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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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冀常是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他爹给拖出来,硬摆在门口当门神的,他饭没吃饱,里头的热闹没瞧够,心情自然也就十分的不爽快了。万强打量了会小侄子的脸色,又抬首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说道:“太阳已偏下啦!”

万冀常不悦的哼道:“是啊,马上就可以接着开晚饭啦!”万强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现在不是已经没再来客人了嘛,歇会儿咱们也不用站在门口了,进去吃饭吧!”万冀常闷声嘟哝:“是哦,客人是没再来了,可里头的千把号人可也没一个离开走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大路上跑来一个家丁,说道:“六爷,镇口又来了一拨人,看样子也是往咱们家贺寿来的。”万强打起精神,整了整装,吩咐门口的家仆道:“准备迎客!”万冀常埋怨道:“才说没了,这不又来了?简直跟瘟神一样,真烦人!”

没多久,拐角就出现了一大帮子的人来,有男有女,足有二十来人的模样。万福山庄的家仆不等吩咐,早拥上去帮忙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万强与万冀常也迎上前去,作揖行礼,嘴里不停的招呼:“欢迎!欢迎!请!请!”

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清雅的儒士,只听他满脸欢笑,还礼道:“在下天山派胡鸣枫!”指了指身旁那位端庄妇人道:“这是拙荆。”万冀常听了对方的名号还不觉怎的,万强却是大吃一惊道:“哎呀,原来两位是天山派胡掌门与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迟的招呼,又悄悄拉了个家仆,嘱咐道:“快快进去禀告老爷!”

正乱着,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扑进胡夫人怀里,撒娇道:“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胡夫人搂着女儿,柔声道:“思蓉,你又怎么啦?”

胡思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微噘道:“我要骑马,你和爹爹都不许,那为何偏又让思萦骑马,大师哥甚至把‘追风’都给了她。还说你们不偏心!”她声音清脆,犹如山中百灵,万强与万冀常见她貌美可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万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脸孔都红了起来。

胡思蓉早把他俩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把头高高一昂,冲着后头人群里喊道:“大师哥,回去的时候你得把追风给我骑!”

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慢慢踱了过来,他正是胡思蓉嘴里的那个大师哥赵思骅。他把马缰往胡思蓉手里一塞,说道:“喏,给你,你自己去骑吧!”胡思蓉脸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马背的,追风就会把人给狠狠甩下来!”赵思骅不理她,径自把马背上的师妹思萦扶下马来。胡思蓉回头拉住胡夫人的手,唤道:“娘啊——”

两个小儿女吵架拌嘴的,闹得胡鸣枫好不尴尬,嗓子里干咳了两声没说话。胡思蓉听到后却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万强回过神,恭敬道:“胡掌门胡夫人里边请……”正说着,门里头哈哈传来大笑声,寿星公万启田兴冲冲的奔了出来,一路高笑道:“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胡掌门海涵啊!”胡鸣枫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与拙荆带着一干弟子不请自来,还请万庄主不要见怪才是!”万启田连声逊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迎进门去。

万冀常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按奈不住,叫道:“我饿死啦,六叔,我先进去吃饭去啦!”万强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么,你可不像是快饿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饭是假,想进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万冀常红了脸,叫道:“我哪有!”万强道:“没有就算了,那就陪你六叔我看大门吧!”

万冀常手臂用力一挣,想甩开万强的手,哪知万强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进去?”万冀常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根本挣不开六叔的五指,只得求饶道:“六叔,你也还没吃午饭呢,难道你就不饿么?”万冀常哈哈一笑道:“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怜样,我就陪你一块进去,让你这顿饭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骂你偷懒!”

他嘱咐门口的家仆几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进门去。万冀常兴奋异常,疾步而走。奔了几步,突然一个回头道:“六叔,你不会也看上那个胡家小姐了吧?”

