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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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地一笑,“仙君说话真是见外,咱们这样子,想怎么样还用得着说?”

他果然沉默了,心里只觉重压。他追缉万里,从方丈洲到王舍洲,其实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再见她一面。他活了这么久,什么事看不透想不透?不过大多时候宁愿糊涂罢了。他是不屈,他在九州万众敬仰,结果到了她面前,成了个可以丢弃的玩物。原来感情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身份尊荣可用以定价,谁心软谁输,就这么简单。既然知道错在哪里,就不应该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

看看身旁的人,第二次栽在她手里了,原来自己这样经不起诱惑。几千年前的那只狐狸明明比她手段更高明,他却把她收进了万妖卷,现在面对的仅仅是个凡人,他竟毫无招架之力,难道渡劫的时候到了么?

另一只自由的手冷而滑,从他胸膛蜿蜒向下,落在那里。他不由瑟缩,脑子里架起了风车,嗡嗡地转动呼啸。她迂回逗弄,看他从无声抗拒,到无可奈何地挺立,看他喘息着,像个无所适从的少年。

崖儿心底涌起一片柔软,毕竟是亲近过的人,虽然他追着喊着要杀她,但只有在他身边,和他肌肤相亲时,她才能感受到少有的安心。有一刻忽然倦懒,想靠在他身边好好睡一觉,可惜这个愿望这辈子恐怕也不能实现。他们是夜晚的伴侣,白天或是人前,必须互相憎恨,躲闪追杀。还好这执法者对她终有私心,否则人与仙斗,绝无可能。

她要利用这仅剩的一点优势,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必须设法逃离这里。她亲吻他,然后嘴唇跟随手指的轨迹,甜蜜地包裹住他。

他狠狠抽气,黑暗里像条跃上岸的鱼。她技巧纯熟,极尽挑逗之能事,她能感觉到他真气大乱,那根随他心意变幻的缚妖索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松了,蛇蜕一样,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她还是走了,如果说第一次欢爱后他还有力气去看守她,第二次他已经陷入昏聩,不知今夕何夕了。

远处的鸡啼鸣过了三遍,第一簇晨光穿透虚掩的门,打在古朴的青砖上。他平静地穿好衣裳,开启门扉走了出去。

四下不得见,他当然不能奢望她早早起身在厨房忙碌,甚至昨晚自己究竟有没有抓住她,都有些说不清了。也许是个梦,他想。就像他走进她的卧房,明明是去侦察,最后变成睹物思人一样,现实和想象总是背道而驰。奇怪这次他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回到波月楼,大司命问他追踪的情况,他淡然看了他一眼,“她有多狡猾,你不是不知道。又跑了,下落不明。”

大司命愕然张了张嘴,终究也无法说什么,只问:“君上,那咱们接下去怎么办?”

“怎么办……”他垂眼站在那里,微微挑了下唇角,“继续追查。图册是必须归还琅嬛的,至于她犯下的罪,留着本君和她慢慢清算。”

***

鼻青脸肿的胡不言在高山榕下等了很久,面向南坐着,只要门上有动静,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日头升得老高时,终于看见崖儿提着两只烧鸡回来,他站起身,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不会跑到麒麟洲买鸡去了吧,一去就是一天一夜,吓得我以为你被紫府君抓了,正打算上波月楼联系苏画他们,和那老神仙决一死战呢。”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上下打量她,“楼主,你还好吗?”

崖儿潦草地笑了笑,“能有什么不好?你不是爱吃鸡吗,刚出炉的,吃吧。”

她把纸包的烧鸡递过来,那鸡很肥美,油水透过竹叶纸,把粗厚的纸张染得几近透明。胡不言呆呆捧着,这时候烧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还是盯着她不放,“你究竟去哪里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崖儿嫌他聒噪,翻着白眼道:“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我昨晚夜探了望江楼,今天打算去会一会卢照夜。不管怎么样,先套出他口中的那个主谋,然后趁着我还有一口气,手刃了仇人。”

胡不言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细微的端倪,什么叫还有一口气?说得像刚死里逃生一样……他怔了下,“你被紫府君拿住了?昨晚?”

狐狸天生聪明,有时候难免惹人心烦。她不想和他啰嗦,又把烧鸡夺了过去,“我也饿了,你不吃我吃。”然后迈着大步到了榕树下的石桌前,撩起裙裾分腿坐下,自顾自开始拆鸡架子。

胡不言不说话,凑过去在她对面挨着。她忙她的,他却细细地嗅,终于嗅出一丝咸腥来,他嗷地大叫:“你昨晚又去睡人了!”

