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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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堂堂卫国公,不在京城待着,怎么来了江南?

宋嘉宁绞尽脑汁回忆前世,可惜她嫁给梁绍前只是个普通的内宅女子,对官场上的事没兴趣也没有途径知晓,等她进了京城,又终日住在幽静的庄子上,身边的丫鬟嬷嬷都得了郭骁提醒,只陪她打趣解闷,不该聊的绝对不会多嘴。

或许,卫国公在江南当过差?

宋嘉宁想的出神,忘了收回视线,那边郭伯言久经沙场,五感何其敏锐,察觉有人看他,他无声偏转视线,最先看的是对面头戴帷帽的女人,确定窥视不是来自帷帽之下,他才注意到女人旁边呆坐的娇小女童。

八九岁的女娃,穿着桃红褙子,脸颊白里透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漂亮。郭伯言有一个女儿两个侄女,在他的记忆中,三个姑娘从小到大都很瘦,瘦得纤细优雅,孩子们喜欢,郭伯言却总觉得不妥,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吃胖一点,胖了他才心安,不然总担心孩子们吃不饱。

就像这个女娃,脸蛋肉乎乎的,又不是特别胖,看着就让人宽心。

刚上船时郭伯言就注意到女娃偷看他了,小孩子好奇陌生人,他没在意,现在这丫头又在看他,看得那么入神,憨憨傻傻地,郭伯言不由纳罕,肃容问道:“为何看我?”

船内一直都很安静,只闻湖波荡漾声,他突然开口,威严清冷的声音立即惊醒了宋嘉宁。为何看他,她当然不能说实话,可一时半会儿,宋嘉宁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骨子里又敬畏那位疑似卫国公的男人,出于本能,宋嘉宁缩着肩膀往母亲身后躲。

林氏都有点怕黑衣男人,女儿害怕她很理解,一边尽量挡住女儿,一边低声赔罪:“小女顽劣,不敬之处还请官人海涵。”

貌美的女人声音未必好听,可林氏嗓音清润细柔,突然在这四面敞亮的湖中小船中散播出来,便如秀丽江南春景中的一声黄莺轻啼,说不出来的婉转空灵,恰逢乌篷船行到湖中央,风更大了,吹得林氏面前的帽纱翘起一角,露出女人白皙精致的下巴,如牡丹绽开的第一片花瓣,姿色诱人。

郭伯言喉头滚动了下,其实单看妇人身边女娃的容貌,他便知道,此女必是绝色。

微微颔首,郭伯言继续赏景。

林氏担心女儿再乱看,牵着宋嘉宁手站了起来:“咱们去外面看鱼。”

宋嘉宁乖乖点头。

娘俩一起往外走,宋嘉宁还小,显不出身段,林氏迎风而行,裙摆翩飞,不盈一握的纤腰顿显无疑,那么纤细柔弱,叫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她就会被风吹到湖里去。船里两个男人都被她的曼妙身影吸引,尤其是郭伯言,胸口似有一团火撩了起来。

浮生偷得半日闲,他这个巡抚再有半年便要回京,今日突来游兴出来走走,未料偶遇佳人。生在权贵之家,郭伯言少年期间便见过不少美人,但只凭一抹纤影、一声“官人”便让他心痒难耐的,这妇人还是第一个。

可惜,她已为人妇。

郭伯言再心动,也不会染指他人之妻。

船靠岸了,林氏扶着女儿肩膀站在船尾,等郭伯言主仆上岸了,娘俩才不紧不慢地下船。临行前,秋月低声与船夫理论,船夫弯腰赔笑:“我的姑奶奶,那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小的哪敢吭声啊?”

秋月哼道:“那你退钱。”

船夫舍不得,哀求地看向林氏。

林氏笑笑,唤秋月一声,这就去赏花了,故意选了与郭伯言相反的方向。

她们来得早,岛上人还不多,林氏牵着女儿沿着主路走,尽量不往偏僻的地方去。

“娘,你看,那朵一半红一半白,好漂亮。”宋嘉宁想方设法哄母亲出门,就是希望母亲多看看外面的美景,少想一些父亲,故上了岛,宋嘉宁便一心寻找别致景色给母亲。

“娘给安安摘一朵。”桃花如霞,林氏确实赏心悦目,摸摸女儿脑袋,她亲自过去摘花。一共十来步的路,宋嘉宁、秋月站在路边等,林氏在树下站定,回头看看,对上女儿桃花似的小脸,她笑笑,仰头摘花。

