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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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不是你师父么,为什么要杀他?”

樱飔嘴唇有些发白。

郑越接下话茬:“那个妖人是樱飔的杀父仇人,而且……实在是个灭绝人性的疯子,不得不除。”

“蝴蝶亭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他。”樱飔咬着牙,“我就知道是他,每个弟子的名字里都有某种花——我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一次!”

“你先别激动。”冉清桓站起来倒了杯水塞到她手里,“听听我怎么想。”他慢条斯理地在房里踱着,“第一,那个人妖大叔应该已经没有能力亲自动手了,如果他真的没有死的话,否则最简单地就是直接杀过来,这三千人在他眼里,说不定就跟白菜一样。”

他点了点郑越:“你是白菜心。”

“你才白菜心呢。”郑越笑,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人舒心地笑出来。

“我也就是一白菜帮子;第二,人妖大叔其实不想要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命。”这是关键的,他直接坐在桌子上,“蝴蝶才多大?七岁,我不嫌寒碜地说一句,就她那两下子,我都应付得了,况且她那么主动地坦白从宽,简直就是等于跟我们自报家门,为什么?”

“为什么?”郑越皱皱眉。

“这个,我也没想出来。”冉清桓嘿嘿一笑,郑越骂了句什么,一脚踢在桌子腿上。

“嘿,你怎么那么暴力啊,我这不是没说完呢么。”冉清桓被他踢得蹦起来,“而且,根据你们说的情况,以及他敢于自称‘花仙’的变态程度来看,那人妖要是想报仇,一定是想让对方生不如死,所以,生命危险系数暂时不高,说说吧,他比较恨你们俩谁。”

“我。”

“孤。”

冉清桓翻了个白眼:“你们俩瞎抢什么,名额又没限制——不过郑越,我觉得他这个行动很可能是为了对付你。”

“荣幸之至。”郑越苦笑。

“为什么?”樱飔问。

冉清桓敲了她一下:“因为你比较二,真要对付你,人家用得着浪费这么多脑子弄出这么一个我们三个臭皮匠凑一块儿都看不到结局的事故来么?”

“去你的。”樱飔打飞了他的手,却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有道理。

“那么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用呢?我们当中貌似没有恋童的,我能想到的就是利用她的身世。”冉清桓皱皱眉,“所以问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结果那丫头给我装傻充愣,一点提示都没有,我就忽然有个想法——花仙有可能是吕延年找到的人,但是并不一定真的有心帮老头干活,所以,蝴蝶的身世很可能是跟洪州某位大人物有关,但是到这里,我就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了。”

“他为什么不帮吕延年?这不是个大好的机会么?”樱飔追问。

“有两个可能,其一,他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其二么,我……说不太清楚,变态的心思都很奇特的。”

“嗯,我明白。”郑越点点头,无视了冉清桓一脸“你也是变态么”的表情,“如果我是花仙,我也不会完全投向吕延年。”

他微微顿了一下,理顺了思路,学着冉清桓条分缕析地说话方式:“第一,他应该了解孤的深浅,若真的硬碰硬,没有绝对的把握刺杀成功,而现在的他恐怕已经输不起本钱了;第二,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不会再相信诸侯大臣们,对吕延年的身份多少应该有迁怒;第三,他恐怕对吕延年是否真能赢这点没有太大的信心,不敢把宝都压在他身上,蝴蝶是后着,我们都没有看出来作用的一个后着。”他轻轻地摇摇头,“孤甚至不确定是该让她死还是让她活。”

冉清桓点头,笃定地说道:“虽然自恋得让人觉得十分不爽,但我也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麻烦怎么办?”郑越问。

“找人看着,既然是后着,暂时没工夫理会她,等风平浪静了,消了她的记忆。”冉清桓说,“为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二位,早点洗洗睡吧,别熬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大修中

四十八 险路

那夜送走了樱飔,郑越交待了一声便出去了,想来也是有事要安排,冉清桓折腾了好些日子,也累得差不多了,借这个机会也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心里一直安定不下来,他翻过来掉过去地思量了半天未果,倒是睡意越来越浓重,没一会儿功夫真得就迷迷糊糊地着了。

此时,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打锦阳加急传来——王妃戚雪韵诞下一子,只待王爷赐名。

这个被郑越命名为圣祁的孩子,千百年后,永远地被青史铭记,他在位四十六年里,这片国土上受过众多苦难的人民终于得到空前的富足和太平。

郑越简单洗漱了一下走进卧房,冉清桓气息平稳,已而睡去,他借着室内的微光仔细打量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心中万般壮志,忽然都意兴阑珊——锦阳王从来不是缩手缩脚的人,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代价地去争取,哪怕抢夺,可是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仅是家事,还有国事、天下事。皇权从来没有两个人平分的场景,何况还有一朝臣工,三宫六院。纵然他真能平衡这一切,又怎能指望这任情纵性,自由极了的人受这莫大的委屈?

