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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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嫁过来两个月,竟然有可能怀了兄长的骨肉,两个月,堂兄晚上到底有多勤快?

如果他没有女人,或许还不会这么难受,但楚随碰过董月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女间那档子事,一想到堂兄像他对待董月儿那样随心所欲地疼爱陆明玉,疼爱他惦记了两年多的女人,楚随胸口就像被人灌满了沙子,难受地几乎要窒息。

楚随痛苦地捂住额头。

他真的不想听到她怀孕,不想她与堂兄更进一步,她本来该是他的,她的孩子也是他的……

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求老天爷别让她怀上。

然而老天爷并不只听他一人的。

月底这日,太夫人、楚二夫人、楚盈楚湘姐妹都来了定风堂,看郎中替陆明玉把脉。

被这么多人围着,陆明玉脸上只有羞涩,不再紧张。这两日早上她都有晨呕的冲动,自己的身体,陆明玉很清楚,她是真的怀了楚行的孩子。老郎中的手指搭在了她手腕上,陆明玉悄悄看向守在她右侧的男人,他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身姿挺拔,衣摆纹丝不动,陆明玉不便仰头,但她完全猜得到楚行此时的神情,定然是一脸清冷,心却比谁都热。

“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了。”

一片屏息凝神里,老郎中不负众望,笑着收回手,起身朝主人家贺喜道。

亲耳听到郎中确诊,陆明玉即便早就知晓答案,还是喜出望外,小手攥紧帕子,桃花眼第一个看向丈夫。楚行也在看她,目光相对,他凤眼明亮,第一次朝妻子露出一个未经任何压抑的笑容,温柔胜过三月春风。

陆明玉羞涩地低下头。

太夫人最高兴,立即吩咐下去,这个月国公府上下所有下人都多发一份月钱,定风堂的则多发两份,勉励他们继续精心伺候主子。

“我去派人给岳父、岳母送信儿。”妻子有喜了,他要当父亲了,楚行有一肚子话想单独与妻子说,只是看着被长辈、妹妹们围着的小妻子,楚行再渴望也只能先把妻子让给家人。无奈笑笑,楚行与陆明玉交流个眼色,便大步跨出堂屋,喊来守在院中的范逸,命他去安排送信儿的人。

报喜是肥差,领了差事的小厮兴高采烈骑马赶向陆府。

与此同时,定风堂欢乐的气氛也传到了别的院子。

“二爷,国公爷派人去报喜了,国公夫人她,确实是喜脉。”阿贵停在外间门帘前,看眼帘缝,他心情复杂地回禀道。

楚随知道今日郎中会来给她诊脉,昨晚彻夜未眠,一早就命人摆上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听完阿贵的话,他淡淡嗯了声,眼睛看着桌上的棋盘,捏在中指、食指中间准备落子的黑棋却被他送到掌心,越攥越紧,许久许久都没有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表舅舅都睡不着,我可困死啦

☆、第138章

这边楚国公府把陆明玉有喜的好消息传到陆家,萧氏喜上眉梢,同婆母朱氏说了声,马上就带着两个儿子去看女儿。娘仨才走不久,武康侯府报喜的小厮也到了,却是陆怀玉要生了,请楚二夫人快去瞧瞧呢。

两个儿媳妇都兴高采烈地走了,朱氏站在院子里,望着楚国公府的方向,心里特别地不是滋味儿。女儿、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盼着孩子们都顺顺遂遂的,孙女新婚不久就有了孩子,朱氏由衷地替孙女高兴,但孙女过得越好,就衬得女儿越可怜,两件事放一块儿,朱氏忍不住更惦记女儿,没法全心全意地笑。

“老太太,要不要去告诉姑娘一声?”