花枝偏高,林氏不得不踮脚,可就在她努力折花枝的时候,路边突然传来一丝动静,好像有猛虎跳出!林氏大惊,一扭头,惊见一蒙面男人手持棍棒以雷霆之势连续敲在秋月与女儿头上,眼看女儿小小的身子倒下去,林氏心神俱裂,当即便朝女儿扑去:“安安……”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也有危险,只想确认女儿的安危。

蒙面男却丢了长棍扑过来,一手抱住林氏纤腰,一手捂住林氏嘴,火急火燎地往桃花深处走。林氏拼命挣扎,奈何她一个常年幽居的年轻妇人,折根花枝都费力,又怎掰得开男人那双手,无论手打还是脚踢,都没有用。

蒙面男正是得了亲姐姐消息尾随而至的胡壮,他惦记林氏惦记了三年多,如今终于盼到机会,胡壮憋了三年的欲火登时烧到顶点,烧得他只想先要了林氏,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计划是否周密,路边宋嘉宁两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他都不管,只想将林氏按在地上先痛快一回!

时间紧迫,没走多远,胡壮便捂着林氏嘴将她压在地上,林氏奋力挣扎,但这挣扎只刺激地胡壮欲火更炽,大手拽住林氏领口猛地一扯,林氏半边雪白肩头就露出来了。林氏吓得忘了反应,胡壮盯着她衣衫里面的雪青色肚兜,眼睛都馋红了!

林氏帷帽早已落在半路,看出男人眼里的兽欲,她脸色惨白,一边摇头挣扎一边哭,混乱间意外扯掉了胡壮脸上的黑巾。胡壮常去宋家,林氏自然认得他,恐惧中立即腾起愤怒,挣得也更用力,口中呜呜出声。

“好嫂子,你就给了我吧,我宋大哥死了三年了,你真的不想?”胡壮一手捂着林氏嘴,一手急不可耐地解裤带,结实的身体将林氏压得死死的,无法挪动分毫,说着还试图亲林氏脖子。林氏拼命躲闪,未料一扭头,竟瞥见一道高大身影,风驰电掣般朝这边而来!

林氏哭声更高。

胡壮裤子都脱一半了,刚要扯林氏的,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惊骇后望,郭伯言一拳打在他脸上,曾经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男人,全力打出的一拳甚至带着虎啸,打得胡壮当场昏死过去,被郭伯言随手甩到一旁。

解决了混账,郭伯言低头。

林氏身上的褙子已经烂了,单薄雪白的双肩都露在外面,如碧绿草地中的两朵玉兰。她抱胸埋首蜷缩成一团,一头凌乱青丝挡住脸庞,只有绝望后怕的哭声呜呜地传了出来,边哭边试图拉拢破碎的衣裳遮住肩膀。

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既让人想要保护她,又最容易激起男人的欲望。

郭伯言静默不动,幽深目光一寸寸在林氏身上游移,她发丝下露出的泪脸,她徒劳遮挡的美人肩,她蜷缩起来的莲花一样的身子,以及她悲切无助的哭声,无一不在挑战他的理智。他听见了,她丈夫死了三年,她是一个寡妇。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的长随魏进,郭伯言迅速脱下长袍,俯身替林氏裹上。

这个动作,说明他没有色心,至少现在没有。

林氏看到一丝希望,闭着眼睛呜咽道谢:“官人救命之恩,我必当重谢……”

“如何谢?”郭伯言扶她坐起,他单膝蹲在她面前,黑眸犀利地看着她眼,双手紧握她肩头。

男人掌心火热,透过衣衫清晰地传了过来,再感受男人肆无忌惮的审视,林氏心中一惊。余光中见男人手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秋月走了过来,林氏急了,哭着求恩人:“我家有薄产,只要恩人开口,我悉数奉上,求您让我先看看我女儿……”

郭伯言并未松手,只看了一眼魏进。

魏进放下一大一小,低声回禀道:“被打昏了,应该没有大碍。”

林氏稍微松了口气,眼泪却越来越多,为后怕,也为前途未卜,惶然之际,忽闻恩人道:“那个收拾了,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林氏心跳一滞,收拾是什么意思,他要收拾哪个?

