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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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不对,应该急着送信。”容楚一脸随意。

章凝瞪着他,觉得眼前这个真是怪胎,那时候满院子的人还在慌着,他这个身受灾难的家伙居然还能目光如炬找内奸。

这微笑狡猾的家伙,其实才是铁打的神经。

容楚等武卫指挥使出去后,和章凝又低低说了几句,章凝面色变换,良久才道:“你真是…如此也好,大抵大家可以清净一阵子。”

容楚笑而不语——他可没那个清净享福的命。

章凝命人将容楚护送回去,容楚躺在软椅上,对院子里呆呆站着的景泰蓝眨眨眼睛。小子也眨眨眼睛,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一”,随即又对他嘲笑地拍拍屁股。

容楚知道这小家伙的意思是笑他做戏做过了头,也不说破,出了御书房便摆出一脸苦相,特意让护卫抬着软椅从辅政大臣办事的“藤春堂”走一遭,说马上要告病假,得去取个东西。

“藤春堂”外永远站满各路官员。六部过来请示汇报的,京官过来等外放的,外地大员进京办事或述职的,容楚这么一招摇过市,所有人哗啦一下涌上来,请安问好,嘘寒问暖,打听究竟,热闹非凡,容楚的护卫在人群里满头大汗地挤进挤出,容楚脸色发白地躺在椅子上,神态恹恹的,时不时答一句半句,把事情说个大概便闭目养神,众人也不敢打扰,远远地议论着,一些*好特殊的外地官员,瞧着这驰名丽京南齐的美人,脸色苍白乌发斜披,垂下的眼睫浓密纤长,真真有楚楚之态,暗地里不知道偷咽了多少口水。

容楚晃完一圈,把声势造得再大不过,浩浩荡荡扬长而去,不出一刻钟,前朝后宫都知道了晋国公在御书房意外受伤断了腿,估计再有半个时辰,整个丽京的官宦府邸都会知道。

一出宫门,等在车边的赵十四看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翼翼将他抬上车,车门一关,容楚脸上那种虚弱又懒散的神情就变了,霎时面若寒霜。

赵十四瞧他忽然变脸,倒很欢喜,“主子你装的?我就猜你没受伤!”

容楚懒得理赵十四,他和太史阑在一起混久了,越来越没良心。

“去找京四胡同的郑大夫,正骨最好的那个。”容楚道,“立即找来,注意不要让人看见。另外,车子慢慢走。”

随即又让周八进来,道:“把咱们特制的那种特别平稳的包铁大车准备一辆,在那车里再特制一样东西,迅速做好后车子就在城外秋赏亭附近等着。”

简单比划了一下,周八也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赵十四把郑大夫扛了来,车子正好拐进一条小巷,容楚的外伤已经由太医包扎,不过皮肉之伤无需再看,郑大夫仔细按了按他的腿骨,道:“没断,但是可能有骨裂。”

容楚当然知道没断,但骨裂也是件麻烦事,道:“无论如何,助我这一阵行走如常。”

大夫头摇得很干脆,“伤筋动骨一百天,骨裂没什么太好的法子,只能躺倒静养,不然小心成长短腿。”

“我倒是知道您府里有个好方子的。”容楚一笑。

这位郑大夫早年儿子从军在他麾下,得过他的恩情,算是半个自己人,闻言摇头,道:“国公也没什么急事,好生养着便是,我那膏药虽然能促进骨头快速生长,但那滋味可不好受,再说还得完全固定,国公何必受那个罪。”

“无妨。”容楚道,“你也知道现今局势,我躺久了难免生变。”

郑大夫再三摇头,终究抵抗不了他,便让赵十四回去取膏药,拿来之后拿在手中,犹豫地道:“我这药要以我传家正骨手法揉敷,骨伤本就剧痛,再重手处理,铁汉都受不住…”

“先生请。”容楚还是微微含笑。

郑大夫瞧着眼前精致美貌的男子,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人能经受住那样地狱般的痛苦,以往不乏有沙场老将请他用着药来治战场骨伤宿疾,哪次不是鬼哭狼嚎不能继续?

