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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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世涛愣了愣,才明白她说的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没有,姐姐。”他收了笑容,坐在她膝前轻轻道,“李先生,我曾经和你说过的,就是那个教过我的李夫子,我这次才知道,他算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而国公,他举荐我入光武营,为我铺就入仕从军之路,他算是我的恩主,我也没道理排斥他。”

“嗯。”

“可是情分归情分,道理归道理。”邰世涛诚恳地看进太史阑的眼睛,“我不觉得他们适合伴你终身。”

“为什么。”太史阑没有羞怯也没有生气,扬起眼眸,静静问。

邰世涛站起身,踱到窗边,夏夜凉风穿堂来,正是人间好时节,他侧身回看太史阑,他的“姐姐”,端坐平静,身姿凝定,褐色眼眸里目光孤清,拥有世间女子少有的,铁血雍容。

这样的女子,自有她的去处。

“姐姐你生性不凡,便是想归隐山林,嫁人生子,只怕短期内也难实现,这点,即使我不想承认,不希望这样,也不得承认,那是你注定要走的路。”邰世涛轻轻道,“可是这不代表我希望你走得太远,太深。我出身也算豪门,最清楚大家族利益牵绊人心诡谲,我那还是僻居一隅的安州,牵扯的是一族一地的利益,便已经十分可怕。而国公,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丽京容家,还有朝廷,还有政治,我曾经听过一些传言…”他忽然停住。

太史阑用目光表达疑问,邰世涛却摇摇头不肯再说,男子汉大丈夫,不传捕风捉影的流言。

太史阑没有再问,她和容楚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早先在安州时的遭遇,她也隐约感觉到,容楚的“未婚妻”,不是那么好当的。

世涛,不是排斥容楚,而是真心担心她的安危吧?因为他隐约知道,她如果真和容楚在一起,未来面对的敌人是何等可怕。

“而李先生,他看似只是容府管家,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个暂时身份,他本身的身份也相当了得。”邰世涛道,“我到军营后才隐约知道,李家是江湖巨擘,多少年来一直执武林之牛耳,但在二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动荡,之后实力伤损,渐渐给其余几家江湖世家追了上来,虽然现在还是李家独大,但对方几家一联合,李家这江湖魁首位置能不能坐下去,还很难说。李家一旦风雨飘摇,身为家主的李先生首当其冲,而姐姐你如果和他有较深瓜葛,以你的性子,到时候又怎么能独善其身?江湖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其凶险和手段直接残酷,比官场还没有退路,姐姐,我不敢让你冒这个险。”

“我发觉。”太史阑静静听着,并不说什么,忽然道,“向来朝廷和武林井水不犯河水,江湖是独立势力,但南齐似乎有点不同,南齐的江湖,是否也和政治有联系?”

“是的。”邰世涛道,“南齐开国皇帝,早先便是武人出身,以武学入军营,十万京军总教头,之后夺了前朝江山。他登基后,虽然开始控制武林势力,但南齐贵族们发现武人的好处,纷纷对江湖各大世家暗中进行招揽培植,已经形成传统,到南齐第三代皇帝,据说还曾暗中私下建立了一个大帮派,自己做了帮派的真正地下帮主,在掌控江湖的同时,也利用绝对武力掌控朝廷。这个帮派据说现在还在,是武林一大势力,只是主宰者已经未必是皇族,也再没人能确定这个帮派到底是哪个,有人怀疑是超级大世家中的圣门,或者万象宗,但是没有证据。”

“在这种情形下,我又怎么愿意你和李先生多接触?”邰世涛道,“我问过国公了,他是李家既定继承人,李家相比于其他江湖超级大世家,更危险更复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家一日矗立于江湖之中,就一日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甚至朝廷的觊觎和攻击,何况眼下李家已经渐渐露出颓势,马上据说还是武林世家十年大比之期,我怀疑其余几家要趁这个机会将李家拉下来…”他苦笑了一下,“你看,多麻烦?”

太史阑有点分神,忽然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个少庄主,问:“松风山庄,在江湖中是个什么地位?”

