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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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堂上房,太夫人躺在内室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怪渗人的。楚随、楚盈到底年轻,靠汤药撑着,中.毒后更像熟睡。太夫人就不一样了,本就是六十多的年纪,突然大病一场,短短几日,她不但瘦了一圈,头发更白了,脸上皱纹也更多,浑似老了十来岁。

大丫鬟芍药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探探太夫人鼻息,生怕太夫人出事。

儿子有妻子、儿媳妇照顾,楚二老爷一直在这边守着母亲,老母中毒,楚二老爷人也憔悴了,得知侄子带了解药来,而且侄女喝药后已经解了毒,楚二老爷喜出望外,忙与侄子一起喂太夫人喝药。

太夫人也吐了,然而人始终昏迷。

楚行大惊,看着昏迷不醒的祖母,他请叔父先在这边守着,他匆匆赶向闲云堂,还在走廊里就听万姝在呜呜地哭。楚行心中一沉,疾步来到屋中,却见堂弟正抱着埋在他怀里的万姝安抚。

瞧见兄长,楚随虚弱一笑,“大哥。”

他刚醒,知道自己中.毒了,也知道兄长请了神医,其他的还蒙在鼓里。

楚行点点头,心知堂弟多半无碍,他朝坐在那边悠然喝茶的葛神医行礼道:“葛先生,我祖母服药后依然昏迷不醒,还请先生再辛苦一趟,替她老人家号脉诊断。”

“竟有此事?”葛神医眉峰一挑,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楚行忧心祖母,立即在前引路。

“祖母也中.毒了?”楚随急了,推开万姝,望着母亲问,说话时试着站起来,却因卧床多日腿脚无力,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楚二夫人急忙扶住儿子,又高兴又疑惑地道:“是啊,不过你跟盈盈服了解药都好了,到你祖母那儿怎么没管用?哎,时谦你大病初愈,快躺着吧,娘去看看,姝儿你好好看着时谦。”

急于知道婆母的情况,楚二夫人恋恋不舍看儿子一眼,领着女儿小跑着去追楚行与葛神医。但楚随就一个祖母,不知道就算了,如今听闻祖母昏迷,他哪能安心休息,叫万姝去安排软轿抬他过去。

万姝不想丈夫操劳,眼里汪着泪劝他,“娘过去就行了,你……”

她不听话,楚随大怒,懒得与万姝多费唇舌,直接喊阿贵。万姝又委屈又无奈,见楚随坚持要去,她忙挑了件袍子替丈夫穿上。楚随只是急火攻心,现在妻子温柔懂事,他便气顺了,让万姝给他讲讲这几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万姝只知道家里三人突然病倒,楚行不许外传,然后就是淮南王意图接回王妃世子。两件事的联系,她是毫不知情的。

楚随听得一头雾水,被阿贵扶着往外走时,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看眼万姝,他扭头问阿贵:“下毒之人,国公爷查到了吗?”

楚随身边两个心腹小厮,一个是阿贵,一个是阿满。楚随中.毒后,他们两个都被关押了起来,楚行查到润哥儿后,暂且没有告诉楚二老爷夫妻,却知会了阿贵阿满,并让他们看紧润哥儿。

现在阿满就在润哥儿的院子里守着呢。

看着脸色苍白的二爷,阿贵真是要心疼死了,二爷那么喜欢润哥儿,若是得知亲儿子下毒害他,本来身体就虚弱,再听闻真相,二爷会不会一气之下厥过去?

阿贵不敢冒险,迟疑着道:“国公爷没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是先去看太夫人吧,从三秋堂回来,等二爷缓过气来了,他再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楚随皱皱眉,暂且压下疑惑。

到了三秋堂,阿贵扶他进去,就听葛神医语气沉重地道:“太夫人年事已高,现在毒素虽解,这几日太夫人却被那毒侵袭了根骨,老夫会尽量替太夫人调理,但……”

摸摸胡子,葛神医摇摇头,不好再说了。

楚行心急如焚,“请先生直言相告。”

葛神医叹息道:“太夫人,恐怕只剩三载时日了。”楚随年轻体健血.气方刚,恢复地应该最快,楚盈身娇体弱,中.毒时又恰逢月事,所幸只喝了一口茶,中毒最轻,才能迅速康复。只有太夫人倒霉,年迈中此等奇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祖母只剩三年了?

