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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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怎忘得

“可打探清楚了?”蓝笙撂了手上茶盏猛站起来,“太乙山以南……果然是去了别院。备马,载止里接了布夫人一道往水流镇去。”

他急不可待,所幸没走远,还能追得回来。他牵挂布暖的身子,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谁知容与半道上回来,打乱了他的计划。郡主府医官医术高,怀哉别院里却有个见素。这会儿应该是发现了,必定耽误不了她。

这两日他牵肠挂肚,再找不回她,他简直要发狂了。他算计这样多,只为爱她。明明已经水到渠成,只要把容与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可是只差一点点,失之交臂,叫他怎么甘心!他明知自己份量不够,索性同布夫人说明了这事。再瞒是不能够的了,他需要后盾。知闲也罢,沈夫人也罢,她们都依托容与,都没有铁腕。只有布夫人能扭转乾坤,如今成败只在她身上。她站在他这头是毋庸置疑的,布暖是她的女儿,自然听她的话。甥舅不伦,绝没有一个人会赞同。

他心头重有了希望,弼弼燃烧起来,仿佛一勾手就能逮住他们。

可是郡主拦住了他的去路,她说,“你哪儿都不能去!嫌脸还丢得不够,非得颜面扫地了才甘心么?”

他急道,“母亲,暖儿的下落查到了,我去接她回来……”

“你住口!”郡主脸上是千年难破的坚冰,“这样的淫妇,我郡主府没有哪个角落能容得下她。败坏门风,无耻之尤!她当初若进了敬节堂,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可见是个祸水!连累你,带坏六郎,错都因她而起!你还要带回她,府里多少下人,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不怕别人背后说闲话么?”

他显得满不在乎,“这里头的事,有几个人知道内情?母亲不要杯弓蛇影,倘或不放心,把人全换了,也使得。”

阳城郡主气得不轻,“天底下女人死绝了,你偏要捡人穿剩下的么?晤歌,你打小就要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是着了她的魔么?那狐狸精到底有多少手段,把你和六郎弄得五迷六道的!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我去调拨人手,看把她抓回来,活活烧死这个害人的妖精!”

郡主恨透了,她这一生风光无限,到了儿子婚事上,居然蒙受这等奇耻大辱!要不是那天沈容与来抢人,她还被蒙在鼓里。眼巴巴的等着迎娶儿媳妇进门,眼巴巴的等着抱孙子。可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她钟爱的准儿媳竟是个望门寡。还和自己的亲舅舅有染,珠胎暗结,妄图带个野种进门来混淆视听……亏她这样喜欢她,为了叫她开胃,搜肠刮肚的想菜色想小食,谁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那是个包藏祸心的白眼狼,非但喂不熟,要紧关头还会反咬你一口。她失望透顶,现在再要她接受,比登天还难!

她到底是金枝玉叶,要调动南衙禁军,不过一封书信的事。她倒不恨容与,他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知道。如今是受了布暖蛊惑,只要没有了那女人,容与也好,蓝笙也好,都会从这泥沼里挣脱出来。她不在乎做这恶人,将来他们都会感激她。

她言出必行,转身就要下台阶,却被蓝笙拖住了。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气急败坏,表情狰狞。冲着她拔高了嗓门,“我的事母亲别管!郡主府若容不下她,我随她搬到载止去!”

这下子她愣住了,蓝笙荒唐是不假,可从未像这样无礼过。蓝家世代单传,他又是这么个脾气,离了家就像放出去的鹰,回不回来看他自己的了。这怎么成!她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不要这媳妇,莫非还要搭上个儿子?想想更是留不得,心腹大患在那里,叫她寝食难安。

她咬了咬牙,“你这混账东西,这么同我说话?仔细我罚你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我倒拿你没法子了?真真笑话!我回头就上宫里替你告假去,你安安分分给我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你敢跨出郡主府大门,我就不认你这逆子!”

母子俩斗鸡似的,把屋里的蓝郡马吵了出来。一看情势不妙,忙出来打圆场,“大年下的,站在园子里吊嗓子,好看相么?什么话不好里头说,咋咋呼呼干什么?”对蓝笙一鼓眼珠子,“逆子,你要造反了?连我都不敢和殿下顶嘴,你好大胆子!还不给殿下赔礼?”