她偷眼去看,就见魏进三两步走到胡壮身边,大手提起胡壮,悄然朝岛屿深处而去。

林氏浑身颤抖,她不在乎胡壮的生死,但,此人竟能视人命为草芥,必是凶残狠辣之辈……

“在想什么?”将她的各种情绪尽收眼底,郭伯言低声问,低沉的话语带着三分愉悦。

林氏没听出来,她只害怕,男人的手还握着她肩膀,心思不言而喻,而他当着她的面展示凶狠,真不是另一种威胁吗?

百转千回,林氏垂眸,颤抖着道:“我有五百两家私,想尽数献与恩人。”

郭伯言笑了,笑得很隐晦,身体靠近,他抬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她抗拒,郭伯言用力扣住,盯着她恐慌的泪眼道:“本国公不缺钱,只缺一房小妾。”

林氏闻言,如坠深渊。

第5章 005

宋嘉宁好疼,后脑勺被人揉来揉去,揉地她疼……

她下意识去推那只坏手,然而小手才伸到一半,突然被人攥住。陌生粗粝的掌心,宋嘉宁彻底醒了,本能地往后看,看到一堵宽阔胸膛,身穿白色中衣。她愣愣地仰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犀利漠然的黑眸,男人微微低首,长眉星目,正是今日同船的那个疑似卫国公的男人。

宋嘉宁迷茫地眨眼睛,他怎么在这里?

“你被坏人打了,后脑勺有包,我帮你消肿。”郭伯言席地而坐,一手扶着宋嘉宁肩膀,一手继续轻轻地帮她揉后脑勺的小包。

宋嘉宁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她居然横着坐在男人腿上,一个疑似郭骁父亲的人的腿上!

屁股仿佛被火烫了般,宋嘉宁想也不想就要站起来。

郭伯言现在心情很好,摘掉帷帽露出真容的林氏,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不是寻常的姿色,而是那种倾国倾城的仙人之姿,而这样的美人,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女人。爱屋及乌,郭伯言看林氏的爱女也越看越喜欢,魏进领林氏去一旁劝说了,他闲着无事,见宋嘉宁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便主动抱起女娃为她消肿。

“别动。”按住怕他的女娃,郭伯言握着宋嘉宁小手,让她自己感受后脑的包。

宋嘉宁疼得吸了口气,终于记起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心里发慌,宋嘉宁立即四处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先看到昏倒在地的秋月,视线转了半圈,惊见母亲披着一袭男人长袍站在几十步外,背对这边,母亲身旁,是来时同船的另一个男人。

宋嘉宁满腹疑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伯言一边帮她揉脑袋一边低声解释:“有坏人想欺负你娘,我将他赶跑了,现在你娘要报答我,我叫随从与她商量谢礼事宜。”在他眼里,宋嘉宁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娃,懵懵懂懂,所以郭伯言用的是哄孩子的语气。

但宋嘉宁稚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大人的心,她远远望着母亲,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半晌之后,宋嘉宁先没忙着避讳身后的中年男人,既然对方把她当孩子糊弄,宋嘉宁便眨眨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昨天夫子讲课,教导我们施恩不图报,您救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谢礼?”

郭伯言一噎,看着女娃水汪汪的杏眼,他随机应变:“不是我要,是你娘非要给。”

宋嘉宁瞅瞅远处的母亲,不太信,如果这人真救了她们,母亲肯定会酬谢的,可母亲为何要把她交给一个陌生男人,走那么远去商量呢?只是一些客套话,根本没有避开她的必要。这个暂且不管,宋嘉宁继续懵懂问:“您是谁啊?秋月说您像官爷。”

郭伯言笑了,摸摸女娃脑顶道:“我是皇上派到这边的巡抚,也是京城的卫国公,你知道巡抚、国公是何意吗?”

宋嘉宁的小心肝突突突跳,她都打算这辈子与母亲相依为命,再也不要与梁绍或郭骁有任何瓜葛了,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面,可怎么第一次出家门,就遇上郭骁的国公爹了?

