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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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弱们倒也没人哭号,各自拿了能拿的武器,又冲向门口,寨门处已经被敌人点火,这些人冒着火焰冲过去,随即烟尘里便爆发出一片哀嚎——他们今晚上了锁,现在锁已经被烧坏,打不开了!

老弱们爬不过墙,一个个爬过墙也会被等在墙下的敌人一刀一个砍死,这下真的是到了绝路,只能被困村中被烧死了。

一时哭声震天,望楼上汉子们满眼绝望仰天长号。

太史阑的护卫们凝望着火光妖舞,人影攒动,乱世人命不如狗的景象,都觉得心中发紧,原本还想嘲笑他们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锁死了自己,此刻再也笑不出口。都拿眼睛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却还在掂量,她觉得对方敌人人数当真不少,也十分彪悍,是有备而来,己方现在冲上去,必然会成为对方的主攻对象,要想毫无伤损地救下全村,是有难度的。

她想了想,对苏亚和花寻欢招招手,指指那门,两个女将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护送着她冲过去。

那边攻打寨子的人们其实也一直在注意着太史阑这边的动静,动作故意凶狠也是为了震慑住这些汉人不要插手,此刻眼见太史阑等人动了,却只来了三个女的,顿时放松了许多,其中一个虬髯大汉一挥手,示意几个喽啰上去拦截。

然后几个喽啰就飞出去了…

然后缺口很快被打开,苏亚和花寻欢,本就是太史阑身边武功最犀利,杀人最凶猛的两个女猛将,手段不输男子,这些山野武夫哪里见识过这么凶狠的母大虫,瞬间被她两人护着太史阑闯出一条路,冲到那门前。

门前那些老弱被烟熏得眼泪汪汪的眼睛,都盯着冲来的太史阑,眼神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要趁火打劫呢,还是来救人?

太史阑看也不看那些人,戴了手套的手猛按上门锁,众人惊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门锁早已被烧得滚烫发红,太史阑手一按上去,厚厚的牛皮手套就烧化了,随即手指传来一阵灼心的疼痛,太史阑暗骂一声——没事为什么用这么大这么厚的锁!

她忍着痛,手指在锁上缓缓摸过。

“咔。”锁头断落。

太史阑舒一口气,幸亏她一直苦练毁灭,现在这样巴掌大砖头厚的锁一摸也就毁了,这要换成以前,等锁毁了,自己的手也毁了。

锁一断,那些眼巴巴的村人就发出一声欢呼,砰一下推开门,迫不及待向外就逃。

护卫队也赶了过来,护卫老弱们向外逃,对方自然要拦截,此时太史阑才命令自己的护卫出手,前后夹击那批敌人。

此时滚滚人流冲出来,太史阑赶紧打算避开,忽然人群里伸过来一只苍老发黑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将她往村子里拽。

那手力气大得惊人,太史阑手上又在痛,竟然被拽得连冲几步,逆着人流进入村内。她一抬头,就看见抓住她的竟然是神婆。

这老太不赶紧逃生,反而把她往寨子里拽做什么?

苏亚和花寻欢她们瞧见她的情况,都呼喝着赶过来,那神婆紧紧抓着太史阑的手,满面焦急,不住比划,指指自己屋子,又指指太史阑。

太史阑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察觉到恶意,便挥手示意苏亚花寻欢自己没事,跟着神婆向内走。

神婆果然把她带到自己屋子面前,那屋子已经起火燃烧,壁上的壁画被火烧得卷起,画上无头神祗似乎在扭曲作舞,看起来更是妖异。

神婆拽着她竟然冲入了大火熊熊的屋子,太史阑的护卫们惊呼着追了上来。

太史阑被她一头拽进去,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神婆放开她的手,一头冲到自己常坐的火塘前,不顾火烫,抓出了自己常坐的那个垫子。