“四大世家之一。”邰世涛道,“我看过边总帅的武林档案薄,圣门、北冥海、万象宗,松风山庄。是武林四大世家。”

“李家呢?”

“李家是超然身份,武帝世家。不入四大世家之名,因为世家都是在李家之后起来的。”邰世涛道,“李家据说原本不姓李,身份也足够神秘,至今没有人知道他家到底什么出身。”

神秘。太史阑想,确实神秘,或许这个家族的人天生具有那样的气韵,哪怕永远微笑,温柔和善的李扶舟,也能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姐。”邰世涛站在她身侧,抚了抚她半长的发,长声道,“我只但望你好好的。”

少年的声音忽然有了沧桑的味道,太史阑抬头看他,才惊觉,他高了不少,坐着的角度看他伟岸高大,下巴已经有了青青的胡茬,透着些成熟男子的韵味,他站在她身侧,身影便将她密密遮挡,落下的手势轻柔呵护。

曾几何时,还要她努力保护的少年,已经长大,并费尽心思地要保护她。

太史阑心中一暖,忽然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贴了贴。

邰世涛身子一震。

她摸过他脑袋,拍过他肩膀,可是从没有拉过他的手。

此刻肌肤相贴,夏日里彼此掌心都灼热,腾腾的热力似箭一般穿透他的心,他忽然浑身颤了颤。

一瞬间心中忽明忽暗,复杂难言,邰府厨房初遇…共同应对邰家女子…陷害之前她的相助…龙头节她替她解围…宫中来人那夜的携手奔逃…她被捉住后他在容楚面前发的誓…光武营的刻苦练习…积极要求从军历练…战场上的拼死搏杀挣军功…那些日夜辗转,时常梦见她被折磨而惊起的夜…

如此执着,如此深重,写在心版深处,他一日日翻阅,未曾将记忆摩挲得模糊,反而日渐镂刻深深。

直到这闹剧一般的选护卫,一边选着,一边开心着,一边开心着,一边担忧着,白日里用尽力气睁大眼睛想要挑个好人给她,夜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那些挑中的“好人”,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不好,不配,不舒心。

然而此刻,当她握住他的掌心,彼此纹路深贴那一刻,他恍如被雷电刹那劈中,瞬间明白——

这一生,他是不会再舒心了。

他久久凝立不动,不知何时眼底泛上泪光。

心深处潮潮热热,不是难过,不是痛苦,不是后悔,是了悟之后的空明,是明白这一生漫长执念的了悟。

太史阑仰头看他,她隐约感觉到身边沉默的少年,内心似有惊涛般的波动,然而邰世涛立在阴影里,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诸般种种,如露如电。

一霎是一生。

随即她听见邰世涛,轻轻道:“夜了,姐姐…睡吧。”

说完他松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了出去。

他的衣袂拂动晚香玉白色的花瓣,带出一阵幽远而净的香气,朦朦胧胧,也是此刻心情。

太史阑慢慢放下手,想着最后那一句“姐姐”,不知怎的,听起来却似和以往不同。

她双手合握,交叉于膝上,偏头看晚香玉,将花枝沉沉地垂下来。

眼神里,莫名也多了一层孤清意味。

忽然有人在她耳侧道:“怎么?被世涛的话惊着了?”

太史阑没有动,拂开了他落下的一缕头发,道:“你属猫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

“我倒觉得我是属兔子的。”容楚在她耳边叹息,“总吃不到窝边草。”

太史阑站起身,顺手从晚香玉花盆里薅了一把叶子,塞在他手里,“哪,吃。”

容楚瞧瞧叶子,拈一片嘴里嚼嚼。

嗯,微涩,嚼久了有清甜香气。

像她。

“世涛的话,我刚才听见了。”他慢慢踱到她床边坐下,将手上端着的一碗燕窝羹放在桌边,“这小子想得真多,我差点以为他不是你半路认来的弟弟,是亲生的。”

“在我心里,就是亲的。”

“哦?”容楚笑得眼波流动,若有深思,“这话他听了,未必…”

“怎么?”