另一侧,魏进也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林氏:“夫人,卫国公府您听说过吧?高祖皇帝带兵打天下时,我们老国公爷正是高祖身边最得力的猛将,是咱们大周的开国功臣,高祖皇帝一登基,第一个封的就是我们老国公。当今皇上继位后,继续重用我家国公爷,还封国公爷的妹妹为淑妃,若按私交讲,皇上得喊我们国公爷一声大舅子。”

“……国公夫人福薄,早早就去了,我们国公爷一直没有续娶,府里也没有姨娘,只要夫人愿意,您便是我们国公爷后院的独一份,到时候还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再说了,这不光光对夫人好,对令千金也好啊,有国公爷撑腰,将来您想为她挑个什么样的姑爷不成?不比待在小县城好?”

“好,咱们先不说荣华富贵,且说安身立命,夫人姿色出众,令千金长大后必定也是倾城之貌,常言道,怀璧其罪,夫人能保证日后不再出现今日这种意外?自古红颜薄命,那都是因为没有人撑腰……”

林氏蹙眉而立,听见了,就是不给任何答复。

魏进该说的都说了,见那边宋嘉宁醒了,他叹口气,最后对林氏道:“刚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夫人好好想想,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国公爷脾气不太好,您现在答应了,他肯定怜惜夫人,可您要等触怒国公爷后再害怕反悔,国公爷未必领情啊。”

林氏抿唇。

“娘……”宋嘉宁终于获得自由,着急地往这边跑。

林氏连忙转身,看到女儿好好的,她快跑几步,紧紧地将女儿搂到怀里,娘俩互相宽慰。

魏进默默绕到主子身边,悄声回禀劝服结果。

郭伯言神色不变,黑眸盯着林氏纤细的身影,他志在必得,双手负背道:“你先回城,买件样式相仿的褙子。”

魏进领命而去,两个时辰后,带回来三条豆绿色的褙子,秋月挑出一条最像林氏所穿的,扶林氏去桃花深处换衣。换好了,郭伯言并未再纠缠林氏,回岸船上,他甚至守礼地待在船篷之外,只在林氏下船前,幽幽在她身侧道:“来日再叙。”

林氏黛眉紧锁,神色不愉。

被母亲牵着的宋嘉宁也听见了,强忍着才没有仰头,一直上了自家骡车,她才靠到母亲怀里,担忧问:“娘,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想挟恩图报?”都是郭家的男人,曾经郭骁看她一眼便点名要她,现在卫国公会不会也对母亲动了花花心思?

林氏满心苦涩,可她不想女儿担心,轻声敷衍了过去。

宋嘉宁问不出来,颓废地低下头。她担心母亲,可是担心又如何,如果卫国公真的想欺负母亲,她们孤儿寡母的无权无势,要么拼命,要么认命,再没有别的路了。

宋嘉宁忧心忡忡。

林氏将懵懂的女儿搂到怀里,只有这样,她才有劝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若不是想着女儿,早在郭伯言明着暗着威胁她乖乖给他当妾室的时候,她便寻死自尽了。愁完郭伯言,林氏又想到了胡壮,胡壮住在邻县,他怎么那么巧地也来了桃花岛?

弟妹胡氏……

安身立命。

林氏脸色越来越白,胡氏对她们娘俩心怀不轨,如今胡壮悄无声息地没了,时间一长,胡氏肯定会怀疑到她头上。无缘无故胡氏还要联合弟弟害她,一旦将她视为杀害胡壮的凶手,胡氏岂会轻易干休?

宋家,她注定是待不成了。

宋宅,胡氏在娘家吃完晌午饭便回来了,一直留意门口的动静,听说林氏母女回来了,她若无其事地去迎接,隔得老远便开始打量林氏,却意外发现林氏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胡氏心里犯疑,殷勤寒暄道:“嫂子回来了,岛上桃花开得可好?”

林氏浅笑:“挺好看的,安安还央我改天再带她去呢。”

胡氏低头看宋嘉宁。

宋嘉宁配合母亲,咧嘴一笑。

胡氏心思一下子飘远了,暗暗思忖,莫非弟弟没逮着机会?

急于打听情况,第二天一大早,胡氏一家四口又回娘家探亲了,宋二爷不想去,胡氏担心丈夫趁她不在家去大房勾搭,硬是拉着人一起走了。胡氏心急,不停催促车夫,车夫手中鞭子嗖嗖地甩,骡子跑得飞快,不成想与迎面一辆马车撞上了,骡车安然无恙,那马车却被撞翻了,栽进了路边沟渠!

