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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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恭敬。

这时,有女工端了一杯茶到我眼前,笑意盈盈,说,太太。

我硬着头皮端起那杯茶,捧到程天恩眼前,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了看我,唇角荡着笑意,眼神却是可以杀死人的冰冷,说,弟妹近来可好?

我低头,说,一切都好…二哥…最近可好?

程天恩俯身,接过茶去,说,好得很。然后,他在我耳边狠狠地低语,说,至少比大哥好!

这句话,声音极小,只有我听得到,心下滋味百般。

老爷子问,你大哥呢?怎么这半天都不见人。

程天恩正在端量着手中的茶,抬眼看着老爷子,愣了愣。

我也愣了。

然后,一瞬间,程天恩,钱伯,龚言,汪四平,四个人的眼神唰唰唰——地交汇着,无声地传递着“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滚”“呵呵”之类的讯息。

我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爷子问龚言,我不是让你去通知天佑的吗?

龚言张张嘴巴,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望向钱伯。

钱伯忙笑,说,我觉得大少爷八成在休息,就自作主张,没让龚言去打扰他,只喊了二少爷。

老爷子摆手,说,去!喊他来!他转脸对程天恩说,我身体抱恙,你父母也远在香港,但是你们年轻人今晚也该举行个家宴啊。

我忙起身,越加尴尬,说,真不用了。

老爷子说,那怎么能行。然后,他抬头看看龚言,说,你也糊涂!

龚言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说,不必了,我来了。

程天佑走进来的时候,钱至在他身旁,他把着钱至的手臂,许是手术后身体刚刚恢复,他的气色并不多好,人清瘦了许多。

他一出现,我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上前,说,爷爷。

老爷子笑,说,你弟妹回来了。

他说,我知。

然后,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我和他身上,钱至扶着他转身,他微微冲我一点头,唇角沉默地抿着。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眼眶红了,那么努力地克制,声音却还是抖得一塌糊涂,说,你好吗…

他打断了我的话语,似乎这一刻,这人前,我们之间连问好与寒暄都是逾礼,所以,他的声音那么清晰,说,弟妹!一路辛苦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种温度,却什么也没有,这本该是我们最好的姿态的。

最好的姿态下,连一句“你好吗”这样的叙旧语,都是败笔。

所有的问候都该死!所有的过去都应该抹去!就像两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那样!无笑,无泪,无动容!

家里的女工又将一杯茶端到我眼前,龚言在一旁,笑,太太,您也给大伯哥敬杯茶吃吧。

钱至在他身旁,竟将脸别向一旁,不去看。

我努力学着他,镇定地,不带丝毫感情地将那杯茶端起,手指素白,茶水微温,齐眉,恭敬,递给他,努力地控制着,声音却还是抖着,强笑,说,大哥。

我怎么能不敬他!

他救过我性命。

他接过,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不再作声。

只有老爷子在开心地笑,在一旁的龚言看着,忙上前对他,说,三少爷虽然远在巴黎,毕竟是程家孙子辈里的大喜第一人,老爷子啊,您啊就保重身体康健,等着抱重孙吧。

我低头,如坐针毡。

程天佑面色平静。程天恩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和他。

龚言笑,说,太太,咱们三少爷什么时候回国啊?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地尴尬。

老爷子开了口,说,让他早些回来吧,事业再要紧,工作再忙,抵不上一家人团团圆圆。

我点点头,说,是。末了,挤出两个字,爷爷。

钱伯不忍,说,老爷子啊,您也该去休息了。

老爷子也笑笑,龚言扶起他,临走时,他说,好。那这孩子的住处,你给安排吧。我看就住在天策原来的住处好了。

程天佑的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平静。

程天恩几乎是抱着那杯茶要蹦起来。

钱伯张张嘴巴,似乎有什么难处,最后,说,是。

老爷子一走,程天恩就对钱伯说,爷爷是疯了吗?!他、他难道不知道我大哥为了这个女人连命都不要过吗!怎么这么安排?!

程天佑回了他一个“你闭嘴”的表情。他从我身边走过,似乎是对我说,你安心住吧。我会搬出去的!