蓝郡马管阳城郡主叫殿下时,一般都是不太严肃的场合。蓝笙当然是知道父亲习惯的,也不怵,梗脖子站在那里,像座泥雕。

蓝郡马年轻时候就生了一副皮头皮脸,到上了年纪,仍旧很难扮出威严来。他朝前挪了两步,腰板笔直,尚有两分正经作派。两撇浓眉下眼神也很足,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总有些滑稽。

他上去给郡主作揖,“罢了,我这个做老子的给殿下赔不是。”

阳城郡主恼火,这当口他还有心思占她便宜?当即像赶苍蝇似的把他掸了开来,“你一边呆着去!”

蓝郡马很无辜的样子,“你这人脾气就是犟!晤歌是随了你,要是生得像我,哪里来这么多麻烦!他要去就让他去,带回来做个偏房也可以,何必这么急赤白脸的!”

阳城郡主跺脚,“有这么省心就好了!她是什么人?六郎在京为官,眼皮子底下的,难保以后不出事!”急起来去戳郡马脑门子,“你这老糊涂,越老越回去!不给我帮忙,专来添乱,你存的什么心?”

蓝郡马一面护住脑袋,一面悄悄给蓝笙使眼色。旋个圈挡住了她的去路,嘴里絮叨着,“咦、咦……你戳我做什么?我好歹是一家之主,儿子面前给我留点脸面。”

阳城郡主被他聒噪得头晕,一霎眼功夫,蓝笙已经跑到门上去了。她急得拍腿,又转过来打蓝郡马,“叫你给我下套!你得了失心疯么?让他去接那扫把星,回来败坏你蓝家门风?”

蓝郡马去捂她嘴,“就你这嗓门,先前别人是不知道的,被你一嚷,全长安都听见了!”他眼睛鼻子皱成了一摊,“多丢人呐,你喊什么?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在这儿着急也没用。晤歌是什么人?他精着呢!你多早晚看见他吃亏来着?要你大呼小叫的教训他?”

阳城郡主推开他的手道,“你还说?他在情上头不是尽吃亏的么,你忘了前头和于楚县主的事了?”

蓝郡马回忆起来,那时八百年前的往事了。彼时蓝笙才弱冠,和咸阳郡王的闺女有过一段情。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的,那丫头背着他又和别人好上了。等他从幽州军营回来,于楚县主早嫁了人,他为这事还不痛快了好一阵子。

认真说起来是倒霉,头一回是这样,二一回又是这样。这孩子,情路实在忒不顺了些。所以他憋着一口气,吃亏上当没有一而再的。蓝郡马觉得自己很了解儿子,宽慰郡主道,“正是有了于楚的前车之鉴,这趟他必定用足了心思的。你且放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替他做主能做一辈子么?”

“可是弄回来了又怎么样?残花败柳,家门不幸!”郡主越想越伤心,只差没有呼天抢地。咬牙切齿着,“说一千道一万,我绝不要那狐狸精进我蓝家门,你听见没有?”

蓝郡马诺诺称是,心道你和我说,我是事事答应的,可有用么?你不愿娶,人家还未必愿意嫁呢!

他背着手看门楣上被风吹起了一只角的横批,啧地一叹——千古风流?哪个王八蛋买回来的对子!

那厢蓝笙到了载止,布夫人随时随地都紧绷着神经。看见他门上进来,慌慌张张跑过去迎他,“有暖儿消息没有?在哪里?”

蓝笙道,“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人在太乙山以南的一个庄子上,是容与早年置下的别院。这么久了,我都险些忘了有那一处。这会子来请夫人,只怕没有您出面,我一人赶过去也不中用。”

布夫人点头,面上有羞愧之色,“真不好意思的,如今还在麻烦你。想必府上太君也看不过眼,改天我登门负荆请罪去。你是好人,没有报官,顾全了我们布家和沈家的名声。是布暖没有福气,配不上你。”

他为她撩起车门上的幔子,边道,“夫人别说这个,我不嫌弃她。既过了大礼,只要她回来,我仍旧迎娶她过门。”

布夫人大感意外,这样的世家子弟,能咽得下这口气?她惴惴不安起来,万不能这样,布暖不好再嫁他。不说他是不是存着心思将来一分一毫的清算,就是阳城郡主那关也不好过。布暖一身的短处落在他们手上,嫁过去也没有舒心日子可过了。

她不言声,只靠在车围子上思量。听见容与和布暖私奔的消息,真是连命都要急断了。怪道他们甥舅上次看着就有些奇怪,原来到了这份上。只怪自己疏忽,又夹带着夏家不依不饶的闹了那么一通,害她连话都没和布暖好好说上。