胡氏一家四口白着脸下了车。

“爷爷,爷爷您不能死啊!”

翻着的马车中,突然传来少年悲痛的哭声,一听说死人了,胡氏吓得两腿战战,宋二爷伸手去扶媳妇,结果他也腿软,夫妻俩一起倒地上了。

一个时辰后,有人匆匆跑到宋家,向林氏报信儿:“不好了不好了,你小叔一家撞死了一个老太爷,被人家拽到衙门去了,现在知县大人正审案呢!”

林氏大惊,虽说已经决定与二房断绝关系,但在外人看来,两房还是一家,她立即命门房去县衙打听情况。没过多久,门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判了判了,二爷、二夫人一人打一百板子,大少爷大姑娘一人领二十,牢狱三年……”

林氏半晌没能言语,宋嘉宁呆呆地站在母亲身边,彻底傻了,怎么会这样,前世二叔一家只是越过越穷,并没有招惹官司啊。

虽然震惊,但内心深处,宋嘉宁却是有点解恨的。当初父亲母亲都去了,舅舅舅母不喜欢她,她便把二叔一家当至亲依靠,信赖到把母亲的嫁妆交给二婶打理,到最后夫妻俩居然不声不响地拿她去讨好梁绍……

现在二叔一家遭了秧,算天道轮回吗?

就在宋嘉宁觉得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时,县城一家宅院,魏进正在向郭伯言复命:“国公爷放心,那老爷子是寿终正寝的,他儿子白白得了一笔银子,绝不敢四处乱说,真传出去,官府定会治他的讹诈罪。”

郭伯言颔首,这都是小事,区区两个刁民,他并未放在眼里,送林氏的一份薄礼罢了。

接下来……

郭伯言扫向窗外,只盼夜色早至,他好去收林氏的“谢礼”。

第6章 006

宋家二房撞死了人,除了刑罚押入大牢,还得赔钱二十两。差役奉命,押着奄奄一息的胡氏夫妻回来取钱,胡氏都快没气了,瞥见旁边的林氏,她还耍了个小心眼,只取出十两私房钱,然后涕泪横流地对林氏道:“嫂子,我们就这点钱了,嫂子先帮我们垫垫吧,等我们一家出来,再做牛做马还嫂子……”

宋家是败落了,但二房绝不至于连二十两都没有,不过林氏心善,看着胡氏夫妻的惨状,她没有斤斤计较,只叫秋月去取钱。这十两,也是她与二房一家最后的情分,往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再无关系。

差役们走了,聚在宋家的街坊们却久久未散,有怜惜林氏的,好心劝她:“嘉宁她娘,你还年轻,何必把下半辈子都搭在这里?你看你小叔一家,今日入了牢狱还不忘欺负你,三年后出来了,还不蚊子似的吸你们娘俩的血?听婶子一句劝,带嘉宁回京吧,找个老实人嫁了,也是个依靠。”

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寡妇守节都是美谈,但寡妇再嫁也不稀罕,文人曾置评:人之常情。

“谢谢婶子,我好好想想。”林氏满面哀容地道。

街坊们走了,林氏眼角的哀婉慢慢变为忧愁,二房这横祸来的太突然,真的是意外,还是那人安排的?如果是后者,其心思手段,绝非她与女儿能承受的。

“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宋嘉宁靠到母亲怀里,惴惴不安。二婶居然勾结胡壮害母亲,宋家她是不敢再住了,可宋嘉宁也不想回京城,怕受到舅舅舅母的冷落,怕在京城遇见郭骁,怕再被郭骁抢去当小妾。

林氏摸摸女儿脑袋,叹道:“嘉宁别怕,不管去哪儿,都有娘在呢,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宋嘉宁点点头,用力抱紧母亲,只要母亲好好的,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怕。

夜幕降临,林氏将女儿送到耳房,哄女儿睡觉,今天出了这么多事,她怕女儿睡不好。

“娘,今晚咱们一起睡吧。”穿着中衣躺在被窝,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的宋嘉宁,细细地朝母亲撒娇。

林氏笑,点点女儿小脸道:“娘的病还没好利索,等娘好了再抱安安睡。”

宋嘉宁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母亲咳嗽了,但既然母亲这么说,她便乖乖嗯了声,恋恋不舍地看会儿母亲,闭眼睡觉。林氏一直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睡熟了,她才俯身亲亲女儿嫩嫩的脸颊,轻叹一声,放轻脚步离开女儿闺房。