131从此,她就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他在钱至的搀扶下,走出那扇大门,回廊处,停了步子,只觉得喉头间一股腥咸——“哇”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以前,讥笑过多少电视剧里弱不禁风闹吐血的公子哥儿,如今,却真的知道了,这人间情爱,本就是鸩酒砒霜,夺人性命,催人断肠。

钱至骇然,说,大少爷,大少爷——

他面容冷静,是坚硬的克制,制止了钱至,说,别喊。

他不想惊动家里其他人,看得他这一身狼狈;那么严丝合缝的克制,不动声色的表演,却最终,输的是,自己那颗还爱着她的心啊。

她奉给他的一杯茶,手指素白,茶水微温,她眼眸里带笑,温柔的恭顺间,恍惚着,是初为人妻的幸福光影,她喊自己,大哥。

他接过,一饮而尽。平静如海。

只是,握着杯子的手上的青筋暴绽,暴露了他的心,决绝的姿态,如饮鸩酒一般;怎么能,如他的眼眸那样,望进去,平静万分。

那一方的天与地,他陪着她,用最好的演技,最好的默契,扮演着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钱至望着他,他的肺部在三亚那场落水中遭受了重创,即使康复之后,也偶有痰中带着血丝的情况出现,但从未像今天这么严重过。

钱至想喊人,却被他制止了,只能干着急,眼圈都红了,说,老爷子怎么能这样对大少爷!他真的不知道大少爷爱着姜小姐吗?!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得那般悲凉,纠正道,说,她不是姜小姐,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风里,他站得笔直,身姿孤独而遗世。

他怎么能不知道他的祖父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惩罚他,是为了嘲讽他,自以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

他还记得,三亚那场殉情的海难让他失明,也让他苦守了许多年的爱情曝光于祖父眼前——是的,该让您勃然大怒的不仅仅是凉生爱上了她!有损了您的体面!我也爱上了她!寸心若狂!

那天,他在病榻之上,对着这个为他操碎了心的老人,满心悲凉,只不过刚刚开口,他说,祖父,对不起,我…

程方正制止了他说下去。

他不想听自己最骄傲的孙儿的脆弱,更不想听他的忏悔,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的悲伤。

他不想看到!

他宁愿从来都不知道,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儿为了一个女人,跳下了海!

祖父,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吗?!

程天佑一直记得,那天,祖父在自己说出“对不起”那三个字的时候制止了他,只是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沉默如同死寂的海面,酝酿着不可预知的狂风巨浪。

他一直知道,祖父不可能让他去爱这样的女子;但他没想到的是,连他去倾诉爱上她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当凉生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她,自己的祖父,还都不忘记用她来羞辱自己——看看吧!这就是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女人!怎样了呢?!你为她抛却性命,她却嫁了别人!醒醒吧!爱情!可笑!

可笑的爱情!

冷风袭来,他渐渐从回忆中清醒,依然是那么克制的脸,对钱至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他说,从此,她就是程家的三少奶奶。

132大少爷想见一下三少奶奶。

我看着天佑离开的背影,转脸对钱伯说,我不能住在这里的!你是知道的!你说过我只是来坐坐…

程天恩抬手,将那杯茶泼到我脸上,说,这是我替我哥敬你的!你这个心里养着一窝毒蛇的女人!

我愣在那里,一身狼狈。

瞬间,我从桌子上也拿起一杯茶,回泼了过去。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包括程天恩,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钱伯和汪四平已经将我们两人给隔开。

程天恩俊美的小脸是异常暴怒,几乎牙齿咬碎,说,你!

汪四平按着他,生怕这美少年一时想不开跟我拼命。

我看着他,说,这杯茶,你泼我,可以!但是你泼在三少爷的太太身上,那就是我活该还你!

程天恩先一愣,随即冷笑,擦了一把脸,说,三少爷的太太?!三少奶奶!呵呵!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我也笑,说,不敢当!是你们程家请我来的!

钱伯在一旁,都有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了,末了,他还是得两下安抚,可遗憾的是,没等他开口,程天恩已经像只发威的小老虎一样,冲我扔杯子,扔碟子,这一些,全都碎在我脚边,他说,姜生你就是个贱人!你就是个扫把星!你滚回巴黎跟你的姘头在一起,别回来祸害人!

姘头?!

此生最恨的就是别人侮辱凉生,这是我从小便具有的品质——

幼年童年乃至少年时代,家庭贫寒导致的强烈自卑作祟,导致强烈的自尊,我为了凉生可是“东征西战”——战北小武!战何满厚!战河边洗衣的村妇大妈!上战街头地痞流氓,下站小破孩长舌妇,街头巷尾,整个魏家坪,战果奇差,但是百战不挠!

别人虐我千百遍,我可以待他如初恋;但是一涉及到凉生这里,那就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

这导致我现在本该柔软的女青年时代,一旦触及这根弦,恨不能成战神。

所以,程天恩!决斗吧!

就在我准备索性搬起桌子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算完的情况下,他实在扔无可扔,一把将壮硕如牛的汪四平给扔过来了。

汪四平不知是故意地还是无意地一脚踩到我的脚上——我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是登了极乐世界。

我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啊。

汪四平几乎跪下来,说,太太,你没事吧?

我心想,你大爷。

但是,人家给了这么一优雅的称呼,你怎么能粗鲁地对待他啊,我咬着牙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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