楚行难以置信地转向床上昏迷的祖母,冷峻脸庞再无血色,怔愣片刻,他突然朝葛神医跪了下去,“先生医术高超,恳求先生为我祖母续命,哪怕多续一年,世谨也感激不尽。”他年幼丧母,是祖母将他养在膝下,祖母是糊涂过,但楚行还是希望祖母长命百岁,让他多尽几年孝。

他这一跪,楚二老爷夫妻、楚随楚湘、万姝就都跪到了后面。

葛神医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病人动不动就下跪。扶不起楚行,葛神医头疼地转到一旁,对楚行道:“国公爷你们都起来吧,太夫人身体亏损严重,老夫竭尽所能也只能保证她再活三年,这还是精心调养的情况,若太夫人有个头疼脑热或思虑过重,那连三年都撑不到,你们真孝顺,就想办法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然就是跪到天黑,老夫也爱莫能助。”

他斩钉截铁,楚湘没忍住,扑到床上抱着太夫人呜呜哭了起来。

楚二老爷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圈。

楚二夫人、万姝其实不是特别难过,但丈夫在身边,二女先后凑到床前掉泪去了。听着母亲妹妹的哭声,楚随眼圈也红了,但想到自己与祖母中的毒,楚随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兄长拽了起来,瞪着眼睛吼道:“大哥,到底是谁下的毒!”

楚行慢慢抬起眼帘,黑眸定在他脸上,眼底似有风起云涌。

楚随怔住,“大……”

“哥”字没喊出来,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好闺女,快去买瓜子!

棠棠:娘要瓜子干啥呀?

阿暖:看戏啊,看你爹家里的好戏!

☆、第190章

“世谨,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人啊!”

眼看着昏迷几日刚刚醒过来的儿子被楚行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楚二夫人猛地从床前扑了过来,心疼无比地去扶儿子。楚随头还晕着,不能主动配合母亲,楚二夫人一个人扶不动,回头喊儿媳妇帮忙。

万姝总算在那震天的耳光声中回了神,一看楚随半边脸都肿了,嘴角都是血,万姝恨地,一边帮忙扶丈夫一边仰头怒斥楚行:“大哥凭什么打人?”她已经输给陆明玉了,可陆明玉的丈夫凭什么还这样欺负人?国公爷又如何,不过只是兄长,凭什么这般踩踏他们二房!

“闭嘴……”楚随有气无力地道,嘴上训斥妻子,他仰头看兄长。

楚行现在却懒得看他,回头对楚二老爷道:“二叔,祖母养病要紧,您先带二弟回去,其他的咱们明早再议。”

他冷峻严厉,论气势,楚二老爷也比不过侄子,虽然儿子挨打他挺心疼的,也有点恼侄子下手太重,但对上侄子凛然的模样,楚二老爷竟无法端任何长辈的架子,喊来阿贵,两人一起扶儿子出去了。

楚行此时活脱脱一个杀神,连楚二老爷都俱他三分,楚二夫人、万姝再不敢有半句埋怨,匆忙跟出去了。只有楚湘胆子大些,依然坐在太夫人床边,一边哭一边问兄长,“大哥,到底是谁下的毒啊?二哥刚刚好,你怎么打他啊……”

“湘湘先回去吧,我请葛先生再为祖母号号脉。”楚行尽量平和地道。

楚湘不敢再问,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走了。

楚行走到床前,看着憔悴苍老的祖母,脑海里却记起祖父病逝时的情形。少年时相继送走父母,跟着祖父走了,现在祖母也只剩三年……

“生老病死,天理循环,是人都要经历这一遭,国公爷至少还有三年可以孝敬祖母,与其伤痛悔恨,不如珍惜眼前。”葛神医慢慢走过来,安抚地拍了拍楚行肩膀。

外人在前,楚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眼祖母,他引着葛神医往屏风外走,犹豫道:“葛先生,祖母这种情况,您觉得我们告诉她实情更适合她休养,还是……”

隐瞒下来,楚行怕祖母继续为家里的琐事操心,但直言相告,祖母能承受她只剩三年的打击吗?