整个大厅里像菜市场那般热闹,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嘈杂成一团,千百来号人挤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影子,就连那天井里头也都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当然,宾客中也不尽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莽之辈,就像方才进来就坐的天山派诸位,他们就如同少数人一般,斯斯文文的团坐圆桌一圈,也不见怎么动筷。

天山派总共来了一十九个人,恰好坐了两桌,胡鸣枫偕同夫人、女儿及亲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鸣枫,下首陪座的是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是万启田的大儿子万盛。由万福山庄的大少爷亲自陪坐酒席,足可见天山派的地位与威望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万盛面带笑容,不住的劝酒挟菜,胡鸣枫每次都不着痕迹的推搪过去。胡思蓉虽是女儿家,平素却极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凑近唇边欲饮,胡鸣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吓得手一抖,一满盅的酒泼出了大半,溅湿了她的衣衫。她“哎哟”一声低唤,慌张的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见她引人注目,赶紧拉她坐下,低声责备道:“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中满是疼惜。胡思蓉噘嘴委屈道:“还不都怪……”眼睛瞟到父亲,登时又把底下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万盛陪笑道:“无妨无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换件新衣裳好啦!”说着就要喊丫鬟过来。胡夫人忙道:“万大爷不用麻烦啦!思萦,你陪思蓉去换衣服。”

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年轻女子低低应了声,快步走了过来。万盛见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样子十分温顺乖觉,一点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举止行动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这位姑娘也不认得路的,还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胡夫人却道:“没事,没事,这里客人多,人手不够,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么多礼数客气,丫鬟们留着招呼客人要紧。思萦这丫头记性最好,万大爷您说个路,怎么个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

万盛还在踌躇,胡鸣枫却缓缓说道:“万兄,随她们去吧,来来,兄弟我先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拿起酒杯,万盛受宠若惊道:“这……这哪里敢当啊!”

胡夫人对思萦说道:“还不快去!”顺手推了她一把。胡思蓉却老大不情愿的磨蹭道:“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萦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说道:“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说完,飞快的跑在了最前头,思萦默不做声的跟上,也没见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就已紧跟在了胡思蓉身后。

大约过了两柱香胡思蓉才回转,万盛见她身后却不见那蓝衫姑娘,正待询问,胡思蓉咯咯娇笑道:“娘啊,你说思萦好不好笑,她说上茅厕,要我换好衣服在房门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还没见着她的人影,你说她是不是笨的转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来啦?”万盛见她大眼闪动,满是调皮玩闹的神情,心道:“定是这大小姐顽皮胡闹,想了什么刁钻法子捉弄了那位思萦姑娘。”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仆急匆匆自内堂奔出,凄厉的高叫道:“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杀啦!老爷被人杀啦!”

万盛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大厅里死寂了一下,又轰地发出声巨大的嘈杂声,宾客们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离座四下奔走。

万强早一步揪住那家仆的衣襟,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家仆抖抖缩缩道:“老爷……老爷刚才回房换衣服,小的见他许久没回来,就去敲门,哪知……哪知老爷在房里被人杀死啦!”万盛不待他讲完,已似离弓之箭急驰而去,胡鸣枫与胡夫人当即施展轻功,随后而去。

万启田的卧房在内院靠左,那儿环境清幽,此刻却是挤满了家丁仆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万盛推开人群,奔进房去,一瞧自个儿的老爹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内衣,背朝上面向下的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块殷红的鲜血,血迹未干,似活物般诡异,鲜艳刺眼。万盛险险晕倒,强打精神,大吼道:“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干的!”

身旁立即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道:“大哥,就是她!”万盛怒目回头,见自己的四弟万恒,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推过,那女子散了一头秀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万盛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待瞧清那张苍白的脸后,他失声惊叫道:“是你!”那女子竟是那天山派唤作思萦的蓝衫姑娘。

思萦紧抿着薄薄的两片唇,一声不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门外窃窃声中有人惊叫道:“思萦!”身影一闪,跃进门来,却是胡夫人,胡鸣枫紧随其后。万盛站直身,冲着他们冷笑,满目仇恨。骤然间脑子里有个念头急速闪过,他猛的跳起,奔到隔间的书房,运劲一掌推开笨重的大书架。那大书架吱吱嘎嘎几声响,竟露出一面内有空洞的墙壁来。万盛一摸那洞中空无一物,顿时手脚冰冷,瘫倒在地,喃喃道:“没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万强这时也跃进房来,叫道:“大哥,四哥!不好了,外头的宾客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多庄子里的人,就往这边来了。你们说怎么办啊?”万恒跳脚道:“奶奶个熊,他们要干嘛,趁火打劫啊?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胡鸣枫一把拽住他,道:“万四爷万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万恒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鸣枫急速后退,但也险险被他大掌扫中,脸颊上只感火辣辣的疼。胡夫人挽住丈夫,愠道:“万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我相公一番好意……”万恒哼道:“好意?鬼才相信你们的好意哩。我们万福山庄又没发帖子请你们来,你们却干巴巴的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为的会是哪门子的好心?还不都是冲着我们万福山庄的镇庄之宝!现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杀了,宝物也丢了,你们天山派脱不了干系!”他愈说愈气,双眼发红,叫道:“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给我爹报仇!”

