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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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太监碎步而入。

“传旨。”纳兰述声音刚厉,“着骠骑将军铁钧,率军三十万,即日征尧南,告诉他,不下尧南,不夺末帝人头,不重创司马家族,不要回来见朕!”

“是!”

“…”

“陛下,不要啊…”几位大臣终于回过味来——他们触怒帝皇了!这下自家的女儿不仅要做妾,还要到敌方做妾,一旦铁钧下尧南,败司马家族,自己的女儿,就成了战俘!连带自己家族,都是罪臣家族!

司马家族本没有太大反意,得到朝廷暗中赐妾,必然认为私下里已经达成协议,军备松懈,然后铁钧铁骑南下…众臣想到此间后果,都激灵灵打个寒战。

“陛下!陛下!”几个叫纳妃最凶的臣子慌了,噗通跪下,哭爬过去,“不可,不可啊,是老臣思虑不周,求陛下收回成命…”

“此非寻常时期,为天下大势,女子当不可有私念。”纳兰述一字不差复述先前的劝说,斜睨着众人,“想来诸位大臣高风亮节,家中小姐必也知书识礼,这等为天下大势献身之事,一定前赴后继,勇往不辞。”

“陛下…陛下…”被搓揉得浑身大汗的大臣们,不敢辩解,手指抠着金砖地嚎啕。苦苦恳求他收回成命。

其余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无人敢于进谏解劝——陛下今天一定很生气,可怜那些倒霉的家伙。

底下哭成一片,纳兰述笑而不语,晏希木然仰头,韩巧幸灾乐祸,张半半抠着手指,心想老货,叫你们不识相,不晓得主子笑得越温柔,心里杀气越重吗?

忽有人灵光一闪,想起纳兰述一直以来的态度,连忙道:“是我等糊涂,纳妃之事,原就该皇后操持,如今皇后病重,怎可因此令她费心?何况君皇后不同于历代皇后,实可算是开国之后,想当年尧国第一代开国皇后,就曾亲手制定宫典,这纳妃与否,该纳多少,实在应该君皇后说了算。”

“哦?”纳兰述似笑非笑,“有这说法?”

“有的!”众臣异口同声。

“怕于礼不合呢。”纳兰述托腮。

“无妨!有尧开国皇后先例在前,史官若有闲话,便请皇后亲自修改宫典便是!”众臣义正词严。

“唉,你们亲口所请,朕还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应…”纳兰述愁眉苦脸。

“请陛下代为向皇后宣示,请皇后务必不必推辞!”众臣俯伏恳请,心中滴血。

“如此,朕勉为其难,代皇后应下。”纳兰述一笑,“诸卿忠诚可嘉,朕心甚慰,如今想来,你们的小姐远嫁南疆之地,父母生离,也怪可怜,既如此,此事暂且搁下,从长计议,呵呵从长计议。”

大臣们吁出一口长气,摸摸湿透的背心。一些人心中想着,既然陛下这里是绝了念头,权柄全部授予皇后也好,等以后她病好,此事必然还是要提上日程,哪有当真不纳妃的皇后?除非她想一生为天下所指摘?一个女人嘛,一定比陛下好对付多了。

“不过。”纳兰述神色一肃,“《宫典》既然要改,也不防先加上朕几句话。即日明发天下,刊明《宫典》更改一事。”

“是。”众臣此时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

纳兰述站起身,目光垂在面前的信封上,里面的消息不算好消息,情书依旧没收到,小珂画像已经画完半边脸,御花园的石块地星罗棋布,那人似乎没有半点归来的意图,现在,还听了个“君珂和和尚那些水中不得不说的故事”。

故事不得不说,他却不能追出去,将某个令他寤寐难安的臭女人抓住打一顿再掳回来,只好发发邪火,对天下嚷一嗓子了。

慢慢踱了几步,金砖地倒映他修长身影,群臣目光随着他脚步移动,神情紧张。

“天下女子,唯君珂一人。”

史官唰唰地记,抹了抹汗——陛下您这话说得…太不谦虚了!

“天下男儿,唯纳兰述可堪为配。”

史官头埋得更低——原来更不谦虚的,还在后头…

尧国明发天下的《宫典》前言,自然引起了尧国上下的议论纷纷,朝野上下,各地百官,都对当朝帝王的宣言十分震惊,官们自然不以为然,认为身为帝王,对一个女子隆宠至此,还明发天下,实在不算一件好事;尧国的百姓却觉得这是佳话,觉得新帝继承了当初镇国公主的遗风,公主就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和成王殿下夫妻情深。

尧国的女性们更是两眼发蓝,对君珂羡慕嫉妒恨到了巅峰,对传说中大燕四杰之一,高贵而又深情的皇帝陛下的爱到了巅峰…

当然,纳兰述这话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冀北,现在已经不叫冀北,叫大庆国,新建的大庆国,都城还是设立在天阳城,昔日的成王府,经过扩建,成为大庆皇宫。

皇宫的新主人,此刻一身胭脂色锦袍,含笑廊下逗鸟。

寻常男人穿胭脂色未免有些女气,这人穿着,只令人觉得华艳奢靡,夺目斑斓的诱惑,宫女们在廊下远远侍应,看他的目光畏惧而又迷醉。

“天下男儿,唯纳兰述可堪一配?”沈梦沉微笑,流荡的笑意醇酒般醉人,“纳兰述啊纳兰述,你在警告谁呢?”

