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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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作者:兰思思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被判定只剩下三天生命,你会怎么办?

 

——题记

 

第一天

 

那男人坐在窗边很久了,面前仅一杯咖啡。他的视线经常投射至窗外,飘忽不定,既不像在观景,也不似在等人。

从她弹第一支曲子开始,她就注意到他了,当然不是因为他帅气,事实上,他长相很平凡,扔人堆里立刻会被视作透明。不过也算不得难看,很普通的五官搭配,短发,穿一件款式很老的深灰色格子呢外套,有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陈旧气息。

他吸引她的原因很简单,他整个人都很安静,坐在窗边两个多小时,他始终保持着初进门时的那份笃定,除了偶尔把玩一下手上的打火机外,似乎再无别的念想。

她透过零碎的乐章片段悄悄注视他,而他的思绪却在不为人知的远方,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滞,只有手上的打火机,啪一下甩开盖子,又啪一下合上。

他多大?也许三十五,也许四十,总之不年轻了。

他会是什么人呢?失意的商人还是输到砸锅卖铁的赌徒?

不,都不象。他的脸上没有那种丧魂落魄的迷乱,他沉静得像一口被人遗忘的钟,码在老寺庙的墙根底下,生了锈,铸了根,从此再无人问津。

她为自己无聊的猜测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欢快地在琴键上蹦达。

当她再度扬首望向窗边时,目光蓦地与他相撞,她来不及收回眼眸里的好奇,索性友好地朝他点了下头,而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好似未曾接收到她的微笑。

她并未因此而失落,相反,她觉得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孤寂、清冷,身上永远只萦绕他自己的影子。

她对他油然而生亲切。

两年了,她居然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品味到亲切的气息,多么奇怪。

她闭起眼睛,让这种久违的温暖在自己体内肆意徜徉。

她明白,一切都不过是出自她的幻想,与他无关。

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边翻琴谱,目光忍不住边又往那个方向溜去。

那人却已不见踪影。

演奏完毕,她取了自己的东西走出咖啡馆。

时已严冬,刚下过雪,此刻的天空却又晦黯阴沉起来,厚厚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将下来。

她仰头望了望天,略略笑一下。比起阳光灿烂的日子,她更喜欢这样阴森森的天气,仿佛全世界都与她一起坠入了地狱,她因此可以坦坦荡荡地走在任何一条大道上。

这寒冷的黄昏,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她踩着厚重的积雪,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街拐弯的角落里,有一抹熟悉的深灰色突然闪入视野,她赫然转眸,看见他就站在那里,正背风点一支烟,火苗被风一搅,如凌乱起舞的发,四处乱窜。他拢起手,把火赶到嘴边,很快有烟雾升起,他皱着眉头收起打火机,一抬眼,看见了她。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刚才在咖啡馆时他对自己的冷淡,便低头笑了笑,准备离开。

“请问……”他却突然开口。

“什么?”她止住欲前行的脚步,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想跟你打听个地方。”

她饶有兴致地捕捉到他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不自在,是因为有求于陌生人,还是因为——和她说话?

“我要去徐环路……该怎么走?”

她心头一动,那正是她住处所在的街道。

“前面左转,穿过那片空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的那条横街就是。”她难得热心地给人指路。

他下意识地朝她指点的方向瞥了两眼,眸中并无了然的意味,但他很礼貌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看着灰呢格子在自己前面晃动,渐行渐远,忽然脑子一热,追了上去,“嗨!”

他驻足转首。

“我……我也住那地儿,”她咬了下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不如我带你过去好了。”

他收回闪烁不定的目光,仔细审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说,“谢谢。”却没有惊喜,眼神有点冷。

她与他并肩,把雪地踩得咯吱咯吱响。

“徐环路挺长的,分东西两段,你是想去东路还是西路呀?”

“……徐环路28号。”他思忖着回答。

“啊!那是在东路。”她兴高采烈地揉着自己通红的面颊,“你找对人了,我知道怎么走。”

她差点就想说,“我就住30号,跟28号是邻居!”

