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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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摆在屋外头,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烤鹿肉吃。

李佳氏还在害喜,略带腥膻的烤肉味一飘,她就没忍不住吐了。短短两盏茶的工夫,她吐了三回,直把脸吐得煞白。衮代见她的样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打发她先回去休息。

李佳氏吐得浑身没力,谢过衮代的好意后,她便想寻代善对他说声自己先行回去了。但是左右盼顾,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于是只得寻了一个奴才,叮嘱他若是见到二爷,替自己转告一声。

李佳氏走出栅子时,小腹已经坠坠的、隐隐作痛了。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就不由地想到代善给小阿哥起名时的样子。一声声“岳托”一直在她耳边环绕着不肯散去。岳托……傻子!呆子!这可是他嫡嫡亲亲的骨肉阿!怎能如此相待?

越想越觉得小腹坠痛的厉害,李佳氏的脸色更白了,额头上更是点点珠汗不止。好在,并没有费多少时间就回到府里了。

门房上的奴才见到福晋回来了,便想上前请个赏:“福晋怎的也回来了?不是说栅子烤鹿肉吃么,奴才还想跟福晋讨口肉吃呢。怎的爷跟福晋前后脚就都回来了,可是那肉不好吃?”

那奴才先还兴冲冲地,后来见李佳氏的脸色变了,顿时不敢再废话了,呐呐地退到一边去。

李佳氏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撑着酸疼不已的后腰:“你说爷回来了?”

那双大眼睛里,透着些古怪的神采,看起来吓人得很。

那奴才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只能拼命地点头称是。

“那爷现在在哪儿?”

“奴才不知!福晋恕罪。”

苏宜尔哈听人来报说福晋回来了,急匆匆地赶了来,一看李佳氏那脸色,顿时吓坏了,忙找人抬了软轿来。又要心急火燎地去喊汉医。

李佳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忍痛说道:“别紧张,先抬我回屋,我……有话跟你说。”

软轿抬回屋子,这时李佳氏是连一步路也走不了了,苏宜尔哈抱着她软软的身子,眼泪簌簌直掉。

好容易挪进了暖阁,躺到床上,李佳氏忍不住逸出一声痛楚的**。

“福晋……”苏宜尔哈泪流满面。

“苏……”她半闭着眼喊,满头是冷汗。

“奴才在。”苏宜尔哈带着哭腔应道。

“你……去后院看看……”顿了顿,她又改了口,拉住了苏宜尔哈的手,艰涩地说,“不,不用去了。你去把家里的奴才都喊到前院去,就说我一会儿要训话,记得……别让一个人去后院。”

“好,好。”苏宜尔哈不容多想,只一连迭声的应了。

“你快去。”

李佳氏催得急,苏宜尔哈忙出去传令。待把家里的奴才都叫到了前院,众奴才正忐忑不安地等着主母训话,猜测着不知道是谁犯了事,等会儿是要被重罚了云云。

苏宜尔哈清点人口,发现独独不见了尼满。

想起李佳氏的叮嘱,心中的疑惑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于是撇开众人,独自往后院悄悄寻去。

第七章 无心绝情(4)

绕过正屋,远远地就看到尼满在小木屋外头徘徊着,抬头突然见到苏宜尔哈过来了,那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眼珠心虚地不停乱转。

苏宜尔哈心中警铃大作,突然不顾尼满的阻拦,用力一把推开他,往小木屋冲过来。尼满急忙追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因不敢用力过猛,伤了她的肚子,只得贴着她的耳朵,连求带哄:“嘘!别闹别闹……这真不是闹着玩的,爷……爷在里头。”

不用尼满说,苏宜尔哈也能确认代善在屋里,因为屋里正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代善,你这屋子造的可真不赖啊。这摆设、物件,很是有股汉人的别致雅韵,我真是太喜欢啦,以后少不得要时时来打扰了。”

“盼着你时时来才好,这里的各色物件,可不都是按着你平时说的样子布置的。你若不来,岂不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代善的言语之间,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苏宜尔哈在窗边是听得真真切切,霎时悲从心中来。她拼命挣扎,扭头一双杏眼狠狠地瞪着尼满,尼满怕她生气累及腹中的胎儿,急得额头汗如雨下。

苏宜尔哈瞪着自己的丈夫,眼神怨怼狠戾,就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慢慢地,眼泪从那睁大的眼睛里一滴一滴滚落。

“苏宜尔哈!”尼满心惊,哑声低呼。

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紧咬着牙根,朝着木屋的窗子啐了一口,然后用手胡乱地抹去泪痕,急匆匆地往回走。

前院站了一地的奴仆,苏宜尔哈没理会。没有得令,那些人都傻站着,不敢随便散去。

苏宜尔哈进了正屋,先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将散了鬓发重新用梳子抿拢,只是那双哭过的通红双眼怎么也掩饰不去。

苏宜尔哈强扯着一抹笑容进了屋,那位老汉医已经来了,正坐在床前为李佳氏诊脉,老医生一手扶脉,一手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