兰嬷嬷被陆斩处置后,朱氏身边的管事嬷嬷换成了秋嬷嬷。秋嬷嬷考虑周到,又善于察言观色,看出朱氏在烦恼什么,她轻声提醒道:“老太太,两位姑奶奶的事早晚会传开,咱们早点告诉姑娘,姑娘可能只会高兴,不然故意隐瞒,姑娘想到您隐瞒的原因,反倒更容易忆起前愁。”

姑娘因为子嗣困难被姚老太太磋磨,子嗣就是姑娘心里的疤,平时掩饰地再好,疤痕都消不掉了。如果周围的人淡然处之,姑娘会渐渐忘了当初疤痕带来的疼,而旁人越在意,姑娘察觉出来,过得就会越不自在。

就像一个丑女上街,看她的人越多,她心里就越难受,因为那些人都在提醒她她的丑。

朱氏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去见女儿。

陆筠在屋里做针线呢,二侄女临盆在即,陆筠想提前做好洗三要送的小衣裳,当初大侄女生子,她也是提前做好的。听说母亲来了,陆筠放下针线准备出去接人,朱氏听到动静,笑着叫女儿别动,说着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娘。”陆筠细声唤道。

十八岁的大姑娘,穿了一件藕色的小衫,面带浅笑望着母亲,娴静似水。母女俩的性子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朱氏看不到自己,只觉得女儿本该有夫君疼爱,却在最好的年纪孤安于孤寂,再不肯听她安排婚事,朱氏就说不出的心疼。

“给怀玉做的?”瞥见榻上正红色的小衣裳,朱氏强颜欢笑问。

陆筠点点头,请母亲落座,她一边捡起针线一边道:“上次二嫂说怀玉这两天就生了,我先前缝了个男娃的,再准备一个女娃的预备着。”

朱氏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刚刚贺家来人了,这会儿怀玉正生着呢,还有阿暖,今日也号出了喜脉。”眼睛忐忑地观察女儿。

双喜临门,陆筠惊喜地抬起头,“阿暖也有了?”

朱氏嗯了声,继续强笑,“你三嫂已经过去探望了,带着恒哥儿、年哥儿,阿筠想不想去?”

陆筠眼帘微动,垂眸道:“改日吧,这会儿国公府肯定挺忙的。”

朱氏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女儿绣了会儿针线,她心情复杂地走了。

陆筠出去送了一段,回来接着绣,绣着绣着,动作慢了下来。

三个侄女,每个子嗣都很顺利,只有她嫁给姚寄庭后迟迟没有动静,郎中说她身体没问题,到底是真的,还是有问题郎中也看不出来?目光落在腹部,陆筠眼睛忽然有点酸,母亲一直说她还年轻,应该再找个人嫁了,可万一她还生不出来怎么办?

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姚老太太的身影,陆筠眼底只剩苦涩。

她不想嫁了,不想再被人从头到尾地嫌弃,也不想出门走动,只想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孝敬父母,闷了有弟弟、侄子们可以叫过来解闷,出嫁的侄女们逢年过节总会回来,这些就是她在乎的人,至于外面的,她不想见,也不想再认识谁。

~

当晚子时过后,陆怀玉平安生下一女,早上派人去各亲戚家道喜。

陆明玉得知母女平安,很是替二姐姐高兴,至于生儿生女,才第一胎,不必急呢。

不过这是她的想法,男人们应该都盼着妻子一举得男吧?

“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天又黑了,陆明玉拉着丈夫的手贴到自己肚子上,柔声问。

楚行并没有马上回答,反问道:“说实话?”

陆明玉笑他,“当然是实话。”

楚行反握她小手,幽幽道:“我希望是儿子,儿子好教,女儿,我担心她跟盈盈一样,怕我。”

妹妹出生那年他十五岁,已经是能当父亲的年纪了,但他不懂如何与妹妹相处,最终兄妹不亲。现在他身居高位,越来越忙,小姑娘们都喜欢被人疼着,他一来没有太多时间与女儿相处,二来不会哄姑娘……

“我祖父眼睛比你大,看起来比你还凶,我们姐妹都不怕他。我也不怕你,咱们的女儿就更不可能怕你了。”听出他话里的怅然,陆明玉依赖地抱住他肩膀,温柔地开解道,“再说了,小孩子都特别招人疼,到时候孩子抱在怀里,不用人教,你也会自然而然地疼她。”

楚行忽然想到了七岁的妻子,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模样乖巧可爱。

“那就先生女儿。”楚行亲亲她额头,“咱们女儿肯定像你。”

