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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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抬起下巴。

“铮”地一声,属于神工弩独特的嗡鸣,撕裂空气的最强音。

那些人的影子刚刚从人群中窜出,脚尖还没踏上广场边缘,就看见迎面似有黑光一闪,像天边的一道闪电,忽然就劈到了面前。

没有思考的余地。

那些人只觉得身子一震,随即就飘了起来,而在其余人的眼里,只看见黑光一闪,然后那些人就比来时更快地猛烈撞了出去,撞上身后的同伴,一连串地如糖葫芦串在一起向后一射,半空里划开一条深红的直线,像一笔永远没有止境的“一”。

然而这个一是有尽头的,尽头就是死亡。

“咻”一声,有人看见箭头从最后一个被串住的人背后穿了出来,带着一蓬血雨一闪不见。随即那些后窜出足足数丈地的人们,终于在人群之后砰然落地。

没挤到最里面,在外头踮脚张望的百姓们,就比任何人都抢先看见了一场死亡。

还是瞬间群杀。

刹那间外围就多了十几具歪七扭八的尸首,每个人胸口都炸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箭造成的,还只是一支箭。

总督府的护卫飞快地冲出来,他们不是来收拾尸首的,他们是来捡箭的,这些箭虽然现在已经不算少了,但依旧每支都很宝贵。

他们不需要在尸首上找,因为神工弩的特制箭从来都会穿身而过,飞窜出人难以想象的距离,只要跑远点就行了。

这一箭的凶猛。

所有人都凝固了,很多人眼睛还在直瞪瞪望着天空,因为刚才飞人那一刻的血雨刚刚落地,在洁白的广场上挥洒出各种诡异的痕迹。

更多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来了,然后有人死了,其间好像那些飞来很快的人飞去更快,一霎眼就到天边了。

官员们又尿了一批裤子,太史阑大皱其眉。

不过她很满意,神工弩的效果,之前在海鲨府没展示成,这时候展示更好。

外头很快收拾好了,太史阑对所谓“劫狱”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如她的神工弩一般,根本不把这点事当事,挥挥手示意继续行刑。

总督府紧急寻找了三四个最好的刽子手,这门职业不需要太多的从业人,所以三四个已经是极限,其余的便由太史阑麾下的高级护卫们充当,一声令下,人头落地,骨碌碌广场上滚了一地,鲜血交叉喷射冲上天空如霓虹,瞬间将广场血染,天际簌簌,落了一地的血雨。

棚子外原本雀跃的百姓无声,忽觉生命的凛然。棚子外的官员们簌簌发抖,太史阑很快就闻到了一阵臊臭气息,她眼神冷冷一瞟,就有人将那些吓尿了的家伙请了出去。

杨成等人站在棚子侧,观察着官员们的神态,稍后也会做记录并给太史阑参考。

广场上专业的刽子手连砍几个头颅,刀刃翻卷,心理上也受不了,腿软请罪。太史阑一挥手,让自己的护卫上。

她的护卫一上,所有人便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铁血,刀起刀落,毫不犹豫,砍瓜切菜,人命如草。

一蓬蓬鲜血弯折成各种弧度,弹身、扭曲、溅射、铺展…连贯的血虹和细碎的血滴糅合成一幅幅别有韵致的画面,每幅似有近似,其实各自不同,那些属于人体精华的最鲜艳的颜色,被同样鲜艳的淡金色日光折射成琉璃色,炫得人眼花。

又或者这是一场杀戮的烟花,在盛世到来之前,作为黑暗的结束序曲。

杀人杀成这样,简直成了艺术,看到最后,所有人最初的恐惧也忘记了,盯着那些刀优美的落下轨迹目不转睛。

嚓嚓嚓嚓,快刀斩乱麻,一刻钟人头解决干净,护卫们迅速收刀,有人还四面瞧着,寻找是不是还有没落地的人头,那眼神居然有点不过瘾。

那眼神瞧得四面的人都毛了。

可怕的总督,可怕的护卫。

传闻里这不是普通总督的普通护卫,是经过十几场大小战役的真正士兵。

有些人终于开始信心动摇——这样的一群人入主静海行省,海鲨真的还有翻身的机会?

