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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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和冀北王府说一下?睿郡王带着这女人招摇过市,小妹面子也下不去嘛。”

“我可不要去,冀北那位王妃娘娘,厉害得很。”姜家二公子姜长泽赶紧回绝,转头看向另一边一直默然不语的妹妹,“小妹,也亏是你忍得,那晚…”

“哥哥说什么?我竟不明白。”窗边浅红长裙的少女站起身来,面容隐在纱窗的阴影里看不清,姿态却曼妙亭亭,语声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只知道我是姜家嫡女,御封的郡主,是冀北王府即将下定的未来王妃。什么神眼女子,什么平民供奉,什么武举考生,都与我无关。至于睿郡王和谁走得很近这种话,更请哥哥们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不想听,也听不懂。”

“小妹这才是堂堂郡主风范!”姜长泽怔了一怔终于反应过来,由衷赞,“是哥哥们谬言了!确实,那种平民女子,怎配和你相提并论?我姜家若为这种女人,和一些市井流言,就去煞有介事找冀北王府理论,也失了我姜家的身份和气度,冀北王妃就是你,其余什么女子,不过是郡王一时迷恋而已,太上心反而抬举了她不是?”

姜云泽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微微叹息。

姜家这一代,哥哥们终究不争气,不然何必和藩王联姻,踏入更浑的浑水呢…

春光浓艳,她在春光里,淡了眼眸。

韦家也有了一场小型家族会议,但却不是针对是否要参与燕京下注——和出身商贾喜欢逐利的姚家不同,韦姜两家自重身份,是不可能参与这些事情的,韦家是针对近年来皇太孙的一系列动作,有所担忧而已。

“年前皇太孙曾要求削去贵族每人年例银,并改革贵族子弟直接入仕制度,如今武举又来了平民参考,以及凌云院劝退这一招,皇太孙对咱们十三盟公侯贵族的态度,似乎并不友好?”

三大世家中,韦家是真正公侯阶层的代表,从九蒙高原出来的十三盟贵族的领头人,所以对于太孙看待贵族的态度,也是最关心的。

“武举不仅对平民开考,如今连女人都允许参加了,太孙到底是要做什么?”

“年轻人总是不喜欢旧势力的,不知道年轻精干的太孙,是否打算将我们这些老朽连根拔起?”

“我等是否要联名贵族上书,对此次武举的有关制度给予抨击?就算不能改动,也要给某些人一些警告才好。”

“宣儿,你怎么看?”

定国公韦一思,突然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堂中,那个人却在槛外,所有人都在参与讨论,那个人却在淡然看山,飞鸟从王侯家的朱门紫檐上端掠过,在苍山的青翠里一闪而没。

他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寂寥。

堂内一霎的沉默,所有人在看着他,等着他,却也没有人随意出声,说到底,眼前的已经不是他们韦家随便的一个子弟,而是走出世俗尘门的方外之人,他享有大燕百姓的膜拜和尊崇,以至于光辉有意无意笼罩了整个家族,家族仰望着他,像看见苍天之上,不知何时飞走的云鹤。

“国公看见廊角那只猫没有?”梵因浅浅地笑,“它总是很安静,从不在人们议事时喧闹,所以它便享有一份安宁,不至于被立即驱逐了去。”

他温柔地抚了抚猫儿,竟不再理会身后的人,便要出门去。

韦家的人还在懵懂,追出来问:

“韦应如果武举失败被除名怎么办?”

“那便除。”

“那我韦家岂不颜面扫地?”

“何妨扫。”

“我大燕贵族的荣耀承续怎么办?”

“大燕贵族不止我韦氏一家,韦氏为何一定要把大燕贵族绑在自己腰上?”