陆明玉却不愿意了,叹道:“还是先生儿子吧。”他是国公爷,需要儿子继承爵位。

“阿暖想生什么就生什么。”怎么回答都无法让她满意,楚行失笑道,他只要她母子平安。

~

怀孕的日子浅,陆明玉暂且没有太大的反应,武康侯府洗三这天,她也带着礼物去道贺。到了武康侯府,再次看到一众娘家人,陆明玉就跟过年一样欢喜满足,只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次宴请,姑姑陆筠又没来。

“祖母,姑姑她……”陆明玉走到祖母身边,担心地问。

朱氏无奈地摇摇头,“你姑姑的脾气,阿暖还不知道?你娘劝得口干舌燥,她也不听。”

想象姑姑一人坐在房间,寂寂寥寥地仿佛活在尘世之外,陆明玉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阴霾,又心疼又发愁。这样怎么行?姑姑是忘了姚寄庭了,但她才十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孤老下去吧?

“阿暖,听说今年中秋灯会宋家又有新花样,你要去吗?”大姑娘陆锦玉沿着走廊绕了过来,亲昵地问道,“我们在那边提前定了雅间,阿暖一块儿来?”

灯会?

陆明玉眼睛一亮,欣然道:“好啊,回头再叫上姑姑一起。”

宋家的灯戏新颖有趣,最适合排遣烦忧了。

陆锦玉微怔,不由地看向祖母。知道姑姑不喜出门,她根本没想过邀请姑姑。

朱氏愁容满面:“你姑姑肯定不去……”

“我去劝姑姑。”陆明玉挽住祖母手臂,信心十足:“姑姑最喜欢我,只要我劝,她肯定听。”

朱氏对此表示怀疑,孙女再有本事,能顶得住她与儿媳妇加在一起?女儿柔归柔,倔起来也是油盐不进的。

陆明玉想到做到,用完席面,先随母亲回了娘家。

陆筠依然哪都不想去,但陆明玉自有一套磨人的办法,柔声细语的,哄起人来娇软动听。陆筠渐渐心动,想想中秋夜灯火再辉煌也不似白日那么亮堂,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便点点头,答应十五晚上陪侄女们去赏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中秋佳节,看宋家灯戏只是今晚的一个重头消遣,灯会上还有其他热闹值得观赏,因此陆明玉与陆锦玉约好一更时分在宋氏灯楼碰面,之前先各自陪家人游玩。红日才落到树梢,陆明玉夫妻俩就带着楚盈出发了,去陆家接陆筠、崇哥儿。

其实陆明玉也想带两个弟弟出来玩的,但萧氏担心两个淘气孩子给女儿女婿添乱,坚持不肯答应。崇哥儿与恒哥儿一样都是九岁,但崇哥儿要听话多了,派他同行,也是给陆筠当个伴,毕竟陆明玉现在是楚家媳妇了……

那话是萧氏打趣女儿的,陆明玉嘴上撒娇,心里却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怕姑姑太拘束,她一直陪姑姑说话,难免冷落楚盈,反过来陪楚盈多了,又冷落了姑姑。但陆明玉完全多虑了,楚盈、陆筠都是喜静的脾气,见面后居然投了彼此的眼缘,相处地十分融洽,反倒是崇哥儿,坐在三个姑娘身边,男娃端端正正坐着,有些拘谨。

“五叔想去哪里玩?”既然楚盈、姑姑话语投机,陆明玉笑着挪到崇哥儿身边,嘴上喊着五叔,语气却与她叫弟弟们的名字一样,全是照顾。

崇哥儿容貌酷似陆斩,长大了应该与父亲一样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但这会儿看着虎头虎脑的,憨憨地可爱。因为车里坐着陌生的楚盈,崇哥儿比平时在家更老实了,侄女问话,他乖乖道:“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明玉稀罕地抱了抱自己的五叔。

崇哥儿身体一僵,瞥见那边楚家姑娘偷偷笑了,崇哥儿刷的红了小脸。他就知道,侄女根本就没把他当五叔看。抿起小嘴儿,崇哥儿想让侄女放开自己,动动嘴唇,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至今小家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侄女呢,叫侄女、叫阿暖都别扭。

马车停在了玲珑坊前。

楚行下马,走到马车前,见崇哥儿先出来,楚行想也不想就将走过来的崇哥儿抱了起来。崇哥儿本来想自己踩凳子下车的,突然落到国公爷侄女婿怀里,崇哥儿紧张极了,被楚行放下后,小家伙呆呆地不知所措,楚行转身了,他才低头道:“谢谢国公爷。”