葛神医摸摸胡子,迟疑着答道:“这,老夫也不敢说。有的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会甩掉一切烦恼,逍遥快活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但也有人惶恐惧死,日夜难安,反而招致大限提前。太夫人是您的亲祖母,国公爷觉得她老人家是哪种?”

这个问题,楚行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就吩咐了下去,不准任何人泄.露太夫人的病情,丫鬟们畏惧他,不敢多嘴,楚二老爷等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告诉太夫人这个噩耗。

这晚楚行没有用晚饭,一直在太夫人床边守着,陆明玉过来看他,被楚行劝回去了。

回到定风堂,陆明玉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上辈子太夫人对她特别好,当亲孙女般疼爱,这辈子一开始太夫人也很喜欢她,直到姑姑进宫,日后可能影响庆王爷、庆王妃的地位,太夫人对她的态度才变了。

陆明玉也就明白,太夫人对她的那些好,只是因为看上了祖父兵部尚书的权位,一旦陆家不能为庆王提供助力,她在太夫人眼里就变成了一个再也生不出儿子的长孙媳妇。

刚刚楚行告诉她太夫人只剩三年了,必须静心休养,是单纯地知会她这个妻子,还是有什么暗示?陆明玉翻个身,试图从楚行说话时的神色里回忆出蛛丝马迹,然而楚行当时一脸沉痛,她分辨不出来。

陆明玉自己也有亲祖母,如果祖母出事,陆明玉绝做不到楚行那么冷静,肯定会哭的。她理解楚行此时的悲痛,只要太夫人不再针对她或姑姑,陆明玉愿意摒弃前嫌真心孝敬太夫人,但太夫人能想通吗?

心烦意乱,陆明玉烦躁地在被窝里翻身,连楚行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头顶突然传来男人意外的“阿暖”,陆明玉吓了一跳,噌地坐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楚行坐在床边,一边脱鞋一边看着她问,话里带着一丝愧疚,“在等我?”

听出那丝愧疚,感受着他动作里的自然亲昵,陆明玉莫名地酸了眼睛,抱住他哭,“我想当个孝顺的孙媳妇,我也愿意好好伺候祖母过完这三年,可祖母对我存了芥蒂……万一哪天祖母因为我受了气,坏了身子,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一边是有养育之恩的唯一的亲祖母,一边是虽然貌美但还能换的妻子,陆明玉怕自己会成为被楚行舍弃的那个。

“又胡思乱想了。”她哭得可怜,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楚行只觉得好笑。转身将人抱到怀里,楚行搂着连续几日都不曾亲近的妻子,低头哄她:“阿暖会存心气祖母吗?”

陆明玉立即摇头。

“那我为何要不喜欢你?”楚行握住她手,轻轻地捏,“阿暖,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也是我楚行唯一的女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因为任何人让你受委屈。祖母老了,有时候难免糊涂,我会竭尽所能哄她高兴,但如果祖母让我做的事会违背君臣之道,或是让你难过伤心,那我不会答应,我会想办法解开祖母的心结,换别的法子哄她开心。”

既然知晓祖母为何对妻子不满,楚行便一口气给了妻子两个保证,保证他不会因为祖母对庆王的支持站队,也保证他不会为了孝顺祖母就委屈妻儿。

“阿暖,如果天塌下来,我会尽力把我所有亲人都护在身下,但只能选一个人的话,那个人肯定是你。”楚行捧住妻子湿乎乎的脸颊,凤眼温柔又无奈地看着她,“明白了?”

