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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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对到场的山璞、卢慎、姜云等道:“听她的!”三人一齐点头。

说话间,郎中也请到了,开始诊脉开药。斟酌了方子才发现,这是在陈家,怎么熬药吃药呢?颜肃之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撑得住,不要功亏一篑。”最后一句话是对颜神佑说的。

颜神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姜云轻声问:“阿寿,你要怎么做?”

颜神佑露出一个吓人的表情来:“等!”

姜云道:“女眷们都在这里终究不是个事儿,姑父又伤着,不可久在府外。”

颜神佑点头道:“我省得,不用等多久!”

卢慎在一旁也小声说:“这般大事,必有后手,我看眼下作乱的人手不够,是必有后手的。今天人来人往的,这宅子里藏不下再多的人了,多半外面要有人进来。说不得,谋划之后还要利用百姓传些谣言来造势。”

颜神佑正是这么想的,陈家人必有嫌疑,然而今天来者众多,男女皆有。君子里的宅子都是定制的,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不能跟这些世家在外面的坞堡相比——如果有后手,必然藏不下许多人,后续恐怕要有人冲进宅子里来个里应外合的。

如今宅内情况被控制了,除了刺客,谁都没有撕破脸表现出要搞死颜肃之的意思来。没拿到证据,就算猜出来又能如何?强权杀人?这事儿颜神佑且做不出来,卢慎等人的下限也没有突破天际。

只得用计。

姜云道:“谋划之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险些叫他得逞。且猜不出他们想做什么,只是,照眼下来看,其智不弱。不知,他们会不会上这个当?”

颜神佑冷笑道:“逆贼欲害刺史,连弩都用上了,所谋者大!不过是为响应冀、青、凉等处而已,又或许是五逆造孽罢了!”

姜云心里比了个大拇指,心说,你行的!刺杀你爹不过是死一个人,扣上谋逆的的帽子就是死全家了。不过,在眼前这么个情势下刺杀刺史,说是要响应逆贼,还真没什么人会不信啊!

颜神佑又说:“既然与谋逆扯上,此事不能善了。首恶之人心思缜密,行事歹毒,恐怕于此间有妨害。若是还有潜伏在这宅子里的人,就不好办了!速请古工曹来!请他带人搜检。”

姜云想而又想,不知为何要请古工曹,古工曹是个工曹,他不是管抓贼的贼曹啊。颜神佑却是心里透亮的,搞密谋,密室或许没有,估计得用得着什么夹层啊、暗格之类的。对于这些,没人比古工曹更能发现问题了。

古工曹还没过来,外面却又热闹了起来。

封千户飞快来报:“有百姓听说使君遇刺重伤,齐来围观,玄衣不能禁。”

颜神佑一挑眉,心说,果然是这样的。爱看热闹是天性,可是敢冲击玄衣的…这就有意思了。

对封千户道:“敢冲,就别拦着!”

说完,冲江瑶直笑。

江瑶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暗道,她这是猜出来了?

颜神佑自然是猜出来了的。要说搞这前后两拨刺客那么精准地认人、刺杀,没有陈白的帮忙,她认为是不可能的。而陈白,说他参与了这些事情但是江瑶不知道,颜神佑也是不会信的。再看一眼卢慎,发现他虽然表现如常,可是眼睛里透着些阴郁,就知道他也该猜个差不离了。

不一时,冲击果然开始了。颜神佑一听,这些“百姓”说话,就乐了。这些人也不冲到正堂来——也冲不进来,大门离正堂远着呢——就站大门口里,仿佛一道桥梁一样,通着里外。大约是要将内情外传,如果里面出个什么结论呢,他们好在外面煽动群情。

在传话之间,还嘈杂着说着些担心的话。

颜神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姜云面色凝重地道:“阿寿,笑什么?”

颜神佑道:“这些‘昂州百姓’说的是哪里的口音?我怎么听不懂?”

不管是哪儿!世家积威之处,除非有更硬的刺儿头领头,没人敢往他们家里冲!不是本地人,那就更不对了,世家之威,越往繁华之地去越强。北面来人,只有更敬畏的,怎么会组团往陈家大门口冲?

颜神佑暴起,抬腿就踢掉了江瑶已经抵到了心口的匕首:“太迟了!恶念一动时,你就该死了!一个不要留,全抓了!审!”

