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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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尔赫听了这话,忍不住啧啧道:“都说国欢阿哥是个专一的,没想到这儿倒又出了个痴心的情圣。”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岳托敬她长辈,无论是看在皇太极面上还是葛戴面上,都不好发作,只沉着脸不说话。

葛戴没好气的横了娥尔赫一眼:“你才出月子还是多注意休息,没事不要总出来走了。”葛戴不会骂人,这已是她说的最重的话了,娥尔赫见她偏帮外人,且当众下她面子,心里愈发对葛戴生怨。

第三十八章

除了穆图尔贺没在自己家里发作娩身这一点小小意外,其余一切正常,按部就班。谁也没太把这次生产太当回事,毕竟稳婆也说穆图尔贺身体向来结实,加上她又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经产妇。

济兰在听说这个消息后,也只是打发了苏宜尔哈前往四贝勒府听候差遣,然后当天夜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济兰就被人拍门吵醒,乌日多克惨白了一张脸大叫道:“大嫂子难产!”

稳婆只把穆图尔贺当做有生育经验的经产妇,却不曾料到穆图尔贺这一胎怀的竟是双胎,等稳婆后半夜见肚子里的胎儿迟迟不落草方才急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确定这肚子里装着两个娃娃,而且因为胎位并不正,所以一开始只在表面摸到了一胎,而隐藏在里面的另一胎才是真正堵住产道的元凶。

稳婆看着产道口一直若隐若现的小脚丫子,泪如雨下,手足俱抖。

岳托在厅内坐了一晚上,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疲倦,只是屋内时有时无的惨叫声一再提醒他,这会儿自己的妻子正在生孩子。

正倦意上涌,那在旁伺候的一个丫头见他从瞌睡中挣醒,伸手取杯子,忙乖觉的上前替他添茶。茶泡了两遍,已不如初时的浓酽,岳托揉着眉心,强打起精神道:“劳烦你去问问,里头情形如何了?”

这是在八叔家里,虽然八叔不在家,他却依然不敢造次,对八叔房里这种打扮得明显极有体面的丫头,更是有礼有节,不敢随便使唤。

那丫头显然也对岳托的彬彬有礼甚有好感,忙行礼道:“奴才歌玲泽,岳托台吉不用对奴才如此客气。”说罢,招手唤来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嘱咐她好生伺候,不得偷懒,然后脚步轻缓无声的往偏厢过去。

这一去倒是没多久,那叫歌玲泽的丫头再回来时,却是脸色不太对劲,仿佛路都走不大动了,进门后只扶着门框,凝目远远望着盘坐在炕上的岳托,凄婉道:“有位苏宜尔哈姑,请台吉移步去偏厢门口。”

岳托虽觉得疑惑,却没有问出来,只整了衣衫,由歌玲泽领着来到了产房门口。

产房门口时有仆妇端着水盆紧张的出出入入,岳托看着水盆上漂浮的一层血红之色,忍不妨眼皮突突跳了两下。正要开口质问时,门帘一动,苏宜尔哈一身狼狈的从门里钻了出来。

“大阿哥!”苏宜尔哈抬头一见着岳托,鼻子翕动,再也忍不住伤心,老泪纵横,“穆图尔贺福晋怕是不好了。”

岳托脑子一懵,眼前的苏宜尔哈一身素色料子,袖口衣襟沾染了红艳艳的颜色,他想无视那些刺目的红,可是鼻端的血腥气却是越来越浓。

苏宜尔哈还在碎碎念的哭:“怎么那么命苦,怎么和你额涅一样命苦,好端端的生个孩子却要遭这样的大罪……”

岳托只看见她的一张嘴一开一合,她最后说了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见她哭得没完没了,他胸口没来由的一阵烦闷,忍不住吼道:“你闭嘴!给我说清楚!”

第三十八章

阿木沙礼这一晚睡的并不踏实,大约是白天和兰豁尔姐弟相处了一些时候,晚上便做起了噩梦,竟是梦到了当年自己拼却性命生下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儿。不等她撑起眼睑看上一眼,苦熬力竭的她已是昏沉沉的晕厥过去,等醒来时,帮她接生的廖婆子已经不见了。她体虚的养了一个月,莽古济才带着她动身回家,可是从她醒来到现在,她都不敢去问上一句,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孩子是死是活……

她没有勇气去问,甚至连提都不敢提。这么多年,只把这段不堪的往事深埋心底,凝结成一个不能触动的疮疤。

“海兰……海兰……醒醒。”梦里有人这么喊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像是在她心口上割刀子。

她拼命挣扎,四肢却像是被人弹压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醒醒了……”

梦里有双手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递到她眼皮底下。

她骇怕得犹如见鬼般,大声尖叫。

“醒醒……”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光线晕黄,但床铺干净整洁,房里点着檀香,淡淡的香气袅袅娆娆。

国欢斜坐起身子,将满脸惊恐的妻子拥在怀中,柔声安抚:“别怕,醒来就好,别怕……”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我怎么了?”她哑声问。

“没什么,只是魇着了。”

国欢扶她重新躺回床上,她睁开眼,眼睛酸涩,眼角微疼。

“你这么早就起了?”她留意到他身上居然已穿上了大衣裳,而且并不是居家的常服,“你今儿要出门?”