手指轻轻抚过那只名贵的鸟,鸟儿在他指下舒服地眯起眼睛。

“天下女子,唯君珂一人…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沈梦沉笑得更开心,“所以,抱歉,我要和你,玩一玩,抢一抢…”

笑意更甚,手指轻轻一弯,一声尖利的鸟啼。

沈梦沉若无其事走开,胭脂色长袍层层叠叠的袍摆,冬日里晕出十分春色。

鸟笼里鸟儿在抽搐,地上落下了一对剪断的翅膀。

“天下女子,唯君珂一人?”这句话的疑问度更加明显,满是不解和愤怒,“妹子,你听听,那个谋朝篡位的贼子,也太狂妄了吧?”

说话的少女,骑在马上,手里抓着只信鸽,瞪着手上的纸笺,眼珠睁得大大的。

“欣如。”另一个少女转过头来,语气轻轻,神情却淡淡不赞同,“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万一给人听见,岂不招惹祸事?”

“嘉如,说了一万次你得叫我姐姐。”那个叫欣如的少女翻翻白眼,“还有,别这么老气横秋,咱们都出了尧国了,还怕什么欺君之罪?”

嘉如轻轻叹口气,“欣如,飞鸽密信是用来传递要紧信息的,不是用来写这些不相干的东西,你不关心父亲那边的战事,尽操心这些闲事做什么。”

“这叫闲事?”欣如瞪大眼睛,“你听听,这话说的,我们都不配做女人了哎!”

“那又如何?”嘉如淡然道,“那只是纳兰述自己认为而已,正如你我,也可以把他弃如敝屣。”

“那是。咱们不就逃婚了?”欣如情绪转换得也快,嘻嘻笑道,“也不知道谁给父亲出的馊主意,联姻?还姐妹一同联姻?笑话,司马家族坐拥大军,名垂天南,竟然需要用这种方式向皇族屈膝?父亲真是被那尧国废帝给骗昏了!”

“你我悄悄出走,投奔云雷外祖家,父亲知道,怕是气得不轻。”司马嘉如轻轻叹口气,“不过这主意,确实不怎么样,皇宫那种地方,藏污纳垢,那位君皇后听说也威望甚重,本人还是武功高手,这样的人,怎么能容下我们?不过我们逃婚还是逃早了,看陛下这口气,似乎并不打算纳我们为妃呢。”

“为什么?”司马欣如瞪大眼睛,“你不是说,新朝百废待兴,司马家军力雄厚,联姻一说,十有八九成功,所以咱们才逃出来的嘛。”

“我是那么猜测。”司马嘉如无可奈何地道,“谁知道这位新帝不同常人,你看这话的口气,分明就是不纳后宫只皇后一人的意思,唉,算了,既然出来了,现在折回去也要面对父亲怒火,咱们还是避避风头,过阵子再回去。”

“那是。”司马欣如倒是心情很好,突然道,“不纳后宫?哼哼算他纳兰述识相,不然姑娘我真进了宫,什么君皇后,什么天下只此一人,定教她见识我司马家大小姐的威风!”

“姑娘家怎能这样说话!人家碍着你什么了?”司马嘉如没奈何地拍拍姐姐的手。

司马欣如突然眸子一凝,“咦,前面有车队,好多人,看样子也是往云雷城去,咱们不认识路,不如和他们一起。”

“不好,女儿家不要随意和人搭讪,小心遇上歹人…”司马嘉如话还没说完,司马欣如已经一踢马腹奔了过去,司马欣如无奈地叹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司马家这对姐妹花,遇见的,正是君珂的队伍。

她的五千奴隶军,为了避免太过惊动他人,已经拆成几部分,分别断后和打前站,身边只留了五百最精锐的奴隶,饶是如此,看起来也是很庞大的队伍,再加上梵因近期和她同路,大燕圣僧此次并不是云游,而是代天子出巡,也有随行官员护卫队伍,加起来便是长长的一列。

不知道为什么,梵因此次出巡,改了身份,竟然没有以和尚装扮出现,而是在靠近云雷城的时候,便换了便装,戴上文士帽,素衣如雪,行云流水,到哪里,都看掉一堆人的眼珠。

司马欣如看这一群人规制严整,神情剽悍,衣冠楚楚,不像什么歹人,心中十分喜欢,当即找到丑福,要求同路而行,丑福却向来不喜多事,直接拒绝,引起司马大小姐不满,正要吵架,忽然看见一边闻声而来的君珂和梵因。