三百七十人头落地,早有备好的马车将尸首都拉去了乱葬岗,海鲨府里除了几位高层跟着海鲨去了黄湾岛,以及海二爷之外,其余少有成家的,这些野惯了的山海之盗,并不喜欢受家室之累,这让太史阑少了很多麻烦。

尸首一拉,海鲨府院子里的池子引水一冲,过了一夜,干干净净,昨日的杀戮好像没有过,只有那些石板缝被浸润成鲜红的缝隙,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还有静海城里忽然转好的治安、忽然减少的欺压敲诈绑架杀害,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把海鲨府收拾了,下一步太史阑就转向了静海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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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容楚的噩梦

静海官场严格意义上已经不是官场,是海鲨府的奴才,现任的静海府尹虽然是朝廷派去的,但早已和海鲨府一个鼻孔出气,不这样也不行,海鲨府不会允许不听话的人活着。

当然,现在太史阑也不会允许不听话的官儿留着。

她当初来静海,按理说就该静海府尹带着全城官员以及士绅出城十里迎接。府尹自然没有,她的车队遭受夜袭,事后连个出面查办的人都没。她到了静海城先去拜会海鲨府,这位府尹倒是很快地来了,但走到半路听说海鲨府出事,当即就回去了。之后第二天才来她的总督府拜见,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在摆架子。

太史阑处理这些人很简单,就是直接将审问海鲨府中人的部分记录下发给他们,这些记录都是海鲨府和官府的各种往来,谁谁谁贪贿多少。太史阑说得很简单,“经查诸位大人与此事有关,现请往总督府喝茶,就您及贵属贪贿事宜商议章程。”

一时间“总督府请喝茶”成为静海官场闻风丧胆的第一可怕消息。

去“喝茶”的,如果当即交代罪行,认输效忠,并给太史阑提供详尽的信息资料的,太史阑不再追究,责令退出赃款也就罢了。有些没有苦主的,来路不清的,或者数额不大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不肯去“喝茶”,或者“喝茶”时拒不交代的,她和之前海鲨府的属下一并处理,在衙门门口开设“投诉箱”,百姓可以投递状纸,不过她和武则天不一样,武则天风闻奏事,不需举证,由此造成很多诬告,更造就了一批著名的酷吏。太史阑却在布告中说明,所告之罪必须提出相应证据,并加以署名,总督府会替告状者保密并在案情查实后予以保护,但诬告者将以其所告罪名同罪。

如此便杜绝了一部分人想利用官府力量打击敌人的可能,一瞬间静海官场的人也纷纷落马。

但人人以为必定会倒霉的静海府尹却似乎没事,他也曾被请去喝茶,喝完茶却安然无恙地出来,继续做他的府尹,这让很多人心思瞬间又活了,底下小动作做成一片。静海府尹喝茶回来后,也活动频频,太史阑并不理会,只让人私下盯紧。

这些事忙完,又是两个多月,太史阑的精神好了些,不再那么嗜睡,但反胃的情形并没有好转,依旧吃不下什么。很让苏亚等人焦心。

太史阑却还没有太多精力去操心自己肚子里那个,她稳定静海城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真正把军权收到自己手中。

目前静海行省属于战备状态,朝廷抽调外三家军中的天纪和折威两军部分兵力驰援,组成新的“援海”大营,连同本地驻军以及静海水军,都会在战备期间暂时受太史阑节制。但这个“援海”大营虽然早早就有下文要组建,却一直没能组得起来,等着新任总督去整合,换句话说,她使用的军队将会非常驳杂,分属于不同的将军治下,这是将领们最怕遇见的一种情况,各有统属的军队联盟,很少能拧成一股绳,为同一件事情出力。

被抽调的天纪折威两军本身就有主帅,很难抛开主帅听令于她,本地水军也早有统领,谁愿意交出权柄?而且她和两军主帅算是同级,也无法以势压服。更不要提她和纪连城本就是老冤家,纪连城只怕宁愿挥刀自杀,也不会愿意送她一兵一卒。