古工曹这会儿才跑到,别人吃酒,他还在苦逼地搞建设规划。反应过来的时候比别人慢了三拍,然后被玄衣一路架到了陈家来。路上已经听玄衣说了情况,急得满头满脸的汗,破口大骂:“哪个短命鬼搞事?!”

到了陈家,事情已经快要结了,颜神佑道:“累您跑这一趟,请往隔壁去搜!”

古工曹一抹脸上的汗,二话没说,领人走了。

颜神佑再看卢慎,卢慎的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他大概,已经能将江瑶的心思猜出五、六分了。

真是奇耻大辱!

颜肃之有兵有权的时候,卢慎在他未成势之前投奔,是自己的眼力。而自己无兵亦无权,江瑶想扶自己,那就是将他当傀儡!他立意辅佐颜肃之的时候,是以自己慧眼识英而自豪的,现在自己被当成傀儡,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由此想来,自己那位新娶的妻子…

卢慎恨得双眼发红!

数年之功,毁于一旦!

颜神佑对卢慎道:“尊夫人在后面,交给卢郎了。”转而命人套车,将颜肃之、颜渊之统统装车上带走。江瑶、陈白皆囚系,门外被煽动来的群众演也一个没跑。后面丁娘子亦用车送回家中,林大娘受伤,颜神佑想她家中无人照顾,命将她一同带回州府。

她自己却并不上车,出得门来,对真?围观群众道:“逆贼欲谋害阿爹,为乱昂州,幸而已经伏诛。阿爹并无性命之忧,万毋听信谣言。”颜肃之也从车里露出个脑袋来:“都回去吧,这里没什么热闹好看了,要冷清了。”

昂州百姓本来听说她死了,颜肃之伤了,都颇惴惴。现在看她安然无恙,还一路骑马前行,颜肃之也发话了,都以为昂州无事,皆舒了一口气。阿竹等人相侍左右,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再飞出一支冷箭来。时刻警惕,准备着当人肉盾牌。

颜神佑也是无奈,这个时候,她更不能躲,得堂堂正正站出来,安定人心。其实心里,也是捏着两把汗。照她估计,谋划的人必是江瑶了,以江瑶初到昂州,若是独立谋划,也就是眼前这个规模了,再大的骚动,他也搅不起来。

州府里,楚氏听说两个儿子都中箭,虽然没死,箭上却有毒。身体一僵,旋即恢复,问道:“小娘子呢?”

虽然按家中排行,老仆都叫颜神佑“二娘”,然而在州府,说起小娘子,就是她了。回话的显然很习惯这种称呼,对楚氏道:“小娘子安然无恙,正在那边主持事务。”

楚氏道:“知道了。”却命人将李彦请来,又将六郎、八郎,都唤了来。

及颜肃之等归来,楚氏亲自来迎。颜肃之身边跟着个大夫,一路陪护,入得府来,颜神佑让大夫去煎药。姜氏要将颜肃之接入自己的卧房里就近照顾,楚氏见颜肃之犹自挣扎,凑近了,对他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颜肃之这个时候却忽然从楚氏的冷静里,诡异地感受到了一丝关爱。安心地道:“阿娘多费心,神佑…”

楚氏道:“她撑得住,也必得撑住了。叫她带着六郎处置政务。”

颜肃之一点头,不再说话,脸上的虚汗出得更重了,觉得身上更热了。楚氏对姜氏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不让旁人妨碍。”

姜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答应一声:“六郎给神佑看着,八郎就交给您了。”她去一心一意照看丈夫。

楚氏道:“放心。”

许是交代完了事情,颜肃之强撑的一口气散去,整个人都陷入了高热昏迷的状态。姜氏衣不解带,全力照顾颜肃之。楚氏坐镇州府,命颜神佑去主持外务。

颜神佑头一件事情便是拿齐证据,古工曹没令她失望,很快在江家搜出几把一模一样的手弩来。江家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改造出一处夹壁来,要不是古工曹这等搞建筑的,匆忙之间怕发现不了这个专一存放些违禁物品的窄窄夹壁。

发现屋子内外的宽窄不太对,古工曹果断敲墙,听出声音不对,就让砸墙。果然又起出了些弩与配套用的箭来。虽然物品的形制都差不多,但是不同地方、不同工人出产的,还是有差别。这些与刺客那里搜来的,都是一样的。