郑微云和韩洛,就像是血脉里传下的诅咒。

开国君臣的关系本就微妙非常,如这江山般看似铁桶,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两个人,又有哪一个能承受半分的背叛?

为何这一世让我遇到不是女子的你?为何你不能平凡一些、再平凡一些?

为何要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空间里,偏偏邂逅正确的人?

郑越坐在床上,熟睡的人感觉到异动,微睁了一下眼睛,看清是他,马上又安心地闭上,往里让了让。

郑越忽然推了推他:“清桓,醒醒。”

冉清桓有些迷茫地张开眼睛,接受到郑越似有千言万语的幽深目光,睡意立刻被吓醒了大半,他心思急转,只装作没睡醒地皱皱眉,自顾自的翻身不理。

“清桓醒醒,我有话问你。”

冉清桓卷着被子缩成一团,低喃了一句:“讨厌……”

极少见他这样孩子气,郑越心里轻轻地悸动了一下,差点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无奈地笑笑,伸手捏住冉清桓的鼻子:“真的,正事。”

冉清桓猛地坐起来,苦大仇深地怒视他:“干什么?!”

怎么是这个状态……从前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起床气。

郑越干咳了一声:“锦阳传来消息,王妃生一子……”

“关我屁事?!”

郑越觉得这难得发脾气的人现在像只炸了毛的小猫,随时打算扑上来咬他一口,当然,只是他“觉得”:“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我多少有些倦了,这孩子能不能托你替我管教,好让我扔下摊子的时候也放心些……”

“不管!”冉清桓明显一个字都没听懂,就是发泄怒气。

郑越开始明白这个人现在完全没办法沟通,只能认命地拍拍他:“好好,我不问了,你睡。”

冉清桓极度不满地咕嘟一声,蜷起身体,很快就不动了。

郑越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替他掩好被子,起身出去喝凉水去了。

黑暗中冉清桓睁开无一丝睡意的眼睛,心脏剧烈地跳起来——郑越说了什么?像他这样一个原本野心勃勃一心要征服天下的人,居然想要早早禅位?

这叫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又是一宿漫漫长夜。

刺杀的手段简直是千奇百怪,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能惊动到郑越的车驾的,不得不说,郑越的思维布置确实缜密,冉清桓乐得清闲,一天到晚就在琢磨洪州马市,同时,他也发现谢青云对郑越的态度越来越恭敬,而刺客的数量及质量……似乎也明显降低了。

他不禁悄悄问起郑越:“这谢将军不会让你给策反了吧?”

郑越摇摇头,随机又浮起一个愉快地笑容:“没有,这个榆木疙瘩,满脑子忠君爱国,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不过,我敢肯定,他现在至少不希望我这么不入流地死在洪州的地界上。”

冉清桓看了他半天,真诚地说:“老大,你真是一人面兽心的天才。”

“你皮紧了是不是?”

冉清桓嘿嘿一笑,透过车帘往外瞟了一眼,赶紧转移话题:“这是到哪了?”

“泉阴。”郑越说,“洪都羽林夏季干燥炎热,特别在这边建了个行宫,供王宫贵族避暑用,过了泉阴就离京州不远了,不急着赶路——你想下车看看么?”