“哦。”他若有所思地答。

前面陡然开阔起来,是个新建成的广场,有崭新的雕塑和亭台楼阁,在联排的老城区内,怎么看都像暴发户嘴里镶嵌的一颗金牙。

广场一角还有个刚准备开工却因为年事将近而暂搁下来的露天健身场,红色的砖石与凌乱的垃圾随处可见。

“你经常给陌生人带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问她。

“没有啊!”她眨了眨眼,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热忱吓到对方了,“你要去徐环路,而我刚好住那儿。”

她瞟了他一眼,“凑巧而已。”

近距离对视时,她发现他的唇形很漂亮。以前有人告诉过她,有棱角的唇形是智慧之兆。

“是……很巧。”

他说话声音轻柔,像风拂过琴弦,她恍若梦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根羽毛,越飘越远。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经过健身场时,他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她回身,不解地看他。

“我有句忠告想给你。”他盯着她,慢慢地说。

“呃?”

恍惚中,他离她越来越近,声音依然轻,却不再柔,而是沉沉的,坠坠的,如同发自地狱。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讪。”他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我……” 脑子里有个鸣叫声越来越尖锐,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嘴巴已经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死死捂住,紧接着,她整个身子都被拽着往后退去!她瞪起眼睛,却看不到挟制她的人,只能看见前方雪地上,被自己双脚拖出来的两道印痕。

冷,从心底泛滥出来,席卷全身,她终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开始拼命挣扎,尚能活动的双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乱挠乱抓,在他钳制住她手腕之前,她的右手划过他腰间,触摸到一片冷硬的金属表壳。

她的神经像被点燃的一根导火索,蓦地亢奋起来,那一定是枪!

他有枪。

她有点明白他是什么人了。

她一下子什么都动不了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只手,竟然可以把自己治得死死的,晃动的视野里,她看清了他的意图——他是想把自己拖进健身场工地的死角里。

他想干什么?劫财?劫色?还是杀了她?

可是她身上除了母亲留给她的一根链子外,再无别的值钱的东西,而这根链子虽然对她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却只是根成色普通的金链子而已;而她长得也不算漂亮。

她没觉得害怕,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像一个下三滥的流氓。

她感觉他束缚自己的力道松了一些,她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他们已经进入那个预期中的死角。

这时候他在干什么?她紧张地猜想。

或许正在观察地形,看有什么能够利用的工具。不管是什么,他肯定有所分神,她能从他略微松懈的双臂中判断出来。

她看看左右,又看看前面的矮墙,思索自己得用多快的速度才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飞奔出去。

她知道只要绕过那道矮墙,就有可能撞见别的行人,

他身上有枪,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束手就擒。

上一次比这回难度更高,她不也顺利逃脱了?无论如何,她得试试自己的运气。

嘴巴被他捂得有点麻木,她定一定神,使劲将舌挤出双唇,湿热的舌尖费力地顶到他的手掌上,她成功地感觉到他一愣,手骤然放软,过程短如闪电,但对期待这一刻的她来说,已是足够。

她铆足了劲,张嘴朝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闷哼过后,缠在身上的枝枝蔓蔓一下子都消失了。她一秒都没耽搁,像箭一般往矮墙外直冲了过去!

呼呼的风中,她依稀听到他低沉的咒骂声,就在耳边盘旋,不断地盘旋。但她没有回头看,一次也没有,她命令自己像上一回那样,使劲跑,哪怕前面是悬崖也不停留。

她感觉脚下凉凉的,是雪化了吗?太阳出来了?她来不及思索,呼吸逐渐困难,为什么这个广场变得如此广阔,完全没有边际似的!

她蓦地想起来他有枪。

那么,他不必追上她,只要站在她身后,扣动扳机,她的所有努力就都成了枉费心机。

她仿佛听见子弹嗖嗖朝她飞来的声音,金色的弹头钻进她温热的胸膛,血流到白雪里,一定很刺眼。

那可是她的血,不是母亲的。

子弹穿膛而过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眼前忽然出现行人的身影,拎着包的男人,搀着孩子的妇女,欢声笑语像刚开启的电视那样忽然侵入她的世界,而她,站在这个寻常却温馨的世界边缘,如幼时那般默默注视,眼里露出渴望。

“妈妈,看——”有个小女孩对她指指点点。

女孩的母亲应声向她望过来,她下意识地撩了下鬓发,挤出一点笑容。

母女俩好奇地看看她,笑笑,走远了。

她迷茫地回望被自己抛在后面老远的广场,那里人迹皆无,像一片被遗弃的白色废墟。

而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分明,激烈的心跳提醒着她,那绝不是梦。

于是她明白,她再次逃脱了。

 

她没敢立刻回去,在城内溜了一圈,确定没人跟踪后才谨慎地往住处方向走。

进了楼洞,先闻见一股饭菜香,一定是二楼的房东大婶在做晚饭。她迈起轻步沿着阶梯往上走,脚板踏在水泥台阶上,冷得象块冰——她的一只鞋在逃亡途中丢掉了。

经过房东家门口时,大婶笑嘻嘻的脸出现在防盗门金属网的那一面,“回来啦?”