李佳氏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医生作出结论。

老医生稍作思考后,给开了张药方,并一再叮嘱:“福晋的身子可得好好将养着,真的再不能操心劳力,切不得多思多忧。福晋得放开心思,心思太重对胎儿不利。这副药方先吃五剂,待胎坐稳后,我再来府上把脉换方。”

苏宜尔哈感恩戴德地将老汉医送出门去,而后转身又回房陪着李佳氏。

李佳氏脸色比方才稍许好转了点,只是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脸色白的像张纸。

“这位老汉医在城里素有口碑,医术是一等一的好,您看他都说了叫您不要多思多忧呢,您不听奴才的话,可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听呀?以后哪,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奴才,您想吃了想喝了,只管吩咐奴才。现在肚子里的小阿哥才是最重要的,您就算不疼惜自个儿,也该疼惜小阿哥啊。旁的……都不要理会了罢。”说着,想起刚才那糟心恶心的对话,苏宜尔哈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您处处要周全,顾及爷的体面……您哪里顾得过来?”

第七章 无心绝情(5)

自家主子事事为爷着想,为什么爷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味地贪恋那个妖女,以前还好,从哈达回来后爷就昏头了,不知道被妖女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魂不守舍,居然偷瞒着把人招到家里来了。

这要流传开来,让满府的奴才怎么看?这不是活生生地打主母的脸吗?李佳氏在奴才跟前没了体面,以后还要怎样立威怎样管家?再说严重点,奴才们口舌不严,这要是传到府外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叶赫那拉家的贱人,明明是贝勒爷的女人,却如此不守妇德,听闻早先勾得大阿哥到处嚷嚷着说要娶她,这会儿竟又来勾了二爷的魂。真真是个贱皮子!活该贝勒爷到现在也不愿娶她进门,没名没分得住在内栅,她这可不就是贱出来的命!

李佳氏不开口说话,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神思倦怠。见到她这个样子,苏宜尔哈轻叹口气,擦干脸上的泪,转身欲为李佳氏熬药去。

一脚刚要跨出暖阁门,听到身后李佳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用太为我难过,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将来小阿哥还等你来奶呢。”

苏宜尔哈眼泪又忍不住落下,转身哽咽:“福晋既能这般安慰奴才,怎的自己却始终放不下呢。”

“苏宜尔哈,你上次去大阿哥府,见着那个欣月,觉得她长得如何?”

苏宜尔哈想起在大阿哥府里见到的那个汉女,与女真女子不同,她很文静,举手投足都有股子弱不禁风的感觉,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但是却有着一双小脚。

苏宜尔哈皱起了眉:“她,长得,挺好看的,就是……不能干重活。”

不能干粗活的奴才,不能算是个好的,放出去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如果不是她还会缝缝补补,真不知道家里养着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

“欣月,是明国苏州半塘的瘦马……”

“什么是瘦马?”

“就是从小低价被老鸨买来,调/教个几年,待到成人,再高价转卖给富贾高官狎玩取乐或是当侍妾的清倌妓子。”

苏宜尔哈捂嘴:“真是妓女啊。不是说是江南巴晏家的格格么?”

李佳氏笑了笑:“不论哪里,作为女子都是身不由己,欣月也是个苦命的。只是……”李佳氏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柳眉微蹙,神情越发凄怅,“她是明国天使老爷送来女真的汉女,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叫霁月的。”

“霁月?”苏宜尔哈念叨着。

“这两个汉女是天使老爷送给贝勒爷的,贝勒爷却把她们赏给了大阿哥和二阿哥。”

苏宜尔哈一惊:“这个霁月在咱们家?”

李佳氏苦楚地摇了摇头。

“霁月早不在了。”

苏宜尔哈回忆了一番,忐忑地问:“是爷成亲前屋里的?”

李佳氏笑了,笑容虚弱飘渺:“我是爷第一个女人。”

想起新婚之夜的狼狈,那会儿她怎么那么傻,只想着小夫妻俩初次面对面的尴尬,眼里只看到新郎的英俊温柔,却忘了婚礼的热闹,洞房的冷清,敦伦的仓促。

第七章 无心绝情(6)

李佳氏幽幽地回想:“我其实也没见过霁月,因为在我嫁过来之前,她就不在了,那会儿只以为是爷尊我敬我,所以把以前的女人都给打发干净了。后来,我在大阿哥家见到了欣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那会儿,我就应该早些把心收回来才对。可是……放出去的心,哪有那么容易由得我自己?”她突然啜泣起来,“这会儿,我大概就跟霁月一样吧……我除了多占了他的福晋名分,和霁月有什么不同?”

“福晋?”

“在我和二爷定亲之前,那年,二爷聘的叶赫格格被叶赫首领金台石悔婚,偏那时贝勒爷得了一场疠疫,谁都不敢近身,怕传染。二爷被岳家悔婚,正是情何以堪,却仍自请侍疾,那会儿费阿拉都说二爷是个至情至孝之人。后来我额涅那会儿听说阿玛要把我许给二爷,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那时哪个姐妹不羡慕我好运气?若是……若是我早知道……早知道那次侍疾让一个叫霁月的女人送了性命,说什么我都不会嫁进这个门。”

“福晋!”苏宜尔哈惊到了,“你在说什么呀?霁月跟侍疾有什么关系?”