“好啊,还没领略过北地风光。”

郑越令车队停下来原地修整,两个人下了车,樱飔李野护卫,谢青云亦下马跟随,不时指点风物。

年才刚过,不久前的一场大雪几乎覆盖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人气却更加热烈了些,远远地能见到吕延年的行宫巍峨地立在一角,碧空千里,连西北风都不那么冷冽了。

每年这个时候,洪州歇朝半月,大量的官员贵族携家眷来此,花天酒地,好不热闹,没有了羽林的威仪森严,这泉阴城倒更像是江南。

歌楼里丝竹和清亮的歌声遥遥地便能听到,此时楼子里的姑娘小倌们都要拿出全身解数,把公子老爷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以求来年一个照应,还有个惯例的节目,叫做“搭彩”,是整个泉阴的哥儿姐儿们都准备了好久的一件大事,在城中心处,搭台公开表演,无非是些歌舞琴箫,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红牌们都会登台献艺,谁若是博得了全彩,身价便能一下子高上好多。

“好地方啊,”转了一圈,冉清桓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繁华不胜。”

“公子过誉了。”谢青云脸色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半分得意自豪,“怕不及燕祁兴盛。”

冉清桓笑笑:“哪里,地域不同,自是各有妩媚,一路所经大都荒凉,难得见这盛景。”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摇摇头,“可惜那无数南蜀难民,这个冬天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了,想起这个,看这风景也不那么舒心了。”

谢青云神色一滞,良久轻轻吐了一口气:“公子说的是,公子身在锦绣,还能记挂百姓疾苦,可算不易了,末将佩服。”

他嘴上说着佩服,其实没什么佩服的意思,千回百转的歌声像是魔音一样穿过他的耳膜,谢青云一字不漏地听着,心里无缘无故地便怆然起来。

冉清桓瞥了一眼他神色,又见郑越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轻轻地叹道:“说句不应景的话,这泉阴的行宫,叫我想起了家乡时看过的一本闲书。”

“语儿倒有闲情,驱车劳顿,说来解个闷也好。”郑越的手指划过他的刘海,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其实非常好奇冉清桓接下来的话。

“王爷不要笑话就好了,”冉清桓微微低下头,“是个民间的话本,讲一个古代王宫,叫做阿房。”

“这倒新奇。”

“杜撰罢了。”冉清桓清清嗓子,一字一字清晰地念出了杜牧的《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谢青云的注意被成功地吸引了过来,连郑越都不禁听得出神,冉清桓暗自一笑,还好被凤瑾逼着,多少能背些古文:“写得实在夸张,便记在心里了,今日见了泉阴城,便似那放大了的阿房宫一般,情语浅薄,只得借前人手笔一赞。”

他装得煞有介事,仿佛真心赞叹泉阴繁盛一般,谢青云听在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格外不是滋味。

郑越明白他讥讽意味,就坡下驴:“你多看些书经是正经,不过这文章倒也别致,不知说的是哪朝?”

“哪是什么正史,王爷笑话了。”冉清桓回忆着下面几句,用极低的声音念出来,仿佛不愿被人听到一般,“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你说什么?”郑越装作没听清楚。

“没什么,情语多话了。”

谢青云却听得分明,脸色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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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段筝曲飞流直下,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用心倾听,琴声轻快处不浮躁,沉郁处不凝滞,信手拈来,隐隐有国手之风。一曲终了,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冉清桓摇摇头:“这般技艺……真让情语自惭形秽。”他转向谢青云,“不知这是谁在弹琴?”

谢青云说道:“末将不懂风雅,听不出好坏,既得公子这般称许,想是极好了的,只是以前听闻泉阴城内有一叫做翩跹的歌姬,尤善筝曲,看这万人空巷的架势,大约就是本人了。”

“翩跹,翩跹,”冉清桓轻轻念了两遍,叹了口气,略有些怅然,“想必是很美的人吧?”

郑越低低地笑笑:“她自美她的,你又叹的什么气?”

冉清桓回头张望了一下人声鼎沸的搭彩台:“情语只是觉得有些不值罢了。”

“为谁?”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尤歌舞……”谢青云猛地回头盯住他,冉清桓不卑不亢地垂下眼睛,“情语失言了,将军赎罪。”

郑越伸手揽住他:“逛的时间也太长了些,还是赶紧回车上吧,身上都凉了,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将军别见怪,还要劳烦谢将军带路。”

樱飔在后边看着,轻轻笑了一下,在李野耳边说道:“真是传说中的狼狈为奸啊。”

李野耳根一热,万年不变的官腔脸居然红了,根本没听清楚樱飔那句大逆不道的话:“特使姑娘……”

樱飔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李野落荒而逃。

樱飔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忽然眼角处扫到一个人影,樱飔浑身一僵,看过去的时候,一个乞丐正拐进小巷子,那背影……她咬咬嘴唇,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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