她笑着点点头。

大婶很快扫到她赤裸的左脚,眼里流露出吃惊的神色,“你的脚,怎么回事?”

“过马路时没留神,被车撞了一下。”她只能含糊地解释。

“哟!没伤着哪儿吧?”

“没有,就是鞋掉了。”

“要小心啊!”

“哎!”她展开笑颜,匆匆往上走,她的住所在三楼。

开锁进门,她飞快把门阖上,这才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眼前熟悉的景象越发衬托出刚才那一幕的惊险荒诞,害怕的感觉仿佛到此刻才回到她身上。

他说他要去徐环路28号。她仔细思索,那里似乎是个发廊,那么,他是信口胡诌的了。

可他为什么会知道徐环路?巧合,还是……

她心一寒,莫非他早就知道她住哪儿了!

她转身,哆嗦着给门上了保险,身子软塌塌的,一点力气没有,但体内仿佛还有团火在执着燃烧,不把她消耗殆尽不罢休。

“不要和陌生人搭讪。”她想起他给自己的忠告。

她忽然格格笑起来,她的世界里,除了自己,都是陌生人。

厨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她一惊,笑声顿止,一颗心重又提了起来。在门与厨房之间作了短暂思量后,她一步一步朝厨房走了过去。

厨房的窗子开启了一半,一只饿极了的麻雀在窗台上警惕地内外翻跳,寻找任何可以填进肚子里的碎屑。

她泄了一口气,放重脚步,把麻雀赶出去,呼拉一下把窗阖上、扣死。

身上开始发热,是剧烈运动后的结果。她褪去湿漉漉的袜子并换上拖鞋后,便往唯一的房间走去,打算找双干净袜子换上。

才刚走到房门口,眼帘里掠过一道深灰色,她整个人立即惊跳起来,出于本能返身欲逃。

“别跑了,你的速度没我快。”坐在窗边椅子里的男人慢悠悠地出声制止她。

她想起上了保险的门,空寂无人的楼道,还有她疲倦的双腿,她确实没有可以赢他的资本。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你这样追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逆光看他,只觉得他面部一团模糊的黑,他起身,向她走近,好似穿越了某个巨大的阴霾,眉目在她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微微俯首,静静地注视她的眼睛,“杀了你。”

“不可能。”她仰起脸来,笑,“如果你真想杀我,刚才在广场就不会放我走,你自己也说了,你的速度比我快。而且,”她迎视着他的眼睛,“在户外杀人,又是雪天,痕迹很容易被消埋,比在室内容易多了,你不会不明白吧。”

因为她的推论,他平淡的面部居然起了一丝笑意,嘴角堆积出浅淡的皱纹,有种沧桑的迷人魅惑,“你懂得不少。”

她紧盯住他,轻轻地问:“既然你想杀我,刚才为什么不开枪?”

他不说话,眼神飘忽。

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跨入了梦境。

鬼使神差一般,她掂起双脚,嘴唇凑到他唇边,轻吻了他一下,冰冷的触觉是所有不真实里唯一真切的感觉。

他没有闪开,连阻止她的举动都没有,待她退下,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扫得一干二净。

“你胆子不小。”他冷冷地说。

“既然你都说要杀我了,不如在死之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她居然没有一点羞耻感,反而觉得很刺激。

“你有多大?”他眯起眼睛来看她。

“二十一,你呢?”她乘机反问。

他拒绝回答,继续问她,“你真的不怕死?”嗓音温和了许多。

她沉默了。

不是不怕,是不信。

她见过杀人者是怎样的表情,即使不露声色,也能让人感觉到四伏的杀机。而他的眼里没有凶光,身上也没有那种杀人之前必有的阴鸷之气。

尽管她不知道他找自己的目的,但她能肯定,她和他,从来都不认识,也未曾结过仇,她甚至,对他有那么一点没有来由的好感。

“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他抱紧双臂,紧抿嘴唇。

她耸肩,清楚他这个举止是表明他不会回答。

“那么,你……真的会杀我吗?”她抬起头来问他,表情认真。

“你觉得呢?”