姜云自告奋勇,去审问了一回人犯。江瑶是死咬不开口的,还说他家弩不少,就算丢了些他也不知道,顶多认个私自持弩的罪名。姜云也拿他没有更多的办法,只让看着别让人死了。转去拿别人开刀,他撬开了陈白之妻田氏的嘴。并以此为突破口,将朱、田、陈、江等人家悉数擒获。

事到如今,江家的奴婢里也有些撑不住了的。见势不妙,反咬一口,将江瑶组织训练弩手的事情说出来,且说:“在屋子里,摆了些草人,照着宴请的位置放的,只为练习。”这想做污点证人的奴婢也不是什么外人,乃是被活捉的刺客的妻子,想为丈夫将功折罪来。

姜云故意透出这口风来,女人听了,心里一权衡,还是救丈夫要紧,反正主人家已经被抓了。她却不知道,姜云这是哄她的,奴婢告主,本来就是违法。什么从权,什么将功折罪,统统没有法理依据。到时候该死的还是得死。可世上总是有些人会心存侥幸,实在是对侥幸的结果太渴望了。

颜神佑看完之后什么话也没说,让人抄了一份证据送给卢慎。命卢慎去处置四家后事,他们的奴婢、垦田、部曲…至于这四家人,颜神佑是不会交给旁人去办的。

人证、物证都有了,做成铁证,存档。颜神佑让方章拿来了户籍册子,这几家人家来昂州的时候,都被一一登记了,自家有多少人,男女各多少,多少岁了,长什么样子,都有记录。

现在就照着户口本儿来定罪就行了,一口气翻了四本户口本。

大笔一挥,直接将所涉之家打成了逆贼,奏表上一份,几家成丁直接推出去砍了。余者妇眷与未成年人都集中关押,也不说判刑,也不说免罪。

划完了一堆大红叉叉,颜神佑才觉得是出了一口恶气,趁机教育六郎道:“看到了罢?情报工作很重要的。”

六郎一直默默地看着,此时方发问:“为什么不一起判入罪?”

颜神佑道:“咱们为人子女的,当然要为父出气。首恶必诛,做事须趁早,免得为人所趁。余下的这些人么,无关大局,正可留着给阿爹,示仁义于天下。再者,我也没放了他们呀,都扣着呢。本来,按律,这些人也都不在斩杀之列的。【1】”

留着恩情,等颜肃之来施。颜肃之开心,就赦了。不开心,流放了、没为奴婢了。这个时候判流放,十有八、九,就是一个死。没为奴婢,估计吃不了苦的也很快会死。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正常时期,干这种事儿,肯定得上报朝廷,押解人犯、证供上京,等朝廷来判。眼下在战时,朝廷的命令,原则上还是要报经朝廷允许的。然而战时可以便宜行事,以防延误军机。也是虞喆早些时候给了颜肃之这项权利,如今这便宜行事的权利就被颜神佑给拿来用了。

至于陈白刚被颜肃之推荐,却要谋害颜肃之之事,颜神佑表示,这事儿交给丁先生去编理由。正好,丁娘子脱离危险,丁先生有功夫跟这些人生气!用膝盖想也知道,丁先生作为受害者家属,非常希望这几家统统去死。颜神佑把这些人弄死了,丁号只有支持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受伤的人里,居然是丁娘子好得最快,她能下地走路的时候,颜肃之才刚刚退烧。听说自己高烧期间,三个女人养外务与家务料理得妥妥的,特别庆幸自己的亲妈是楚氏,给他娶了个好媳妇儿,又生了个顶用的闺女。

颜肃之觉得,挺好。

颜神佑这里却挺不好,阿琴来报:“那位林娘子,撑不住了。大夫说,就这两天了。现在看起来好一点儿,怕是回光返照。”

颜神佑这些日子忙得要命,昂州依旧是半旱不旱的,后续收尾、安抚卢慎等人都要费心。本不该拿这事儿来打扰她,只是阿琴心里感激林娘子为颜神佑挡箭,更恐人说颜神佑凉薄,救命恩人最后一面也不见,只顾着忙。

颜神佑听说,果然即时抽身去看林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1】重申一遍,按律,哪怕是夷三族、诛九族,也不会杀未成年这样的。女眷通常也能活命。他们一般会被流放、没官为奴婢。但是不会死。