祖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孝顺祖母是责任,但妻子女儿是他的命,没人能动。

陆明玉明白了,哭得也更厉害,紧紧地抱住楚行:“你护着我,我怀里护着棠棠……”

楚行笑着亲她脑顶。

有了丈夫的保证,陆明玉抽搭一会儿就在楚行怀里睡着了,楚行搂着妻子,却是彻夜未眠。刚刚祖母醒了,他告诉祖母家里有位神医,不但解了祖母三人的毒,还能帮妻子调理好身体,祖母虚弱地笑了,跟着问他是谁下的毒。

他说,他还在查。

楚行怕祖母知道是润哥儿所为,经受不住打击。

但润哥儿,是绝对不能留在国公府了。

翌日早上,楚行让人去请二房爷孙三人来他书房。

楚二老爷没跟儿子住一块儿,自己来的,那边楚随休息一晚,人精神了很多,脸上的巴掌印儿因为涂了上好的祛瘀膏药,消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阿贵知道国公爷要审润哥儿,暂且没有告知主子。楚随还不知道润哥儿做的好事,出发前亲自去接儿子。

润哥儿被关了好几天了,当然每天也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润哥儿想父亲也想娘亲,着急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乍然看到醒过来的父亲,润哥儿便以为是娘亲治好的,高兴地往父亲怀里扑,“爹爹,我娘呢?”

这几日楚二夫人来看过孙子,润哥儿被阿满警告必须装病,不敢在楚二夫人面前表现出什么。现在阿满没有警告他,润哥儿就敢说了。

楚随还以为儿子问的是万姝,笑道:“你娘去给曾祖母请安了,走,润哥儿先随爹爹去见伯父。”

娘亲真的来了!

润哥儿激动地小脸通红,忍不住撒娇道:“我想先去看娘!”

楚随倒没想到他昏迷期间万姝与儿子处的这么好了,摸摸儿子脑袋道:“一会儿爹爹带你去找她,咱们先去见伯父。”兄长找他应该与昨天的那一巴掌有关,特意让他带上儿子,楚随猜到润哥儿八成犯了什么错,但他不可能猜到儿子就是下.毒之人,故纵使心事重重,也强颜欢笑哄儿子。

润哥儿还算乖巧,既然父亲坚持,他就乖乖跟父亲走了。

定风堂书房。

楚行正在陪叔父说话,听到外面传来堂弟哄孩子的声音,跟润哥儿介绍这是伯父的书房,楚行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顿时又添了几分凌厉。楚二老爷跟孙子没那么亲,此时儿子领着润哥儿来了,再联想这几日润哥儿好像都没有露脸,听妻子说是病了,楚二老爷脸色陡变,隐约猜到了什么。

楚随领着儿子进了书房。

魏腾轻轻带上房门,去外面院子里守着。

润哥儿害怕楚行,胆怯地往父亲身后躲,楚随见到兄长,脸上不禁又泛起挨打后火辣辣的疼。他叹口气,把儿子拉到身前,按着儿子肩膀问兄长:“大哥,是不是润哥儿犯了什么错?”

或许,凶手是儿子无意带进国公府的?

楚行也没想到堂弟竟然还没猜到真相,冷冷看他一眼,楚行直接盯着润哥儿审问道:“润哥儿,六月底你父亲带你去戏院看戏,你在那里见过一个人,是他给你毒.药让你害人的,是不是?”

儿子下毒?

楚随大骇,震惊地松开了儿子单薄的肩膀。

润哥儿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母亲,没想到到了这边,一下子就被冷面伯父说出了真相。他害怕,本能地仰起头找父亲,抬头对上父亲难以置信的目光,润哥儿更怕了,记起周叔的话,他立即摇头,跑到父亲身后否认:“我没有!我跟爹爹去看戏了,没见过人!”

楚行不屑跟一个孩子对质,目光回到堂弟脸上:“初一那天早上,润哥儿亲手端茶给祖母喝,祖母只喝一口,润哥儿不满意,劝祖母都喝了。当天上午散学,润哥儿又自己跑到盈盈那边,也端了一碗茶给盈盈。二弟你想想,润哥儿有没有碰过你的茶碗?更巧的是,祖母你们晕倒的顺序,与你们喝茶先后完全相符。”

楚随身形一晃,记起儿子从净房回来后,坚持用他的茶碗喝茶。

“润哥儿,为什么下毒?”楚随转身,看着惊惶不安的儿子,他眼神忽然阴沉起来,双手紧紧扣住男娃肩膀,咬牙切齿地吼道:“说,你为什么下毒!”