暖儿、暖儿……她边念边落泪,真是又恨又心疼。这丫头怎么糟践自己至此!果然姑娘家是不好离开母亲的,当初若是到了冀州去倒好了。也是命中注定的,偏选了长安,投奔这个没有娶亲的小舅舅。年轻的男女到了一处,日久生情难免要做出荒唐事。

布暖她是知道的,人小,心思大。认准了的事,什么都敢干。可到底太年轻,没经历过风浪。布家虽没落了,养出个金贵的娇小姐还是绰绰有余的。布暖就这么顺风顺水的长到十五岁,她的人生没有坎坷,就算夏九郎早殇也不曾对她造成影响。她是典型的孩子脾气,得不到心心念念,得到了又没有能力维护。容与应该知道的,二十七八的人了,怎么和她一起闹呢!她气煞恨煞,都是容与的错!他没尽到一个长辈的责任,还对孩子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等寻见他,看他拿什么脸来面对她!

第三十六章 恨绵绵

屋里地龙烧得实在是热,东边的窗子开了条缝,帘栊上的幔子款款摇摆着,间或露出外面的一点天光。

下头人给她擦洗好了,换了袍子。血是止住了,只是身上还没完全干净,垫着厚厚的褥垫,直挺挺仰在那里,很不好受。

单嬷嬷见她醒了,凑过来道,“娘子这会子觉得怎么样?总算熬过这一关,往后就平平顺顺的了。娘子渴不渴?饿不饿?奴婢伺候着用点鸡汤好么?眼下身子虚,要大补才能复原的。”说着回身去端桌上的盅,俯身过来说,“不论怎么用些个,后头日子且长着。身子好了,一切都好了。”

布暖也不推辞,经过这一通挣扎,的确是耗光了所有力气。如今手脚乏力,不吃东西,连床都下不了。

单嬷嬷看她温顺的慢慢把汤喝了,总算松了口气。在旁娓娓道,“等回头能坐了,奴婢把褥子围成圈叫娘子起身。身上有秽血要流完了才好,以后女科里不作病的。再想吃些什么,吩咐奴婢,奴婢立时着人去办。只不能吃鸭子,产后吃了鸭子,等将来老了头像鸭子似的一颠一颠的。”

她无力回她,单问,“上将军呢?”

“上将军才刚来看过,见你睡着,就上见素先生那里候药去了。”潘家的拧了帕子给她掖嘴,又取棉纱布来,套成个圈子替她勒在额上,防止她头上受凉。

单嬷嬷道,“娘子要寻郎君么?奴婢这就叫他去?”

她垂下眼道,“不必,他也累了,叫他自歇着,我这里没什么。”

潘家的见她语气平和,方道,“郎君不容易,大男人家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乱了方寸。当初我生我家大小子时,男人哪里愿意在跟前!我叫哑了嗓子求他救救我,他躲到牛棚子里,连面都不敢露一个!”

布暖别过脸去,这里尽是他的人,个个都为他说好话。无论如何她的小郎君没有了,这是事实,改变不了她的绝望。眼下恨倒是不再恨了,也许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若生得有残缺,也要苦上一辈子。不如在阴曹等她,她去了,母子俩也好有个伴。

单嬷嬷怕她钻牛角尖,嘈嘈切切开解着,“娘子好歹别难过,做母子也要讲缘分。我们乡里以前有个故事,说有个姓张的人家,夫人生了个儿子,一家子欢喜得什么似的。满百日那天摆喜宴,来了个瞎眼的和尚。对张相公说,得之莫喜,失之莫惜。张相公听出有玄机,追问之下那和尚方告诉他,来的是个讨债鬼。他上辈子欠人三千文钱,这辈子人家追债来了。张相公将信将疑,另置了一百吊钱备着,自此以后孩子的吃穿用度都从这里头出。渐渐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有一天张相公闹着玩,和那孩子说,‘钱快用完了,你走是不走?’。哪知那孩子听了,反插起两个眼睛就咽了气,余下的一百文钱,正好给他收殓发送。”她对布暖笑着,“娘子你看,那些养不大的孩子都是来讨眼泪债的,所以还是看开些。你和上将军这样年轻,日后不愁怀不上。下一胎一举得男,再摆他三天流水席去。”