“不,我不信!”她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他的眼睛眯得愈发紧。

她笑,“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不信,就算是……我的信仰吧。”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眸里的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深邃的幽暗之中。他缓缓启唇,喃喃嘀咕了句什么。

她没听清,自信的笑容里逐渐起了一抹惶惑,“你说什么?”

后脑勺忽然传来剧烈的痛感,她眼前发黑,无数金色的圈圈在脑子里跌来撞去,意识完全模糊之前,她终于想明白了他刚才轻语的那句话。

“对不起。”他说。

 

 

她在黑暗与混沌中游走了不知多久,才渐渐苏醒过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足有四五米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一盏粗糙灯具,用一张油纸遮着,轻微晃动,但黄光明亮。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蜷缩在地铺上,棉被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捏着鼻子嫌恶地站起来,腿有点麻,所幸手脚都是自由的。

室内简陋到除了那床皱巴巴的地铺外别无他物,紧邻着五米见方房间的,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卫生间,臭气冲天,她只看了一眼就逃了出来。

没有窗,房门紧闭,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走到门边,转动门把手,铁门纹丝不动,试了几次,她无奈放弃,开始使劲砸门。

“混蛋!快放我出去!”她尖声锐叫,很快就手脚并用。

砸了很久,她的力气差不多用光了,也没人理她。

她沿着门板软塌塌地滑落,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恐怖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切地包裹住她。

她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不知道现在的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仿佛被隔离在时间与空间之外。

又饿又冷又累的时候,她不得不回到她嫌弃的地铺上,用臭烘烘的被子盖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

眼泪在面庞上结了冰,她开始训练自己节省能量,停止思考。她明白,凡事都讲个缘由,她得等着,等缘由自动跑上门来找她。

恍惚间,她又睡了一觉,之后被冻醒了。

睁开眼睛时,她看见墙边多了道深灰格子的身影。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扑上去揪住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只轻轻一拨,她就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很快伸出手臂,用力将她拽起,把她架回地铺上,指指搁在一旁的早已冰冷的食物,“吃了它。”

她瞪起眼睛,低头看泪水滴落在地上,卷起干燥的尘土,狼狈地滚来滚去。

他把纸袋子递到她面前,声音和缓了一些,“吃吧,你已经七八个小时没进食了吧,该饿了。”

她脑子略微清醒了些,“现在是……晚上?”

“嗯。”

“这是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

她吃了一口酥饼,食不知味,“你这样,算不算绑架我?”

“有人要我这么做。”

“谁?”

他稍稍踌躇了一下,“你是……庞的女儿。”

她的心咯噔一下,她离开那个家两年了,想不到还是有人找到她。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她苦笑,“那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有人想找庞聊聊,为了谈判顺利,手上需要一些砝码,你是他目前唯一的子女,很合适。”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简单交流几句后递给她。

她接过来时,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性,但手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机贴紧耳边,听筒里有一个熟悉的嗓音嘶哑地唤她。

“小洁?是你吗?”

眼泪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她记得自己曾经对他发过誓,从近往后,再也不会求他。所以,她忍住,不说话,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啜泣。

于是,她听到那一头传来的一声喟叹,“果真是你。”

她分辨不清这声感慨究竟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

听筒里很快传来“嘟嘟”的忙音,她眼神茫然,直至手机被他取回去。

她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听天由命了,“要留我多久?”

“三天。”

“……今天也算?”

“算。”

今天即将过去,她还只剩下两天了。

“三天以后呢?”她吞了口唾沫,勇敢地继续盘问下去。

“如果谈判顺利,我会放了你。”他瞥她一眼。

“如果不呢?”她盯住他。

他没有表情的面庞已经说明一切。

她深深吸气,“你的意思是,我也许,只能再活三天?” 她把袋子抛在一边,再也吃不下去。

他把袋子拾回来,塞进她怀里,然后起身。

 

“好好珍惜。”他低沉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丝感情色彩。

她的嘴角哆嗦起来,“你能不能别走!”嗓音里终于流露出软弱,“我害怕。”

他已经走到门边,扶着把手,“我就在隔壁。”

