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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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之前,可不可以问你,为什么要寻死?”

“活腻了。”

“好死不如赖活,这话没听过吗?”

“那是愚夫看法。在我看来,赖活不如好死。”

身后一阵沉默,片刻后,慵慵懒懒的嗓子嘟囔,“真特么的像啊,连说话都这么气人…”

这声音,自然是景横波的。

她在黑衣女子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看她顺滑的束起的黑发,笔直的背,修长有力的手指,眼底神情,万千烟云,万千惆怅。

不是…太史阑啊。

官道边惊鸿一瞥,那般挺拔那般身形那般中性的帅,那般侧面如刀刻的鲜明轮廓,那般利落行事风格,一眼过去,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失散的基友。

才有不顾一切拦下落云王军,才有现在死缠烂打的追逐。

刚才马上翻腾避让,起落之间,终于将左丘默的脸看清楚,那一刻,不是不失望的。

那是陌生的脸,风神气质俨然太史阑,却绝不是她。

她已经打算离开,然而此刻,几句对话,却发觉这女子竟然连语气性格都和太史近似,而她心间似藏无限悲愤,这使她不同于太史的冷峭,而如一簇烈火在熊熊燃烧。

也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思念太过,这一刻她忽然想留下来,看在异世这个风格酷似太史阑的女子,会怎样做接下来的事。

想知道她心里的那把火,到底为何烧起。

她还记得浮水部迫不及待送她王夫,将她送出浮水境的急躁,直觉告诉她浮水部有猫腻,而这左丘默身为浮水逃妃,落云和浮水关系暧昧,或许能从中摸到线索。

或许这都是借口,一切都只因为,她像太史阑。

而她,想念太史。

想念文臻君珂,想念四人党相依为命的岁月。异世颠沛流离,数年历经人生磨难,越往上走,越觉心底空冷,是一片凄然的冷月光。

谁的影子,在彼岸那头长长投射,投射在心上。

左丘默的发在风中飘扬,连发质都和太史一样,偏硬。

从背后看,持枪驱烈马,铁衣照寒光的左丘默,看上去比太史阑,更像一个夭矫男儿。

她心中思念和柔软无限,忽然想假如这是太史多好,假如这是太史在带她骑马多好,假如这一刻是还在现代,她们已经出了研究所,得了自由,一起在外面广阔天地学骑马,太史带着她,文臻带着君珂,多好。

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搂紧了左丘默的腰。

或许怀孕后心态变化,她愿更加放松自己。这一刻心中柔软思念,反射在眉间唇角,是一片温暖柔情,是一抹融融浅笑,是无限欢喜向往。

这一刻神情,因此看来,便似怀春少女,春心得归,依着心爱人儿,绽一抹喜悦甜笑。

她自穿越后,磨折艰难,苦痛不断,看似无谓风流,内心空虚无依,看似俯瞰天下,实则幸福难得。

唯有此刻,在那个最最接近太史的幻影之前,在自己幻想的美好之前,她找回了内心真正的笑容。

真正的笑。

穿越至今第一次,唯她第一次。

唯他,也是第一次。

他在。

他在高树之上,正在俯视。

他一直在。

看见那“少年”跃马入城,看见她紧追不舍。看见那“少年”怒踏擂台,听见全城大喊“王夫!”

看见她一路追去,眼神从未有过的急切,似见思念已久的故人。

看见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看见她依靠那人言笑晏晏,看见她一声叹息,搂紧那人腰,脸贴在那人背上,唇角自然勾起一抹微笑。