这是他的儿子,他一心补偿他,到头来儿子居然下毒害亲生父亲?害完他还不够,居然又去毒害祖母与堂妹,更是连累祖母只剩下三年寿命!想到这里,楚随看着眼前被他当宝贝宠了一个月的儿子,怒不可揭,双手一用力,就把润哥儿甩到了地上。

润哥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地喊娘。

楚行继续向楚随解释:“当年你送董氏去鄂州安家,被淮南王手下一个姓周的男人撞见,他认出你是国公府二爷,便暗中接走董氏,一直照顾董氏母子。现在淮南王意图造反,造反前想先抢回王妃世子,姓周的就想到把董氏母子安插.进国公府,找机会毒害你们,再逼我配合他们抢人。二弟,这几年董氏母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你亲自审吧,我会告诉祖母下毒的另有其人,但润哥儿绝对不能再留在咱们府上。”

说完了,楚行起身,把书房留给二房爷孙三人。

楚随这才知道董月儿母子居然与淮南王的人搀和到了一起,他呆呆地看着坐在那里嚎啕痛哭的儿子,脑海里一片空白,都说认贼作父,他楚随这算不算是认贼做子?认了一个儿子,险些自己丢了命?

他浑身僵硬,楚二老爷却满腹怒火,瞪着润哥儿骂道:“他是你爹,你下毒害你亲爹,不怕天打雷劈吗?就算被恶人挑唆,难道你就那么傻,连亲爹也害?”

润哥儿呜呜地哭:“我没有……周叔说爹爹会生病,然后他会送我娘进来,我娘有解药,爹爹吃了就会好了,然后让我跟我娘一起过……娘,我要去找我娘……”

哭着爬起来,揉着眼睛往门口走。

楚随终于清醒过来了,也终于明白儿子想的娘是谁,他抓住男娃手臂,一肚子话想问,可看着润哥儿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楚随却再也说不出口。

润哥儿却满腹委屈,扑到父亲怀里诉苦:“爹爹,周叔说曾祖母把我娘赶走了,你们不让她搬进来,我想跟娘在一起,爹爹我知错了,你别打我,我只想见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1章

楚随第一次知道,一个孩子能哭到什么地步。

润哥儿扑在他怀里,一声一声的,哭得快抽过去了,哭一声喊一声娘。

楚随心疼。

他知道儿子犯了大错,如果儿子只给他一人下了毒,楚随愿意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他,毕竟是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才让儿子被淮南王利用。虽然只当了一个月的父亲,但夜里男娃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喊爹爹,男娃看到他时乌黑明亮的眼睛,开心翘起的嘴角,都让楚随打心底喜欢润哥儿,父子父子,如果只是一次错或是几次小错,他愿意原谅,然后教他改邪归正。

但儿子还给堂妹、祖母下了毒。堂妹是大哥一母同胞的妹妹,堂妹受了委屈,大哥有资格追究,要求他将润哥儿赶出府。更何况祖母还因为润哥儿哥儿大限将至,别说大哥与父亲,留下润哥儿,楚随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他有什么脸面让润哥儿继续见祖母?

大手捂住润哥儿后脑,楚随抬头,对楚二老爷道:“父亲,你先出去吧,我同润哥儿说说话。”

楚二老爷冷哼一声,担心儿子心软,他指了指三秋堂的方向。

楚随低头,等父亲走了,他慢慢蹲了下去,扶着润哥儿肩膀哄道:“润哥儿别哭了,爹爹有话问你。”

“我要我娘……”润哥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知道伯父要赶他走,知道父亲生气了,他也不要过有钱的日子了,他只想找到娘亲,跟娘一起住。

“润哥儿听话,你不哭了,爹爹就派人去找你娘回来。”楚随单膝跪地,将儿子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男娃后背。这样的姿势本身就是一种安慰,爹爹还肯抱他,润哥儿抽着抽着慢慢平静下来,小脸贴着父亲肩头,凤眼肿的快要看不到眼睛了。