国欢在她身侧躺下:“我哪都不去,你再睡会儿。”

她是真的觉得身心皆疲,国欢醇厚的嗓音带着不可抵挡的催眠作用,没多久,她的呼吸便渐渐平缓下来。待她睡了,国欢方才小心翼翼的从床上起身,行色匆匆的离开正房。

东厢房那个已被当做摆设书房内,达春带着一满脸络腮胡子,形容狼狈的男子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书房门推开的那一刻,那男子身子一颤,冲着一步步走近的国欢扑通跪地,磕头哽咽道:“奴才有罪,求二爷饶命。”

国欢眼神阴鸷的睥睨而视匍匐在脚下的人,那人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半点儿也没有作假。

达春怜悯心起,嘴一张正欲替他说句好话,没想到国欢突然侧过头来。达春与主子目光一触,只觉得全身血液冻结了般,四肢冰冷,他吓得一哆嗦,不禁也一并跪下了。

国欢走近一步,一句话都没有跳脚就踹翻了那个磕头不止的男子。那男人在地上翻了个滚儿,被踹的胸口火烧般的疼,他却不敢叫出声,怕主子更加气恼。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滚回来了?”

“我……”

“怎么?出去了这么些年,连奴才的本份都给忘光了?”

那人五体投地的跪倒,抽泣道:“奴才不敢。不是奴才不听话,实在是奴才记挂主子,在叶赫待不住了。”

第三十八章

“讷苏肯!”国欢往椅子上一坐,气场全开,“给我……收声。”

他的声音极冷,语速不快,却透着杀伐之气,这一刻的国欢身上文质彬彬的柔和气息一扫而空,倒与他的阿玛有了几分相像,以至于讷苏肯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当真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国欢冷漠的从讷苏肯身上移到达春身上,达春只觉得那目光如刀,似无形化作有形,忙磕头如实禀告:“人已经去了四贝勒府了。”

国欢目色越冷。

讷苏肯抖得不行,明明还没入冬,他却像是跪在冰天雪地中一样。当初他被罚去叶赫时,国欢尚未娶妻,也没此时成熟,少年时的国欢在他的印象中是温文尔雅,面上常常挂着和善的笑意的主子,虽然时而性情古怪,经常爱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但大体上并不算是太难伺候的人。

他原以为自己在叶赫那么多年,替主子打通商道,也算居功不菲。去年大金打了下了东海沿岸,开始建造船只,海运的商路也由此打开,他想着这几年叶赫与大金关系日渐交恶,特别是在大金与天朝划地为界,频频发生战乱时,叶赫与大金立场已是十分鲜明。这个时候,他留在叶赫已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若是能够回到主子身边重新受到重用,成为心腹,再不济,也可以试试那个油水丰厚的海运差事。

他没想到的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才隔了五年,主子的性情竟会变得如此难以揣测。

又或许,其实自己从来没弄懂过……

“那边怎么说?”国欢面无表情。

达春答道:“四贝勒说,不管怎样,人不能死在他家里。廖婆子说如果仅仅是这点要求,她便有七分把握……”

讷苏肯一听“廖婆子”这三个字,整个人便犹如风中的秋叶般抖个不停,牙齿互撞,咯咯作响。

国欢目光冷厉的移到讷苏肯身上,似乎想从他身上抠出个洞来,良久,他幽冷的道:“早知今日,当初便该直接将你碎尸万段。”

“二爷饶命!奴才错了!求二爷饶奴才一条狗命吧!奴才知错了!”

这回不等国欢出声,达春已飞扑上去将大喊大叫的讷苏肯压在身下,同时伸手去了讷苏肯脚上的鞋,塞进了他嘴里。

国欢起身,走两步,站到讷苏肯跟前。

讷苏肯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这回是真不敢有任何挣扎了,只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达春目露同情之色,却不敢替他求情,生怕引火上身,但眼睁睁的看着讷苏肯去死,不免又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哀。

国欢将两人的神色一丝不漏的尽收眼底。

“这张脸是不能留了。以你的罪过,死不足惜,念在你往日服侍的份上,割鼻刺耳……”

这听起来不过是奴才犯错时主子做的惩罚,但仔细一想国欢的第一句话,达春和讷苏肯皆是在惊讶过后升起一股喜色。

“奴才谢主子不杀之恩。”讷苏肯痛哭流涕。

第三十八章

国欢面现疲惫的挥手:“滚!”

讷苏肯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达春小心翼翼的打量主子神色,半晌方道:“即便岳托台吉认出了讷苏肯,他也不会联想太多,毕竟,这都已经过了五年了。”

国欢冷哼:“他要没想多,又怎会故意把咱们有妇病圣手的话透给四贝勒,挑得让四贝勒来问我们借人?”国欢不是单纯的人,相反,也许是读书读的多,他所思所虑的比大字不识的女真莽夫们多得多。一件小事搁在旁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但在他心里,却已是绕了几个弯的事出有因。

“难道岳托台吉能从讷苏肯身上猜到廖婆子也是我们的人?”