正是因为静海水军成立太短,才导致无法独当一面,无法独当一面才会让陆军介入,军队组成成分复杂就难以驾驭,而此刻也就正是东堂攻击的好时机,再等上几年,静海水军扩充成熟,东堂的机会也就没了。

傻子也知道这样的整合是最得罪人也最难办的事,所以朝中才会为此吵了无数天。

太史阑自到来后,各家军队的统帅都采取了同样的态度——沉默避让。

既不对她轰轰烈烈的清剿海鲨和官场行为进行干涉,也不参与,各地军队按兵不动,无人进入静海城。

山不来就我,我就到山前去。太史阑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人,她给天纪、折威、水师统帅都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十日后赴宴。

宴席并没有设在总督府,甚至没有设在静海城,而是选在了静海城外三十里,靠近黑水峪村的一处“海天台”,那里背山面海,台下有一片“刀岩”。所谓刀岩,是当地海边一种独特地貌,岩石被山风海水长年侵蚀,最后坚硬薄利,一片片宛如竖立的长刀,不小心碰上去就是一条和刀痕差不多的伤痕,那些被海风吹得皮肤最粗糙的渔民,也不敢轻易用赤脚片子去试那些可怕的岩石。

在很久之前,这也是海鲨用来惩罚并处死背叛者的天然刑场,将受刑的人用渔网层层束紧了往里一扔,便如身受千刀万剐,最后在岩石片上风吹日晒,化为枯骨,坠落石下缝隙,以至于很多年以后,这些刀岩之下的缝隙里散落枯骨,有些已经和石头长在一起,难以分辨。

这种地方,谁的大军都进不去,太史阑在此设宴意思很明显——我不会设下埋伏杯酒释你们的兵权,你们也别想带兵而来给我来个下马威,大家比的是各自的胆量,敢不敢海天台上赏枯骨,刀岩石间来一杯?

帖子是发到几大军营的,但不知怎的,静海城的百姓却很快都知道了,大家都很兴奋,因为这么多年,刀岩越发锋利,真如刀山在前,已经没有人敢于穿越那片刀岩,到海天石上站一站了。

如今几位大帅豪情大发,要到那里去喝酒,这真是何等波澜壮阔、笑傲江湖的“海天盛宴”!

消息越传越烈,万众期待,人人讨论,到最后将军们就算想装聋也装不成,想不去也不敢不去——不去便成懦夫,千夫所指,连自己的士兵都瞧不起你。

所谓民意绑架是也。

是日,折威统帅黄万两翻翻帖子,抖了抖二郎腿笑道:“这女人越来越辣,老子欠下的帐看样子不得不还。嘿,妥妥儿的亏本生意!”

是日,刚刚赶到信节岛天纪军驻地的纪连城脸色阴沉,将请柬一挥在地,“她玩多少花招,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一个兵!世涛,你到时随我去!”

是日,静海水师总统领乌凯展开了一封信,信是从丽京来的,信的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乌凯的幕僚只听见将军长叹了一声,“国公,此事甚难啊…”

国公爷此时还在写另一封信,是写给火虎的。

太史阑这次离开丽京,没有再用他的任何护卫,容楚只好写信给火虎,希望能获得一些信息。

信里也没说什么,东拉西扯,问些太史阑的生活习惯啊,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啊。

他当然另外给太史阑也有信,生气归生气,关心还是要关心的,但却不问饮食起居,只关照她行事不可过急,不可太过强硬,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万不能将那一窝都逼急了联手起来对付自己。

太史阑的“海鲨——官场——军队”三段式处理顺序,也是他的建议。

容楚把信封好,想了想,又叹口气,命人在随信送去的包袱里再加上几只上好的千年人参,随即命加急送出。

赵十三,哦不今年叫赵十四了,还没来得及把信送走,外头传来了咳嗽声,容楚抬头一瞧,老爷子严肃的脸和妹妹天真的脸都贴在他书房上头窗户上呢。

容楚懒洋洋站起来,对父亲的方向躬了躬,又没骨头似地躺下去了。

他自从太史阑走后,就说自己腰痛,又开始“养病”。

容弥板着脸走进来,眼神却是无可奈何的——这个儿子,自从太史阑跑掉就这死样子,也不见他生气,但也不见他高兴,该做的事他还是会做,但整天懒懒的,让人瞧着心里空空的,抓挠不着。

容弥想着便有些恼火——他给太史阑塞一嘴泥都没找她算账,她自己跑掉,这不孝儿子是要把帐算在他头上吗?