那么,她适才的又哭又闹他全听见了,可他根本无动于衷。

“你够狠!”她咬咬牙,说。

他似乎怔了一下,遂又笑着哼了一声,没有回头,径自旋开把手,走了出去。

 

她躺在湿冷的地铺上,想像隔壁的样子,想像房间以外的模样,但终究只是徒劳。

依然有置身梦魇的感觉,只因为忽然之间,她的生死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掌控起来了, 不,也不是他说了算,他不过是个执行者而已。

生或者死,对他来说,就像翻一翻手掌那样简单。

可那是她自己的命,她不能由着别人安排,她不能在艰难生存下来的第三年再次把命葬送。

她得自救!

她想到了他腰间的枪。

慢慢地,她有了主意。

门开启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他俯腰去拾的刹那,她醒了。

明亮的光线从半敞的门外直射进来,已经是白天了吧,她想。未及细思,门已被他关上,室内的光亮依然只来源于那一盏橙黄的孤灯。

他给她送来了热茶和点心。她想起自己的计划,没有客套,吃得狼吞虎咽,引他奇怪的视线投射过来。

“昨晚睡得不错。”他端详她的气色。

她把热茶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抹了抹嘴,问:“今天要做些什么?”

“等。”

“等。”她细细咀嚼这个字,然后抬起头来仰望他,“能陪我坐会儿吗?”

他有点犹疑。

“就一会儿。”她央求他,身子往边上让过一点,给他腾出空地。

他慢慢地走到地铺前,坐下,却与她保持一段距离,打火机握在掌心,时开时合,发出噼啪的响声。

她看着他玩火机的手,“你一定……杀过人吧?”

“……”

“会觉得歉疚吗?”

“没想那么多。”

“也杀女人和孩子?”

他瞥了她一眼。

她笑笑,解释,“电影里说,杀手不对女人跟孩子动手。”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然后回答,“极少。”

“极少。”她重复他的话,“那我是第几个?”

他抽了下鼻子,收起打火机,准备起身,“我出去一下。”

“等等!”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他只需反手一推,就可以轻易甩开她。

但他没有。

他轻轻拂去她的手,声音却有点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面庞上,“你有家人吗?”

“不关你事。”

她轻轻一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提到自己的事。”

他不语,思绪似有些挣扎。

她稍稍靠过去一点,“你……爱过什么人吗?”

他表情僵硬起来,顿了一下,冷冰冰地回答,“没有。”

她继续向他凑近,“连一点点动心的感觉都没有过吗?”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热热的,混合着一丝热茶的淡香,他的瞳孔急遽收缩起来,他本该用力推开她,却仿佛受到了蛊惑,任凭她贴上来,竟无法动弹。

渐渐的,她的脸占据了他整个视野,探究的眼神好奇而认真地凝在他脸上,仿佛在等一个极其郑重的答案。

她不漂亮,这一点在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已经有了定论。

但她有双艳如妖魅的眼睛,黑亮的双瞳,如蛇信子似的直往人心里钻,然后迅速吞噬掉对方的理智,使其陷入混乱。

他的呼吸渐次不稳,无法继续与她对视,他骤然抬臂挡开她,想把她搡回原位,一刹那,她却真的像蛇一样缠绕上来,纤长的双臂卷住他的脖子,勒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眸亮闪闪地,令他无法直视,鲜润欲滴的双唇带着完美的弧度向他唇角倾斜过去。

他依然没有推开她,像被人下了蛊,又似纯粹只是想欣赏她玩什么把戏——他明白她逃不了,不管她耍什么花样。

她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这一次的感觉与昨天不一样,他的唇不再冰冷,热而湿润。

她的心动了一动,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但她没时间细思量,手臂蓦地收紧,她与他贴合得严丝密缝,她凭借想像在他唇间嬉戏漫游,意在拖他下水。而左手已经悄然滑向他的腰间——

他身子微微颤动了下,有所察觉,但还是晚了一步,游蛇呼溜一下逃离了他的身体,手上却多了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牢自己,她脸上刚才那些妖精般的妩媚早已收拾得一干二净。

“你想干什么?”他昂起脸,稍稍抚平激荡的呼吸,冷然问她。

她把枪举得高高的,紧张地笑,“你以为我会坐着等死?”