再说这还是在街上,隔墙不远就是闹市,万一晋国公抵受不住喊起来…

他端着药,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不敢下决心,容楚闭着眼睛,淡淡道:“我十五岁上战场,早知人间疼痛。”

郑大夫听得他语气似有深意,心中一颤,下定决定挖了一坨膏药,揉在掌心按下去。

膏药味火辣辣的,在整个车厢里弥漫,郑大夫按下去的时候,容楚身子颤了颤,吁出口长气。

郑大夫心也颤了颤,提心吊胆等着他惨叫,却连一声低微的呻吟都没听见。

他悄悄抬眼看容楚,晋国公平躺着,望着车顶,表情平静,只额头忽然盈满的豆大汗珠,泄露了他的真实情况。

郑大夫悄悄叹口气。

周八回来后,和赵十四也拎着心在车外等着,为了避免他喊叫起来惊到百姓,赵十四特意命手下尽量将附近百姓不动声色驱散,然而他们也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任何呻吟声息,车子在不停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大夫下手正骨导致的颤抖,还是容楚的咬牙苦忍?

空气沉默到窒息,人人无声,似乎也感应到这一刻有人正全力与苦痛对抗,绷紧肌肉,咬碎牙关,力量悍然。

只为一个可以离开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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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旧情难忘?

里头咔嚓一声,赵十四忍不住掀开车帘,便看见座位下的木条生生被容楚掰碎了一块。

幽暗的光线里,郑大夫额上的汗比容楚还多,容楚看见赵十四,居然还偏头对他笑了笑,手指一松,木条早已碎成粉末,一些木刺刺在他掌心里。

赵十四也似被那一笑刺着,唰地放下车帘,怔怔半晌,抬手一鞭子抽在空处,“老夫人知道,不知有多心疼!就该让她心疼!”

周八无言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他这是无处发泄,连老夫人都怪上了。

说实在的也真不知道该怪谁,似乎该怪太史阑,但她的离开完全在情理之中。以她的性子,在容府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没有动手或者夺门而去,完全是看容楚面子。谁都知道这样的容府留不住她,她也绝不会留。

她虽离开,也对容楚有了最重要的交代,何况她的离开,也有为容家出头的深义,容家待她不够好,她却在关键时刻再三指点老爷子,容家上下,现在对她再说不出什么来。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怪那老两口太迂腐,被太史阑的丰功伟绩吓住,宁娶贤不娶能。平白令容楚和太史阑天各一方。

周八看着天,倒没赵十四那么愤怒,眼神里还有微微欣喜,道:“受点罪也好,太史阑一心疼,保不准肯回来。”

“你做梦呢。”赵十四嗤之以鼻,“倒是你,是不是打算跟着去?顺便把你的沈梅花逮回来成亲?”

周八冷哼一声,不理他。

沈梅花原本应该留在京中和他成亲的,结果太史阑在容府受到冷遇,沈梅花听了京中诸多赏梅宴的流言,一怒之下干脆跟太史阑跑了。

周八发誓迟早要把她给逮回来。

车帘响动,郑大夫下车来,满头大汗,神情却是赞佩的,道:“国公真乃伟男子也!”

“怎样?”两人齐声问。

“三天之内绑紧完全固定,一动也不能动,三天之后当可痊愈大半,可以做轻微动作,但还是要注意。短期之内不要行走。”大夫似乎猜到什么,低声道,“如果一定要赶路,必须用铁架牢牢固定。”

周八点点头——主子早已准备好了。他当真做什么事都想在前面。

郑大夫叹气告辞,两人不放心容楚,掀帘进入。容楚斜靠在车座上,神态如常,只是脸色更白,如落霜的纸。额上的发都已经湿透,乌黑地黏在额头和颈项,越发显得肌肤如雪苍白。领口向下也是湿漉漉的,用手似乎都能挤出水来。

天知道他刚才承受了多大痛苦。

他依旧向两人笑笑,夕阳光影下睫毛如金,眸光流转,神态有掩饰不住的虚弱,两人瞧着,却心中震动,似邂逅承难人间的神祗。

真正铁骨铮铮当如是,非常颜嬉笑可掩。

“愣什么?”容楚轻声道,“快过来给我换衣服。”

两人手忙脚乱将容楚早已汗湿的里外衣服刚换掉,来迎容楚的容府车子就到了,两人暗暗佩服主子计算人心一丝不差,猜到他受伤的消息会传出去,猜到容府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来接,所以来不及再找地方正骨换衣,干脆在半路上迅速解决。

容府的马车接了容楚回去,容弥万万没想到儿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连连顿脚,又骂赵十四周八没有好好看护主子。

赵十四深感委屈——还不是你们这老家伙棒打鸳鸯,才逼得主子不得不苦肉计脱身?

容府里好一阵忙乱,接了容楚要回房,容楚道:“父亲先不忙睡,等着迎客。”

“谁?”