声音太小,楚行没听见,专心扶妹妹下车。

楚盈之后,陆明玉才出来。

“小心。”楚行握住妻子的手,低声提醒道,前面抱崇哥儿、扶妹妹,他都没有开过口。

陆明玉并不知道丈夫对她特殊的体贴,小手被他大手主动握住,陆明玉侧头看他,夕阳余晖倾洒过来,楚行一身绛红色长袍,面如美玉眼帘低垂看着她脚下,清冷里又漾出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似穿透花灯的皎皎月色,冷而柔和。

想到她挑出这条绛红长袍递给他时楚行眼里的无奈与纵容,陆明玉甜蜜地笑了。她站稳了,楚行立即退后两步,一举一动都有讲究。陆明玉看看刚从车里走出来的姑姑,既然侄女婿避开了,她这个侄女便在旁扶了一把。

陆斩派来的两个护卫在前面开道,陆筠牵着崇哥儿与楚盈并肩走,陆明玉因为双身子,被二女推给了楚行,叫他们夫妻在一块儿,后面魏腾隔了一段距离跟着,冷眼留意主子们身边的任何异动。

时候尚早,但两侧的商铺都挂出了花灯,陆明玉兴致盎然地赏灯,反正左手被楚行霸道地牵着,她也不用担心走路撞到人。路过一家常常光顾的玉器店,陆明玉不由往店门里面瞄了一眼,未料正好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四目相对,陆明玉先是愣住,跟着就瞪大了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

她震惊地忘了走路,手上传来阻力,楚行马上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了过去。

明惠帝的目光,却犀利地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揶揄一笑,他徐徐地朝这边走来。

陆明玉回神,连忙把手抽了回来,朝一身蓝灰长袍的明惠帝点点头,她先去拦住姑姑三人,顺便把该叮嘱的叮嘱了。楚行留在原地,待明惠帝与金吾卫指挥使廖守走近,他恭敬地拱手行礼,低声道:“七爷。”

“世谨好雅兴,我就料到你今晚没空,所以没叫你同行。”明惠帝拍拍楚行肩膀,声音清朗。

“七爷准备何时回府?”楚行神色凝重,中秋夜街上鱼龙混杂,即便知道附近还有其他暗卫,楚行依然不太放心。

明惠帝嫌他扫兴,眼睛看向转过来的三个姑娘,面带浅笑:“刚出来,多逛一会儿再说。”

楚行默然。

陆明玉见明惠帝望着她们这边,她心中忐忑不安,尽量自然地挡住姑姑半边身子,再亲昵地招呼道:“七舅也来赏灯了啊,真巧。”

她喊七舅,后面陆筠、楚盈、崇哥儿都客客气气地喊七爷,低着脑袋,谁也没敢看明惠帝。

明惠帝逐个扫了眼,崇哥儿虎头虎脑的,明惠帝认识。楚盈、陆筠二女都是男装打扮,十三岁的楚盈娇小单薄,唇红齿白,俨然一个秀气廋弱的少年郎。陆筠就不一样了,她比楚盈高出半头,一身玉白圆领长袍完全遮掩不住她玲珑的身段,更不消说她眼角眉梢只有少.妇才有的妩媚风情。

妩媚,却又青涩,仿佛只是豆蔻少女提前开了花,心底依然单纯无暇。

短短的一个照面,明惠帝脑海里却连续浮现出了他对陆筠的所有记忆,三四岁时懵懂无知的女娃,七八岁懂得害怕的小姑娘,然后就是观音峰前,她默默垂泪在他身边走过,然后脸色苍白地昏倒在他怀里。

回忆如一阵春风,在他心头吹过,风走了,余温徘徊不散。

久居皇位的男人,眼神深邃,城府暗藏,便是看谁也不会令人察觉。分寸拿捏自如,明惠帝及时收回视线,笑着问外甥女:“阿暖,你们来的这么早,是要去一品斋用饭?”京城几条繁华街巷,明惠帝也是常客。

陆明玉暗暗扫眼姑姑,心乱如麻,却不敢撒谎欺君,硬着头皮道:“是啊,七舅吃过了吗?”