也有杀的,但那都是非法的,不被道义提倡和支持的。正常人不会这么干。

第175章 一去成永恒

林娘子是个苦命人,出身穷苦也就罢了,还偏偏多灾多难。颜神佑想,老天爷可能真的没那么公平,有的人生来便样样顺遂——比如唐仪,有的人生来不顺遂,努力一把倒也风风光光——比如她家。还有的人,本性也不坏,自己也肯努力,却总是没有好结——比如林娘子。

时至今日,林娘子只是自己努力的活着。既不好逸恶,也不攀附权贵,勤勤恳恳劳动,认认真真生活。除了没有割肉饲虎,其他的全都做到了,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了,勤劳致富奔小康去了,现在又…

林大娘被安排在客房那里,因为是为颜神佑挡箭受的伤,姜氏和楚氏百忙之中都关照要好好照顾她。没想到的是,旁的伤者的伤势都陆续好转了,只有她的伤越来越重。据大夫说,是底子亏得太厉害了。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林大娘的过往,大家未必十分清楚,倒都能猜得出几分来。人人都盼她能好起来,却又有些不大乐观。

事到如今,都有那么一点“终于应验了”的憋屈感。大家这么努力地照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拽住她。

颜神佑到的时候,发现楚氏和姜氏已经到了。姜氏的眼圈儿已经红了,楚氏脸上也带着丝关切。林大娘已经坐了起来,她伤在背上,无法平躺,这些日子都是俯卧。眼下却已经坐了起来,人也不是先时那般虚弱憔悴的样子了,眼睛也从高烧时的迷离变得清澈了起来。

见颜神佑来,她挣扎着要起来给颜神佑行礼。颜神佑忙抢上前一步,将她按住了:“你坐好。”

林大娘见颜神佑眼中闪过不忍,自己却是灵台清明,认真地道:“小娘子,我知道,我这是要去了。”

颜神佑的手在袖子里捏成个拳头,听林大娘道:“我这辈子,见到小娘子,就值了。”

颜神佑道:“那就接着看下去。”

林大娘笑了,摇摇头,认真地说:“我当时跑到城里来告状,本是没想那么许多的。倒是这二年,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挺值的。早先我要是死了,一准儿不甘心,现在,我挺放心的。”

“我见着小娘子了,我就想,这世上,女人也能凭自己活着,活得像个人。不是什么贤良淑德,什么舍身取义,就是有能耐有本事,就是能担得起事儿。跟男人一样,也是人,也能顶天立地的。

我盼着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女人,不是因为被个有能耐的男人睡了、或者是想办法让个有能耐的男人睡了才出名。她出人头地是因为她自己个儿就有能耐。我盼着能看到有那么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像母猪一样生得多了、儿子活得多了、儿子有出息了,才被人羡慕、被人记着、被人敬着,才能过上好日子。就是只是因为她自己个儿有出息,让人看到她的本事而不是旁的什么。

小娘子,我试过了,哪怕是没那么聪明、没那么漂亮也没什么过人家世的女人,只要自己肯干,就能行,我凭一双手,也有吃有穿有房遮头。女人没了男人,也能活下去,能活得很好。明明都是人,凭什么女人要听人摆?这世上,只要女人做个女,却不肯将女人当成人,凭什么!凭什么啊?!”

直到林娘子小心地伸出手来,仿佛一触便是亵渎般地碰了一下颜神佑的脸颊,说:“嗐,小娘子,别哭啊。”颜神佑才发现,原来自己流泪了。

反手一把握住了林娘子的手,林娘子的手修长,远看很美,握在手里才知道这双手粗糙且有着厚茧。

林娘子反射性地握紧了颜神佑的手,用力地说:“小娘子,你能成的。我盼着天下女人,都不用受这般气。我是不成了的,小娘子,只要有一个女人能做到,就不能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差。是吧?”

颜神佑认真地点头:“是。”

姜氏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字也无法指责。楚氏咬紧了牙关,偏过头去,轻掩口鼻。

林娘子笑了:“真要有那么一天,该有多好。真要有那么一天,小娘子们打生出来便不低一母同胞的兄弟们一等,该有多好。不用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儿,就给自己活一天。给我一天,哪怕一天,就那么活得像个人样儿,我就算累死了,也情愿。我真想拿命去换这么一天啊!我就算拿出命去,也没地方换啊!嗬嗬!”