梵因转过身,清透的眼眸在堂中人群淡淡一扫,所有人立即屏息。

和他目光相触,总会令人觉得自己污浊。

梵因一伸手,接了一朵落花,手指一扬,落花翻翻滚滚飘过堂前水榭,在水面上打个旋儿,慢慢沉落。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落花飞扬至沉没,若有所悟。

“日光总会升起,山峦长久存在。花开不过一时,落雪也只三尺。”梵因雪白的衣角在朱门一扬而落,像一道云,飞过了玉阙金宫,“权势更替、王朝博弈、皇族之手、天降星子。这块土地上,总有那么多鲜血和白骨,周而复始,不过一轮新角逐,再起一番血雨。做山峦,还是落花,只不过看谁,更沉静而已。”

在梵因破例对家族说出“更沉静”这番话时,沈相府也在进行一场讨论,不过这次又换了个议题。

沈相府的书房,是整个沈府最严密的地方,一向连个洒扫小厮都不安排,但是偶尔有人看见沈相的书房,每次都很清洁干净,都以为是沈相亲自打扫,书房里不知该有多了不得的秘密,谁知渐渐就有人发现,书房角落,书案上头,笔筒多宝格,常落了些女性物品。一张绢帕啊、半点蔻丹啊、一小盒口脂啊等等,众人这才明白,敢情秘密在女人,敢情不要小厮是因为有女人,香襟半解滚上几滚,不就干净了?

至此沈相那个引起很多人兴趣的秘密书房便不成为秘密,倒成为燕京贵族的笑谈,沈相风流,可见一斑。

一大早的书房又掩上帘子,众人见怪不怪的走过,自动离书房远远地。

黑沉沉的书房内檀香淡淡,袅袅烟气里有人在低语,那声音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女子娇吟,低沉、快速、有力,而简洁。

“纳兰述的人果然起了疑心,已经去了尧国,以他们的本事,无论是尧国还是我们,都无法阻拦他们太久,后一步该怎么办,请您示下。”

“不能拦便不要硬拦,鸟儿们还是很精明的,做得太明显,他们会发现不对。”沈梦沉那懒懒的语气,“不妨故布疑阵,他们进了尧国,你们也进,他们去查白石谷,你们随他们去,我并不介意他们查到尧国的问题,但我要求你们一定要控制好被发现的时辰。”

“是。”

“我给了尧国华昌王一年时间。”沈梦沉带着笑意的语声幽凉,“他的领地里发现了祖母绿矿,他因此有了勃勃野心,有心要取尧王而代之,这段时间他在向东堂购买武器马匹,整兵备战,他举事之时,便是我们计划开始之时。”

“是。”答话的人一阵兴奋,想起主子这一年多方布置,将他人力量和注意力慢慢牵制在手中,只为将来那一场势在必得的大事,不禁踌躇满志。

沈梦沉缓缓站起,衣袍摩擦发出细碎的微音,那人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转了个身,沈梦沉手据窗台,看着武德门方向,那里,今天即将开考武举。

“小珂儿,你乖乖地待在燕京,你在燕京,那只青鸟才不会飞回冀北,你就先飞吧,不妨飞得越高越好,然后,总有一天,你会跌落,跌在我的,怀里。”

而在独居高处,灯火不明的崇仁宫里,向来四更既起的纳兰君让,今天起得更早些,不知为何他痊愈了很久的腹部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坐起身,抚了抚那处隆起的淡红的疤,说来也怪,一旦醒来,那疼痛似乎便不在了。

这道险些置他于死地的疤,并不像君珂猜想的那样,是一个倒霉蛋被铜盘误伤的后果,他纳兰君让何等审慎,出入拥卫千重,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意外事件?

不得不说,那些人,还真的是出乎他意料的强大啊…

纳兰君让抚摸着这道疤,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披衣上窗台,第一眼习惯性地看向前殿的殿顶,那里曾有一个少女,午夜星空下和他一起看烟花喝酒,那也是他十九年来第一次,午夜星空没有任何护卫防护下,和一个不算太熟悉的人,一起看烟花喝酒。

一眼瞥过,空空荡荡,恍惚里的那道影子,终究如烟花散去无痕。

他苦笑了一下。

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蹲在他的殿顶上,和他一起喝酒看烟花了吧?