“你走不出去。”他口吻笃定。

她的目光朝门口飞快溜了一眼,“这里除了你没别人,只要杀了你,我就能逃出去。”

“你知道这是哪儿?逃出去以后又该怎么走?”

她把枪握得紧一些,“那你告诉我。”

他对她笑,“我没那么傻。”

她深呼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下得了手吗?”

“换作是你,你下不下得了手?”她眼里迸射出愠怒,“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什么要顾虑你?!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恨透了你们这些把别人的命不当一回事的混蛋!”

他用幽深的眸注视她,眼神无波,“枪里没有子弹。”

她不屑地笑起来,“大叔,你这种谎言太拙劣!电影里用过好多回了!”

她把枪偏过去一些,对准铁门扣动扳机——

有顶针撞击的声音,却没有子弹射出!

她愕然,瞬息间,手腕被往下一拗,枪已经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你……”高度紧绷的神经忽地一挫,她浑身瘫软下来,有气无力地任他反剪自己的双手,用布条捆起。

他像绑螃蟹那样把她扎得紧紧的,用力捏起她的下巴,眼眸中恢复了深不可测的平静,“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说完,他将她往地铺角落推了过去。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尝到了羞辱的滋味,朝他破口大骂,“混蛋,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别让我活着走出这里!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里充满戏谑的笑,不再说话,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的手被绑在身后,双腿跪在肮脏的棉被上,绝望地哭了起来。

 

他拎着吃的进来时,看见她团缩在地铺一角,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似的。

搁下食物,他把她拖过来,娴熟地给她松绑,吩咐道:“吃点东西。”

她倔强地别过脑袋,不理他。

他心平气和地劝她,“你如果不吃,不用我动手就先饿死了。”

“反正都是死。”她咬牙切齿。

“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也许明天的结果是放了你。”

“不可能!”她对他吼,看到他静如湖面的脸,一口气又泄了下去,她凭什么跟他赌气呢。

“我妈妈就是在上次的绑架案里没了命的,”她变得忧伤起来,“也是因为有人要跟他谈事……我记得我跪在地上拼命求他,拼命求……可他就是不肯去救。”

他默默地听着。

“后来我找了把枪,打算自己去救妈妈,可惜等我到那儿的时候,发现枪丢了,妈妈也已经……我被他们发现,然后他们把我关在一间仓库里,不给我吃喝,我守着妈妈,整整耗了三天三夜。我本以为自己也会死掉,后来那些人忽然遇上大事,慌忙撤离了,我才乘机撬了门锁逃出来。”

她抹去脸颊上的泪,“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回去过。”

“他不会在乎我的。”她瞪起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眉头动了动。

“所以,如果你真为我着想,要么放我走,要么乘早把我杀了,好过在这里受煎熬。”

“对不起。”他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不合规矩。”

她怔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

他把食物重新塞给她,“不管结果如何,活一天算一天。”他看着她的眼里似有深意,“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后来,她一个人坐在铺子上,一边吃,一边回味他说的这句话。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时间悄没声息地滑入夜晚。她变得不安起来,每一次,他开门进来,她都会心跳加快好几倍。

“有回话了吗?”

他摇摇头。

她警惕的双目唰得黯淡下来,身子团缩成一只小猫。

他主动在她身旁坐下,低首望着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不会很疼?”

“嗯?”他愣了一下。

“我是说,子弹……穿过身体。”她轻轻解释。

子弹穿过妈妈的胸膛,鲜血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想知道,妈妈走的时候痛苦不痛苦。

他抬起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她虽有些凌乱,却滑顺依旧的乌发,但在手碰触到她鬓发之前及时收了回来。

“别想那么多了。”

她却突然不再感到恐怖,仿佛整件事情与她无关,她对他嫣然一笑,“问你个问题,你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淡然扭转脸。

“那在巷口与我搭讪的时候呢?”

她的眼前浮起他在风中点烟的镜头,让她想起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中,冷峻却很可靠的中年男子。

可惜,他是来绑架她的。

他轻吁了口气,冷淡地瞟她一眼,“我做事时从不胡思乱想。”

她抿了抿唇,想起他挟持自己时的那股狠劲儿,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怕你。”

他轻哼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臂膀上,闭起眼睛,“如果一定会有人来要我的命,那就由你来动手好了。”

半夜,她被身边窸窣的声音搅醒,朦胧间,她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他大概一直都没离开。

她没有翻身,重新阖上眼睛入睡。

她知道那是他,她死亡的宣判者,既然她已经把命交给他,还有什么好提防害怕的?