垫子已经烧了大半,露出里头一层黄黄的东西,空气里那种味道更浓烈,神婆把垫子凑到太史阑鼻子前,示意她赶紧吸,用力吸。

垫子深黑如沉积多年的鲜血,黄黄的火烧不掉的粉末看来更是可疑,太史阑却毫不犹豫,低头猛吸几口。

随即她觉得喉间一痛,连带七窍都似乎一痛。不过这感觉瞬间消失。

对面神婆在和她比划着什么,神情急迫,太史阑却有看没有懂。

“砰。”神婆身后一根横梁倒下来,离她脚跟只有三寸距离,太史阑一把抓起她往背上一背便冲了出去。

她们堪堪出了门,屋子便倒下来,溅出的火星险些烧着了太史阑的靴子。

太史阑一口气把神婆背出火场才放下来,此时对方在两边夹击之下也露出败像,开始后撤,没多久一声呼哨,跑了。

劫后余生的村民在一边喘气,注视着自己毁坏的家园,眼神愤懑。过了一会,一个男子由苏亚带领,过来向太史阑致谢并致歉。

两边言语不通,不过好意从来能用肢体表达,对方连连弯腰打躬表示感谢,太史阑也点点头,心里有许多话想问,苦于无法沟通,忽然看见对方的手指细长,还生着老茧,便比划问他会不会写字。

结果对方居然点头,太史阑一喜,便命苏亚以竹炭做笔,问对方香河的路。对方果然详尽作答,甚至给苏亚画了一个详细的地图,将哪里有危险,哪里可埋伏,哪里经常出入盗匪和打劫队伍都说了个明白。

苏亚谢了,将地图收起,眼看那些人神情哀切,心中不忍,忍不住问:“你们这下打算往哪里去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去香河路上寻你们的亲人?”

对方犹豫一下,却摇摇头,告诉苏亚:“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既然村寨已经被毁,我们就顺势离开吧。”

太史阑觉得这话奇怪,让苏亚问个究竟,对方犹豫半天,终于道:“我们不是大燕土生土长的民族,是百年前迁徙过来的,我们在此安居百年,自给自足,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所以对来自原本部族的召唤,我们已经不想回应。但是他们…”他回身望了望被毁坏的家,叹了口气。

太史阑皱起眉——难道竟然不是村寨间的弱肉强食,而是另有隐情?旧族本主召唤回归,恰哈人不回,然后就被惩戒?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召唤,不回也就罢了,何至于灭寨杀人这样酷厉的手段?

看起来倒像是惩罚叛徒。

事关人家部族内部机密,倒不好再问,太史阑正要罢手,花寻欢忽然走了过去,脸色有点古怪地道:“他们用什么召唤你们呢?”

男子想了想,伸出手心。

此时那男子的身形被花寻欢挡住,太史阑瞧不见他手心里有什么,随即看见花寻欢似乎也伸了伸手心,再然后那男子似乎低低“啊”了一声,然后一阵静默,最后两人都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花寻欢走了回来,心事重重样子,迎着太史阑的目光,勉强一笑,道:“没什么。”

她很怕太史阑追问的样子,太史阑却只点点头,“哦”了一声,道:“离天亮还有会,换个地方,抓紧时间睡一会。”

她看出花寻欢知道了什么,却不想追问令她为难,花寻欢既然不肯说,那就说明对她太史阑现在没什么影响,那就够了。

花寻欢感激地点点头,垂头走开,忽然步子一停,骇然回首看她,道:“你…你…”

太史阑也发觉了,摸了摸喉咙。

她能说话了。

就在刚才出火场的时候她还试过不行,但现在说行就行,一点过渡都没有。只是她隐约觉得自己嗓音似乎有点变了,原先她的嗓音偏低沉,带点中性的嗓音,现在却清亮了些。

她看看天色,还没亮,天亮之后就知道自己的间歇性耳聋是不是也好了。

她遥遥对神婆合十感谢,神婆裹着毯子远远坐着,看她的眼神还是带着几分惊恐。

太史阑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情绪十分复杂,也没有再试图走近她。

这个民族…和五越有关系吧?

五越短暂统一又迅速分裂,之后内战多年,五越百姓逃难无数,隐姓埋名流入各国,这些人和五越有关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们的态度有点奇怪。

太史阑隐约觉得这和自己在乾坤阵的经历有关,她记得乾坤阵里曾感觉到三种力量的存在,一种是哭泣的幽魂般的感觉,一种是镇压这些幽魂的乾坤阵,还有一个就是那白光,竟然好像是被那些幽魂镇压着的。

三种力量在那大殿深处相互牵制,维持百年。而她这三种力量都接触过,更是被乾坤阵墙内的古怪东西搞到短期聋哑,现在这疑似五越的民族能够解了她的毒,说明乾坤阵和这个民族是对立的。那么乾坤阵镇压的就是五越曾经被杀的那些阴兵?那李家呢?李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掌握乾坤阵,为朝廷镇压阴兵的武林世家?

