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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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是汉语。

第九章

阿木沙礼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隐形人一般的生活。

待到六月初时,莽古济借口天热,带着阿木沙礼离开了赫图阿拉城,来到了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座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庄户人家见是贵人家眷出来避暑的,也都见怪不怪,只村子上有头脸的老嫲嫲依礼带了些地里产的几样作物,前来拜见主子。

莽古济原想勒令他们不许靠近,没想到一直胃口不大好的阿木沙礼却很喜欢吃粗粮,于是这一住便没再走过。

莽古济很少回赫图阿拉城里,虽然她很担心丈夫和小女儿,但是这边大女儿的情况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阿木沙礼的身子一直没怎么养好,胎儿虽稳固,损的却是母体。哪怕怀胎三四个月后已无孕吐现象,她每天炖了补品不要钱似的喂下去,阿木沙礼的肚子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可她自己却依然瘦得不行。

整个夏季,阿木沙礼过得十分煎熬难当,瘦条儿似得身材突然浮肿起来,整张脸像是又回复成以往的婴儿肥,只可惜这种虚胖让她的脸色愈发难看。因为浮肿,所以走路很是困难,她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然而夏季炎热,躺多了,便容易长出褥疮来。

莽古济出门时只带了乌吉嬷嬷和色尔敏,旁的奴才一个都没敢带,就连稳婆也没敢外找,打算就由她们主仆三人伺候着生产,凶险兴许是有,毕竟阿木沙礼才十一岁,骨骼未长成,身体底子又差。可等到莽古济看到女儿背上长出褥疮后,她又不免怀念起当初那个诊脉的医生来。

时光荏苒,有忧伤,自然便有惊喜。

八月上下,赫图阿拉先后传来两桩喜事,木栅大福晋阿巴亥与衮代先后诊出了喜脉,让莽古济的心情跟着大起大落了许久。

“郭罗嫲嫲怀的会是小舅舅吗?”

这问题不仅是阿木沙礼关心,也是莽古济兄妹几个最关心的。衮代重得努尔哈赤宠幸时,莽古济便盼着有这样的结果,甚至于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她曾经花了重金从大明的药贩手中购得三颗金丹,据说这种名叫三元丹的红丸,曾是进贡给明国皇帝的仙丹,大补之物,在十年前,寻常富贵之家花再多的钱都买不到……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三颗药丸最后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女儿肚里。

莽古济看着女儿虚肿的脸,喟叹道:“但愿是个阿哥。”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阿巴亥仗着这一胎有多嘚瑟,你郭罗嫲嫲还没传出喜讯时,阿巴亥说这一胎老来子,哄得你郭罗玛法高兴得差点儿没把正白旗的牛录分给了阿济格。”

阿木沙礼一愣。

褚英被关后,他的正白旗并没有收回,大家虽然都没吭声,但并不是真的不觊觎那份财产,只是谁都没好意思当这个不要脸的出头椽子,所以正白旗的牛录分毫未动地依旧在褚英名下,由杜度代为管理。

“阿济格舅舅……才八岁吧?”

第九章

“可不是么?那么多比他年长的兄弟尚且没有牛录,凭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就想吞下一个旗!阿巴亥真是痴心妄想!她怎么不想想,她怀着小十四的时候是多狼狈,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小人一得志,立马就忘了伤疤疼了。”

想到十四阿哥到现在都还没取名字,莽古济不由冷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阿巴亥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她就不信她这肚子里这一胎还能再蹦出个小儿子来。

阿木沙礼吃力地翻个身:“那杜度他现在怎样……”

莽古济微愕,女儿从出事后就绝口不提杜度,起先她还担心阿木沙礼知道了什么,后来看着也不像,她会提杜度,只是没了以前的那种亲昵之态,竟是连哥哥也不叫了。

莽古济犹豫了会儿,终是劝道:“这个家到底还是得靠杜度撑起来,少不得以后你们夫妻得多仰仗他……”

“还沦落不到需要靠杜度赏口饭才能活命的时候吧?”阿木沙礼挥了挥手,显得十分不耐。

“若是……”莽古济小心翼翼地探询,“你大舅又给放出来了,你还会愿意嫁给国欢吗?”

阿木沙礼的眼眸有微光掠过,但她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嫁啊,怎么不嫁。我倒是巴不得他放出来呢。听说高墙那块地阿敏舅舅他们几个兄弟都没人想要争夺,因而成了无主之地。郭罗玛法索性把这块地从正蓝旗划到了正白旗名下,可有此事?”