崖儿吓了一跳,“魍魉骂得没错,你真是只骚狐狸!哪只眼睛看见我睡人去了,又在这里妖言惑众?”

胡不言摇头晃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吃的,这世上除了鸡,最熟悉的就是那股味道。只要你干过那事儿,我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你还赖?你老实说,究竟是密会了紫府君,还是去见了那个叫枞言的老相好?如果两者都不是……难道是卢照夜?你着了他的道,让他玷污了?”

他越说越不像话,她差点又忍不住揍他。伸出一只油腻的手,狠狠拽了他的耳朵一把,“你是思春了么?要是想找母狐狸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什么密会紫府君……他恨不得我死,还会同我做那事?”说罢扔下鸡架子,匆匆进屋去了。

矮小的砖房,即便是白天,光线也很暗。她坐在床上缓了缓,牵起裙角闻身上的味道,嗅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看来那只狐狸又在讹她。

换做平时,她不太在意胡不言揣测她的私事。他致力于套她的话,上次琅嬛闯下的祸,她也含含糊糊默认了,可这次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毕竟上次的错在她一人,这次要是追究起来,难免各打五十大板。人家是要面子的神仙,不像她。她盗亦有道,保全紫府君的好名声,毕竟对手强大,自己脸上也有光。

打了盆水,好好梳洗一下,睡到傍晚起身,绾了高髻出门,对蹲在院里的胡不言抬了抬下巴:“走,会会热海公子去。”

胡不言蹦起来跟她出门,她一身绛红的缭绫行走在天地间,清风一动便烟云般飘拂,颇有人不胜衣之感。他在后面追问:不通知四大护法么?她微一回头,发间步摇发出簌簌的轻响,“一大帮人去,你怕紫府弟子发现不了我们?”

胡不言哦了声,“那就小心些吧,他虽然是凡人,但我看这人邪得很,只怕百鬼卷里的鬼都没他这么厉害。”

崖儿笑了笑,她以往对战江湖上的门派,从来不惧对方是何方神圣。在她看来只要是人,那她便能打败,就算是妖鬼,也敢讨教一二。

胡不言化出原形来,背上她,踏着最后一丝霞光向城内疾驰。妖人的住处也透着诡异,怕走错道,他们依旧从那条铺满落花的小径过去,巨大的金狐漫步起来一摇三摆,简直像沙洲里的骆驼。狐背上的人挑着一盏橘灯,纤细的身影随他的步伐款摆,那拳头大的光团悠哉起落如幽冥鬼火,如果半道上遇见人,怕会吓破那人的胆。

渐渐行至画楼前,那株掩盖半边楼体的桃树依旧开得灼灼。树下站着锦衣公子,眉眼缱绻,笑容温暖,轻轻道一声来了,“在下已等候多时。”

崖儿跳下狐背拱手,“公子久等了。我本想到时请人代为通传,没想到公子会亲来。”

他微微一颔首,望她的神情透着期盼,温言道:“楼主与别人不同,自接到楼主密函起,卢某就在盼着天黑。这一整日心不在焉,连楼里大事都押后处置了,只为等楼主大驾光临。”

崖儿笑起来,“卢公子如此盛情,小女子实不敢当。”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称小女子,听上去有种混乱又和谐的味道。卢照夜复看她两眼,眼神之专注,让她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再作停留,转身一比手,请她入内。

这次倒不在露台上设宴了,沿着楼梯上去,后楼建得高且庞大,经过旋转的廊庑,能将整个王舍洲奢靡的夜景尽收眼底。崖儿曾两次探访这座画楼,然而她所看见的,又与卢照夜领她参观的大不相同。他将她引进厅堂,雕刻精美的落地罩上,悬挂海崖鲛蛛丝织成的画帛。透过那层薄薄的垂帘,看得见前楼跳舞的姑娘和往来的宾客,也许嗓门大一点儿,前楼就能听见你的呼声。

密闭的环境使人心生疑窦,这样半开放的便好得多。崖儿对面谈的地点还算满意,卢照夜仿佛洞悉一切,笑道:“楼主不必担心,卢某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你我是交易往来,你一手交货,我一手交钱。在下虽然不算江湖中人,但江湖上的规矩还是懂一些的,绝不会叫楼主为难,也绝不白占楼主便宜。”他略顿了下,复看向胡不言,“只是在下有个要求,除你我二人,不能有第三人在场。所以还请狐公子亭内小坐,我为公子准备了美酒和美人,请狐公子享用。”

胡不言听说要打发他,颇为不满,什么美酒美人都不在他眼里,扯着大嗓门道:“卢公子的交易难道还需要避人么?追查神璧下落也有我老胡一份功劳,卢公子眼下要让老胡避嫌?”