“欣月说,当年二爷和大阿哥一样贪恋着布喜娅玛拉的美色,只是大爷张狂,二爷内敛。二爷为了那女人所以洁身自好,身边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贝勒爷是当着那女人的面,把她们两个赏给两位阿哥的,当天回家欣月就被大阿哥宠幸了,只是打得满身是伤,第二天都没下得了床。欣月说,只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大阿哥在床笫间做那事时叫的都是那女人的名字。二爷性情柔和,我到现在都没见他对谁红过脸,更不会动粗。想来当年他对霁月也不过是……如待我这般光景吧,还不如……打骂一顿呢。欣月说,她们来自江南,江南男子大都如二爷这般温柔,霁月便这么一头栽了进去,进了这个家门,心里眼里便都是二爷。可最后二爷却带着她去给贝勒爷侍疾……霁月染了疫症,人从内栅抬出来就没再抬进这个家门。”

李佳氏抬眼看着苏宜尔哈,她已经不哭了,泪痕干在面上,笑容怪怪的。

苏宜尔哈心里一慌,只觉得现在的李佳氏似乎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眼瞅着是活着,却似乎已是一团死气。她大叫一声,扑过去:“欣月跟霁月同一个地方来的,自然要好,且她是大阿哥府里的人,她跟您说的话,固然是有些缘故的,但也不能全信啊!”

“傻丫头,二爷是怎样的人,我如何不知。我不信他是心思歹毒之人,霁月不是他成心害死的,却也的确因他而死。你知道么,欣月哭着笑霁月傻,说做大阿哥的女人,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做二阿哥的女人,怕是连心都得一并丢了去,最后拼尽全力却是不得善终。”李佳氏抬头望着帷帐,眼泪慢慢自眼角滑落,“二爷比大爷绝情,这话只怕说出去都没人信吧……却不知,我最终的结局会是如何。”最后一句,她咽在喉咙里,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见。

第八章 龃龉生祸(1)

自从那一日李佳氏与苏宜尔哈谈起霁月,哭过一场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是大好起来。吃的香、睡得好,眼见着就丰满了起来,有了孕妇应该有的丰姿,就连肚子也见风吹的大了起来。

看着李佳氏的样子,苏宜尔哈就跟自己吃了十全大补药一样滋润。顾不得自己比李佳氏还大两个月的肚子,天天挺着大肚子忙里忙外,李佳氏不是不心疼,时不时地跟她讲:“你也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如今这般重的身子了。我看尼满都不愿意见你来当差了。还是早早的放你回去歇着吧!”

苏宜尔哈自然是不肯的,只是偷偷趁人不注意,笑嘻嘻地扶着腰找了张杌子坐了下来。

“好福晋,可不能这样,要是叫奴才回去歇着,奴才准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数着时辰过日子。还是在您眼前当着差好,在这里奴才心安。”

李佳氏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苏宜尔哈虽然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了些,但说到底她对自己的忠心是无可挑剔的。

不由地,她想起了代善,明明这人才应该是最贴心的枕边人,可是……她心里轻轻叹息,转即就丢开了,招呼着苏宜尔哈一起喝鸡汤补身子了。

转眼就是开春,内栅里接连办了二场喜事。三阿哥阿拜娶了佐领托布的女儿他塔喇氏,四阿哥汤古代娶了叶克巴晏的女儿富察氏。

这两场喜事,李佳氏都去坐席吃酒了。成了亲,就得分家出来过,所以阿拜和汤古代对于婚事都是十分的热衷。

在李佳氏看来,老三老四虽是庶出,可贝勒爷作为这两场婚礼的幕后安排者,对儿子的用心可谓良苦。

三阿哥娶的是佐领家的女儿,以后自在权贵门第上多有助力。四阿哥娶的是巴晏家的女儿,嫁妆自然是多多的。若不是贝勒爷成年的儿子少,不然,贝勒爷都想将这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女儿都娶了回来。

搞完这两场婚事,今年内栅里又将迎来了添丁进口的喜事。贝勒爷的小福晋嘉穆瑚觉罗氏还有二个月就要临产了。只是不知道到时是阿哥,还是格格。

说起这位嘉穆瑚觉罗氏,虽说是小福晋,那可真算得上是个得宠的。自她进门,便一直不停地在生孩子,所生的子女比早她进门很多的大福晋衮代都多,像孟古姐姐这样只生了八阿哥一个的,更是比都没法比。现如今,她已给贝勒爷生了二子二女,分别是九阿哥、四格格、十一阿哥、五格格。再加上肚子里这一胎,前前后后那就是五个孩子,真真算得上是个能生养的。

那天从内栅里吃席回来,李佳氏就与苏宜尔哈说起这事,不由感慨:“九阿哥与八阿哥同年的吧,我记得也就小了一个月。如今这么些年九阿哥得了这么多同胞兄弟姐妹,叶赫那拉福晋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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