莽古济听得颇为纳闷,这孩子怎么关注点特别与众不同,自己琢磨的是正白旗那么大一块肥肉最终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去,可这女儿倒好,去关心那么一小块没用的地皮落在谁家。思及此,她没怎么在意的答道:“是啊,好像我以前说过的把。”

“嗯,三个月前你跟我说起过的。”

莽古济没什么印象了。

阿木沙礼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天太热,她穿得轻薄,即使她再消瘦,这已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到底还是像颗球一样高高凸起了。

“杜度不会让他阿玛饿着的。在高墙内好吃好喝,兴许还有各色美人作陪,不过失去稍稍自由,这神仙般的日子,过得可比这村子里的农户们要滋润多了呢。”她轻轻嗤笑。

莽古济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如今也有风声说,其实你郭罗玛法还是舍不得责罚你大舅的,早晚他会放回来。”

“好呀,回来就好。”她咯咯的笑,“回来的话,杜度就分家出去过,我和国欢哥哥守户,伺候公婆……”她眼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额涅,你说要是国欢哥哥一辈子都没孩子会怎样?”

莽古济搞不懂女儿在想什么,单纯的为她这脸上诡异的表情所吓到,伸手拍她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国欢身子弱,可还没到弱到要绝嗣的地步呢。”

“哦。”那双大眼睛忽闪了下,安静下来,片刻后,她忽而嫣然一笑,“我跟您开玩笑呢,您怎么也不配合我一下,假装被我逗得很高兴呢?”

莽古济见到她脸上熟悉的天真笑容,不由心中一软,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后,轻拍道:“乖女儿,额涅很高兴呢。”

第十章

九月初二,温度陡降,乌吉嬷嬷和色尔敏二人小心翼翼地守着阿木沙礼。阿木沙礼近来盗汗不止,晚上睡不踏实,所以白天就总爱打瞌睡,经常稍不留意就随便靠在哪儿眯着了,乌吉嬷嬷和色尔敏担心她着凉,所以更加不敢懈怠。

莽古济昨天突然被武尔古岱派来的奴才叫走了,回城一整天居然没有回来。主仆三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都不免隐隐有了焦躁之意,果然初三一大早天还没透亮,便有马车穿过一片蒙蒙雾气进入村庄,最后停在了她们暂居的家门口。

村里人起的早,田间农埂处处可见三三两两早起务农的村民。村里住了贵人,贵人家经常有马车出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忙于干活的村民们也只顺带看了一眼,便没有再多加关注。

但是屋内的乌吉和色尔敏显然不会这么想。门口传来马蹄声时,色尔敏正在灶间烧水,阿木沙礼爱干净,夜里盗汗黏糊一身后早起总要沐浴干净了才舒坦。听到马蹄声停在门口后,色尔敏从灶间出来,与乌吉对视了一眼,均有诧异之色。

这处宅子其实只略比其他农户家略大了些,屋外圈了个院子,却只是用木栅栏围了一圈篱笆,连个夯土墙都没有砌。果然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没有在篱笆外做任何的停留,直接打开篱笆门走了进来。

“砰、砰砰……”屋门上传来一长两短的敲门声。

乌吉嬷嬷和色尔敏面面相觑的紧张表情陡然一松。

敲门的暗号对上了,应该是自己人。

色尔敏当即拔去门闩,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个熟人,只是依然让色尔敏露出了诧异之色。

“文清?怎么是你?!”

半年多未见,文清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原本就出色的五官这会儿更是透着一股明媚。原本半长不短的小辫子这会儿以长到了及腰,头发乌黑,衬得那张脸小巧而精致。她身上穿着一件豆绿色的长袍,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色尔敏姑。”看到色尔敏的时候,她眼里的犹疑有了尘埃落定般的喜悦。

乌吉站在色尔敏身后将文清脸上的表情,默默地收入眼里,当色尔敏说着:“怎么让你来了?”正要让开身子放她进门时,乌吉一个踏步抢上去,伸手扳住门扉,没让它打开,一双眼角满是褶子的老眼盯着文清,冷冷地道:“福晋怎么交代你的?”

文清略微一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的反问:“自然是来伺候格格呀。”

色尔敏不说话,乌吉冷着脸:“伺候格格?格格可不在这里。”

文清急了:“怎么不在这里?嬷嬷,我是格格的丫头,来这里不为伺候格格,我来做什么呀?”她脸上满是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似是要急哭了,“我又没犯错,怎么好端端的把我发配到庄子上来了?”

乌吉略略松了口气,虽然仍有疑虑,却已不像方才那样敌视。

第十章

文清抹着眼睛,满是委屈。

乌吉朝她身后张望了下,那辆马车仍停在院门口,看马车的样子的确是府里,那车夫倒是有点儿眼生,远远的虽看不清楚,却也知道那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后生,并不是平时往来接送的奴太。

那后生见乌吉望过来,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手里抱着赶马杆儿冲乌吉等人遥遥地点头哈腰,看样子甚是老实巴交。

乌吉让开了身子,冷淡地道:“你先进来。”同时打眼色给色尔敏。

色尔敏虽弄不太懂乌吉的用意,却依然顺着她的意思,飞快的进了东厢房。

阿木沙礼果然已经醒了,正挪着笨重的身子从床上下来,见色尔敏进来,便问道:“可是额涅回来了?”

