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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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再一次颠簸在仿佛永无止尽的路上,海棠偎依在罗俊怀里,一动也不想动,眼睁睁地看着天一点点地灰暗下来。

她没有问罗俊,他们下一站的落脚点在哪儿,于她而言,哪里都一样——一样的陌生,一样的冷漠,所幸她身边还有罗俊,他是她现在唯一的倚靠了。

昏昏欲睡之际,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罗俊的一声轻唤,“海棠。”

海棠困得睁不开眼睛,用极低的声音答应一下,也不知道罗俊有没有听见,或许,他也根本没期待她回应,继续轻声低喃:“对不起。”

海棠被睡意侵袭的脑子怎么也无法正常运转,她很想问问罗俊,他的这句“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太累了,罗俊轻柔的抚摩着她的头发与后背,恍如弹奏催眠曲一般,令她动弹不得,在绵延的困倦中越陷越深。

在最后一丝清醒彻底吞噬之前,海棠听见罗俊在自己耳边缓慢地诉说,“我会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海棠,我一定会…”

朦胧中,海棠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罗俊的手掌包裹了起来,他握得很用力,然而,不知为何,他的掌心毫无温度,凉凉的。

海棠是被罗俊唤醒的,睁开惺松的睡眼,才发现火车正在徐徐进站。

天已大亮,是个晴朗的好日子,阳光乍入眼帘,晃得她一时心神恍惚。

下车,出站,满止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小不一的广告牌。

“到A市了,”罗俊提着行李在她身后,“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来。”

A市是南部的一个中型港口城市,临海,人口众多,商业繁华,罗俊带着海棠在西城区找了间平常的旅馆暂时歇下,这一路奔波又耗费了海棠不少的精力和体力,肩部的枪伤又隐隐作痛起来,她脸上的潮红令罗俊担心。

“很累?”言语间他的手已经探向海棠的额头,幸而未发烧。

“嗯。”一夜没睡好,她精神不济,乏累缠身。

“那你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

临走前,罗俊又给她烧好了一壶水,倒了一杯放在她床边的柜子上,“记得多喝点水,我很快就回来。”

房间里随即空寂无声。

海棠很倦,一时又睡不着,房间里很昏暗,罗俊走前体贴地把窗帘也拉上了,此时,她侧脸望着从窗帘缝隙里灌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蓦地感觉自己像只老鼠。

这个念头让她心生酸楚,的确,她已经像老鼠一样生活了数月,而前方,等待她的是更多不可知的岁月,看不见曙光,无法预测的未来。

她不安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清洗剂味道的枕头,勒令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些于事无补的问题,跟着罗俊,冷眼旁观他敏锐而冷静的处事方式,她渐渐也学会了现实。不再做无谓的纠结抗争,白白消耗精力,徒劳的痛苦,那实在太累了。

无梦的一眠,深沉黑甜,海棠已经许久没有体味过如此畅快的睡眠了,醒来时,触目所见是一个陌生且昏暗的环境,脑子里有一瞬的迟滞,很快,记忆复苏,所有的弦再度尽职地绷起,她猛然间坐起来,“罗俊!”

“我在。”罗俊的身影很快进入她的视野,她稍稍心安了些,为自己刹那间的软弱感到赫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俊傍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蓬乱的发,爱怜地答,“你睡得很香,我就没有叫你。”

海棠起身,拉开窗帘,原来已近黄昏。

“呀!我睡了这么久。”她讶然。

罗俊一笑,走到她身旁,“饿吗?我买了烧鹅和面食,不过已经凉了,或者,你想出去吃?”

“不用了!”海棠摇头,她确实觉得饿了,懒得走动。

桌子上的食物虽然已经没有熟意,却仍能勾起海棠的胃口,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罗俊的唇角情不自禁扬起。

“你怎么不吃?”海棠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抹了抹油汪汪的嘴角,问陪坐在一边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罗俊。

“我不饿。”罗俊抿了抿唇,眸中浅柔的神色逐渐转为郑重,“我刚才出去,还买了样东西。”

海棠不解,施展地看着他缓缓张开手,掌心里是一只红丝绒的锦盒,“这是什么?”

罗俊将它打开,海棠立刻看到盒子里是两枚并蒂的黄金对戒,她一时有些懵怔。

“海棠,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罗俊深邃幽黑的眸子凝注在海棠脸上,“现在,我想兑现给你——海棠,嫁给我,好吗?”

海棠错愕地瞪着他,完全不知所措,这算未婚吗?

可是,还有比这更狼狈,更不合时宜的未婚么?

“你,你别开玩笑了。”海棠结结巴巴,“我,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儿,更何况,更何况我们现在…”

他们都在逃亡途中,连下一个站台在哪儿心里都没谱,他们怎么结婚?