“没什么。”某人才不会替别人拉皮条,倾身在她耳边笑道,“我知道你这人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很多事还是会放在心里想,我可不希望你无度地操心,你放心。”他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容楚,便护不了这家族,这天下,也必定护得了我的女人。”

“我太史阑。”太史阑闭着眼睛,静静道,“不想得天下,不想得富贵,但如果我想得到某个男人,我也绝不失败。”

“想要得到我吗?”容楚目光亮亮,“现在就可以。”

“滚粗。”

容楚没有滚。

他懒懒地坐下了,把玩着桌上的茶壶,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给你送的补品你,你吃了没有?感觉可好?好的话下次再送些给你。”

太史阑瞟他一眼,“这补品你经常吃?”

“嗯。”容楚心不在焉,想着他老娘经常送各种奇怪补品,有时候会让大厨房给做了吃,有时候直接就送人了,也不知道老娘哪来那么大劲儿,热衷于搜集各种补品,可怜他吃到看见补品就泛恶心。

“觉得不错?”

“当然不错。”他老娘送的东西,不管如何古怪,绝对回回精品。

“用了以后效用极好?”

“自然。”如果能骗得太史阑以后乖乖帮他吃掉那些补品就好了。吃啊吃啊的吃习惯了,说不定她会欣赏那些玩意,以后去国公府,老娘的补品有人赏脸,一定会很高兴的,算是为良好的婆媳关系先打个基础?

国公爷想得高兴,没注意到某人越来越阴恻恻的眼神。

“嗯。”太史阑走到门边,忽然一指门外,惊讶地道,“什么东西!”

“有敌?”容楚眼神一凝,飞快地掠过她身边冲向门外。

太史阑伸手重重一推,把他推到回廊上,“啪。”门一关。

门板重重撞上容楚的屁股。

“咦没人啊…太史阑你关门做什么?”

门忽然又开了一线,一个长长圆圆黑乌乌的东西被塞了出来,恶狠狠顶在容楚鼻尖上,“你的十全滋补龙精虎猛超级大虎鞭,拿去做夜宵吧!”

“砰”门再次被恶狠狠关上。

容楚低头一看。

好大一个虎鞭。

半晌,回廊上传来国公生平第一次的咆哮。

“周七!”

周七神一样地立即出现在廊顶。

“老夫人送来的补品,都交你先验看,这次验看了没?”

“验看了!”

“是什么?”

“虎鞭!”

“告诉我没有?”

“没有!”

“为什么?”

“您说过,您大荤不吃人,小荤不吃鞭!天生龙精虎猛,用不着!”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退回去?”

“现在或许用得着!”周七大声道,“某个人比较能折腾!”

某个在门板后负手听的人,差点把鼻子撞到门板上。

至于本想通过问话澄清清白的那位,顿时后悔把周七召来了。

一个都不靠谱!

“滚粗——”国公爷愤怒之下,不知不觉把太史阑口头禅也抄袭了去…

周七神出鬼没地滚了,国公爷在回廊上发呆半晌,觉得这人生就是离奇,总在最美好的时刻来点最不美好的出岔,或许这就是好事多磨的真义?想了半天瞧瞧紧闭的门,终究不甘心,蹲在门口,还是用那虎鞭拨门闩,拨啊拨啊拨,把门给拨开了。

门后面太史阑直接上床睡了——懒得和他啰嗦,反正就那俩解释“我不吃虎鞭,这是误会!”“我吃虎鞭,是为了你!”从这个流氓性格来推断,第二种解释的可能性更大,顺便正好揩揩油。

她心宽好睡,瞬间酣眠,容楚在房内转了几圈,瞧瞧她的睡颜,终究不忍将她吵醒解释个清楚。

他瞧瞧虎鞭,顿觉英雄气短——含冤未白的感觉真是不爽啊…

含冤未白的国公,最终也只能给太史阑掖掖被角,然后委屈地缩在一边睡了。

半夜的时候太史阑醒来,有点口渴,顺手抓过桌上的杯子就喝,杯子里的液体温热爽口,馥郁香甜,将她的燥热驱散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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