“你最近还是不去上朝?”他皱眉问,“陛下已经是第三次问你的病情了。”

“请父亲代我谢陛下吧。”容楚不以为意地坐着,“就说快好了。”

“一个月前你就让老夫代你这么说,一个月后你还是这句,你让老夫如何向陛下交代?”容弥咆哮。

容楚眉毛一挑,心想景泰蓝关心他是假,想从他这里多挖些太史阑消息是真吧?可惜的是他也没有更多消息,那还不如不去宫里,不然景泰蓝失望,他也心里不爽。

太史阑不是没有信来,但她的信和她的人一样风格,简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事情在她嘴里和吃饭喝水差不多,灭了一个海鲨府她就和他说“捣了一只鲨鱼窝”,弄得他和景泰蓝一开始还以为她下海玩去,随即接到信报才晓得她又干了惊天动地的好事。

现在朝廷关于她这位“铁血总督”的传说已经遍地都是,他和景泰蓝这两个和她关系最密切的,听到的消息还不如小道故事来得精彩,害得他只好天天泡茶馆去听那些“女总督乔装扮嬷嬷,海鲨堂横劈海中虎”“海鲨府照壁沉香碎,堂门前头落三百七”之类的故事跌宕、情节精彩、热血沸腾、形象高大的新编“静海总督传奇史”。完了照样写了命人送到宫里给景泰蓝,那小子急不可耐,天天偷偷派人送信给他,“快更新!”

容楚到哪里去更新?当事人什么也不和他说,很多细节还得靠听说书的说过之后自己根据具体情形揣摩,他容楚和太史阑自相遇以来,何曾落得这般凄惨过,容楚想起这些事,眼神就阴恻恻的。

容弥一看他这眼神就知道短期之内想他上朝是不可能了,叹口气坐下来,道:“康王最近倒还安分,我们正在寻机进行三军换防,看能不能把他手下仇如海的位置给换下来…另外,你建议陛下秘密准备的那支军队,陛下按照你的办法,在武卫和长林卫中选了一批人,即日就要进山训练了。”

容楚听到后一句,精神才一振,想了想道:“其实武事训练并没什么,这些都是精兵,关键是要可靠且身家清白。”

“这个你放心。”容弥答得简单,随即又道,“太后身子不太好。”

“是吗?”容楚语气淡淡的。

“前几日你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她寄给你的?”容弥注视着他的眼睛。

容楚迎着他的注视,坦然一笑,“是,我烧了。”

“有何打算?”

“没有。”容楚淡淡道,“父亲,陛下和太后之间,是难以共存的。儿子知道您不愿卷入皇权争斗,但宗政太后其人,心思深沉而多疑,以她的性子,一旦完全掌握权柄,五年之内,必定要对我容家下手,这不是我容家韬光养晦便可以避免的事。这个队,终究要站的。”

“现在想不站就可以了吗?”容弥语气恨恨的,“太史阑那个女人就是皇帝手中一柄利刃,在丽京静海大杀大砍,我容家能脱得了干系?”

容楚听出这话特别的意味,眼睛霍然一睁。

“一个女人,行事狂妄放纵,还尽干些打打杀杀的事,天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容弥一边余怒未休地骂,一边站起,道:“现今京中不稳,你别想走开,真要想滚,先把手头事做好。”随即大步出去,一转头看见那包袱,随手翻了翻,对跟随自己来的管家道:“上次武威侯送给我的一支极东红参不错,拿给国公。”

完了也不等容楚反应,背着手气哼哼地去了,一直没说话,在一边翻着那包袱的容榕对哥哥吐了吐舌头,也悄悄跟了出去。

容楚看着父亲和妹妹的背影消失,眼睛一眯,终于也露出了今年以来的第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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