“正要找地方,既然遇见了,不如咱们结伴而行,这顿我做东。”明惠帝愉悦地道,言罢率先往前走去,经过陆筠时,男人余光不着痕迹地再次扫了过去。

陆筠一无所知,眼睛看着身旁的弟弟,心想她一会儿定要看好弟弟,免得弟弟冲撞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按照明惠帝的意思,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分桌而食了。

确实是熟人啊,楚行是他的左膀右臂,陆明玉是他宠爱的外甥女,那他礼遇夫妻二人的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雅间的黄梨木桌能容八人可坐,明惠帝径自坐了主位。

陆明玉心念飞转。楚行、廖守地位几乎相当,最合适的坐法是让他们两人挨着明惠帝坐,那样她只能安排崇哥儿与廖守坐一侧,楚行这边无论是她还是楚盈,最终姑姑都会坐到明惠帝对面,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要想避免,除非她先抢了明惠帝右手边的位置,然后带着姑姑一起……

“阿暖过来,挨着七舅坐。”明惠帝简单扫视一圈雅间的陈设,见这些人还都杵在那儿,他笑着对陆明玉道,外甥女有了身孕,明惠帝也挺高兴的,之前已经厚赏一次了。

皇上主动相邀,正合她的心意,陆明玉露出一个被皇舅舅看重的欢喜笑容,正要叫上姑姑跟她走,却瞥见小姑子楚盈依赖般往她这里跨出了小半步,一双麋鹿般清澈的眼睛也看了过来,仿佛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嫂子要与别人坐。

这样的信任,陆明玉无法拒绝。

她马上改口道:“盈盈跟我坐一块儿吧。”

楚盈矜持地点点头。

陆明玉故意撒娇地把座椅往明惠帝那边挪挪,亲昵道:“这里没有丫鬟,我离七舅近点,好帮您倒酒。”

明惠帝调侃地看向楚行:“倒酒免了吧,免得世谨担心你累到。”

陆明玉不由地也看向楚行,楚行一如既往地正经严肃,别人不懂妻子为何挪椅子,楚行同样重生归来,心知肚明,顺手就把南边靠东的椅子挪到了妹妹旁边,然后回头对陆筠道:“一会儿伙计从这边上菜,小姑且同盈盈挤挤,免得汤水洒到身上。“

他脸庞清冷,说话却十分谦和有礼,始终把她当姑姑对待,陆筠轻声道谢。

楚行微微颔首,跟着把另一把椅子往西挪挪,他带崇哥儿吃。

廖守本想把皇上左下首最近的位子让给楚行的,见他还要带孩子,廖守客气两下就没有多坚持。坐好了,他眼帘低垂,守礼地不往女眷们那边瞧。

陆明玉以前没见过这位金吾卫指挥使大人,却从楚行口中听到过几次,她号出喜脉后,廖守还送了礼来,因此明惠帝与廖守说话时,陆明玉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两眼。据楚行所说,廖守只比他小一岁,当年明惠帝亲自去边关督军,路上遇见一少年乞丐与大乞丐斗殴抢食,少年骨瘦如柴,屡次被大乞丐推倒在地,但少年摔倒一次就爬起来一次,大乞丐一边应付他一边急着啃馒头,竟意外噎死了。围观众人都吓到了,少年乞丐也愣了半晌,跟着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捡起乞丐吃剩的一小半馒头,三两下送入嘴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解气般瞪着死去的大乞丐。

那个少年乞丐就是廖守,不知道明惠帝看中了他什么,带回京城命人教导,廖守也够争气,学得一身好本事,二十岁那年便破格提拔为金吾卫指挥使,在年少的武将里与楚行齐名。二人私交甚笃,脾气也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楚行世家出身,性情虽冷,接人待物自有世家子弟的从容气度,拒绝人话也说得比较委婉,廖守就不一样了。他初露锋芒,有人试图拉拢他,廖守直接命属下连人带礼物给扔出了门,事情传出去,其他有心拉拢后起之秀的臣子们怕丢人,都歇了心思,明惠帝却龙颜大悦,越发器重廖守。