如此满足,如此如意,如此轻松,如此…喜悦。

相识至今,他以为见遍她笑意如花开如霞光漫天如月色绽影,他以为这些便是她笑容的极致,他以为他所见便她一切。

然而今日才知,什么才是她真正的笑。

然而今日才知,之前那么久,那么久,她竟在他面前,从未真正开怀。

这一刻,心间如万蚁噬过,刹那噬空血肉,千疮百孔,曲折往复。

这一刻。

她在马上依人而笑。

他在高树之上,远眺。

女帝本色第四十七章一见钟情\

左丘默的马,真是一匹举世难逢的好马。

生就一双弹跳力惊人的腿,好像能跨过这世上所有名山大川,万丈沟壑。

骑在马上高高飞起,越过那些惊讶仰头的京卫士兵头顶时,景横波迎着扑面猛灌的风,觉得说不出的痛快畅快和愉快。

一跃过敌阵,铁枪击甲衣。左丘默面对一重又一重堵死了路的京卫,硬是一次又一次纵马而过,衣袂在风中射出铁一般的线条,手中寒芒四射的长枪,一次次将那些试图刺穿马腹的士兵逼开。

景横波注意到她竟然始终没有伤一个士兵。

这愤怒的、决绝的、一脸赴死不顾一切闯宫的女子,竟然始终不肯伤人。

“为什么不杀人?”她忍不住问。

“落云之兵世袭,他们的哥哥叔叔父亲甚至是爷爷,都有可能曾经是我父亲麾下。”左丘默答得简单,却霸气。

景横波隐约记得落云部是诸部族中,唯一一个境内分裂,存在许多野莽部落的部族,而这许多年来能保持境内安宁,经济持续发展,都有赖于一个家族的支撑,那是落云的军神世家,中流砥柱,全族子弟儿女皆带兵,代代护佑落云边境安宁,想必就是左丘家了。

所以左丘默敢一人闯王城,所以她一路闯关却不杀人。哪怕这些人并不一定是她家门下出身,可在她看来,都是左丘家的军户,都受落云军神护佑,自己人不杀自己人。

景横波暗暗叹气——听起来很豪壮,其实很傻逼。标准的死心眼。各有立场,还谈什么门下交情?何况这种“天下兵我都护着”的老大心态,将落云大王置于何地?这样看来,堂堂军神世家大小姐会去和亲,也就不奇怪了。

果然,接连闯过几次结阵之后,之后的路途越来越艰难,从这条大街到王宫之前不过短短百丈,百丈之后是一个不宽的广场,可这百丈就成了天堑,因为大批大批黑压压的人头涌来,骑兵后方是步兵,步兵后头竖起了钩镰枪,拉开了长长的勾网,再想一跃而过,先得开膛破肚。

左丘默终于勒马,嘴唇抿成平直一线,面无表情,这一刻景横波觉得她像极了太史阑,忍不住想太史如果遇见这样的场景会怎么做?想必会比这位还帅,但又想阿弥陀佛还是不要遇见的好,哪怕太史阑做个庸人呢,也比整天打打杀杀要强。

她叹了口气,心里隐约觉得,也许君珂文臻还有机会做个平凡人,太史阑…真的不大可能。

对面的将领在喊话,都是那些晓以大义的场面话,两个女人各有心事,谁都没听。

当一大队士兵终于持盾拿刀冲过来时,左丘默的枪,终于刺了出去。

刺出第一枪的时候,她忽然道:“五天前,我自愿去浮水部和亲。浮水部和落云部世代有姻亲之好。原因说起来却不大好看。落云部女子体质特殊,可以改善浮水部的打呃胀气毛病,最起码后代会好一些。而落云部边境野莽,位于浮水和落云之间,我们需要浮水部为我们缓冲和钳制野莽。”

她说话时下手不停,依旧不杀人,银色的枪花点点如落梅,点出去就是一蓬炸开的鲜血,每一着都狠辣又准确,放肆又收敛,每一着都伤在对手关节处,让人失去战斗力而又不至于死,那种妙到毫巅的控制力,令景横波看得赏心悦目,第一次发现打架也如此有美感,忍不住默默记她招式,想着将来真遇见太史阑或者可以教她,感觉太史一定很喜欢。

听见左丘默忽然说起浮水和落云部的事,心知这姑娘一旦动了手,也是决绝性子,这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银色落梅漫天飘洒,地上很快倒了一大批士兵,一批长枪兵快速冲上来,领先一人面色黧黑,手中重斧阔大无伦,劈下时,似一面黑色的墙,猛然倒下。