卢照夜依旧笑意盈盈,“公子别误会我的意思,只因为我和楼主进行的不单是财物交易,还有关于二十多年前那场惨案的始末真相,有外人在场,终归不便。”转而又对她摊了摊手,“卢某是个生意人,只会打算盘,不会舞刀弄剑。楼主这些年叱咤江湖,应当不会对我有所忌惮吧!”

他把自己说得无害,但城里失踪姑娘的死却都与他有关。只是这人说来奇怪,身上既无真气,也没有内力。站在那里,无法让人感觉到半分威胁,或许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

崖儿点了点头,他的手段先不谈,钱财也是小事,她在乎的只有那个幕后真凶。便对胡不言示意:“你先去喝酒抱美人,一炷香后我来找你。”

言下之意只有一炷香时间,如果一炷香后她没有音讯,那必定是出了意外,他就可以杀进去了。

胡不言说好,“老胡就抱她一炷香的。”摆着衣袖扬长而去。

花厅里只剩下两人,卢照夜请她入座,自己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沏茶。案头的红烛燃得璀璨,崖儿乘着灯火打量他,奇怪他今天并没有刻意遮挡,仿佛不惧她审视的目光。一头黑发披拂在身后,挑出浓厚的两绺垂在胸前,虚虚掩盖了两侧颈项。但颌下那根红线,却在黑发的映衬下愈发昭彰。她看清了,整齐的切口,应当环绕到后颈,正常人要是遇上这样的伤,早就一命呜呼了。

笑容爬上他的唇角,他笑得十分宽容,“楼主很好奇吧,为什么会有这根红线。”一面说,一面抬眼望向她,“楼主把神璧带来了么?”

崖儿将手边的锦盒推了过去。

她用血肉温养了神璧二十二年,它们早就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放在盒子里是为应付卢照夜,毕竟外人不知道它们的归处,更不知道她仅凭意念就能灵活操控它们。

卢照夜打开盒盖,江湖人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宝物就在里面,果然是上佳的杀人利器,一青一紫两片刀身上各雕有星宿运行和日月精像。那流丽的芒如清水漫过池塘,雍容而清冽,和一指宽的白刃交辉,散发出潇潇的寒光。

他取出半面神璧,拿在手里把玩。随意拔了根头发轻轻一吹,神璧发出嗡地一声回响,那发丝甚至还没有贴上刀刃,便被音波削成了两段。

“好刀,杀气凛冽!”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温柔地抚了抚自己的脖子,“这么脆弱的地方,经不得那些蠢物摧残。以后有了神璧,这条线就可以永远消失了。”

崖儿暗暗吃了一惊,才知道他是为了借助神璧的锋利,让自己换头于无形。

他说完,忽然又腼腆地笑了,“吓着楼主了么?别怕,其实和换件衣裳没什么两样。”将沏好的茶顺手推了过去,“楼主上次请我喝血茶,我请楼主品肉香。”

复又牵起袖子,拿银钩拨了拨铜炉里的熏香,“楼主听说过龙涎么?世人都说龙涎是异香,腥气能催发众香,其实不然。龙涎的妙处在于使翠烟浮空,聚而不散。今日得闲,我给楼主示范一回,如何?”

第41章

通常一些听似无厘头的话,最后会引出惊天的内情。崖儿对他下一步的打算很好奇,也许在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顺便能解开他们夫妇身上的谜团。

她说没有,“我对香品没什么研究。卢公子是知道的,诗情画意对我这种人来说太奢侈了,我情愿去探究哪种招式能克敌制胜,什么样的刀锋可以杀人于无形。”

卢照夜听后,唇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我明白楼主的意思,但你终归是姑娘,有些东西该放开,就不要过于执着。”

透着禅意的话,让他听上去像个看破红尘的修道者。可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执念那么深,竟还去相劝别人。崖儿有些好笑,看他打开白玉盒的盖子,取出一块墨黑的龙涎。龙涎本身是有味道的,传说每年春天群龙聚集大食西海,枕石一睡,涎沫浮水,久而久之凝结成香料。两年前她踏上龙涎屿,就曾闻见那种强烈的气味,和他取出来的小块一样,倒也不害怕他动什么手脚。