“我明白你的顾虑。”罗俊打断她,却是成竹在胸的语气,“之所以带你来A市,就是因为这里临海,出去容易,我以前…”他蓦地刹住话头,“今天上午出去时,我已经打听好了,去加拿大的手续不难办,而且也最快捷。等到了加拿大,我们就可以安定下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眼见罗俊稳笃的神色,海棠却完全没了主意,“去…加拿大?”

她简直难以置信,“可是,我妈妈怎么办?我不能抛下她啊!还有我师傅,我琴行里的同事,我…”

过去种种如潮水般涌来,要将她吞没,即使已经颠沛流离了这么久,潜意识里,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原来的生活,对她来说,此时经受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是意外,总有一天,她得回到原先的轨道里。

可是现在,有个男人,用一对戒指,向她未婚,并声言要带她远走高飞,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脸上那种难以名状的执拗让罗俊既痛且恼,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要将她从回忆里扯回。

“海棠。”他近在咫尺地接近她的脸,锐利的眼眸像剑一样刺入她的心脏,“情况变了,你回不去了。”他顿了一顿,眼神无比冷漠,“除了你母亲和师傅,大概没人会希望你再出现在那里。”

海棠瞪着迷蒙的眼睛回望罗俊,听着他从薄薄的双唇中蹦出那一个个冷酷的字眼,最终,一个声音清晰地涤荡而来,久久徘徊在她耳边:你回不去了,你回不去了…惊恐渐渐注满她的眼眸,罗俊叹息了一声,把她拉入怀里,放柔了语调,“即便你能回去,怎么跟别人解释你这段失踪的经历?警察会没完没了地缠着你,可是郑群不会允许你说出真相把他牵扯进去,所以,就算你说了,谁会信?”

海棠缩在他怀里止不住啜泣,“可是我想我妈妈,我要跟她在一起…”

罗俊的面庞有些僵硬,静默了片刻,又徐徐开导,“你见她对她没有什么好处,这件事还没有完,万一让人知道你跟你母亲有联系,她就会变得危险,你明白吗?海棠,我们只能离开这儿才能让所有人安全,也让我们自己安全,等再过一阵,事件平息了,我们再想办法把你母亲也接出来,让你跟她团聚,好么?”

回答他的只有无休止的啜泣,罗俊闭了闭眼,他也知道,对一个二十岁且之前根本没有经受过什么的女孩来说,要她放弃从前,的确很难。

然而,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是不得不做的,哪怕再难,他也必需说服海棠——为了他们的将来。

“等到了国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不是喜欢弹琴吗?我可以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进最好的音乐学院去进修。等将来你跟母亲团圆了,我们就去买一座庄园,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如果你喜欢出去旅行,我也能陪你到处走走。”

罗俊竭尽所能地给她描绘着未来美好的蓝图,那几乎是所有女孩最完美的梦想。果然,哭泣声逐渐低微下去,海棠听得怔怔出神。

罗俊心中欣慰,面上却依然不露声色,“我们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生活,不过,会比你之前的生活更好,更精彩,相信我,海棠。”

他耐心等待着,等待海棠开口。

数秒的沉寂之后,传来海棠因为哭泣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但情绪平静不少。

“你哪来那么多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罗俊暗吁了口气,她的语气明显是在跟自己商量和探讨,这表明她开始肯接受了,“我之前有些积蓄,到了那边,我也可以接着找事做。”

海棠依旧神色郁郁,惴惴地唤他,“罗俊…”却欲言又止。

罗俊思量了片刻,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用力拥住她,“我答应你,如非必要,以后…再不拿枪。”

终于,他看到一丝微弱的笑意爬上了海棠的嘴角,她的眼里满含感激,“谢谢你,罗俊,你为我做了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罗俊笑得欢欣,“那么,作为回报,你愿意嫁给我吗?”

错愕终于被羞涩替代,接受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海棠埋首在罗俊胸前,尽管他给她绘制的前景比她曾经设想的还要美好许多,然而,对于是否真能实现——尤其是她是否真能跟母亲团聚,她难免心存疑虑。

罗俊伸手捧起她的脸,正对着自己,不容她逃避,“海棠,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别回头,朝前看,我给你的允诺,一定会兑现。”

海棠迎视着他坚定深邃的双眸,这一路行来,尽管有血腥,灰暗的一面,可罗俊从来没有害过她,他总是尽其所能地呵护她,满足她,视她如珍宝,甚至连她的命,都是他不惜背叛救下的,这样的人,如果还不值得自己信任,那么,她又该相信谁呢!

这种感觉陈月累日地发酵,沉淀,潜移默化地覆盖掉原来盘踞于海棠心上的愧疚与恐慌。

数月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对罗俊的心态从最初对立警戒的状态调整到了依赖状态,时至今日,海棠早已分辨不清,她对罗俊的这种依恋,究竟是源于所谓的爱,还是仅仅因为生存的必需?