她头里晕得厉害,听她们说话,像隔了几层窗户纸。水纹似的一圈一圈荡漾,嗡嗡的发出回声。虽说是好意,她心里也不甚欢喜。什么讨债鬼,还没出世的孩子,焉知就是她上辈子欠下的业债呢!她没能保住他,她们还这么说他,愈发叫她觉得她这个母亲当得失败。

这会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了,身外事,或者过会儿就成身后事了,她们说什么都随意。她抬起胳膊回了回手,“你们累了一晚上,都去歇着吧!我再睡会子,屋里有人我不踏实。”

几个仆妇交换了下眼色,单嬷嬷才道,“那娘子躺下吧,奴婢就在门外。要什么只管叫奴婢,千万不好自己下床来的,没得留下病根儿。”

她嗯了声,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一时人散尽了,高深的楼宇才寂静下来。她仰在宽大的胡床上,思维出奇的清晰。女人的闺房,哪怕门上垂毡子,也没有大白天关门的道理。所幸有架楠木插屏,挡住了后半间屋子。她要有些什么行动,背着窗户,也不难避开人。不过要快,来不及部署得多周密。他去拿药,随时会回来。错过了机会,又不知蹉跎到多早晚。

她费力的下床,踏板上没有鞋,只好光着脚走。屋里的摆设她早观察过,找不到绫子,还好有绑帷幔用的金银丝混着宁绸绞成的穗子。两边卸下来接成一根,她拽了拽,结实可靠。心里稍觉安定,仿佛找到了一点宽慰。

房梁实在是高,等闲够不着。四面看看,转而挪到两边地罩当中的横栏下。这里是切实可行的,地方大,还有外头厚帘子遮挡着。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怕踢翻凳子闹出太大的动静,又去捧了条薄被铺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这样勇敢,一个慷慨赴死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可怕,反而颇有凄美的味道。

她喘了口气,扶着地罩边上的镶条爬上月牙凳。隐约听见园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她咬着牙把穗子甩过去,到底才掉了孩子的,这么一番折腾,像是崩坏了伤处,血又顺着两条腿汩汩流下来。管不了那些了,也好,就算吊颈吊不死,流光了血也一样能死,是份双保险。

她想起贺兰,据说贺兰也是上吊死的。这样算来他们殊途同归,他一定会在圈子那头接应她的。

她把脖子探进去,并不感到难过,只觉安逸了。一下子又回到洛阳,回到五岁的时候。容与从门上进来,身披战甲,威风凛凛……她是个自私的人,也许她莫名死了,会让容与不好交代。可是她真的管不了那些了,她厌倦,甚至憎恶。索性断了气,眼不见为净。

她踮着脚尖一勾,那束了腰的雕花凳腿四脚朝天翻过去,砸在褥子上悄无声息,恰到好处。身体的份量那么重,全部压到细细的喉咙上,瞬间就切断了呼吸。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前黑下来,她要一个人先走了……

容与到了门上,见单嬷嬷没在屋里,便问,“谁在跟前?”

他脸上不是颜色,单嬷嬷有些怵,诺诺道,“娘子说要睡阵子,不许人在跟前……”

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前所未有的慌乱。急急撩了毡子进去,药碗往桌上一搁就往里间去。转过围屏看,胡床上空空如也,他脑子里轰然一记炸雷,心简直被抻得四分五裂。

跟进来的仆妇都变了脸色,一忽儿辰光人怎么不见了?当下乱作一团,真要出了事可了不得,她们的小命也保不住!

哪里……哪里!他慌不择路四下打探,那地罩镂空雕花的上部赫然摇曳着一双脚,他简直坠进了无底的深渊里。猛地打起幔子进去,她高高悬在那里,血顺着小腿的的肌理淌下来,滴滴答答簇成了一滩。四肢无力的低垂着,面上早已失了人色。

是噩梦么?为什么还不醒?他肝胆俱裂,上去托她两条腿,她那么轻,轻得像片羽毛。他往上一推,她便耷拉着跌下来。他把她接进怀里,嚎啕起来,“布暖、布暖,你要我的命么!”

见素听了消息从门外奔进来,高声道,“放下来,叫她接地气!抬高脖子,快渡气、渡气呀!”