楚随肩膀衣裳早湿透了,他扭头蹭蹭儿子后脑勺,低声问道:“润哥儿,那个人是坏人,他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你给爹吃的是毒.药,你看你娘没有来,如果不是伯父请了神医,爹爹现在已经死了。”

“我不要你死!”小孩子最禁不起吓唬,润哥儿一听爹爹可能会死,立即使劲儿抱住爹爹,哇地一声又哭了。

楚随咬唇仰头,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他抹抹眼睛,沙哑着问:“如果润哥儿知道那人给你的是毒.药,你还会放到爹爹跟祖母的茶里吗?还会端给二姑姑喝吗?”

润哥儿连连摇头,周叔说爹爹只会生病,他才喂爹爹吃.药的。

楚随搂紧儿子,心酸不已,他就知道,儿子只是被人骗了,绝不会明知是毒.药还给他下毒。儿子才七岁,哪里知道大人心中的险恶?更何况对方早就待在儿子身边了,为了利用儿子,肯定会对儿子特别好。

“润哥儿,爹爹年轻,吃了解药已经没事了,可曾祖母老了,因为你给她吃毒.药,她再活三年可能就,就过世了,所以祖父才生你的气,要把你送到外面去住。”楚随摸着儿子脑袋,尽量简单地解释道,他总得让儿子知道他为什么不要他了。

润哥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抽搭着点点头,肿着眼睛看向父亲,“我,我想跟娘一起住,我们回我们家……”他喜欢那个小院子,院子后面有棵樱桃树,他喜欢吃樱桃,只要跟娘在一起,没有鸡鸭鱼肉他也愿意。

楚随松了一口气,至少儿子还有母亲可以依靠,他再时常接济接济他们母子,提点儿子学问做人就行了。

“走,润哥儿去给伯父磕个头,你做错了事情,必须赔罪。”站了起来,楚随帮润哥儿擦擦眼睛,循循善诱地教导。

润哥儿乖乖点头,到了外面,分别朝楚行、楚二老爷磕了三个头。

父子俩的谈话楚行都听见了,看着跪在那里哭得眼睛发肿的七岁男娃,想到董月儿已经死了,这孩子日后还有的熬,楚行抿抿唇,目光扫过堂弟泛红的眼圈,楚行厉声训诫道:“润哥儿,你今日犯了大错,国公府再也容不得你,但你毕竟是楚家的骨血,只要日后你肯改过自新,勤勉好学不再行不义之事,将来若有所求,我与你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

董月儿是否与周叔合谋好了算计国公府,楚行无法得知,但祖母单纯为了自家安定就要了董月儿的命,到底有损阴德。只要润哥儿将来真心悔过,楚行愿意照拂一二。

润哥儿懵懂,不明白这番话的深意,楚随却惊喜交加,忙提醒儿子磕头道谢。虽然儿子不养在国公府,但只要大哥肯认这个侄子,外人就得给儿子几分脸面。

磕完头,二房爷孙三人走了。

楚行叹口气,坐了会儿,想到刚刚好像听到女儿哭了,楚行连忙去了后院。

棠棠确实哭了一通,这会儿吃完奶已经睡着了,仰面躺在床上,穿着大红色的小兜兜。陆明玉侧躺在旁边,瞧见丈夫来了,她小声问道:“刚刚怎么回事?你罚润哥儿了?这边都听到他哭了,吓得棠棠也跟着哭。”

“二弟带回去了,棠棠没事吧?”楚行走到床边,低头看女儿。

“睡醒了就忘了。”陆明玉往里面挪挪,等楚行坐下,她好奇问:“怎么说的?”