他打开博山炉的炉顶,把龙涎投了进去,崖儿道:“每个人都有执念,只看这人心性坚不坚定罢了。公子是聪明人,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已经将神璧双手奉上,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卢照夜慢慢点头,“二十二年前的那场追杀,整个武林都有份,这你知道。但一切的起因,还在于万户侯府的小姐。当初柳绛年艳色动天下,若论相貌……”他看了她一眼,“楼主和她非常像。可惜一个女人只能嫁一个丈夫,有人欢喜就必定有人生恨。那个人派出多路杀手刺杀万户侯,牛氓一样的细针沾着剧毒,只要擦伤点皮就会令人毙命。然后又策反岳家旁支,也就是岳刃余的堂兄岳海潮,趁岳刃余携妻奔父丧时,打断了长渊长门岳南星的脊梁。后来的事,楼主大致都有耳闻了,百余顶尖高手追击千里,逼迫岳少主交出神璧,均未成功。岳刃余夫妇在离苍梧城一里远时遭遇伏击,返城无门,只得仓惶逃入雪域。”

他说完,停下来看她神色,崖儿静静坐在那里,案下的手脚变得冰冷。

她知道爹娘的遭遇,结局如此,过程必定惨烈。他的叙述增添了一部分她不知道的细节,助她重新整理和回忆。人的思维陷进痛苦里,每一次心跳,每一段血液的流动,都带着难以言表的凄凉。

她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呢?公子现在可以直接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然而他却沉默下来,眼神专注,盯着博山炉顶缓缓凝聚的翠烟。那烟真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升到半空便凝结不散。他探手取过一面神璧,牵着袖子小心分割,烟雾被分成了丝缕,在他指尖悠悠绕了一圈,缓慢向她游去。

他含笑望着她,“楼主身在江湖,应当听说过那人,众帝之台的右盟主厉无咎。也许你会觉得奇怪,厉无咎口碑颇佳,且不问世事多年,又有传言说他身患痼疾,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成为这起阴谋的幕后黑手的。”

崖儿看着那缕烟雾转腾而来,带着馥郁的兰花香,停在她面前。她仍旧在考虑他说的话,“不,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他露出欣慰的笑,“楼主果然世事洞明。”

“我唯一不解的是,公子怎么会如此了解内情。”她凝眉看他,“难道公子也参与了此事么?”

卢照夜轻轻叹了口气:“若说参与……不能说我参与了。当初我与厉无咎有一些钱财上的往来,他需要钱建造他的乐土,我恰好有财力解他燃眉之急。”

“那么厉无咎许了公子什么好处?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不可能无条件为他提供金钱上的资助。”

这个有些不好回答,他微微犹豫了下,“小情……我的夫人,以前曾经是与柳绛年齐名的美人,但两者的命运天壤之别。柳绛年出身高贵,小情却身为下贱。那年热海王府大火,让她容貌尽毁,我答应过她,一定要让她完美如初……”

“所以厉无咎以柳绛年的面皮作为交换,是么?”她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挥袖驱散了那团翠烟,“可惜厉无咎最终没能达成你们夫妻的愿望,柳绛年进入雪域后就死了,血脉凉透,再也无法移植,这个约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他眼里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楼主果然冰雪聪明,很懂得举一反三。”口中说着,袖底的五指慢慢搅动,她没有察觉,那缕被驱散的烟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又聚集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谁喜欢过着非人非鬼的日子?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完成心底的一个梦,和心爱的人,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他不无哀伤道,“可是平常人看来最简单不过的事,于我却是万万分的难。但我不会放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要为自己创造最好的条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楼主认同吧?”