再看廖守,肤色黝黑,眉毛偏粗,五官虽然周正,却有几分凶相。

陆明玉莫名心悸,连忙看向自己的丈夫。

楚行早就注意到妻子在偷窥别人了,如今她终于看了过来,楚行唇角微扬,眼神别有深意。

陆明玉只是好奇才看廖守的,心里没有鬼,便没看出楚行眼里的深意,只觉得在廖守的衬托下,楚行更好看了。都是武将,如果说廖守是那煞气满满的巨斧大刀,凶气外露,楚行便是儒雅内敛的剑,静如君子,动若杀神。

这么好的男人,是她的。

陆明玉窃笑,自己看够了,垂下眼帘,暗暗品味自豪与甜蜜。

楚行看着妻子翘起的嘴角,他心中微动,再看看一旁眼角有块儿豆粒大小疤痕的廖守,楚行瞬间猜透了妻子的小心思,不由失笑。她是在拿他与廖守比较,比较完发现她的丈夫更好?真是,孩子心思。

“崇哥儿,恒哥儿、年哥儿都没来,你怎么出来了?”桌上太.安静,明惠帝主动打破了沉默。

众人目光立即都落到了崇哥儿身上。

陆明玉熟悉明惠帝的脾气,知道明惠帝私底下相处平易近人,陆筠却畏惧天子威严,小声示意弟弟站起来回话。崇哥儿才九岁,还不太懂皇上到底有多特殊,本来没怎么怕,却被姐姐紧张的模样弄得心慌,跟着就要离座。

“崇哥儿别动,就坐着说,今天咱们不讲规矩。”明惠帝语气平和地道,视线却瞥向斜对面的陆筠。

这话是对她的回应,陆筠忍不住偷眼瞄向明惠帝,一抬眼,正好撞上了那双有些熟悉的深邃黑眸,幽似深潭。而就在她受惊怔愣的时候,明惠帝朝她浅浅一笑,仿佛安抚,随即又转向崇哥儿,等着崇哥儿回答。

“三嫂让我给姐姐作伴。”崇哥儿老老实实道,大眼睛骨碌乱转,一会儿看侄女一会儿看姐姐。

明惠帝有心逗他,继续问:“有……你侄女在,崇哥儿还担心你姐姐没伴儿?”

崇哥儿嘿嘿笑了,望着陆明玉笑,“三嫂说,说她嫁出去了,不算我们陆家人了。”

“崇哥儿!”陆明玉涨红了脸,一着急五叔都不喊了。

崇哥儿见明惠帝在笑,一点都不害怕,扭头看侄女婿。

楚行摸摸男娃脑顶,脸上难得露出个笑容,这话陆明玉不爱听,他受用地很。

夫妻俩一个喜一个羞,楚盈只瞧着崇哥儿笑。廖守伸手去取酒壶,抬眼便看到了对面楚盈俏生生的模样,十三岁的小姑娘,面皮白皙娇嫩,水眸灵动生波,笑得秀气清雅,简单快乐。廖守在京城住了十几年,偶遇的世家女子也不少,个个身上都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似楚盈这样干净质朴的少女,他今晚是第一次见。

楚盈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视线茫然转向对面,却只看到廖守提着酒壶为明惠帝斟酒,脸庞冷峻,比兄长还冷还凶,只一眼楚盈便迅速低下头,默默用自己的饭。

明惠帝继续逗崇哥儿说话。

陆筠小口小口地用饭,听着男人低沉清朗的声音,总是莫名回想刚刚明惠帝的那浅浅一笑,特别是男人柔和的眼神,不知不觉就与幼时的记忆重合了。陆筠这辈子见过面并说过话的外男寥寥无几,除了前夫姚寄庭,明惠帝更是唯一与她有过身体接触的人。

小时候,侄女打碎花瓶,她吓哭了,明惠帝弯腰帮她擦泪,笑得比兄长对她还要温柔。时间太久远,陆筠本来已经忘了,但去年安国寺山下再遇,明惠帝熟稔地喊她阿筠,黑眸含笑,俊朗仿佛当初,陆筠忽然就都记了起来。

她是被夫家嫌弃的女子,更有妒妇之名传了出去,侄女婿爱屋及乌每次见面都敬她一声姑姑,他却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居然还朝她笑,眼神与小时候一样温柔,是不知道她与姚寄庭的事,还是真的不在乎?