颜神佑哽咽道:“有!必然有这么一天。”

林娘子道:“小娘子,我活这二十几年,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儿,等人可怜施舍,不如自己去争,他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累啊,真的累啊,累死了也愿意啊!小娘子,这路可难走了,你别回头,别回头!当了人就别再回去当猪狗!你的能耐,别放在拴男人生孩子上,太冤了,冤啊!”

一双莹白如玉、一双修长粗糙,颜神佑把脸埋在交握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林娘子说的那么好。她是被逼上梁山的,要是她爹一开始顶事儿,她也乐得当个米虫。要不是归义情势紧急,她也不会冒然站到前台上去,也就是想着怎么交际,怎么走礼,怎么…跟三房死磕…而已!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物。比起林娘子这样觉醒的女子,她堕落得简直可耻。

忽然间,觉得心头一动,抬起头来,见林娘子缓缓缓缓地倒了下去。

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拂过那含笑的脸庞,合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颜神佑轻声道:“我发誓。”

我发誓,纵然明知无法毕其功于一役,我也要为之努力。

我发誓,纵然再难再苦,我也不放弃。

我发誓,纵然无人理解,我也不忘初心。

定不枉,与你相识一场。

谢谢你。

林娘子死了。

未婚女子,丧事本就不好大办,林娘子也没有什么亲族了,颜神佑想,换了她自己,遇上这种事儿,也不想让那样的家人在坟前哭。真是要脏了她轮回的路了。

干脆就当是自己一个朋友,给她办了身后事。还要拿出自己的首饰等给林娘子妆裹,要不是两人身量不一样,还要拿自己的衣服给她入敛。后两样都被姜氏给拦下来了:“你要给她办身后事,也不用这样,现有的,这些东西在外面都是现成的,去买办来就是了。”

颜神佑犹嫌装敛得太薄,楚氏道:“不可以行非礼之事,这不过是明面儿上的说法罢了。你想明白了,厚葬易招惹盗墓。”

“盗墓”俩字儿,彻底把颜神佑说服了。她消停了,姜氏也松了一口气。

颜神佑到底不肯让林娘子身后寒酸了,给她主持了丧礼,就埋在了颜家坞堡附近。其他的地方她不敢保证,放到这儿来,至少时常派人打理一下,还是能够做得到的。能为林娘子身后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事了。林娘子不是颜家人,也不能放到州府里办丧事儿,只能挪出来。天气炎热,也不能停灵几天,再停,尸身都要腐了,只得草草埋葬。

颜肃之脱离危险,神智清楚,自然要安定人心。第一便是要召见属官们,安抚他们受惊的心。头一天醒了,见了诸人一面,说一句:“你们办事,我放心,照旧。”就让众人退下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颜肃之明白,他的身体状况要是在听汇报的时候昏倒了,只能让人心更慌。不如先露个脸儿,让人放心了,等将养得有力气了,再听汇报。

同样的,他还要安全州百姓之心。好在他受伤期间,有颜神佑代管,对外说是为防再次遇刺,他最近都在州府里不出来。理由比较充份,百姓们都信了。

养不两日,颜肃之能动了,便需要露一露面,彻底让大家安心。正好,颜神佑要给林大娘发丧。颜肃之也趁机亲自去致奠一下,感谢林大娘救了他闺女。众人见他露面了,自然就安心了。

露了个面儿,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之后,颜肃之要做的就是听取汇报、处置善后。

颜肃之第一句话就是问:“归义侯呢?”