色尔敏答道:“不是。”一边服侍阿木沙礼穿上衣服,一边思量着回道,“是文清来了。”

“文清?”她愣了下才想起这是谁来,奇道,“她来做什么?”

“许是福晋脱不开身,让她来这伺候的。”大格格身子重,产期临近,的确需要多些人手来服侍。

阿木沙礼停下洗漱的动作,眼睛定定的看着房门外,虽隔着一道门,但村上的房子建造粗糙,这堂屋里的动静倒也勉强听得清楚。

乌吉等文清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不仅关上了,还顺手把门闩给栓死了。

文清回头看见后表情一愣,抬头却发现乌吉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正犀利的盯着她。

“嬷……嬷嬷。”那目光不善,饶是她素来胆大,也不禁心慌起来。

“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文清急得眼泪直流:“嬷嬷你怎么这样,明明是福晋让我来的……若不是福晋打发我来,我自己难道喜欢到这荒僻的庄子来么?”

乌吉已是试了两回,全然看不出破绽,她想相信文清,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萦绕在心头,让她放不下心来:“福晋可有书信捎带?”

“福晋又不会写信,哪来的书信,她就只是吩咐我来这庄上伺候大格格。我想着这是好事,能有机会和大格格亲近,将来……少不得就、就是……”说到最后,她语带羞涩,已是说不下去了。

阿木沙礼隔着门,静静地听了会儿。

色尔敏问:“可需唤她进来?”

阿木沙礼摇了摇头,想了想,转念附耳对色尔敏嘱咐了几句。色尔敏虽面有诧色,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格格刚起,你且去灶上取热水来伺候格格梳洗。”

文清听完一喜,当即抹干眼泪道:“格格果然在这里呀?我这就去打水!”说着,就拐进了灶间。

色尔敏一直跟在文清身后,看着她打水,看着她端了水盆往东厢房去,看着她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格格,奴才文清……”

良久,门内阿木沙礼的声音方道:“进来。”

乌吉替文清打开房门,文清端着水盆走了进去。脚刚迈过门槛,抬头见一瘦弱少女靠窗口背光而立,少女面色微黄,乌瞳朱唇,单薄的长袍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却像是要压折那纤弱的腰肢般。

“咣当!”文清一失手,铜盆落地,热水四溅,在灰扑扑的地上蓬起一阵轻烟。

文清花容失色,瞪大双眼看着阿木沙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怎么?”阿木沙礼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靠前,“吓到你了?”

“没……没有。”文清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但没想到的是,虽然行动得并不算快的阿木沙礼,却在靠近的同时,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柄小刀来。

那是一把平时用来切水果用的刀子,不长,连刀柄带刀刃也不过才半尺许,可就是这把刀子,此刻正闪着寒光冰冷的贴在文清细长的脖颈上。

文清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格……格格,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少女浅盈盈的笑,“福晋让你来伺候我,不是由她带过来,而是让你这么突兀的跑了来,却没有事先告诉你我此刻的情形,你觉得这事靠谱么?”

“我……不,奴才……”

乌吉恍然,原先一直觉得哪不太对劲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她气恼地伸手打文清:“你个找死的贱胚子,还不老实交代!”

“奴才冤枉!奴才刚刚只是看到格格被惊到了,格格实在太可怜了……奴才不是不知道这事,福晋跟奴才说的时候奴才虽然也惊讶来着,可还是比不上刚刚亲眼所见来得惊骇。奴才是心疼格格……”文清泪流满面。

阿木沙礼笑呵呵地说:“是么?”扭头对乌吉说,“把这丫头绑了,堵上嘴,再把外头那车夫叫进来。你俩说话如果能对得上,我就放了你,如果……”

话还没说完,文清突然转身就跑。乌吉刚想拦,她一头撞过来,把乌吉撞了个仰天摔倒。她正要奔出门口时,突然脑后生风,砰的声后颈上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眼前一黑,摔趴在门槛上。

色尔敏手里举着一根烧火棍子,看着倒地的文清,大大松了口气。

“还是格格英明……”她才转身,却发现乌吉和阿木沙礼都摔在了地上,“格格!”

乌吉年老体衰,被文清全力撞击后摔倒,她离阿木沙礼近,这一摔,同样撞到了阿木沙礼。

乌吉小半个身子正压在了阿木沙礼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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