万恒呼的一拳朝胡鸣枫胸前打去,胡鸣枫脚步错动,急速避过,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间一戳,万恒“哇”的声惨叫,右臂软软垂下,竟是脱臼了。万强抓下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唰啦拔出,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剑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胡鸣枫。胡夫人叫道:“你们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鸣枫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夹,万强递出的长剑给他双指夹住,进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张俊面涨得通红。胡鸣枫手指稍一用劲,剑身呛的声一断为二,万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那边胡夫人早奔到思萦身旁,双手运劲一扯,绑在思萦手脚上的绳子嘣然而断。思萦手足发软,面色苍白,颤声低低叫道:“师娘……”胡夫人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有师娘在,绝不让人再欺负了你!”思萦眼圈一红,垂下泪来。

万恒忍痛接上臂骨,叫道:“大哥,你还不来帮忙替爹报仇!”口里说着,双腿却未停,连环踢向胡夫人。胡夫人怒道:“来的正好!”一掌拍开万恒踢来的右腿,另一只玉掌悄没声息的拍在他胸口。万恒身子倒飞出去,砰的撞上墙,“哇”的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身子伏趴着一动也不动了。

万强扑到四哥身旁,抱起他狂吼道:“四哥!四哥!”万恒满脸是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左手稍稍抬起,颤抖的指向思萦姑娘,而后手倏地啪嗒落到冰冷的地上,再也不动了。万强眼泪迸出,哭道:“四哥啊……”

胡夫人拉起思萦,与丈夫并肩站立,胡鸣枫眼光冷冷的扫向站在门外围观的家仆丫鬟。那些人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轰然抱头四处逃窜,胆大的则边跑边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胡鸣枫望着门外冷冷一笑,胡夫人突然低叫道:“枫哥!”他回头一看,却是书房里的万盛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胡夫人喝道:“你待怎样?是你兄弟逼人太甚,我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万盛双眼迷茫,晃悠着走过自己两个兄弟身旁,瞧也没瞧一眼,嘴里只低低唱道:“……情啊……情……丝……”走过胡氏夫妇,竟是头也没回的走出门外去了。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紧,有些害怕道:“他、他怎么啦?”许久,胡鸣枫才叹口气道:“怕是疯啦!”

万强早没了斗志,搂住万恒的尸体号啕大哭,冲着门外喊道:“大哥,你回来啊!你知不知道四哥死啦!四哥被他们杀啦!”万盛毫没在意,走出没多远,就听那道垂花拱门外嘈杂喊杀声骤起,冲进一大批人来。

那些人身着靓丽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寿宴上的宾客,不过这会儿这些宾客绝不是来找寿星翁敬酒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了刀剑,一路砍杀过来。万盛走在头里,嘴里才唱道:“情……”便被人用鬼头刀砍去半边脑袋。

胡鸣枫惊道:“咱们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胡夫人惊叫道:“思蓉他们还都留在前边厅里!”胡鸣枫一凛,道:“你领了思萦先走,我去找他们!”胡夫人惦记女儿,道:“我随你一块去!”眼看又有一群人从边门杀进园来,胡鸣枫忙拉了妻子退回万启田的卧房,关上门道:“来不及啦,咱们跳后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后窗,思萦见万强抱着万恒的尸体动也不动,忍不住好心道:“你跟了我们一块走吧!”万强仇视的横了她一眼,思萦心头一颤,刚要再说些什么,胡夫人已在窗口叫道:“思萦快来!”思萦只得快步奔去。

书房后窗外头是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眼下正值严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冰,胡鸣枫当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边大树伸展来的纤细树枝,脚踩上一块浮冰,也真亏他轻功极佳,晃了两晃,运劲站直了腰板。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样学样的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脚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湿了她的一双绣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时,卧房的门板已被撞的咚咚震天响,等到思萦翻出窗外,大门哐的声被砸开了,人群嚷嚷着闯了进来,思萦耳听得有个粗嗓门问道:“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一条小命……”