君珂出了羯胡便恢复了容貌,最近心情平和,容颜更是保养得光辉四射,玉娃堆雪一般,而身边梵因,衣袂轻飞,晶莹剔透,天生圣洁干净的气质,两人那么联袂而来,所有人都呼吸停了一停。

司马欣如也呆了。

她呆呆看了君珂几眼,目光便落在梵因身上,忽然一把抓住身边司马嘉如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掐进了她的胳膊。

“妹子…”她呼吸急促,两眼发直,喃喃道,“我…我…我今儿算是知道了,我要的人…”

司马嘉如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避免她在失魂状态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这位稳重的妹妹,虽然被梵因惊艳,但却守礼地没有多看,倒是多注意了君珂几眼。

司马欣如失去说话能力,司马嘉如只好对君珂表明同行的愿望,君珂倒无所谓,一路上也有些行商,看他们队伍安全,出钱请求加入,君珂一向与人方便,也不怕什么人能在她这里捣乱,此时自然也不例外,笑笑应了。

司马欣如回过神来,上前向两人致谢,一个脚软踩到梵因袍子,眼看就要栽个大马趴。

忽然檀香淡淡,雪白的衣袂一拂,恍惚有个影子一掠而过,天光中的云一般流转,司马欣如的身子已经站直。

她浑浑噩噩看着对面梵因,衣袖掠出扶起她的梵因,含笑垂目,已在三尺之外。

“君珂,今日的功课该开始了,让我看看你进入几层了。”梵因惦记着君珂的功法,他最近正在指导君珂冲关第六层。

他那华丽到让人听了恨不得死去的嗓子一亮出来,司马欣如又晃了晃。

“正要讨教。”君珂笑吟吟对两人一点头,伴梵因远去,还微微落后一步——她一向尊敬梵因,拿出对待师长一般的态度。

司马欣如看着那两人离去,失魂落魄,从齿缝里咝咝吸气,“妹子…妹子…不成了…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

司马嘉如和她双胞姐妹,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哭笑不得地道,“说什么疯话!”

“帮我打听他!”司马欣如眼睛亮亮,“妹子,看他气质,绝非小户人家寒门士子,一定能配上我!”

“你疯了!”司马嘉如转身就走。

“妹子!你不救我我会死!”司马欣如一把抓住司马嘉如,“真的!”

“没看见人家双双对对?”司马嘉如并不认为君珂和梵因是一对,此时却拿出来刺激姐姐,“别闹笑话了,啊?”

“我可以允许她为妾。”司马欣如理也不理,“帮帮我!”

司马嘉如一呆,心知自己这个姐姐有时候就是一阵热乎,何必现在硬拗上,叹了口气,只得行缓兵之计,道,“女儿家自个打听男人成何体统?等到了云雷城,见了外祖,以外祖家在云雷的地位声势,打听起来不是更方便?如果他当真还未婚嫁,也可让外祖给你做主。”

“好极好极!”司马欣如兴奋得两眼放光。

司马嘉如眼底却有忧色,凝望远去的两人背影——为什么她觉得,那个男人看起来,如此遥远呢?

队伍又行一日,便到云雷城。

云雷城号称为城,其实地域不下于一个小国,偌大的一个高原之上,就这么一个城,占地广阔,建制宏伟,在云雷城背后,高原边界苍芩山地底,就是大燕龙兴之地,皇陵所在,云雷城的存在,其实就是护卫着大燕皇陵。

云雷高原物产丰富,矿产也多,这里并不算贫瘠,巍巍城墙,建制几乎不下于燕京。

但是这里据说是一个外人难进的城,宗族观念十分浓厚,城中没有城主,只有宗主,宗门地位高于一切,可决定人去留生死。

所以君珂没有让打前站的奴隶先进城,而是留着等她到来,确定获得了云雷城的入城许可再说。

不过她的队伍,在云雷城外十里就被阻住了。

并不是有人阻住,而是云雷城外十里开始,就布满了露宿的人,遍地都是木棚子,搭着四面漏风的茅草屋,一些衣不蔽体的人们在寒风里结伴而行,捡拾柴草,就地生火,烤着些有限的猎物。

他们在寒风中搓着手,遥遥望着云雷城的城墙,眼神里流露无奈和凄凉的神情。

打前站的丑福,一眼看见那些人,就呆住了。

他呆在高原冷风里,握着缰绳的手指有点颤抖,好半晌发疯般一转马头,驰了回去。

过了会儿,他拖来了君珂。

君珂一眼看见了那些人。

看见他们还穿着上次走的时候的布衣,因为没有换洗衣服,很多人衣服都成了布条,为了御寒,扎了很多结,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

看见他们住在简陋的草棚里,捱着四面冷风,吃着煮不熟的食物,在云雷城高厚的城墙外苦捱高原难渡的冬。

看见他们三三两两住在城外,布满了城外数里之地,每个人的棚子开口都向着云雷城的方向,然而那头城门里出来的人,漠然从他们中间穿过,连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

君珂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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