颜神佑道:“我让他出城往西,镇慑诸藩去了。”山下虽然下山了,融入得也不错,毕竟时日尚浅,须得有人警惕。

连遇许多事情,什么“剧本已经准备好了,照念”的戏码都来不及做了。本来,按照剧本,哪怕京城已经知道姜、颜往昂州是为了颜神佑嫁给山璞的事儿,在昂州,还得当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来一遍“使君看中归义侯,以女妻之”这样的戏码。

可如今…

少不得,剧本得改了——改成“患难见真情。”

只是当时颜氏父女遇刺,州府事务千头百绪,并不是挑明的好时候,此事只能搁下。颜神佑命山璞领兵镇西,阿胡依旧守北。东、南两面并无乱人,唯有西领荆州、北邻扬州,不可放松。

颜肃之一点头,才接着问其他的事情。

颜神佑作为这期间的主管,责无旁贷地要向他汇报工作。事实上,除了她,别人也无法汇报的。盖因父女俩同时遇刺,而长史卢慎的岳父是主谋,哪怕他是真的被蒙在鼓里的,都要被怀疑一二。

室内气氛很是凝重,卢慎伏地请罪。

一州之内,连长史都不可信了,还有谁能信呢?也就是儿女了。这个时候,女儿比儿子还可信呢。

颜肃之父女俩都知道属官们是怎么想的,人的心,是管不住的。颜肃之听说颜神佑将调查的事情交给卢慎,一点头,对颜神佑道:“你用了可信之人,很好。”

卢慎感激涕零不是作假的,这些日子他五内俱焚,比谁都希望颜肃之能好起来。今日得了颜肃之这句话,虽不能完全放下心来,至少也能放下七、八分了。忙起来汇报给颜肃之,一无保留。从物证(手弩的比对),到人证(诱出来的陈家的证词、江氏侍婢刑讯来的口供),再到他自己的猜测。

颜肃之听他连江瑶的打算都猜出来了,且又说出来了,欣慰地道:“聪明人不说傻话。”

卢慎彻底放下心来了。

丁号等也松了一口气,也对,卢慎又不傻!首先,卢慎不可能合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没兵,也没死党,谋个P的乱!

氛围和谐了起来,丁号磕磕巴巴地道:“可、可、可算能向昂使君请示了。”

颜神佑继续说了自己的处置:“首恶已诛,从逆者拘押,等候阿爹处置呢。”所谓首恶,江、田、陈、朱,四家家主都已经砍了,人头都做了点简单的防腐处理示众了。

颜肃之道:“不是已经定了罪了么?奏疏也发往京城了?那就依律来罢。”简单地说,就是他一点也不想当好人。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劳改的去劳改。几家成丁是没一个能活的了,家产肯定是要没收了,没成丁的男子和女眷,也成了乱党的家眷,依律判了做官奴婢。至于流放什么的,他倒是想流放,可押解也是要人手的,昂州正缺人手呢。都劳改去算了!

接着,才是这期间的其他事务。

颜神佑本来的工作就做得很到位,几乎什么都想到了,也都插手了,却都留着一手。若颜肃之短期内能好,也可在此基础上广收民望。若颜肃之短期内好不了,她也已经打下基础,自己自然还是能够做得下去的。又有流民安置、抗旱保收等工作,一一汇报完毕。

只是有一样,颜肃之的伤情,是瞒着朝廷的——如果说得重了,朝廷恐怕要另行任命刺史,这样大家就被动了。是以只说了遇刺之事,又说了让丁号代拟了请罪的奏本。

卢慎虽然无事,其地位无形中还是受损,丁号更是成了州府属官第一人。丁号汇报了他代拟的请罪奏本,推荐非人,推荐者也是要连坐的。陈白是颜肃之推荐做的湓郡守,结果人没到任,先在自己家设了个圈套要搞死颜肃之,然后被杀了。这事儿得跟朝廷解释。

丁号是个结巴,等他把原稿念一遍,该能吃晚饭了。他也光棍儿,将底稿直接捧给颜肃之了。颜肃之一转手,递给六郎:“念吧,看这些字儿你都认不认得。”

六郎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偶有一、两个字不认识的,丁号肚里明白,就给他接上了,六郎再接着念。没几分钟,稿子就念完了。颜肃之对六郎和蔼地道:“学得不错,你先生教得好。”

这才继续议事。

丁号道:“没办法了,就直说了。反正朝廷现在也管不过来,以后更管不过来了。”

无赖又无耻的说法,得到了州府上下一致的认同。

颜肃之道:“我想也是。”一点也不在乎了。现在蒋刺史与韩斗互别苗头,不但没有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然而又互相掣肘,扬州义军又活跃了起来。昂州与京城的通信,处于一种破折号连发的状态。