那日她希望的眼光、暗淡的眼光、冷漠的眼光、不屑的眼光,交替在眼前闪现,最终化作此刻天际星子,在黎明渐亮的天际隐没。

心尖上又痛了痛,遇见她之后常有的痛,像谁的指尖紧紧捏住,用力一揪。

他抚了抚那个位置,有点茫然地想,许是当初她剖他腹的时候,给他下了蛊?

手指向下移,又触及了那个伤疤,他想起给他留下这道伤疤的人,想起即将开始的某件大事。

他突然对着星空,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向某个给了他生命的少女,表示感谢。

向某个险些夺去他生命的女子,表示敬意。

君珂永远也不会知道,只不过她心血来潮参加了一场武举,会最终牵动这么多燕京顶级势力的目光,她也想不到这个心血来潮的举动,会给天下局势乃至她自己的命运,带来多大的改变,她只想着如何去赢,并在这三天内又接受了尧羽卫一轮武学恶补,一大早她精神奕奕地起来,扒完了超人份量的煎蛋牛扒套餐——这是她吩咐厨房按照她的要求特地制作的,以前她每次精神不济就喜欢吃牛肉,吃完就觉得精神倍棒,上房揭瓦都无妨。

她今儿就是打算去上房揭瓦!

带了幺鸡,拒绝了尧羽卫的跟随——她才不相信他们说的要跟随掠阵帮她啦啦队,还不如说是去砸鸡蛋喝倒彩帮倒忙窜场子,这群人如果放在现代八成就是一群在足球馆里,拉横幅砸汽水打群架对裁判竖中指骂全家的社会治安捣乱分子,她是去考试的,不是去玩黑社会的。

纳兰述已经先一步出门,君珂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了,还以为他去抢位置,她坐上纳兰述为她准备好的车,带着幺鸡奔武德门,一路上都是骑马赶考的武考生,看见她的车都指指点点——今天就算再爱摆架子的人,也都选择骑马而不是坐马车,好歹要显示点武道风范嘛。

君珂埋怨幺鸡,“都是你要跟来,害我丢丑!”

幺鸡若无其事埋头吃肉——武举考试人那么多,哥不跟来,那“见者有肉”令牌不就浪费了?

进了武德门,各自下车马,君珂把幺鸡带下来,这下子立刻扬眉吐气——所有的马或疯狂乱窜,或倒地不起,或立马拉稀,独留幺鸡迎风而立,风骚万千。

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事,都忙着乱糟糟的收拾自己的马,又去排队领号,场次是早两天就安排好的,今天各自领了,在绳索拦住的场地上站定。

忽然三声炮响,前方搭起的高台上,已经出来了人。

先是杏黄伞盖,太子仪仗,由兵部尚书亲自前导,皇帝最近龙体欠佳,由太子代为主持,所谓主持也不过开场随意讲几句,赞一下朝廷德治,赞一下兵部辛劳,赞一下考生精良,表达下朝廷期许,抛几个看起来很好看的诱饵也便完了。

远远地看那位深居简出,风头全让给儿子的太子殿下,果然看来病弱,面色白得发青,年纪却还不大,不仔细看和纳兰君让像兄弟似的,据说当初皇帝遵循皇朝正统,立长子为太子,却又对他的资质不满,于是早早催他结婚生子,十三岁娶了十六岁的太子妃,第二年便生了纳兰君让,间接导致纳兰君让年纪不小辈分低,见谁都得叫叔。

君珂为当朝太子的种马命运哀悼了一分钟。

为当朝皇太孙的悲催的辈分哀悼了三十秒…

太子寥寥几句便离开了,大概是怕日头晒,跑得比兔子还快,兵部尚书知道武人性子急,也不多说,直接道:“请仲裁——”

“请仲裁——”

参选的围观的,武德广场上万众抬头,随即齐齐“啊!”地一声。

擂台之后,屏风之侧,转出那样几位男子。

当先一人锦袍金冠,深蓝色九蟒金龙腾云袍压着黑色日照锦暗纹阔边,衣袖拂动间锦绣暗藏的光泽深沉如海水,他冷肃如玉石的容颜上一双眸子也如海水,深切幽邃,倒映这山河经纬,日光纵横。