刻不容缓的,胡鸣枫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萦,三人施展轻功,逐次踩着浮冰走过河面。就在快到河岸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思萦辩出那正是万强的声音,心中一颤,双脚滑了下,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直没到她的腰身,幸亏胡鸣枫机警,双手一搭她肩膀,将她快要沉没的身子拉上岸来。

思萦冻的嘴唇发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后头,发足急奔。庄子里外到处都是人,他们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条生路来。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侥幸逃出万福山庄。胡夫人几次要回去找寻女儿,却都被丈夫拦住,此刻三人站在山头,遥望夕阳下,那偌大个万福山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胡鸣枫一言不发,直挺挺的站着,思萦抬头看看师父,又转头望了望师娘,她虽全身冻的冰凉,但一只左手始终被胡夫人紧紧握在手里,尚存一丝暖意,直暖到她心底。她心酸想道:“师父师娘如此待我,为了我不惜错杀了万福山庄的人,还连累了小师妹,我……我这一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转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门师兄弟,特别是素来待自己甚好的大师兄,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声中,山下响起一道凄厉的马嘶声,思萦霍的挺直腰背,侧耳倾听,低道:“好象是追风……”胡鸣枫的耳力远甚于她好几倍,马嘶声才响,他身形一晃,早飘下山去。胡夫人道:“咱们快跟去看看!”声音禁不住发抖。

三人一前两后奔回万福山庄,距离半里外都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浪。火光冲天中,一匹红色的花斑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萦尖叫道:“是大师哥啊!”胡鸣枫一把抓住马疆,追风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这才停住了。

赵思骅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染满红色的鲜血,他疲惫不堪的喊了声:“师父……”便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思萦接住他的身子,哭道:“大师哥。”胡夫人见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声恸哭道:“思蓉!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赵思骅睁开眼来,虚弱道:“那些给万大老爷祝寿的客人,他们暗藏兵器,突然打起来,杀光了万福山庄的所有人不说,还分成好几派的互相砍杀,好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个个杀红了眼,最后不知谁放了火,烧着了庄子。唉,一千几百口人,没被人杀死,也给火活活烧死啦,也不知有几人能像我这般侥幸生还的!”思萦撕破自己的裙角边,替他包裹伤口,大眼里满是泪水。赵思骅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师父,哀伤道:“师弟他们都被杀死了,我好没用,只能救了小师妹一个!”胡鸣枫一手按在他肩上,闷声道:“师父知道你尽力了,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们来错了地方!”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万福山庄化为一堆无用的灰烬。天山派来的时候共有一十九人,离去时却只剩下了师徒五人,这样惨痛的事想来就令人心碎,所以回到天山后,谁也没想过要再提及此事。

赵思骅受的皆是皮外伤,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回到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便痊愈了。胡思蓉可没那么幸运,她内伤严重,整日的昏迷不醒,发烧呓语,吓得胡夫人日夜守在女儿床前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胡鸣枫也无心再给门下弟子授武,所以作为大师兄的赵思骅便暂代师职,给师弟师妹们传授武艺。思萦闲暇时便往天山深处跑,她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朵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花。

这日傍晚,她又是一无所获,怏怏回到天山派,赵思骅牵了追风正要出门,思萦知道他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去遛马,不过自从胡思蓉受伤以后,他傍晚的时候就去她房里探望。这时见他又要出门,便喊道:“大师哥!”

赵思骅瞥了她一眼,径自牵马出门,竟没答理她。思萦道:“大师哥,我刚才有叫你啊!”赵思骅与她的感情向来笃好,她若不开心时,他还会千方百计的哄她高兴,几时起竟待她如此陌生了。

赵思骅闷道:“我有听见!不用喊两遍的!”思萦一愣,道:“你去遛马么?带了我去好么?”赵思骅抚mo马鬃,说道:“思蓉醒了,她说要吃糖葫芦,我下山去给她买!”

思萦大喜道:“小师妹醒啦,那太好了,我去瞧她!”兴高采烈的便要进门,赵思骅突然回身拉住她,说道:“思蓉说她不想见外人!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搅她!”思萦怅然心道:“原来……我是外人,那,谁又不是外人?是师父,师娘,或者……是大师哥!”嘴唇干涩的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哀伤的望向赵思骅。

赵思骅别开眼,道:“我去了!”牵了追风默默走下石阶,思萦突然幽幽道:“大师哥,你生我气,对么?”赵思骅停步不吭声,思萦接着道:“你怪我连累了那许多师兄弟枉死,你嘴上虽没说,但你心里在生我气,我知道的!”