崖儿笑得轻蔑,她绝不能容忍一个曾经图谋她母亲面孔的人继续活着。她驱动神璧,那两尾阴阳鱼正欲向卢照夜冲去,忽然滑如丝弦的烟缕钻进她的鼻腔,一瞬脑子顿住了,眼前影像也变得重叠,她听见卢照夜唏嘘:“楼主手段太高,卢某要是不使些小聪明,也不敢贸然和楼主见面。龙涎不单能聚烟,同蜄壳同燃,还能催发蜃气。”他在她晕厥前一刻走到她面前,悲天悯人般俯视她,“所以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前楼的灯火和宾客,还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叫好声,都是假的。可能你不知道,神璧于我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你。”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如同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这张脸要是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柳绛年的女儿,包括厉无咎。所以……留在我身边吧,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我们一起生老病死,比孤独行走在人世间强百倍。”

***

她想说不,可是说不出来,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像被重拳击中,只觉得昏昏的,不知道时间,也辨不清方向。勉强睁开眼,看见雪白的屋顶,这屋子没有窗,没有半点自然的光,只有烛火跳动着,她明白过来,应当是困在蚁巢中的某一个房间里了。

动了动手脚,发现动不了,四肢被捆绑在一张铺着白布的门板上,生生扯成了大字型。她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活动,转过去便看见那个无脸的卢夫人,就躺在她身边的长榻上。

此刻连狰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相貌,她的面皮早就没有了,只剩一个模糊的骷髅,两颊鲜红,零星米黄色的脂肪薄薄覆盖在肌肉上,额头是青白色的,骨骼的颜色。两只硕大的眼窝里装着鸡蛋般的眼球,因为没有眼睑,直愣愣地盯着她。

崖儿一惊,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那点挣扎微不足道。

卢照夜走过来,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刀,遗憾地说:“暂时还不能动用神璧,因为你有思想,我怕控制不了,被它反噬。”

小情有些亟不可待,两排牙阴森森暴露着,磕得咔咔作响,暴躁地催促:“她已经醒了,你还在等什么!”

卢照夜却没有立刻动手,他只是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问她:“小情,你疼吗?”

小情怔了下,觉得他的问题简直白痴,“疼又怎么样?我等了那么久,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她没有了嘴唇,所以每句话都漏风,听上去有些可笑。卢照夜垂着眼睛看她,“脖子切开,切面远比整个头颅小得多。如果我一时疏忽,把头发和脸皮的位置装反了,你可能永远要前后颠倒着生活了。”他俯下来一点,轻轻对她说,“娘子,不如把头换了吧,这样会省很多麻烦。”

小情先是一愣,然后便暴跳如雷起来,“卢照夜,你疯了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人以头为首,头是一切的中心,只要头在,脑子在,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拼装的。但如果把头换了,那么她就不再是原来的她,而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了岳崖儿,花魁小情便再也不存在了。

惊惶的眼珠子瞪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到这刻才意识到,这个每天和她同床共枕的人早已经受够了她。在她满心欢喜期待得到天下第一的面孔时,他却在盘算如何抛弃她。

她的手足为准备即将到来的换脸固定住了,他只能哀声乞求他,“卢郎,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以前咱们多好,你说会爱我一辈子的。”

情意绵绵的话,却搭配这样血淋淋的面孔,往昔的爱从她嘴里说出,再也不能令他动容了。他甚至看见带着血沫的唾液从她的嘴角涌出来,他错愕了,不知他的小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顿时一阵反胃,匆忙别过了头。

“卢郎,我那么爱你呀……”她似哭似笑唤他,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关头,还期望用缠绵的声调唤醒男人的良知,明明是徒劳,但总不能死心。

卢照夜深深叹了口气,“你爱的只是我的脸。你厌恶我的身体,你喜欢雄壮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不停依照你多变的胃口转换身体,你知道每一次我得忍受多大的痛楚,要冒多大的风险么?”他把脸凑到她眼前,“你看,我的眼角已经开始有皱纹了,过不了多久,你会要求我像你一样换脸——然后不停换身体、换脸……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就到今天为止,你我都解脱,这样对大家都好。”

小情尖叫,喉中发出笔直的嘶吼,大概是想说“不”,但没有唇,无法表述。

卢照夜向她作最后的道别,吻在她的脸颊上,像印章蘸满了印泥,嘴唇沾血,红得诡异。然后把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喃喃说:“别怕,忍一忍就过去了,很快的,我保证。”

这对见鬼的夫妻!崖儿用力试图挣脱,可蜃气依旧在她身体里盘旋,她的蹬腿连身下的木板都无法震动。

她见惯了杀人,摘下敌人的首级交差,以前也经常做,但那是在她能够控制一切的情况下。现在她行动不便,没脸的女人躺在她身旁,换了身体的男人打算让她们对换头颅,这种可怕的境遇像场噩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卢照夜的脸苍白麻木,他把刀刃抵在小情的脖子上,正打算用力按下去,忽然看见银光一闪,他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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