秋月提着灯笼,要为夫人照路。

林氏却接过灯笼,低声嘱咐道:“九儿还小,不顶事,我担心姑娘今晚又被靥到,你在这边看着罢。”

秋月哎了声,与宋嘉宁的贴身丫鬟九儿站在廊下,目送林氏去了上房,两人才关门进屋。

暮色笼罩,下人们都回房安歇了,满院凄冷。

林氏站在堂屋前,身后是一片黑暗,前面堂屋虽然点着灯,对她而言,却比黑夜更让人绝望,像一团浸了水的纱堵在胸口,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吃力与痛苦。父亲死了,丈夫走了,连勉强撑门户的小叔也被关押大牢,如今她与女儿,是真的孤儿寡母,无人可依。

所以那人派手下送来一封信,叫她晚上留门。

林氏阖眸,眼泪落了下来。

郭伯言救了她,可没等她感激,他便化成另一头狼,一头比胡壮更狠辣的狼,要她一生供他玩弄。

街上传来一更梆子声,林氏轻轻地呼口气,食指在眼角按了片刻,她抬腿进屋,虚掩房门,然后吹灭所有烛火,只留一盏昏黄的灯笼放在脚旁。夜色越来越深,她垂眸坐于当中的太师椅上,静静等待那头狼。

万籁俱寂,院中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林氏抿唇,悄悄攥了攥手。

“吱嘎”一声,门被人推开,转瞬又关上。

白日宽敞明亮的厅堂,此时被昏暗笼罩,显得隐晦闭塞。小小的灯笼只照亮一片地方,而在那片昏黄柔和的光晕中,一个女子垂眸静坐,她微微低着头,清丽脸庞白润如珠,她佯装镇定却实则紧张地并拢双手置于膝盖,十指纤纤,嫩若柔夷。

这样的美人,当一个寡妇,岂不是明珠蒙尘?

“想清楚了?”郭伯言低声问,一步一步朝林氏走去。

林氏抬眸,男人已经来到她身前,面寒如霜,高大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氏怕他,但她犹抱一丝希望,忽的双膝跪地,磕头求道:“国公爷,您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乃国家栋梁,民妇残败之躯,实在不配伺候您,求您放过民妇吧。”

“配不配,我说了算。”郭伯言俯身,双手去扶她肩膀。

林氏身体僵硬,不肯起来。

郭伯言可以硬拽她起来,但他不喜欢那样,盯着林氏低垂的脖颈看了会儿,他挪到林氏方才坐的太师椅上,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是我把你想聪明了。”他有权有势,她跟了他,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守寡除了一个名声,她还能得到什么?

林氏依然额头触地,再次恳求:“求国公爷放了民妇。”

郭伯言冷笑,单手把玩腰间玉佩,黑眸无情地看着她:“现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高高兴兴地做我的女人,我给你们母女身份宠爱,要么,哭哭啼啼地伺候我,除了日常所用,什么都没有。”

事已至此,林氏心里那点全身而退的希望,彻底粉碎。

软声相求无用,林氏慢慢直起身体,郭伯言背靠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重新露出来的小脸。他以为她会哭,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柔弱可怜的女人脸上没有泪,反而清冷平静,如一朵不畏寒霜的玉兰,自顾自地开。

郭伯言松开玉佩,兴致盎然地盯着林氏。

林氏不喜不怒,毫不躲闪地与郭伯言对视,淡淡问:“国公爷果真愿意给我名分?”

郭伯言颔首:“我会抬你做姨娘,只要你一心服侍我,明年我便把嘉宁记在我名下,让她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四姑娘,与其他姐妹平起平坐。”

林氏自嘲地笑,垂着眼帘道:“国公爷真会说笑,便是嘉宁乃您所出,一个妾室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府上嫡出的姑娘一样?更何况她是一个寡妇带进府的,是外姓女。国公爷,现在我们娘俩虽然过得清贫,可嘉宁是正正经经的宋家嫡出姑娘,不必看人脸色。真如您的安排,我当姨娘,平日无需四处走动,只要国公爷宠我就够了,没什么可顾忌的,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女儿,不能害她被人轻贱嘲弄。”

细柔平缓的陈述,却掷地有声,那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维护。

郭伯言也是父亲,他能理解林氏的顾虑,沉默片刻,他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绝不让嘉宁受委屈。”

林氏还是笑,盈盈水眸直接对上了郭伯言那双幽深的眼睛,不无讽刺道:“国公爷这话,您自己信吗?”