赵思骅始终一言不发,思萦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激动道:“可是,我也是好无辜的,我没有杀万启田,我更加不清楚那些宾客为什么突然会动手杀人!”赵思骅道:“可你当时的的确确就在他房里!”思萦颤道:“那是因为小师妹让我在那房里等她……”赵思骅回头厉声道:“小师妹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而你却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不要告诉我是小师妹害了你!”说完,气呼呼的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思萦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只觉得胸口被揪的紧紧的。过得许久,有几个弟子门前经过,惊讶道:“大师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她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相信我!”那些个弟子丈二摸不着脑袋,面面相觑。思萦缓缓站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数月后,天气回暖,天山脚下的小部分积雪渐渐融化,胡思蓉在胡夫人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为好转。每天天山派练武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唧唧咯咯欢快的笑语,师兄弟们围绕着她身旁,好不热闹。思萦却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仅从那扇微启的小窗户里分享些稀薄的阳光。到了四月,胡鸣枫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便收拾行囊,携同胡夫人下山去了。

掌门走后,天山派内大小事物一应交给了赵思骅处理。思萦作为大师姐,有时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料理些琐碎小事,但与赵思骅之间却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所以没过三日,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上天山去了。

这回她上的却是天山之颠托木尔峰,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却硬挺着爬了半个多月。托木尔峰上常年积雪不化,气候极是严寒,当真寸草不生,滴水也能化冰,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随身带来的干粮便全部吃完,实在饿得紧了,她便就地抓雪来吃,如此又挨了三四天,终于让她爬到了最顶峰。峰顶空气稀薄,思萦饿了这些天,全凭自身毅力苦撑,这时一爬上峰顶,心头猛然一喜,那股子劲松了下,脑袋里嗡的响,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在厚厚的雪堆里,滚下山去。雪层受到震动,突然一层层的直往下塌落,形成大面积的雪崩,那激起的雪块卷着思萦瘦弱的身子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

恰在这时,东边山头上有道白影急速的闪过,钻过大雪层时,一道白光射出卷住思萦下坠的腰身,将她拖了出来。那白影横抱起思萦,在雪面上轻松跳跃,纵得几下,已安全逃离开雪崩区。那松动的雪层愈滚愈大,气势磅礴的往山下坠落,震动的整座山峰似乎都在抖动。

思萦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禁骇然失色,那白影冷冷道:“你不要命了?还是想整座山峰都给你陪葬?”她猛一抬头,见抱着她的那人脸色苍白,竟是个相貌俊秀的男子,只是口气冷的就像天山上的千年寒冰,就连说话时竟也没半分热气呼出。

思萦害怕道:“传闻天山颠峰上有千年妖怪,莫不是……莫不是竟给我遇上了!”那白衣男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冷道:“我是神仙,不是妖怪!”

思萦幽幽叹道:“神仙也罢,妖怪也好,我都已经不在乎了!”白衣男子放下她,道:“你不在乎,我可在乎的紧。我住在这里有三十几年啦,可不想就被这么你给毁掉!”思萦惊讶道:“你住在这三十几年?你真是神仙?”白衣男子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思萦身子剧烈的抖了下,激动的拉住他的衣袖,道:“那你一定知道天山雪莲在哪?或者你法力高强,求你变朵出来,赐予我好不好?”

白衣男子冷道:“变?嘿嘿,你可真是天真!”思萦急道:“求求你啦!”她倏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蓬蓬磕头。白衣男子伸手拉她,思萦与他手指一触,只觉一阵冰凉,直沁入心肺,着实冷的刺骨。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白衣男子已轻松的将她拎起,他眼底有种不经意的温柔闪过,口气微微软道:“你上山来就是为了要找天山雪莲?”思萦点点头。他眉头一皱,道:“为什么?”