楚行小心翼翼把女儿抱到怀里,稀罕几眼,这才道:“二弟答应送他出府。”

陆明玉点点头,握住女儿小手,感慨道:“其实如果没有淮南王搅合,董月儿母子留在岳阳,过得可能……”话未说完,陆明玉突然愣住了,上辈子淮南王妃一直待在南中,淮南王没必要利用董月儿母子,但董月儿母子还是找到京城了。

这辈子有人指点,董月儿先见的太夫人,知道太夫人肯定喜欢曾孙。上辈子董月儿自诩聪明先领着儿子去她这个主母面前示威,八成是她自己来的京城吧?也就是说,董月儿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可能什么?”楚行见她走神,疑惑问。

陆明玉笑了下,“没事,棠棠指甲又长了,你抱着,我给她剪剪。”

董月儿不知哪去了,润哥儿也要走了,她管他们做什么。说完了,陆明玉从楚行身边下床去找剪刀,楚行看看她,再低头检查女儿的小手,奇道:“这样就算长了?”

陆明玉冷笑,重新回来,她侧过脸,露出耳朵后面的脖子给他看。

她肌肤胜雪,楚行一眼就看到上面有条细细的红印儿。

“你闺女刚刚抓的。”陆明玉嘟嘴,幽怨地瞪他。

妻子一撒娇,楚行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烦躁顿时去了大半,一手拉过妻子,在她伤口轻轻亲了下。

~

闲云堂,楚随把润哥儿哄着了,去找母亲。

楚二夫人刚从太夫人那边回来,端汤喂药伺候了一通,楚二夫人有点累,靠在贵妃榻上让丫鬟捶腿呢。儿子来了,楚二夫人照旧躺着,只关切地打量儿子,“时谦全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儿子安好,娘不用担心。”楚随让丫鬟出去,他坐在榻前的圆凳上,一边用美人捶伺候母亲,一边低着头道:“娘,下毒的凶手大哥都抓到了,一共两个人,大哥悄悄处置了,咱们以后可以放心了。”

“是谁下的毒?”楚二夫人皱眉坐了起来。

“外面的,娘不认识,会飞檐走壁,差点叫他们逃走。”楚随敷衍道,怕母亲继续追问,他马上转移话题:“娘,前阵子润哥儿总往我嫂子那边跑,你们都说董氏像嫂子,润哥儿八成也是这么想的。我怕露了痕迹惹大哥跟姝儿误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润哥儿送出去跟他娘住。润哥儿懂事,答应了,我想问问娘知道董氏去哪儿了不。”

他才当了一个月的父亲就舍不得儿子了,董月儿肯定也没有走远。

楚二夫人脸色陡变,迅速用震惊掩饰道:“好端端的送走做什么?大不了以后我看着他点,不让润哥儿去找你嫂子,润哥儿那么乖,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不许送走。”

楚随无奈,叹道:“娘,我跟父亲、大哥都打过招呼了,你就告诉我董氏去哪了,送走润哥儿,岳母那边也高兴啊。”知道母亲一直想修好与万家的关系。

丈夫都同意了,楚二夫人心知不能再挽留,只是……

想到董月儿的下场,楚二夫人神色不大自在,心虚地不敢看儿子。她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董月儿,虽然是太夫人想到的永绝后患的主意,她毕竟也是默许了。

楚随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疑惑唤了声,“娘?”

楚二夫人回神,对上儿子探究的目光,她别开眼道:“我哪知道她去了何地,你祖母派人去打发她的……”

“那我去问祖母。”楚随深深看母亲一眼,站了起来。母亲这样子,肯定知道董月儿的去向,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是怕他与董月儿旧情复燃,还是不想润哥儿离开,故意隐瞒?

“别去烦你祖母!”眼看儿子几步就走到了门口,楚二夫人慌了,穿鞋就去追儿子。

楚随转身,看着慌张不安的母亲,他诚恳求道:“娘,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早忘了她了,不过是想润哥儿有生母照顾,润哥儿是你亲孙子,娘也不忍心他没了爹又没了娘,是不是?”