对了,母亲跟她说过,去年除夕宫里赏菜,明惠帝没有赏姚家。

“阿筠,朕是皇上,有朕在,天底下没人敢罚你……”

悠远的仿佛梦里的话,忽然闯入了脑海。时间好像在此时凝固了,陆筠忘了夹菜,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碗,满心的难以相信。当时花瓶碎了,她怕被罚,皇上安慰她,她半信不信的,直到嫂子来了,带她与侄女回了家,她才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安全了。

再之后,她就忘了明惠帝的那句安抚之话。

可是现在,她记了起来,再联想明惠帝冷落姚家的举动,难道……

但她这十来年只见过他一次,他堂堂一国之君,不可能一直都记着她吧?或许正如母亲所说,是姚家欺负人,明惠帝知道陆家受了委屈,他是看在父亲、嫂子的情面上,亦或是单纯为了主持公道,才冷待的姚家?

“姐姐,你怎么不吃了?”崇哥儿最喜欢的还是姐姐,吃一会儿就看看姐姐,见姐姐一直盯着碗,男娃好奇地问。

小家伙不懂忌讳,声音最大,察觉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陆筠尴尬极了,垂着眼帘道:“吃呢,崇哥儿自己吃,不用管我。”

崇哥儿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懂姐姐脸怎么那么红。

而在明惠帝眼里,那边陆筠低着头,侧脸绯红莹润如玉,因为是男装打扮,她一头乌发都束在脑顶,如此便露出了修长白皙的一段脖颈,映着柔和的灯光,甜美又娴静,像是梦里的人。她抬起勺子,白瓷勺到了嘴边,她红润的唇瓣轻轻张开……

“七舅,这里的油焖虾仁挺好吃的,您尝尝?”

耳边传来外甥女轻柔的声音,明惠帝陡然察觉自己失态了,瞬间收回视线,自然地接话道:“好。”说完没事人般看向外甥女,陆明玉笑着用公筷夹了一个虾仁放到明惠帝面前的碟子上,神色恬淡如常。

明惠帝松了口气,低头品尝。

陆明玉看着男人俊朗出众的侧脸,与父亲一样脸上都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仿佛才刚刚而立,心底五味杂陈。她刚刚都看见了,明惠帝看姑姑看得出神,姑姑也不知为何神情恍惚,难道有些事情,是天生注定的吗?她怕姑姑幽闭在家越来越孤僻,所以才邀请姑姑出来赏灯,哪想到会偶遇明惠帝?

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做?

阻拦明惠帝动心,还来得及吗?又或者,她该让姑姑自己选择?

“对了阿暖,饭后你们打算去哪里逛?”吃完虾仁,明惠帝抬起头,颇有兴致地问外甥女。

陆明玉心头一紧,对上男人熠熠生辉的黑眸,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第141章

从一品斋出来,天已经黑了,正是华灯初上。

人多了两个,队伍变成了明惠帝牵着崇哥儿走在前面,廖守在旁护驾,楚盈、陆筠继续走中间,陆明玉夫妻俩垫后。手还是被楚行牵着,陆明玉却再也没有心思赏灯,视线一直在前面明惠帝与姑姑身上逡巡。

楚行看出了妻子的担心,可他觉得,妻子的担心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皇上今晚屡次打量陆筠,用过饭又提议继续跟着他们赏灯,妻子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在皇上身边多年,在揣度圣意上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而一旦明惠帝想要什么,旁人便无法再阻拦。

目光自陆筠身上扫过,楚行想到了去年明惠帝的那个梦。事先谁都不知道妻子她们娘仨要去上香,明惠帝因梦见安国寺霞云满天才临时决定去寺中解惑,到了寺里,遇见的是陆筠。再说陆筠,上辈子进宫难产而亡,这辈子在岳父的安排下改嫁姚寄庭,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今晚赏灯再遇明惠帝,或许,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虽然重生了一回,楚行依然不是特别信命,但陆筠得了皇上的垂青,皇上便是天。

“冷不冷?”紧紧妻子的小手,楚行低声问,马车在后面跟着,里面准备了御寒斗篷。

陆明玉心思终于分给了丈夫一点,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盯着前面。楚行暗暗皱眉,不喜她太过操心陆筠的事,可人在外面,这里说话不方便,只能隔一会儿就找个话头对她说。