太史阑觉得事情还是有哪里不对,现在得出的推论和她的某些猜想不符,这其间的纠葛,一时还真的理不清。

她命花寻欢去向神婆道谢,看见神婆不住摇头,花寻欢回来道:“她说你这毒迟早能解,因为你已经吃过解药,只是吃得少效果慢,不需要谢她。”

太史阑想那么那就是那件红色礼服衣领里的东西了,那件诡异的礼服,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立在深秋的风里,看那群自愿被遗弃的异族人扶老携幼,没入丛林深处,深绿的灌木在风中唰唰作响,有人吹响凄凉悠长的叶哨。

太史阑手掌慢慢在腹前交握,眼神眯起。

五越的召唤令…继上次第一次联合作战之后,那个沉寂多年、早已分崩离柝的民族,终于要开始做什么了吗?

天亮后太史阑继续赶路,发现她的白日耳聋病果然也瞬间好了。

看来大燕一趟还不算白来,治好了毒,还知道了一些秘密。太史阑希望回京之后,和景泰蓝好好谈谈这个民族,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这个民族的任何动向,但她没来由的就是很担心。

有了恰哈族人给的地图,她顺利地找到了香河的入口,之后随便找了些箱笼,扮成行路的商人进入,她这只队伍人数不少,人人气质彪悍,和寻常商旅队伍不同,很少有人敢来招惹,路上遇到过一两次试探性的打劫,太史阑手一挥,对方落花流水,太史阑又有心立威以免再遇骚扰,令手下狠狠地打,打得那叫淋漓尽致,后患全无。

山路难走,按说应该走得慢,但恰哈族行走此路摸索多年,早已找出一条最省力也最快的道,形成了自己最省力也最快的行路方式,他们临行前还给太史阑他们指出这山内有一种藤和一种草,编成草鞋行走十分方便,太史阑命人照样做了,果然省力。

只是虽然省力,走这条道还是很苦的,很多地方道路崎岖,蚊虫多,荆棘遍布,还气候无常,逢上突然的雨雪连个干地方睡觉都不行,只能在泥水里夜行。几天走下来,人人破衣烂衫,身上疙瘩麻子无数,腿上一条一条被荆棘拉出的血口,十分狼狈。

太史阑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一声不吭,她都不说苦,别人自然更不会露一分颜色。

好在这路确实快,不过三天功夫,面前已经出现一座大山。就是燕齐南方边境的界山,一半在大燕,一半在南齐,翻过这山就进入南齐境内了。

南齐境内太史阑已经安排好千里快马,一入境便快马直奔丽京。

她一路行走深山,消息断绝,也不知道再经过这几天耽搁,宗政惠的瓜到底落了没有,心里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她也该生了,要发动的事早发动了,也许这么辛苦地赶回去,还是于事无补,可是不努力一回,她终究不甘心。

这座山十分险峻,飞鸟难渡,也几乎没有人工道路,只有一些猎人攀山筑就的简易栈道,栈道年久失修,残缺处处,应该也已经多年没有使用。

按照往日经验,自然不应该在这栈道上多停留。太史阑先寻了一处山下避风处,宁可早点休息也不想赶夜路最后睡在栈道上,但那处山坳地形奇特,中间宽阔两边狭窄,四面都是高山峭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包了饺子,从兵家之道来说不适合扎营。只好放弃,又走了一段,在天色未黑之前发现一处半山的平台,可攻可守,平整干燥,是个宿营的好地方,结果歇下之后,却有人忽然嚷背上疼痛,脱下衣服一看背后好大的黑肿,似乎被什么东西蜇伤,但是又看不到那东西,大家点起火把寻找了好半天,才在山峰深处发现似乎有个蜂窝,里头有一种硕大的黑头的蜂子。眼看着那护卫的背肿得和骆驼似的,药石无效,最后还是火虎狠狠心,将开始腐烂的肌肉狠狠挖了一大块下来,才阻止了毒势的进一步蔓延。

这样一来,这里也不能住了,就算可以用火熏死山缝里发现的这一群,但四周都是山缝,黑夜里谁知道哪条缝隙里会偷偷钻出这种要人命的毒蜂来?