她仰面躺在地铺上,黄灯昼夜不停地发出亮光,扰乱了她的作息,但体内的生物钟还在,通过它,她能大约判断出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一直在等他,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可他迟迟也不来。

时间长得像流不完的溪水,没有开始和结尾。

她在心里默念“生”与“死”,如果他进门时,她刚好念到“生”,或许表明她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反之亦然。

念到脑子晕晕乎乎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响,她一愣,飞快爬起来,却一下子忘记自己念到哪个字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与她相对。

“你父亲杀了跟他谈判的人。”

她的心顿时坠入无底深渊。

“他自己……也被杀了。”

“那么我呢?”她抑制住嗓音中的颤抖,“我是不是也得死?”

“……我很抱歉。”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这大概就是结果了。

她很快又把眼睛睁开,急切地瞪着他,“你,你能放我走吗?我保证跑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我会换个新的身份,以后,这世上不会再有庞的女儿!我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切!你能,能帮帮我吗?”

她紧盯住他,希望从他眼里搜罗到怜悯与动摇。

他站在原地不动,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

她后退两步,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她在干什么呢?这就是她的命吧,她怎么可能跟自己的命较劲儿?

“那……”她抬起黯淡无光的双眸,“我能在走之前再出去看一眼这个世界吗?还有,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然而,他再次摇头。

她忽然感到愤怒,她的愿望是如此卑微,她曾经是那样希冀他能帮到自己,哪怕就一点点,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

她咬牙向门口扑过去,动作过于突然,他竟然没有防备,也没能阻拦,她敏捷地掰开门把手,一阵自然的亮光迎面扑来,她恍惚察觉到右手有窗,光源就来自那里,她像一只断了翅的蝴蝶,拼命挥舞残余的翅膀,想要跨过高山,飞越河川,去往那渴望中的自由之地……

“砰——”一声闷响从后面传来,她的身子也随之震动了一下,她顿住,愕然低首,看见血从自己胸膛里冒出来,鲜红的,像极了她上学时用的画画的颜料。

她终于品尝到了子弹穿身而过的滋味,那一瞬间,没有疼痛,仿佛只是被一只坚硬的小手轻轻推了一把。

但她就站在悬崖边缘,这一推足以令她粉身碎骨!

她缓慢地转首,看见了持枪站在房间里的他,苍白无色的面庞,眼眸里隐藏着压抑的紧张。

她张了张嘴,真想问他一句,“你会后悔吗?”

疼痛忽然袭来,她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视野里,她依稀看见他抛掉枪飞也似的朝她扑过来。

“他一定后悔了吧。”她朦胧地想,“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终究没能跨出这个房间。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一个脆弱的泡沫,慢慢向上腾起。她能感知到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变暗,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直至最后,化为广袤无边的黑暗。

她在漆黑一片中飘荡了很久,终于再度见到亮光,光线刺眼,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眼睛。

然后,她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这是哪里?她记忆模糊。

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难道她到了地府?可为什么到处都是明亮的白,再说也没有阎罗和小鬼啊!

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动,她挣扎着爬起来,胸口立刻一阵撕裂的疼痛,她喘一口粗气,无奈地躺下。

有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须臾,一名长相秀巧的护士跑了过来。

“啊!林小姐,您终于醒啦!”

林小姐?!

她懵懂地看着护士殷切地走上前来,感觉自己在做梦,她从没姓过林。

“这是哪里?”她问。

“医院呀。”护士笑吟吟地。

“我怎么会来这里的?”她感到头疼。

“有位先生送你过来的。”

她怔了一下,“他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有事要忙——来,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体温计压在舌头底下,冰凉的触觉把她从恍惚的梦境里拉回现实。

这感觉与她过去上医院就诊时太相似了,完全不像假的。这么说,她还活着。

是他救了她?