郭伯言承诺地很真心,只要林氏乖乖做他的女人,那宋嘉宁便是他的女儿,他会像对待自己亲女儿一样维护宋嘉宁。但郭伯言很清楚,他能给宋嘉宁优渥的生活,却无法保证别府的闺秀不会欺负宋嘉宁,轻轻讽刺一句,伤人,他撞见了可以当场训斥,那些背对他说的,他便不能出面做什么。

“你欲如何?”郭伯言低低地反问,知道林氏是在跟他讲条件。

林氏没有立即回答,她扭头,看放在地上的那盏灯笼,许久许久,她才喃喃自语般地问:“在国公爷眼里,我是什么样的?是歌姬一样可以任意欺辱的平民寡妇,还是您真心喜欢,愿意怜爱保护的苦命女子?”

郭伯言马上道:“后者。”

他喜欢她的纤弱,喜欢她的美貌,他不介意她是寡妇不介意帮她照顾女儿,他只想要她。

林氏听了,很想讽刺一句,讽刺他真心喜欢一个女人的方式,便是逼良为妾,但林氏没失去理智,不想白白触怒郭伯言,那样对她无益。收敛所有憎恨与恐惧,林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美丽清澈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郭伯言心中一惊。

林氏哽咽质问,泪如雨下:“既然国公爷没有婚配,既然国公爷真心喜欢我,为何还要我做妾?就因为我是寡妇,您便看不起我,用姨娘的名分轻贱我?我虽没有国公爷尊贵,可我也是京城正经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读过四书五经,恪守三从四德……您若真嫌弃我嫁过人,干脆别惦记我,又何必嘴上说着喜欢,却专做一些欺负人的事?”

说完低头,无声垂泪。

郭伯言懂了,林氏,是想做他的正室夫人。

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平心而论,他确实有些轻视林氏,知道她是寡妇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收她当妾室,根本没有想过给她妻位,而且郭伯言相信,换成其他权贵,也会跟他一样的想法。

现在林氏要求做国公夫人……

目光再次落到对面跪地呜咽的美貌女人身上,郭伯言为难地摸了摸下巴。他真的想要林氏,如果林氏尚未出嫁,便是平民百姓,他也愿意明媒正娶,给她脸面,可,林氏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就算他答应,太夫人呢?

想都不用想,太夫人绝不会同意。

注定办不成的事,郭伯言干脆不考虑,上前扶起悲泣不已的美人,抱住她纤腰。见林氏竟然没有抗拒,郭伯言口干舌燥,一边压抑心猿意马一边柔声哄道:“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我也有为难之处,但晚晚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给嘉宁挑个青年才俊,最次也是状元郎。”

林氏听他唤自己闺名,便知这人估计把她祖上三代都打听清楚了,既苦涩又无奈,但在妻妾这件事上,她绝不退步。

按住男人开始不老实的手,林氏想后退,他不放,她便伏在他胸口,悲切道:“我知道国公爷为难,如果我孑然一身,国公爷不嫌弃我我便感激了,但我身为人母,必须替嘉宁考虑周全。国公爷是要替朝廷干大事的人,不在家的时候多,一旦您走了,嘉宁受委屈了怎么办?一个姨娘护不了她……”

她腰肢纤细,她无助的哭声婉转勾人,郭伯言全身火热,脑袋也热了,呼吸粗重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歇息,明早再从长计议。”说着低头,就要亲林氏脖子,越是脆弱的地方,越让他兴奋。

林氏却趁他不备猛地推开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抵住脖子,决绝地朝郭伯言道:“国公爷真想要我,便等我回京,您三媒六聘风风光光接我们娘俩进门,不然我活着也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姨娘,任人欺辱……”

她哭得可怜,郭伯言紧紧盯着她的剪刀,脸色难看极了。

林氏扬首与他对峙,为了表明心迹,她手上用力,刀尖儿轻易刺破那细嫩的脖颈肌肤,刺眼的血珠登时滚了出来。

郭伯言目光一寒,冷声斥道:“寻死觅活吓唬谁?若我不在乎,你死了,于我何损?”