她低声道:“为了小师妹!她受了伤,很需要!”转念想到胡思蓉此刻伤势早已大愈,根本不需要雪莲了,她上山究其根本原因,其实是要逃避些令她郁闷的东西。那白衣男子哼道:“我看你病恹恹的,一阵风也能吹倒,最需要雪莲的人恐怕是你吧!”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扔了给她,道:“拿去!取两颗出来吞下!”思萦虽满心不解,但她向来温顺,当下也不违拗,从瓷瓶里倒了两颗药丸出来,那药丸大约只有米粒大小,通体透明,散发着阵阵淡雅诱人的香气。思萦肚里空空,早饿慌了,这时闻到香气,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赶紧将药丸吞下。原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哪知那药丸入口即化,舔舐舌尖,只留下满口香甜。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白衣男子道:“你要的东西!”思萦惊跳道:“天山雪莲?”白衣男子道:“差不多,那瓶子里一共装了十颗,你带三颗给你小师妹也就足够了,剩下的你留着,我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真随时用得着!”她喃喃道:“这,这到底是什么?”那白衣男子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水灵雪莲丹’!”

思萦一听,惊叫道:“‘水灵雪莲丹’?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眼睛扫过那男子俊雅白皙,毫无血色的脸庞,她颤声道:“你是‘水灵宫’的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平常爱听师娘说些江湖佚事,知道武林中有个威震江湖百余年,神秘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帮派“水灵宫”。“水灵宫”神秘可怕,江湖上的老一辈谈之色变,师娘形容说“水灵宫”的神秘绝不下于百年前的漠北魔教“天圣教”,可怕绝不亚于五十年前的“绝情门”。但“天圣教”已逝,“绝情门”已毁,“水灵宫”却是屹立百年不倒,仍是神秘可怕的存在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重现,在江湖上再次掀起风浪。

思萦连退几大步,直退到山角边,脚下哗啦一滑,那白衣男子急忙拉住她手,道:“你不要退啦,那边是悬崖,你小心些站稳了!”思萦脑子一片混乱,喘气试图推开他,说道:“你……你……你快些杀了我吧,不必与我惺惺作态的啦!”他愣了下,突然仰天哈哈长笑,笑声高昂且透着凄凉,绵绵不绝的响彻整个山峰。思萦被他的笑声震痛了耳膜,忍不住怒道:“你要杀便杀,何苦取笑我,我武功虽然不及你,但也不会就此折辱了我们天山派的名声。”他蓦然收住笑声,冷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很好,很好,天山派现在的掌门是谁,是不是仍是那胡鸣枫?”思萦道:“恩师的名讳岂是你这种邪魔歪道叫得的?”

白衣男子道:“他还没死么?那可好的很啊!”顿了顿,见思萦满脸愤慨的表情,接着说道:“他居然也会收像你这样的傻徒弟,可真是件稀罕事!你回去代我传个口讯给他,就说‘水灵宫’的水易寒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啊!”话音才落,思萦但觉眼前一花,那白衣男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所处,皆是皑皑的一片飞雪天地,哪里还有丝毫白衣人影。

思萦只觉双腿发软,无力的跪倒在厚厚的雪上,低头才发觉无垠的雪面上只有一行自己留下的脚印,那个自称叫“水易寒”的男子,轻功竟然已臻绝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委实惊人的可怕。

一阵寒风夹着漫天的雪花吹过,渐渐覆盖住了她的脚印,整个托木尔峰顶上除了寒风呼啸,又恢复了以往该有的死寂与清冷。思萦瞥见自己腰上尚缠了条白色的丝绸带子,想来便是水易寒救她时所用,她忿忿的扯掉丝带,随手一扔,那丝带随风卷动飘舞,一路飞下山去,终于消失不见。思萦望着手里的那只白色小瓷瓶,抬手也想扔掉,转念又大为不舍,要知道这“水灵雪莲丹”炼制甚为不易,又兼乃疗伤、提升内力的灵药,习武之人哪个不梦寐以求,期望得到一两颗?何况现如今却有一整瓶在她手上。她稍加思量道:“就这么扔了他也不会知道,不如就带回去给师父师娘他们吧!”