银花飞溅,那一枪如电,穿透黑墙的压抑,刺亮双眸。

“我本可以不必和亲。落云部还有适龄公主,而且是两个。两人是堂姐妹,年纪相仿,交情莫逆,向来同进同出。我素来不大喜欢和皇室女子打交道,因为听闻了一些不大妥当的事情。但这两人中的姐姐,却对我向来殷勤,颇多推崇,人前人后,各种夸赞。偶有宴席相遇,她总私下约我,另备宴席。席间言语倾慕,屡屡赞我作风硬朗,女中巾帼,不愧军神之后,是未来落云中流砥柱,是落云女子的骄傲,也是她们所有优秀女子的标杆、明灯、主心骨云云。”

“完了。”景横波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都信了?”一边顺手帮她解决了一个试图偷袭的士兵。

左丘默斜睨她一眼,“自然不信。这种女子何等骄傲,以前又有些小误会,平常听王族夸赞我多了,该当讨厌我才是,哪有如此喜欢的道理。只是如此次数多了,却也渐渐放下心防,觉得她纵不至于喜欢我,也该当不会恨之入骨才对。”

“你错了。”景横波正色道,“没事儿谁也不会主动巴结人,尤其女人,一点旧恨好比杀她全家,绝不会轻易原谅,更不要说巴结。巴结越狠,心内越有所谋;身段放得越低,对高处的那个人便越痛恨。你看起来也不是个会矫情谦虚的人,只怕她因此更觉得你跋扈嚣张,早有除你之意。”

左丘默的银枪,三点三刺,将那重斧黑墙连劈三次,劈出道道白色罅隙,劈得那人踉跄后退额上冷汗滚滚。枪光闪亮的间歇,左丘默似在发怔,半晌废然一声长叹,“我若早些遇见你多好?”

景横波默默想那你还不如穿越千年,去体验一下网络时代的白莲花绿茶婊。包你早早练成滚刀肉,战斗力爆表。

“对她放下心防之后,我便也算接纳了她。虽说从未主动和她往来,但她每次找我,我倒也来者不拒,陪她说笑几句,虽觉有时她和我私下闲聊,总在说人是非,不大妥当,想着那是女人天性,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自己不掺合罢了。我素来性情冷酷,不善言辞,少有知交。如此看来,她和我,竟然也算好友一双。”

景横波大笑,“防火防盗防闺蜜!”

不知不觉间左丘默已经前进数丈,身侧如大海分浪般倒下无数士兵,她面不改色在人海中拼杀前行,说话语气却越来越快,“半个月前,她开始有了变化,时常愁容满面,问她却又不说。倒是听闻她私下常有些异动,所属从人,屡屡窥视挑衅我左丘家部属,但都抓不到真凭实据,有人私下和我说,王室顾忌我左丘家势大,而这位侍婢所生的公主偏偏极有野心,总想着将左丘家抓在手中,获得左丘家的势力,这是要对我不利。我听着一笑了之,我左丘家替落云部守土,忠心耿耿僻处边疆近百年,落云之军皆出于我门下,落云之兵皆是我左丘兵,说根深蒂固也不为过,她一个行事不端的妾生女,凭何代之?”

“凭不要脸和黑心肠啊,”景横波笑吟吟地道,“要想构陷你左丘家还不容易?王室早就顾忌你家树大招风,随便什么人往地下一躺,说声我被害了你欺负人,你左丘家不应答那叫认罪,反驳了叫仗势欺人。你以为你们很强大?擦,越强大越人人恨好么?搞倒搞臭你这种所谓强势群体,出来个小白兔四处抹两把眼泪就够了。”

左丘默一枪搠倒一个双刀将,从他身上跃马横跨而过,淡淡道:“你说对了。这样的事多了,渐渐我也有了疑惑不满。某日又有事端,我火气终于被挑起,觉得她满口知己,如此行事,令人心寒,便前去质问,她大喊冤枉,满口推得干净,只说都是他人所为,自己不知。我质问之后又觉后悔,觉得往日一番情分,她素来温柔守礼,对我无可挑剔,也许真的错怪她了也未可知。正想寻她说个明白,谁知她那好姐妹,当夜便进宫告状,说我冲撞公主,仗左丘家势力欺人,致使公主胸痛病复发,卧床不起,若非太医连夜急救,险些香消玉殒云云。”