却不知他无意的一句话,准确无比地戳中了楚二夫人的痛处。

楚二夫人是真的舍不得亲孙子。心情复杂地坐到榻上,看眼儿子,楚二夫人转转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沉默许久才垂下眼帘道:“世谨啊,那个董月儿真的特别像你嫂子,你祖母担心府里的人看到她传出闲话,就,就让人,让人……”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但楚随能猜到,他盯着坐在那里明明知情却一直表现地跟没事人一样的母亲,渐渐地浑身发冷,犹抱着一丝希望问:“让人卖了董氏?”丫鬟犯错,通常都会发卖,如果祖母卖了董氏,他至少还有希望找她回来。

楚二夫人艰难地摇摇头,说不出口,她指了指地下。

楚随脸唰地白了。

他不喜欢董氏,但那好歹是他疼爱过的女人,是他儿子的生母……

“为什么要杀她,给她钱打发了不行吗?”一想到董月儿死了,想到润哥儿嚎啕大哭时喊得那一声声娘,楚随头疼,他痛苦地蹲下去,然后跪在了母亲面前,双手紧紧攥着母亲衣摆,“娘,祖母糊涂,你怎么不拦着啊!”

被儿子埋怨,楚二夫人又愧疚又委屈,眼泪也落了下来,对着儿子脑顶道:“你以为娘就那么狠心吗?可时谦你想想,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咱们只接润哥儿回来,董氏会甘心?再多的钱也未必能打发她走,等她找上门,还不闹得人尽皆知?”

楚随握拳,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那也不能……”

楚二夫人双手掩面,哭声更明显了,“报应,这都是报应啊,你祖母要了董氏的命,所以才招惹了这无妄之灾,早知今日,我们就不该认下润哥儿……怪谁啊,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若不是润哥儿太像你,我跟你祖母也不会舍不得他……”

怪他?

楚随呆滞地抬起头,看到扭头痛哭的母亲,楚随忽然笑了,笑得凄楚。可不就是怪他,如果他没有碰董月儿,陆明玉会是他的妻子,棠棠会是他的女儿,祖母也不会……遭报应。

祖母要了董月儿的命,润哥儿无意害祖母折寿,不是报应是什么?

楚随苦笑,浑浑噩噩地走了。

他来了润哥儿的房间,内室里面,七岁的男娃面朝外侧躺,脸上挂着泪。

楚随的心,猛地抽了下。

“润哥儿,润哥儿……”楚随坐到床边,低声唤儿子。

润哥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楚随抱起男娃,歉疚地摸他额头,“润哥儿,爹爹找不到你娘了,但爹爹会给润哥儿在城里买个大宅子,爹爹会安排一个温柔可亲的乳母照顾润哥儿,爹爹也会常常过去陪润哥儿,有空就带润哥儿出去玩,这样,润哥儿愿意吗?”

除了这样,他没有别的办法补偿儿子了。

润哥儿不愿意,趴在父亲怀里又哭了起来,“我要我娘……”

楚随心痛无比,可除了哄儿子别哭,他别无他法。

~

没过几天,楚随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京城城西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给儿子,派他的心腹长随阿满给润哥儿使唤,还选了十来个乳母,让润哥儿自己挑。润哥儿被父亲哄了多日,勉强接受了见不到娘亲的事实,然后挑了一个笑起来有些像娘亲的乳母,是个去年守寡的年轻妇人,姓卫,家里还有个刚两岁的女儿。

楚随索性让卫氏带女儿来这边住,也是给儿子找个孩子作伴。

楚随做这些并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很快,外面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留言,流传最广的,是说楚随养了一个外室,儿子都七岁了,小女儿两三岁。

万姝一开始还高兴丈夫把小野.种送走了,谣言一传开,万姝虽然知道卫氏不是楚随的外室,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偷偷去那座宅子走了一趟,待她发现卫氏竟然有几分姿色,醋劲儿就上来了,当晚与楚随闹了一场。

楚随一气之下,直接去儿子那边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2章

“阿暖,你真香……”

漆黑的夜里,楚行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夸,声音暗哑。陆明玉快被他灼.热的气息烤化了,但她好喜欢,双手环着自己的丈夫,纵容自己沉沦在他的金戈铁马之下。

可是手臂突然被谁扯了下,陆明玉心里一激灵,醒了。

纱帐里一片昏暗,虽然烧着地龙,还是有点冷,陆明玉睁开眼睛,视线直接就落到了床顶上,没有楚行,没有他如火的热.情,原来她只是做了一场羞人的梦。

陆明玉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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