他就地跪着一口一口给她送气,如果可以,恨不得把他的命续给她。他情愿这刻躺在地上的人是他,活着要遭受这样的罪,他已经招架不住。接连的打击叫他痛不欲生,短短两天而已,他尝够了人世间所有苦。他连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干了,再要流,只有血。

他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何必在意其他人的荣华富贵。他恨自己不决断,只想不动声色全身而退,白白耗尽了她的耐心,逼得她自尽于此。

见素一头催促着,一头去摸她颈骨,还好无虞。身上也是热的,时候应当不长,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抽了银针来扎她虎口和脚底,只要没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来,剧痛之下总会有知觉的。再扣她手腕,果真慢慢有了轻微的搏动。他兴奋不已,“有救了!”

容与撑在一旁喘息,累透了,也伤心透了。魂灵杳杳悬在头顶上,一拍就会涣散。嗓子发痒直吊起咳嗽,咳着咳着品出了腥甜的味道,拿手去捂嘴,指缝里渗出血来。突然晕眩,幸亏有韩肃在后面扶住了,他才不至跌倒。

见素骇然,忙撂下布暖来看他,他摆了摆手,“我不碍的,你快救她。”

“单救她,不顾你的死活么?”见素横竖是个不逊的人,才不听他的指派。当即一手搭了一个,左手数布暖脉息,右手去诊断容与。说起来可怜,情字这样熬人!好好的上将军,沙场上浴血奋战都没掉链子,眼下栽在个女人手上。为她损了心脉,伤了大元气。男人家,吐血是好玩的吗?他咂来不是滋味,得是遭受了多大的重创,才到会痛绝到这地步!他不敢掉以轻心,十二分谨慎的切那腕间寸口,边道,“这里的事我来料理,你去榻上躺着,我打发人煎药来你吃。”

他哪里能撂得下手!自己是武将,流点血算不上什么。要紧的是她,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吃再多药也救不回来了。他趴在地上摇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一遍遍唤她,“暖儿你听得见么?快醒醒!你不是要出塞么?你醒了咱们立刻就走,你快起来呀……”

见素叹了口气,眼前这人也是大麻烦。窒息是一重、失血是一重,只怕还有和沈大将军一样的心病,能不能醒,这会子还真说不好。

第三十七章 东南别

不过能自个儿喘气了,这是好事。

见素说,“没事了,抬到床上去吧!”

韩肃迈前一步道,“我来。”

容与摇摇头,她是他的责任,不愿假他人之手。他跪地去托她,小心翼翼穿过她的颈下拗起来。恍惚想起她初到长安时,他错把酒斟在她茶盅里。她那么惧怕他,不敢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结果醉了,睡在高辇里。他抱她下辇,她靠在他臂弯,就和现在一样。

然而物似人非,他鼻子不由发酸。她原本是这么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在他一念之间变成了悲苦的妇人。他爱她,却照顾不好她。藏着掖着,让她见不得光。她一直是缺乏安全感的,需要不断的被肯定,可是他做不到。他顾虑太多,公务太忙。他想要她,又不愿带累沈家一门。还有她名义上的父母,涿州的冬家莫名背上罪名,岂不是无妄之灾么!他想不费一兵一卒娶她,给她好日子。这个想法这样不堪,可是他既做了,就要对得起她。谁知她等不得……

不能怪她,她还是个孩子。可他却垂垂老矣,他瞬间跨过了三十年,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若是能重来,后悔走上这条路么?他低头看她,他想他不后悔。即便再走一遭,他还是爱她。只是方法要换一换了,他的世界不该再有其他。没有世俗,没有前程功名,只有她。他要尽他全部的心力来/经营,还她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

他替她搭上被子,坐在床沿上,俨然入定一样。见素叹息着看看韩肃,两人只得悄声退出了上房。

见素要回厢房煎药,韩肃不声不响跟过去,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可不是么,这个年过得这么惊心动魄,任谁想想都要后怕。

“坐吧!”他指指桌前的条凳,自己转身拿蒲扇扇炉子。

半晌韩肃才喃喃,“上将军怎么成了这模样!”

见素垂眼道,“陷进情里,哪个不是这模样?你没爱过,你不懂。”

韩肃二十好几,家里做主给他娶了一门亲。他常年在军营里,对夫人没有多少感情,也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思,论起来的确是不懂爱情的。他挠了挠头皮,“我是没想到,上将军英雄人物,怎么和自己的外甥女……”

见素仍旧是摇头,“若是能说得清楚,那就不是真感情了。这两个人其实真般配,可惜了,生在一家,就成了悲剧。”

正说着,园里传来喧哗声。韩肃起身出去看,惶然大惊,居然是蓝笙找上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披了大氅的妇人,细看之下更吃一惊,是上将军的姐姐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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