景横波哈哈一笑,道:“绿茶白莲花百战百胜经典法宝——一边呕血一边撒花一边缓缓倒下。只要你站着她躺着,全天下都会为她的血流泪的相信我。”

左丘默已经冲杀过了这个街口,回望身后,一地倒地呻吟的士兵,而前方就是宫门广场,一大队盾牌兵缓缓推进,一眼望不到头。

她下马,收枪,缓缓拔出身后一直背着的刀,并不看面前千军万马,只轻轻抚摸着那匹黑马的脖颈,此时她身上和黑马身上都溅满血迹,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黑马低下头来,轻轻舔舐她的掌心,景横波在这一刻居然看见这铁血女子,眼底滚动的晶莹泪光。

随即左丘默猛地一拍马脖子,低声道:“去吧!”

黑马却不动,继续舔她的掌心,头颅轻轻蹭着她,示意她再上马。

这时对面一个冷酷的声音道:“放箭!”

景横波猛地冲过去就去抓左丘默,左丘默却还在推她的爱马,马却不肯走,一声悲嘶,反而向前冲了几步,挡在了左丘默身前。

万箭穿空声如飓风,也压不下左丘默撕心裂肺的大呼,“天墨!”

景横波听见“扑扑”箭矢入肉声响,看见无数细小血沫喷溅在湛蓝的天空上,那匹百年难见的,陪左丘默历经无数战场厮杀,同样为捍卫落云国土出过力受过伤的神驹,一阵猛颤之后,伏倒在左丘默身前。

至死,头颅向着主人方向。

景横波默默转头,那边,跪倒在爱马身前的左丘默,霍然抬头。

对面铁甲光寒,利刃似雪,那一片雪亮之后,是深红巍峨的宫墙。

那是她和天墨曾誓死捍卫的地方,当初为那里流汗乃至流血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里藏着世间最肮脏的交易、最诡秘的阴谋、最无耻的指控,最卑鄙的人群。

左丘家不怕流汗流血,却不能为那些肮脏浪费一滴!

黑衣飞闪,横空渡越,她纵身而起的姿态如一条怒龙,直扑进了铁甲军群。

对方想不到她丧马之后竟敢孤身闯阵,一阵慌乱。

景横波身形连闪,紧紧跟在左丘默身后,她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能走到哪里。

人影纷乱,手臂狂挥,武器的寒光和日头的金光交织溅射,刺得人眼睛发酸,在这样的乱象里,左丘默悲愤却又平静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

“那女人病了,朝廷群情激愤,纷纷指责我行事跋扈,连带弹劾左丘家把持军权、目无王室的奏章雪片般飞来。就连路人,听她那姐妹一哭诉,也觉得是我左丘家仗恃军权,欺人太甚。我本不在乎世人非议,只是听说她病重,颇觉不安,谁知我还没找上她,她已经找上我,称她无心令我陷入被动,只是姐妹因她生病心急,瞒着她去向大王告状,她向来仰慕我,怎会伤我分毫?一边哭诉说自己将要崩溃,王室要她立即嫁给浮水部的二王子,她此时犹在病中,如何能经得路途折腾?又说我左丘家家将近日来在她府侧徘徊不去,似欲对她不利,并多次扬言要杀她为我报仇,她惶惶不安,病情加重,眼瞧着一条性命,便要葬送在我手上。”

景横波呵呵一声,心想好了上当了上当了。

左丘默的长发已经被鲜血浸透,再也飞扬不起,而前方依旧是人潮…人潮…汹涌不尽的人潮,宫门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她抬起眼,眼中厉光一闪,景横波注意到宫城之上,似乎站着两个人,两个衣着华丽,携手相搀,姿态闲适看着这个方向的人。

左丘默的动作,越发闪电般迅捷,声音,也越发低而厉烈。

“我以为家将当真放肆,回去想要约束,却发现家将都已经被以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之名下狱,择日将要问斩或者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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