只好继续拔营向前,再向上走,那只能在栈道上休息了。

太史阑命众人都把武器放在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按照两个强手夹着两个弱手的顺序重新排队伍,前后不断呼喊,以免有人掉队还不被发现。

一路小心翼翼,却也没发生任何事情,这北地深秋大山之内气候多变,白天穿夹衣就行,晚上却气温骤降,夜露凝冰,天色阴沉,眼瞅着竟然有点要下雪的样子。

这要在半途上下雪就糟糕了,但此时也不能回头,因为最初的一段路因为走的人多,残缺更厉害,如果走到那段路正好下雪,危险性更大。

脚底开始打滑,显见得石面上已经结冰,不宜再走下去,太史阑瞧着这段栈道稍微完整些,有些地方宽度已经可以躺人,还有些地方石壁微微凹进去,正好可以遮挡风雪,便下令就地宿营,等天亮再行。

众人停下,各自寻找可以掩藏休息的地方,在那些避风的凹陷处生起火堆取暖,队伍不可避免有些分散。

苏亚给太史阑找了一处斜松下的栈道,铺了防水的毡布,生起了火,这里虽然是山道,无处捡柴,但好在山缝里生着不少树丛,山顶上似乎也有一片树林,那些枯败的树枝树叶从上头坠落下来,都落在栈道和这些半山长着的树上,随便捡捡就是一大把。

苏亚一边生火一边喜悦地道:“这些树叶树枝都挺干燥,点火一点就着。”

太史阑心里想着之后进入南齐境内如何找接应的人,如何赶路,带哪几个人最合适,也没在意她说的话,随口嗯了一声。

她双手枕头躺在被火烤热的毡布上,从她的位置望过去,身下是万丈悬崖,底下松涛阵阵,却无法看清谷底全貌,只有半山的云雾,迤逦往回,往上看则是一路向上的青灰色的栈道,在黑色的薄雾淡淡的山崖上盘旋如云路,星星点点的篝火一闪一闪,是迷蒙云层里闪烁的星,又或者是引路的天灯,跳跃的鬼火…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象怎么这么诡异,转眼就走天堂到了地狱,只觉得身上懒懒,脑子也懒懒的,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身边的苏亚也一动不动,眯着眼睛,似乎话都懒得说。

太史阑忽然觉得鼻尖一凉,睁眼看时,透过青绿色的长青木,看见灰蒙蒙的天际,忽然生出无数飞舞的灰白色的碎屑,那些碎屑纷纷扬扬降落,在她的火堆上方消失不见。

太史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真下雪了。

雪花越来越大,头顶蓬松的枝叶已经挡不住,太史阑的倦意也已经挡不住,顺手抓过一顶帽子盖在脸上,将薄毯往身上拉了拉,就睡了。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见苏亚已经睡着,而整条栈道上也没有任何人对下雪表示惊奇,静悄悄的,似乎都已经睡熟。

“也太累了…”太史阑在入睡之前,迷迷糊糊地想。

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却没能如想象中一样,立即睡着。

很困很累,全身细胞都在渴望睡眠,脑子里也很糊,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可是在脑海深处,似乎依旧有那么一小块地方保持着清醒,并且在不断发出蜂鸣般的警告声,不让她真的睡过去。

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句话,就是苏亚刚才那句“树叶干燥,一点就着。”

树叶干燥树叶干燥树叶干燥…

太史阑忽然睁开眼睛。

不对!

这地方树叶怎么会干燥?

这里气候多变,十月进入冬季,夜间多雨雪,没有雨雪也有很重的潮气,在枝头的树叶可能遇上第二天的太阳被烤干,但是落在这山崖上探出的树丛和栈道上的树叶树枝,根本晒不到阳光,怎么可能干燥易燃?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柴禾不是天然落下的,是经过处理故意扔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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