“他只是猜而已,但是四贝勒却能帮他堵的我们不得不交人出去,这人一交出去,他还需要再猜吗?”国欢只觉得一招错满盘皆落索。

“那……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去杀了廖婆子灭口不成?可廖家几代为医,主子的身体尚需依靠廖家调理。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与八叔为敌。也罢,他既肯示好,对我说出刘济良是他的人,这得一报还一报的,廖婆子给他就是。”皇太极索要廖婆子并不是为了岳托福晋难产那么简单,只是他明明手里已有刘军这样的高手,为什么独独要算计一个女医?

难道真是为了那些可笑的流言蜚语?

国欢不信四贝勒竟会如此愚昧蠢钝!要知道就在三个多月前,大金汗写下了“七大恨”的告天书,随后正式向大明宣战。大金与明的第一战便是攻打抚顺,旁人或许只知皇太极对顺利攻下抚顺有过献计之功,他却很清楚那所谓的计策是起到了怎样的决定性作用。

彼时抚顺游记李永芳正大开马市,皇太极竟然留意到了这一点,借着马市之时边境防备疏漏,选了五十人扮作马贩,驱马分成五拨人混进了城内。当夜皇太极率五千人悄然至城下,吹笳为号,里应外合。城内大乱后,努尔哈赤率大军围城,李永芳承受不住归顺投降。

相比打仗时代善的身先士卒,莽古尔泰与阿敏的勇往直前,皇太极更懂得文韬武略。如非必要,国欢不愿与皇太极为敌,却也不敢与这个八叔太过亲近,虽然他是正白旗旗主,口碑不错,允文允武,上得英明汗器重,下得子侄敬重。

如今的四大贝勒中,代善的威望和拥趸最大,看近几年的光景,大汗怕是有心真有心选其做为继承人,前不久还把老话又提了提,说道是将来自己百年后会把所有妻妾托付于代善恩养。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对国欢而言,此时此刻,对于那个位置上的权势之争,他只要做到事不关己,保持局外事态就足以了。四大贝勒地位已然凌驾所有小辈之上,他只是一个已故储君的次子,只要做好本分就够了。

野心不需要太大,也没人愿意看到他有太大的野心。

三更时分,附近能喊到的医官、医生、医士,甚至萨满,已是来了一拨又一拨。

岳托双目已是赤红,血丝充斥着眼球,敖红的眼睛加上淤青的眼袋都证明他这一晚上熬得不容易。相对他在厅堂中来回打转的焦躁,端坐在炕上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早点的皇太极却是稳如泰山。

皇太极正是拂晓时分返回的家,到家时岳托沉默的像是已经灵魂出了窍。看到家里来来去去的陌生人,皇太极只略略表示了惊讶,便在歌玲泽干脆利索的叙述中恢复如初。

天光转亮的时候,穆图尔贺呼喊的声音已逐渐低迷,苏宜尔哈连哭带喊的从产房里奔出来,只嚷着:“福晋疼昏过去了可怎么办?”

第三十八章

脸色惨白如死灰的岳托突然一个激灵,在愣了半柱香之后突然干巴巴的对皇太极说:“国欢阿哥常年求医,听闻他手下有个姓廖的女医,专治各类妇人顽疾,医术高超,出神入化……”

他的一番推崇解说果然引起了皇太极的好奇:“这么说来,求子也是……”

众所周知四贝勒子嗣艰难,比起巴布泰的福晋们怀过无数胎,要么不小心落了胎儿,要么就生养下来没多久便夭折,皇太极却是极不容易让女人怀孕,听说打去年春末起,皇太极突然暗访名医,这事虽做的私密,却还是被一些好事者探得。皇太极娶了三妻一妾,这么多年,却只得了豪格一个,子嗣少对其的影响不言而喻,有不少流言说四贝勒身患隐疾,所以这么多年一个女人都没有妊娠的消息传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竟而有些人把当初皇太极晚婚的事拿出来说道,言其不喜玩女人,身边倒是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且长相不俗的近侍,又言辞凿凿的说当年他表姐布喜娅玛拉为了遮掩丑闻,方才强逼着他睡了自己的丫头。也正是因为葛戴的一朝得孕,这些传闻方才压了下去……

皇太极一向人缘极好,他样样出众,却并不掐尖跋扈。在众兄弟中略显势单力孤,却能在很短的时日内打拼得跻身四大贝勒之列。

这些流言虽然伤不到他的根本,却对他的名声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好男风好到无能力让妻妾生子,在崇尚武力的大金,这意味着什么?这让那些正白旗的将领如何看待他们的旗主?若是真坐实了此事,皇太极的旗主之位必然动摇,因为他已没法让他的手下信服。

岳托是知道皇太极寻医的事的,不管谣言真不真,至少皇太极非常渴求子嗣。所以即便现在两个儿子接连出生,他也不会放弃对如此有名望的女医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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