这些都说完了,颜肃之一看,需要他做决定的事情也不多,颜神佑在他养伤期间都处理得比较妥当。且又有丁号等人帮忙,也没什么纰漏。他毕竟伤了一回,也有些倦了,便说:“这便散了罢,我怕还要将养些时日,大事不决,再来问我。但有事,只管与阿寿说。阿寿,你带带六郎。”

颜神佑答应一声,领着六郎与众人一道出去了。

才走到半路上,又被阿方请到了姜氏那里。

颜神佑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忆及,死的虽然是林大娘,可刺客是冲着她来的。要干掉她,无非是因为她管事儿太多,有人怕搞死了颜肃之依旧不能把昂州搞到手,要连她这块绊脚石一块儿搬了扔掉。

从姜氏的角度来看,就是因为她蹦跶得太厉害了,才有杀身之祸。单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姑娘家,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尤其现在颜肃之身体又好转了,也不用颜神佑顶上去了。为什么不回来,安安全全地过日子呢?

颜神佑最怕的,就是姜氏有这种想法了。照姜氏以往的历史来看,从一开始,姜氏就没想让颜神佑顶个男孩子的用,后来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哪怕被说服了,也点头同意颜神佑参与到政事上面去,可那个时候,颜神佑并没有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颜神佑十分理解这种想法——哪个亲妈在有退路的时候不想让儿女平平安安的呢?

怀着忐忑的心,颜神佑到了姜氏面前。如果姜氏硬拦着她,说不得,她还真得硬扛一回。这样无疑会让姜氏很难过,颜神佑并不想让姜氏不开心。

没想到的是,姜氏见她来了,招手道:“过来坐。”

紧挨着姜氏坐席旁边,摆着一张同样的坐席,颜神佑过去做了。姜氏扳过她的脸来,仔细看了又看,咬咬下唇,似乎在作一个艰难的决定。

颜神佑的心悬了起来,眼神也坚毅了起来。

姜氏松开手,长叹一声:“我小时候曾听人说过,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1】当时就想,真是可笑,父母疼我爱我,哥哥宠我纵我,这是从生下来就定好了的,怎地苦乐由‘他人’了?直到我嫁了…你很好,如今你的苦乐由己,都是自己挣来。那就…别再失去了。去吧,你阿爹前头的事儿,还得你帮衬着呢。”

颜神佑心头一松,又哭了一回。

姜氏将她揽到怀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一样地拍着她的背,亦哽咽道:“去吧去吧,这些年辛苦了。那个山小郎,你…”

颜神佑含糊地道:“我嫁人,是我想嫁。”

“好。”

母女二人哭了一场,心里仿佛日出破云,一片敞亮。阿方忙使人打了水来,与阿琴服侍着这母女俩都重新洗了脸,又上了妆。因天热,只略施粉黛而已。

颜神佑洗完了脸,姜氏亲自为她整了整衣领,摸摸她的脸:“去吧。”

颜神佑将眼泪一抹,袖子一卷,继续到厅事里,跟着大大小小的事务死磕去。颜肃之虽已脱离了危险,却尚未痊愈,先前的事情都是颜神佑在处理,现在她还得去帮忙。

到前面坐定,就又收到了一舆部的新消息:卢家把江氏送还娘家了,连同江氏的嫁妆、陪嫁的人口等。

卢家用的理由也很正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咱们和离。我也不说休弃,给你留几分面子。

离婚手续办得相当快。想也知道,卢家想甩这块膏药想得发疯,而各级官吏对于江家也无好感的。对卢家虽然有那么一点儿嘀咕,可是只要一想江家办的事儿,也得说卢家这么和离是做得对。

卢慎气得发疯,这回不止卢湛,连殷氏都跟着他一起生气,且不曾将他给埋怨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卢家是真心冤呐,被这亲家坑到黑洞里了都!殷氏脸都气青了,好不容易想当一回好妈,做媒的还是她亲哥,现在好了,差点被坑死!

离婚,必须得离!

不过,在那之前,殷氏得办一件事儿。

江氏看到殷氏带着大群侍婢杀气腾腾而来,微微一笑,正待说话。不想殷氏什么话也没给她说,一摆手,众侍婢一拥而上,给她灌了一碗药。这药的味道闻所未闻的难喝!

江氏被制住,有些许的狼狈,口角还残留些药汁,冷声道:“你用不着这样表忠心。”

殷氏:“呵呵。”甩袖子走人。

卢湛知道了之后吓了一跳,忙来寻老妻:“怎么能叫她死在家里?”