陆明玉渐渐发觉了他的异样,平时楚行绝对没有这么多话的。当楚行再次问她是否想买盏花灯时,陆明玉疑惑地仰起头。楚行无奈笑,低头在她耳边道:“专心赏灯,上元节那晚未必方便出门。”

陆明玉顿时明白,自己的异样被他看在了眼里。望着楚行被灯光照亮的俊美脸庞,陆明玉忽然心生愧疚,他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还被她哄着穿了身绛红色的衣袍,只为陪她赏灯散心,她却只顾想着姑姑的事,忽略了他。

“嗯。”心里平静下来,陆明玉朝他柔柔一笑,小手试着反握,但是被楚行霸道地阻止了,更喜欢把她小小的手握在手心。

夫妻俩开始低声细语,讨论两侧的花灯。偶尔有声音传到前面,楚盈悄悄回头,见兄长眉眼隐含温柔,嫂子笑靥如花,她也跟着高兴,旁边陆筠却在凝神听弟弟与明惠帝说话。

“崇哥儿喜欢花灯吗?”明惠帝握着男娃小胖手,目光淡淡掠过两侧的灯铺。

崇哥儿这会儿跟明惠帝挺熟悉了,就把他当普通的长辈,摇摇头道:“恒哥儿说姑娘们才喜欢玩这个,我更喜欢赛龙舟,不过我三嫂说国公爷会射花灯,能射穿扳指,我想看他射。”

明惠帝当年也听说过楚行的风采,闻言笑了笑,一边回头一边用后面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崇哥儿:“国公爷是外人叫的,崇哥儿是五叔,怎么不直接喊他名字?”

崇哥儿摸摸脑袋,害羞地看向楚行。

楚盈、陆筠不约而同往两侧挪挪,免得挡住二人的视线。崇哥儿继续看自己的侄女婿,明惠帝却飞快地瞧了陆筠一眼。花灯盏盏,灯光透过各色灯纸也幻化出五颜六色,绮丽旖旎,陆筠歪着头赏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笑他刚刚的打趣。

明惠帝就觉得,她这一笑,会是今晚他见过的最美的景。

看完真正想看的人,明惠帝再假惺惺看向楚行夫妻,好在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凉水河河畔,宋氏灯楼在对岸,一行人得从拱桥上经过。月色温柔,灯光浪漫,桥上看灯景位置更好,因此拱桥上站满了百姓,想要过桥,只能从中间挤过去。

廖守走在明惠帝左侧,帮着挡人,明惠帝一手牵着崇哥儿,一边暗暗留意后面。石桥不知搭建了多少年,桥面早已坑坑洼洼,即便有明惠帝在前面开路,陆筠与楚盈走得都有些踉跄。走到拱桥中间,旁边站在护栏前赏景的一家人赏够了要走,其中丈夫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陆筠只顾看路,没有发现,忽然就见前面明惠帝松开弟弟,大手朝她伸了过来。

陆筠愣住了,跟着就被明惠帝用力拽到了前面,“小心。”

耳边是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陆筠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男娃正在舔糖葫芦,并没有什么危险。陆筠茫然地转向明惠帝,明惠帝笑着松开她手臂,对那个孩子道:“竹签锋利,你举高点,小心扎到别人。”

那孩子眨眨眼睛,忽然扭头,继续吃自己的,男娃的父亲见他们穿的都是绸缎料子,不敢招惹,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陆筠这时才知自己差点被竹签扎到,忙低头对明惠帝道谢:“谢谢七爷。”

“小事,阿筠小心些。”明惠帝低低地道。

阿筠……

他竟然喊她闺名?

陆筠震惊地抬起头,明惠帝眼波似水,短短与她对视一眼,重新牵起崇哥儿在前带路。两侧路人来来往往,陆筠本能地跟在男人后面,脑海里却全是明惠帝的那声“阿筠”,与他那双仿佛……温柔多情的眼睛。

看着男人握着弟弟的大手,陆筠忽然一阵心乱。

纵使两人早就认识了,可她都嫁过一次了,他是侄女的长辈,不是她的长辈,直接喊她闺名不太合适吧?还有他明明走在前面,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发现她有危险?莫非,他一直在留意她?

为什么要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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