林氏泪落,怅然道:“是啊,不过一条贱命,死就死了,可我想赌,赌您的真心,倘若您舍不得我死,我也心甘情愿跟您了,连人带心,都给您。”

郭伯言怒极而笑,笑着笑着,忽地转身,如急流猛退,衣袖带风。

林氏视线模糊,剪刀仍旧抵在脖子上。

郭伯言行至门口,突然顿住,头也不回道:“明日我派人过来,送你们母女回京。”

第7章 007

郭伯言离开后,派来一个叫窦义的侍卫,五官周正,沉静稳重,负责保护林氏母女上京。

林氏没告诉女儿,让窦义换身衣服,暂且假扮自家家丁。郭伯言的意思她懂了,但昨晚林氏要求做国公夫人,其实有两个目的。她由衷希望郭伯言恼她痴心妄想,一气之下厌烦了她,不再纠缠她们母女,但显然,郭伯言对她的觊觎超过了一个国公爷的理智。

第一条路已经被堵住了,现在,林氏将摆脱郭伯言的希望寄托在了卫国公府太夫人身上。别说堂堂国公爷,便是普通的芝麻小官,有几个会娶寡妇当继室的?郭伯言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太夫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打消郭伯言的念头,届时她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能劝服郭伯言放过她。

抱着这种念头,林氏当然不会透露给女儿,最后真躲不过,改嫁之前,她再告诉女儿也不迟。

“娘,舅舅不高兴咱们回去怎么办?”

此次北上,一家人走的水路,宋嘉宁趴在窗边,一边兴致寥寥地赏岸边风景,一边无精打采地问母亲。两辈子,她对舅舅的最后印象停留在母亲病故,舅舅来吊唁那日。舅舅跪在母亲墓前,哭得很伤心,说了很多他对不起母亲的话,事后还问她要不要随他去京城。

宋嘉宁知道舅母不喜欢自己,当时二叔二婶又极力挽留,宋嘉宁便没有答应。那时宋嘉宁还觉得舅舅是喜欢她的,可当她认清二叔一家的真面目写信回京求助时,舅舅竟然连个字都没亲手写,全是舅母字迹,之后几年舅舅也没有来江南探望她这个外甥女,宋嘉宁就彻底断了依靠舅舅的念想。

给郭骁当小妾时,郭骁曾问她想不想知道舅舅家的近况,宋嘉宁摇头拒绝了,他们不认她这个外甥女,她何必打听?人家过得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不会的,我们安安乖巧懂事,舅舅最喜欢你了。”林氏将女儿叫到身边,柔声哄道。她说的是实话,兄长很喜欢这个外甥女,每年都会送一堆礼物过来,只是兄长有个惧内的短处,恰好嫂子又不待见她,兄长才不敢明着对她们好。

宋嘉宁嘟嘟小嘴儿,想到都快记不起模样的舅舅舅母,想到住在京城的郭骁与端慧公主,她担心地连饭都吃不香了。

在河上漂了一个多月,四月底,客船终于抵达通州码头。

外面日头毒,林氏戴好帷帽,帮女儿也戴上,娘俩手牵手下了船。

“妹妹!”有人扬声唤道,惊喜的妇人声音。

林氏闻言,意外地抬起头,就见远处兄嫂正快步往这边走来。兄长笑得真诚,林氏并不奇怪,只是,嫂子柳氏怎么也笑得那么亲近?以前见面,柳氏可是连个好脸都不乐意给她,巴不得没有她这个小姑子。

“妹妹,你们可算到了,我跟你大哥从收到你那封信后就开始盼,都盼了一个月了。”来到跟前,柳氏兴奋地道,瞧瞧林氏,她夸了一通,夸完摸摸宋嘉宁的小脑袋,继续夸宋嘉宁:“嘉宁越长越好看了,要是再瘦点,肯定比你娘还美。”

宋嘉宁呆呆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这么热情,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位舅母吗?

母女俩都没反应过来,旁边林正道看着对面美貌依旧的妹妹,久别重逢的欢喜渐渐被担忧压了下去。三月底,与妹妹的家书同时抵达林家的,还有一位卫国公身边的小厮,那小厮说了,国公爷看上了妹妹,叫他们夫妻好好伺候着,不许有任何怠慢,还告诫他们管严嘴,在国公爷回京之前,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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