将小瓷瓶收入囊中后,她方才起身下山。她来时早将干粮吃完,此番能否活着下山也成了大问题。幸好她才服过“水灵雪莲丹”,稍加运功,丹田中自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升起,饥饿寒冷暂时还威胁不了她。思萦得此一番际遇,心中喜忧参半,当下发足狂奔,将生死抛之脑后。

约莫奔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将晚,思萦又渐渐力衰,仰头再望向那峰顶,却只瞧得见朦胧一片了。腹中饥饿再次侵扰她,她只得拖了一身的疲惫摇摆在雪山中。没走得几步,前面黑咕隆咚的突然有一圈亮光发出,思萦精神一震,挣扎着用尽气力向光源处奔去。

那发光处原来是堆熊熊篝火,篝火四周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堆在一旁,木架子上支了根细木枝,穿了两只烤兔肉,兔肉已被烤熟,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思萦看的直咽口水,跌跌撞撞的狂奔而至。篝火带来的暖意让她的冰冻麻木的手脚灵动了许多,她伸手抓过一只兔肉,撕下半爿塞进嘴里。只片刻功夫,两只烤兔便全被她狼吞虎咽的吞下肚去,吃完后仍意犹未尽的咋咋嘴,大概是饿极了吃得太快,竟完全没品味出兔肉滋味的好坏来。

待她舒坦的躺在被火烤得干透的地面,四肢渐渐回复暖意,神智这才猛然清醒,惊道:“这方圆数百里全是大雪,怎会突然冒出个火堆来?这地扫的那么干净,烧着的柴火还有烤熟的兔肉,这些明明都是有人预先布置好的,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出来?”

其实她刚才早饿昏头了,哪里还有心神去考虑这些。骨碌翻身爬起,她高叫道:“喂,有人在么?有没有人啊——”叫了老半天,四周仍是黑漆漆空萧萧,没半分人气,更无任何声音应她。思萦面色突变,想道:“该不是谁故意布的局,要引了我来加害我?那兔肉会不会早给下了毒了?”

她喉咙发痒,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却怎么也吐不出半点兔肉来。这时耳畔“嗤”响起一声冷笑,道:“吃都吃了,现在再想吐出来,未免太迟了些吧!”

思萦认得那声音,仰头怒道:“水易寒,爽快的你就一刀杀了我罢,何必弄这些玄虚来作弄羞辱我。水易寒,你有本事就给我出来,鬼鬼祟祟的躲着,算哪门子好汉?”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生气怒骂,四周围再没半点声响发出。思萦摸出囊中那只小瓷瓶,用尽全力丢出去,喊道:“给还你的臭东西!”那瓷瓶也不知给扔了多远,竟是落地无声,许久,由远方悠悠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思萦爬起,顾不得天黑看不清,施展轻功朝山下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在路上又撞见一堆篝火,这次篝火旁放置了一壶香浓的奶茶与一大碟酥香脆饼。思萦怒极,一脚踢翻奶茶,茶水泼溅到柴枝上,伴随着吱吱声响,冒出滚滚浓烟。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思萦一路下山总会在三餐时分撞见篝火与备好的食物,水易寒却从未再出现。思萦连改几条下山路径,却总是躲避不了,三四天下来,她火气渐消,慢慢变得见怪不怪了。她更清楚水易寒就算有心杀她,也不屑在食物中下毒,就不再和自己的肚子作对,每次拿来便吃,毫不客气。

不过,下山愈接近天山派,思萦就愈觉得不安,她知道水易寒一直就跟在自己左近,怕他会因此跟着自己回天山派,寻天山派的晦气。现下师父师娘外出未归,天山派中更无一人的武功能在水易寒这大魔头手上接得一招半式。她思虑再三,在靠近天山派时故意放慢脚步,远远绕道而行。

这时已是五月,山脚的气温已变得十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思萦吃罢晚饭,纵上一棵大树,倚靠在粗大的枝杆上看正待徐徐落下的夕阳,那橘红色的光芒却将远处两道紧贴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刹那间,思萦背脊僵硬的挺直了,眼睛大睁,不远处,有个娇小的身影骑在马背上,银铃般的声音一路笑道:“大师哥,我好怕啊,你说追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我甩下去啊?”思萦认得那声音,认得那匹白马,更认得马背上,正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小师妹的男子,他是她的大师兄赵思骅。

赵思骅一手搂紧胡思蓉的纤腰,一手探向前抓住缰绳,笑道:“胆小鬼,都骑了十多天啦,怎么还怕成这样,不敢一个人独骑。”胡思蓉娇声道:“哎呀,人家就是害怕嘛。”赵思骅刮了下她粉嫩的脸颊,说道:“你就是及不上你大师姐,她一天下来就可以骑着追风驰骋天山了。”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噘起,露出一脸娇美可爱的笑容,说道:“我就及不上思萦胆大心野,她一个女孩家居然敢单独上天山,一月也不见回转。啧啧,我真是好佩服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一个人不也单枪匹马的闯进万启田的卧房里头去了么?嘻,也不知那死老头和她做了什么,她竟把他给杀了!”