容楚笑而不语,眼望着城西北的方向,悠悠道:“算着也该知道了。”

城西永庆宫。

“容楚受伤了?”宗政惠从床上坐起,望着对面康王,一脸震惊。

康王瞄着她神情,淡淡冷哼一声,“你倒对他当真关心。”

宗政惠好似没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会儿,才又躺下去,笑道:“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惊讶,并且有点欢喜来着。”

“你欢喜倒是对的。”康王摸摸他保养良好的小胡子,慢吞吞地道,“他若真躺倒了,这丽京就是我们的。”说着又叹气,“怎么就那么巧?竟然把那石头撞出来了。没砸着皇帝,砸死容楚也不错啊,这下好了,打草惊蛇,御书房的布置全没用了。”

“当初我就说你这打算不对,太过显眼。”宗政惠冷哼一声。

“便如你那打算又如何?布置那许多人手,你出宫又有谁能给你送信?”康王冷笑。

“你!”宗政惠柳眉倒竖。

她一怒,康王立即就软了,笑吟吟靠前一步,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道:“别气别气,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

宗政惠下意识要抽手,康王脸色一变,宗政惠的手半途停住。她低着头,长发落下来遮住脸上神情,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一脸的笑,“行了。咱们最近心气都燥。各自收敛着吧。还有多少大事没办呢。”

康王也笑,看了看帘子外,宫女太监都站得远远的。

永庆宫现在也不如一开始森严了,时间久了,水泼不进的守卫也出现了裂缝,再加上乔雨润的一直努力,现在康王已经可以偷偷偶尔进来,并且避开人和宗政惠说上半个时辰。

宗政惠趁他回头,不动声色把手从他掌心抽开。那只被握过的手,悄悄在身后被褥上反复擦着。

她觉得恶心。

以前没这么恶心,自从这男人想办法要去了三卫的军权和那道遗旨,却在关键时刻不敢动手,坐失良机之后,她便越发憎恶这个没用的男人。

憎恶自己当初怎么就选择了他?然而回头想想,除了他无人可选。

终究是孽缘…

恨归恨,如今和当初一样,无所选择无人依靠,只能靠着他。她原以为一年太后生涯,足可以培植出雄厚有力的从属,从此后再无人能撼动她。然而她终究没想到,女人在政坛天生弱势,事到临头,竟然一个怀孕生子就失了先机,被人捂了嘴巴往偏宫一送,以往的那些亲信属下想联系也联系不成,费的那许多功夫,花的那许多心思,眼看着便付诸流水。

她一旦被关得久了,皇帝和三公的权势越发稳固,渗透朝政,那些布置下的暗棋,昔日的忠心从属也就不再存在,到时候她便是出来了,也是一无所有。

她握紧手指,长长指甲陷进掌心,心中无比痛恨先帝的前皇后和那几个宠妃。她当初进宫时,因为容貌出众性情活泼,很受了一阵宠,却也因为太年轻太骄纵,在宫中那几位手中很吃了一些苦头,盛宠不长便被黜落,之后几起几落,风云翻覆,始终处于宫中贵人的倾轧之中,也没有多少机会去培植自己的势力。直到她冒险得了景泰蓝,才一举翻身,也正因为景泰蓝给她带来的好处,她终于知道子嗣在皇族的重要性,便把险又冒了下去。

第一次怀孕她咸鱼翻身,一举封妃;第二次怀孕她直接打倒了那几个根基深厚的宫妃,打消了皇帝最后的犹豫,在皇帝病榻前临危受命,得到了如今的地位。谁知道成败难料,这个孩子成就了她也害了她。

更可恨的是,她失去了这许多,而面前这个人依旧不痛不痒,她甚至不知道他心里的打算。

“定启。”她呼唤着康王的表字,沉沉地道,“…无论如何,这个仇,必须要报。”

“我知道我知道。”康王拍着她的手,神情诚恳。

瞧在她眼里,却是敷衍的态度,她恨恨地一翻掌,握紧了他的手指,“你如何能这般云淡风轻!那也是你的——”

“闭嘴!”刚才还笑嘻嘻的康王脸色一冷,“你说的什么胡话!”

他将她的手冷冷一甩,皱眉道:“你真是病糊涂了!快点好起来罢!”

康王身子向椅子背上一仰,满脸厌倦地不想再说话,他发现宗政惠经过这次挫折,雄心未失,人却变得越发喜怒无常。早先他还愿意费尽心思多来瞧瞧她,如今每次不过三两句就开始吵架,心中也难免无趣。今天坐下来还没半刻钟,已经吵了两次,这女人什么浑话都敢说,如何使得?

宗政惠瞧着他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恨极——若是以前她还在景阳殿,他敢这样对她?

这男人终究不可依靠!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将气息平复,两人面对面不说话,宫灯微黄的光在两人之间打下淡淡的黑影,沟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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