护士往记录本上抄下她身体检查的数据,笑容可掬地嘱咐,“您先躺着,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这一躺就是半个月。

这期间,她始终呆在独立的病房内,有专门的医生和护士照顾她,他们从来不问她敏感的问题,她偶尔有疑惑问他们,也得不到尽善尽美的答案,索性不再多嘴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记起来他说的话,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一切。

医院在海边,从她的病房望出去,可以看到碧蓝的海水,在远处与天际衔接。

海边游人稀少,静如世外,是她喜欢的地方。

等到她能下地行走的时候,他来了。

他站在院内的一棵银杏树下,踩着遍地金黄色的落叶,而她就在离他三米远的长椅里坐着,背对着他。

她像忽然得到感应那样回过头来,看见了他。

他还是穿着那件灰色格子呢外套,下巴多了一点胡茬,嘴唇紧抿。

她站起来,走过去,“我还活着。”

她仰脸望向他,“是你的失误还是……故意的?”

“我犯了个错误。”他低首迎视她。

“什么?”

“以前做事时,我从来不跟对方说话。”

她微微笑起来,“怕下不了手?”

“也许。”

“那么,你为什么跟我说话,为什么不杀我?”

他把双手插进兜里,抬头看湛蓝的天空,很久后才回答她,“你有信仰,我不杀有信仰的人。”

“我?信仰什么?”她带点茫然地笑。

他的视线重新转到她脸上,“你始终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她失笑,眼里却充满感激,“谢谢你!”

这是她一直想对他说的话,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她。她对这个世界整个是绝望的,直到遇见他,她把那点微薄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最终,她得到了圆满的答案。

即使以后的路再艰难,她相信自己也有勇气走下去。

“别谢我。”他淡淡一笑,“谢你自己,你命大。”

她回忆起子弹穿身而过时的情景,这半个月来,她琢磨透了很多东西,目光闪亮,“你故意打偏的,对不对?”

他不看她,仰脸望天,等低下头来时,发现她还执着地瞧着自己,用力一抿唇,解释得有点不情不愿,“他们需要看见一具尸体,除此之外的事就不管了。”

她望定他,慢慢笑了起来。

“你现在是我的……”她歪头仔细想了想,“我唯一的亲人。”

他也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证件给她,“这是你新的身份,以后用得着。”

她接过,翻开来,读上面的名字,“林维嘉。”

她笑得很甜,“这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从此,她就叫林维嘉了。

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唔……”她想了想,“想找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住下来,过平静的生活——你呢?”

他照例对她的探究不作回答, 只耸一耸肩,“祝你好运。”转身欲走。

“哎——”她叫住他,用力咬一下唇,“不吻别吗?”

他没转身,扬手在空中挥了挥,继续前行。

“别后悔!”她觉得没面子,冲着他的背影嚷。

他忽然大笑起来,转过身,盯住她,然后一步步又走回来。

到了跟前,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俯首吻住她,很深很久,直到她脸红心跳。

“你能留下来吗?”她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紧盯他的眼睛,现在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用提防他了,连她的命都是他给的。

“你……认真的?”他的目光在她脸庞上流连,表情温柔了许多。

她用力点头。

他深呼吸,对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早已感到乏累。

“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

他作短暂的思忖,“一周吧。一周后,如果我回来,就带你走。如果回不来,你尽快离开这儿,好好过你想过的日子。”

“我等你。”她目光坚定。

他嘴角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她又说。

“林云。”

她莞尔,“原来你姓林。”

他松开她,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副墨镜,正要戴上,手蓦地顿住。

“想跟你确认一下,如果我回得来,但是残了,你还愿意跟我吗?”

她答得不容置疑,“只要你活着。”

他笑,点点头,套上墨镜,走了。

 

林维嘉等了林云七天。

这七天,她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到海边,找一个看得见大道的地方,坐下来,静静等他。

她有足够的耐心。

她还有信仰。

最后一天,她从日出开始就坐在那块石头上了,痴痴望着行人稀少的道路,寻觅那个她熟悉的影子。

太阳升上高空,又在海中一点点落下,她的心如同眼前的沙子那样,从炙热到冰凉。

她忍住眼泪,只要泪水不落下来,就还有希望。

终于,在昏暗的暮色里,有辆风尘仆仆的吉普在路边停靠,她的心一下子提起,双手紧紧揪住两边的衣摆,她坐着不动, 她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观察。

车上下来一个人后,吉普很快开走了。

深灰色格子呢,缓缓地朝她移动过来,步履阑珊,似乎有点跛。

她激动地站起来,是他!是林云!

他还活着,跟她一样!

林维嘉忘情地向林云飞奔过去,如同奔向她向往中的美丽人生……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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