赵思骅皱眉道:“这事以后都别提啦,万福山庄咱们死了那许多师兄弟,我想起就觉得揪心!”胡思蓉听出他口吻中隐含的厌恶感与深深的怒气,便将身子靠后,背脊贴在他胸前,柔声道:“你不爱听,那我以后永远都不提好啦!不过,思萦总要回来的,你难道也避开她,永世不见么?”赵思骅哼了声,没答话,长臂一振,双腿在马肚子上用力一夹,追风嘶鸣一声,冲着那片即将消逝的橘红色飞奔而去。

等到追风去远,马背上的人影隐没在光圈里,思萦才缓缓从树上溜下。她神情有些木讷,又有些悲怆凄凉,那孤独的瘦弱影子在风中站了好久,直到太阳在山后完全隐没。

天已黑,思萦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着与天山派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去。她原本就没打算回天山派,此刻心意愈坚,只是比原先更添了一份凄苦。

剑本无情(中)

更新时间2003-9-23 16:27:00 字数:11444

 出了天山,思萦一路往东走,直到过了玉门关后才发觉,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不多,银两即将告罄。没有银子,在中原行走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她不敢再乱花银两,除了每日买些个馒头充饥外,夜晚她都选择露宿,不敢随便去投靠客栈,就怕不够银子付帐。五月的气候白天颇为闷热,但到得晚上,仍是夜凉如水,思萦为了祛寒,只得拣些枯枝来生火。

火堆燃起,她望着那熟悉的火光在晚风中闪烁跳跃,不禁想起自下天山以来,水易寒便也失了踪迹,与她再无半分联系。这半月以来,水易寒虽未曾出现在她面前,但又似乎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她左右,此时突然失了影踪,她反倒不自在起来。

抬头望着夜空里寥寥无几的寒星,思萦忍不住叹息道:“也好,最后终是剩了我一个。”心头发酸,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恰在这时,东首边的草垛子里响起三下清脆的拍掌声,一缓二急,很有节奏,像是在打着某种讯号。思萦正疑惑间,西边似是回应般,也响起三声口哨声,同样是一长二短。思萦再无迟疑,伸脚极快的踢灭了柴堆,一声不吭的伏低身子。

只听黑暗中,有人低唤:“来的可是‘金刀无敌’金大侠?”对面立即有人答道:“正是!”黑夜中衣衫飒飒声动,来人已奔到眼前。思萦心中惊道:“金刀无敌?难道会是那个威震中原的第一侠,长虹帮帮主金长虹?长虹帮远在岳州洞庭湖畔,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只听原先那人道:“金大侠果然守信,不愧是正人君子啊!”嘿嘿冷笑,颇有嘲讽味道。金长虹不耐道:“少罗嗦,东西拿来!”那人道:“那么我要的东西呢?”黑暗里金长虹悉悉索索的似是从怀里掏东西,随后道:“诺,拿去!汇同钱庄开出的十万两面子的银票,这里共是十张,可是一厘也不少你的。”十张也就是一百万两,思萦从未听到过如此巨额的银两,不由呆了。

那人喜道:“金大侠就是够爽快,看来我当真没选错人啦!这是你要的东西,你可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啊!”思萦听他最后说到“童叟无欺”四个字,猛然想起道:“他是江湖贩子‘童叟无欺’!金长虹怎会跟这种无赖小人搅在一起?”

金长虹从他手里接过样长长的黑黝黝的物什,过得片刻,突然声音拔高道:“怎么会有剑鞘?”童叟无欺笑道:“剑当然会有剑鞘,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金长虹扔掉东西,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怒道:“这……这把剑却哪里来的剑鞘?你找死,竟敢拿假剑来诓我!”童叟无欺吓的腿发软,颤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我明明从……”话还没说完,身子抽搐的抖了几下,竟瘫软的倒了下去。

思萦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金长虹铿锵声拔出随身佩带的金刀来,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儿偷袭?给我滚出来罢!”思萦心头一惊,刚想站起身,就听风中传来一阵呵呵轻笑。

思萦才觉那笑声耳熟,金长虹已大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胡掌门。哦,胡夫人居然也来了,嘿嘿,那可真是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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