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在如此短的岁月里,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方式砸在了海棠的身上,她无法推拒,除了承受与适应,似乎别无他法。

在罗俊期待的眼神里,海棠终于艰难地点下了头。

“海棠!”罗俊大喜,激动地把她重新揽入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怕自己一疏忽,她就会像风一样穿梭而去。

他害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海棠从他怀里挣扎着抬起脸来,乞求地看着罗俊,“我想在走之前,先跟妈妈见一面,好不好?”

喜悦尚未来得及褪却,罗俊的眼神却在瞬间冷却,他不吭声,如此冰凉的沉默海棠适才感受到温暖差别如此之大。

她一时惶惑不安。

“我,我也知道,这么做危险…可是,我好多天没看见她了,我以前,从没离开过她,妈妈一定急坏了,我,我想确认她现在是不是都好。”

她紧盯着罗俊,“我求你了,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罗俊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脸,“你让我想想。”

说着,他松开了她,走到窗边,挺拔的身姿久久不动,象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

海棠在他身后不安地等待,她有预感,他会答应,尽管这对他来说,不啻于冒险。然而,在笃定的背后,海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刚才她提出要求时,罗俊那瞬间骤冷的眼神,令她分外陌生,又有种悚然的熟悉,她不敢深想。

罗俊终于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他把手搭在海棠肩上,“我可以让你见母亲,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海棠重重地点头,喜极而泣:“我都答应你,我都听你的。”

刹那间,她的心仿佛象被从鸟笼里放出来那般一下子蹿上了高空,自由地翱翔,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期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多么希望能立刻见到亲爱的母亲!

海棠沉浸在喜悦中,而身旁瓣罗俊眼睁睁看着她欢喜的容颜,面色却逐渐陷入阴冷。

【第10章】

这个城市的雨季总是一入秋就准时踏来,且淅淅沥沥要下一个多月,下得整个城市的人心里也湿漉漉、黏糊糊的,如同长了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罗俊坐在天琪咖啡馆里,面前的咖啡还剩了个杯底,清咖,入口涩味很重。

角落里的钢琴仍有人在弹奏,自然不会是海棠,一个与她一样年轻,但无论哪方面都要平庸许多的女孩——至少在罗俊看来——代替了她,演奏起来,也是如痴如醉的神情,然而,罗俊觉得完全不是味儿,就如同他面前的这杯咖啡,太苦了,他记得以前好像没这么苦。

他有些烦躁得燃起了一根烟,猛力抽了一口,在蓝色烟雾升起的瞬间,他突生一丝迷惘,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父母过世后,他很少拷问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于他而言,只要能好好地在这世间生存,便是对的选择。

天色渐暗,不能再犹豫了,他必须拿定主意,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住目前尚且拥有的。

举起杯子,他绝然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让苦涩的滋味充盈整个口腔,然后,沙哑着嗓子喊了结账。

出来时,雨仍未停,但也不算大,有点象毛茸茸的细虫子,一落到人身上,就找了个空隙钻进去,无影无踪。

手里的一把长柄雨伞在地上如拐杖一般来回点着,罗俊懒得撑开它,站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对面的的士,这里不是闹市区,周六周日冷清得很。

的士当街调了个头,车灯滑过罗俊的脸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司机赶忙作了一个调整,不远处,有个人不经意地回头,朝这边扫了一眼。

罗俊上了车,报了地址,便缩在后座上小憩。

“哟!去D市啊!那且得开呢!”司机为无意中接了个跑长途的生意沾沾自喜。

罗俊随口“嗯”了一声,继续闷头假寐。

司机旋开收音机,打破了车内的寂静,罗俊本想让他关了,广播里传来新闻播报,他便没吭声,闭着眼默默地听。

他听L市新闻纯粹是出于职业警觉,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报章杂志把所有与那晚相关的信息都了解了个透彻:那天晚上,郑府果然被闹得天翻地覆,因为那个触目惊心的死亡现场,此案还被以日期冠名,大小报刊杂志上用特大号的黑色字体触目惊心打出4.26的标题来,并用各种耸人听闻的猜测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然而,案子最终却不了了之了。个中原因,外界众生纷纭,却无人能真正参透。在匪夷所思的潦草结案后不久,郑群携家眷远走美国,留下一座空宅,尚无人敢承接,因为里面死过人。

“你说4.26案啊?”司机听罗俊提起,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个案子一度是L市人茶余饭后的重点谈资。

“说法有很多呀!”他果然连珠炮似的道出好几个“真相”来。

末了总结,呈上自己的意见,“我看这事儿跟郑群脱不了干系,你想啊,一个做生意的人,他凭什么可以私藏枪支?光这一条就能治他的罪,当然他是不会承认那枪是自己的啦!做生意的,有几个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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