这人一出来,众人“呀——”倒了一批看热闹的少女。

第二人紫金王袍白玉冠,年纪明显要轻些,却丝毫没有那种压不住华贵王袍的感觉,有紫金的贵,也有白玉的明,那少年面容明丽,行动间气质光艳灵动,长眉掠出烟霞万里,眸光凝练千丈烟波,看人时眼角那么轻轻一瞥,像霞间青鸟,刹那间越过斑斓江山。

这人含笑走出时,众人,“啊!”,倒下的少女爬起来,开始感动得哭泣。

第三人轻衣风流宽袍大袖,莲青色宽大的袍角在锦毯上层层如水波迤逦,让人想起所有春闺楼头豆蔻思春的梦,他一双角度掠得微高的眉,和微微上挑的眼角交相呼应,那双眼睛让人想起宫阙里二月桃花,越过碧纱窗,映上琉璃榻,艳美风流。

这人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他眸光一转,众人,“唔——”只剩了吸气。

最后一人,静静伫立,日光照上他清透的面容,水晶般的光芒流转,竟令人觉得晕眩,辩不明容颜如许,只觉得是月下的雪,天光中的云,晶亮,而流转不定,他雪白如最洁净天色的衣袂被风吹起,众人齐齐仰头,像看见一朵圣洁的花,在天际绽放。

到了此时,反倒没了声音,震惊太过,有人晕倒。

极致男色,一朝竞艳,华贵清美,难分轩轾。

名动天下的四杰,多年来首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燕京百姓刹那间眼珠爆出,狼血沸腾。

台上,司礼官正在悠长地传报。

“皇太孙到——”

“睿郡王到——”

“沈相到——”

“梵因大师到——”

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六十八章 燕京盛事

随着悠长的传报声,燕京百姓的猜测得到证实,这次武举当真是最高规格,连仲裁都饱了燕京人的眼福,这些人物,各踞高位,平常也不爱出席各种场合,十年也难得看见一个,如今因为一场武举,竟然就这么凑齐了。

“燕京盛事!”无数人喃喃惊叹,眼神疑惑,不明白一场武举,何至于惊动各方,连藩王都有坐镇。

“美哉少年!”一堆三流画手匆匆掏出画笔,对着四位传说中的人物一阵猛画——明儿“四美图”一定畅销大街小巷,发了!发了!

“明儿的戏本子有了!”一位即将倒闭的茶馆的老板热泪盈眶地对身边的说书先儿道,“就说‘新武首开,四美齐聚,内情如何?醋海翻波!”

“老爷。”那说书先儿傻傻地问,“不就是四人做仲裁么,每年都有的啊,跟醋海有什么关系?”

“笨!”茶馆老板举起折扇敲了敲说书先儿的脑袋,“没有矛盾制造矛盾!

没有情节编造情节!你不晓得茶客们最喜欢听一个女人和无数个男人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吗!”

说书先儿凛然受教,觉得老板果然是老板——这家茶馆后来果然凭该故事起死回生茶客爆满,当然这是后话了…最兴奋的永远是那些戴了纱幕来看武举的少女们,青春期总是爱慕肌肉男的,大量散发的雄性荷尔蒙能够引起女性更强烈的向往感,少女们原指望看看场中肌肉匀停男人味十足的武考生们也就满足了,再没想到还有如此艳福,瞬间倒了一大片,没倒的都是比较坚强的,踩着倒下的女人们的胸勇往直前,手绢胭脂镯子腰带漫天乱飞,导致燕京府本来安排的一百多个衙役不够用,不得不临时从京城兵马司急调精兵两百组成人墙以阻止女人暴动,可怜那些用胸挡住女人们的胸器的正当壮年的汉子们,要经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并被带着各色胭脂香粉味道的女人用品淹没,导致这场武举结束后,有相当一部分人得了花粉过敏,还有一部分人出现哮喘症状——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女人们的大潮好几次险些冲散武考生的队伍,君珂喃喃道:“谁说燕朝女人稀少的?关键时刻一个都不能少。”

抬头看看台上,她赶紧闭上眼睛——闪!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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