殷氏不耐烦地道:“谁个要她死了?”

卢湛郁闷地道:“你不是去给她灌药了?这如何使得?”要说长子的婚事,还真怪不到大舅子头上。这事儿是他点的头,老婆什么话都没说,也认认真真准备了。

殷氏冷笑道:“你要是想一年半载的有个贱人抱着野种上门来说是你孙子,早说,免得我去做恶人。”

殷氏到底是正经人家出身,就是在卢慎这事儿上钻了牛角尖儿,方显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其他方面,卢家也是门庭整肃,未尝没有殷氏的功劳呢。

卢湛这才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白居易的诗。

 

第176章 长远的建议

卢家家门里发生的事情,颜神佑并不能探知全部。舆部才建立并不久,顶多搁人家大门外的大街上摆个摊儿。又或者跟比如林娘子这样——有独特的手艺、又以不是家奴、却得以进出其家——的小市民套个话什么的。

然而江氏一旦被送出,颜神佑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了。

捏着情报,颜神佑也是哑口无言。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供状都有了,要说江氏无辜,反正颜神佑自己是没看出来。且又有陈白那里的供词为佐证,最要命的是田玠,虽然是亲舅家,往日也待他不薄。这一回,他却怂了,什么都招。

捏着情报去给颜肃之看,颜肃之道:“我已经知道了。那个贱人自己作死。”

“啊?”

颜肃之唇边带起一抹冷笑,对颜神佑道:“你大约不知道,那贱人的侍女招了!”

颜神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颜肃之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跟闺女说,卢慎脸挺好看的,小丫头也不算是被刑讯逼供,根本就是被诱供的。颜肃之舒了一口气,心道,你知道了,那就不用我说了。

颜肃之近来身体日渐好转,已经不用人扶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又没伤在腿上”。倒是颜渊之,依旧卧床,府内的事,先交给主簿等人去办了。见颜神佑坐着不动,想女儿这些日子也是辛苦。惊吓未必,但是林娘子为救她死了,闺女向来重情义,心里也不好受。明显的,这些日子颜神佑愈发沉稳了。

颜肃之就想开导开导她,对颜神佑道:“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颜神佑笑道:“好。”扶着颜肃之的胳膊,父女俩慢慢往花园里去。园子颇大,两人身后跟了一串的随从也没把园子显得小了。

颜肃之一面走,一面道:“那个林娘子…”

话说到一半儿,外面阿竹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使君、小娘子,朝廷来使者了!”

颜肃之:“…”擦!来得真不是时候。

人家使者也不想来呀!

多坑爹啊,原本吧,扬州虽然乱点儿,可昂州太平呀。昂州出手还很阔绰,给的红包很有份量。人为财死,过来跑这么一趟,多得些好处,心理也能平衡一点。哪怕不为钱来的,跟这么个太平地界打好了关系,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过来避难,也算有几分香火情。

现在好了,据说昂州也有逆贼为乱了,朝廷让他来昂州传旨,他都快要哭死了。临出京城,还在家里跟老婆抱头痛哭,嘱咐:“我要死了,你就改嫁吧,我不拦你。好歹念在夫妻一场,你就算改嫁了,也别丢下我的儿子啊,把他养大成人啊!”然后被老婆一气追杀出京。

虽然昂州来的奏本里说,局势已经稳定,可特么谁信谁SB!就没见过乱起来的地方还能太平的!金井栏一伙是完蛋了,可冀州还乱着。瞧!郁大将军亲自出马,到现在也没搞定五逆啊!

扬州这里,也是一般的。虽然韩斗被招安了,可扬州的交通线它,从破折号连发的“————”变成省略号连发的“……”了啊!T T

使者泪洒九百里,一路跑到了昂州。驿丞一看,好么,这位上官好面熟!客官,里面请~

使者还探头探脑的,十分惊魂未定。他这一路上,遇到的磨难委实不少。遇到官军,见他是使者,倒还客气一点。这份客气也是有限的。盖因朝廷如今乏力,就算使者回去告状,朝廷也没那么心力去管地方上的“无礼”了。如果遇到匪军,那就惨了,跑得帽子都挂到帽子上了,帽子上的系带险些把自己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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