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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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醒大喜,忙说自己回去报信。郁陶看他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记装成悲喜交加、力有不支),怕他路上出意外,还派了一队军士保护他。
颜肃之简直要开心死了!
郁陶经过一次大的分兵,虽然也有些补充,如今手下士卒算上战损,剩余的不过在七、八万之数。其时打仗,都喜欢报个虚数来吓唬敌人,比如颜肃之,明明就带着几万人,就胆敢号称十五万大军。郁陶这里,虚晃一枪,号称是二十万。
养活这些人,颜肃之一点压力都没有。怎么说,他们现在也不是反贼,又是在为朝廷“平叛”,朝廷还是得发饷的。昂州的租赋没有再上缴,所以自己养兵。可郁陶的兵,都是有正式编制的,现在还是官军。朝廷怎么着也还得给郁陶拨粮草来。
如果朝廷不发粮草,那更好,这就是逼反这些大头兵的前奏。到时候郁陶再得军心,怕也不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陪着他一起饿死。打下荆州,这么些个当地门阀“附逆”,难道不该问一问罪,抄一抄家?一抄,粮也有了,田了有了。
颜肃之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至于让他和荆州兵对阵,他也并不很怕的。他的兵缺的只是经验,论起单兵素质来,可以说天下顶尖的,装备,也是很能看的。况且,谁说打仗就是对着砍的?
军事永远是政治的延续。
有时候,哪怕是军事上败了,政治上都未必是失败。
颜神佑是个事篓子,一路上抱着六郎四下巡视,还不忘跟她爹串通。军事上她不是特别懂,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是以她不敢指手画脚。但是在其他方面,她可以说是领先时代一大步的。
比如,她向颜肃之建议,“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当然不是河间王,而是以河间王为首的一干上层。余下的士兵一类,只当作被蒙蔽的人、被坏人强拉的壮丁,这些人,投降了之后不杀、不罚。他们的家属是被蒙蔽的良民,而不是叛军的家眷。还分给他们家属田地耕种,废除苛捐杂税。田地,就是罚没的那些“首恶”的。完全无压力。捐税,没了门阀隐田的转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现在的租税更高了。
而态度良好的士人,未尝不可以合作。这里面,又可以玩一个小花招,比如让家在甲地的人到乙地去做官,令其在本地不至于结成过于强大的势力。同时,前途又与颜肃之绑在一起了,没有意外的话,就只能跟着颜肃之走下去了。
这些都是先前隐有提及的,最给力的一条是建议颜肃之加大宣传力度,搞点宣传队什么的。写安民告示的人是本就有的,还可以编点歌谣什么的传唱一下,这个包管比安民告示更令百姓喜闻乐见。
这些,都在写完了信之后一条一条地跟六郎作了详解。六郎听得入神,不停在点头。
颜神佑迟疑地道:“都听明白了?”
六郎又点头。
颜神佑不知道六郎这算不算是听懂了,以六郎的年纪,哪怕他说懂了,也未必就是真懂。颜神佑倒是有耐心,一次不行就说两次,先让他记住了,到时候自有领悟。
颜肃之收到信之后,认真地看了。觉得这个建议是比较有可行性的,拿来给卢慎看,卢慎也说:“甚好。”只要不是将士人集团一网打尽,这个思想就没有问题。治国还是要靠士人的,同时,有异心的士人,也不须去求着他们。
颜肃之更让卢慎去草拟安民告示,再让人去搜罗城里有没有什么搞说唱艺术的,让他们编了颜家军秋毫无犯一类的歌谣,四下里传唱。总结下来就是那么一个意思:使君是救星,减租分田地。快当带路党,打倒河间王。
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真是…堪称洗脑神曲。
百姓的业余生活是枯燥的,一个故事能讲几代人,爷爷讲给孙子听,孙子再讲给自己的孙子听,完全不觉得无聊。根本不像是信息时代,你写个故事,断更几天,读者跑一半儿。
没多久,颜肃之的兵还没打到呢,洗脑神曲已经传得连河间王都听到了。河间王登时便着慌了,“大将军怕谶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确实是造反的出身,也很在意别人拿这个来说事儿。最可怕的是,还要占在大义的立场上煽动民众跟他们搞对立。
然而,凡事有利便有弊。河间王着慌,百姓里人心浮动,士卒也不大想卖命,荆州迎奉河间王的士人们不干了!照这么个架式,他们已经被写进死亡名单了呀!必须搞死颜肃之!拼了!
反倒激发起他们的斗志来了,一个个忙上忙下,来回串连。内里还有些有远见的,开始筹划着开仓放粮,安抚人心。颜肃之的许诺,乃是空中楼阁,远在对方阵营。荆州发放的米粮却是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当地门阀还有一个优势,便是数百年的积威,门第等级之观念洗脑了几百年,威力非同小可。
一时之前,倒也稳住了局势。
就像颜肃之没想到进了荆州之后会遇到地理方面的问题一样,荆州方面也没想到颜肃之是个坏蛋。
当大家都以为中二病改邪归正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他正开着个比黑洞还大的脑洞在前面等着。受女儿的启发,颜肃之在舆论战上渐有心得,技能几乎要满点了。听说了对方的情况之后,他又编了新词。
大意如下:我不来,不发粮,我一来,就发粮。那是骗你们的,骗你们卖命的。我走了,他们要连本带利收回来呀!
未免太诛心。
两边人一边隔空搞宣传,一边打接触战。荆州的地面上,热闹非凡。
昂州也很热闹,听说小娘子和小郎君要巡视州内,处处都紧张准备着。正好,要过年了,一并打扫布置呗。江湖传闻,昂州日后便形成了“年前大扫除比其他地方都要早很多”的风俗习惯。
颜神佑先带六郎往东去,看看自家坞保盐田,这一带颜家经营日久,条件虽不如昂州城,倒也不差了。也是给六郎一个适应的过程,走了盐田等地,再往南去桑亭,看看颜肃之的封地,然后是密林,再是永安,顺时针绕一圈,最后回家。
坞堡还是她当初布置时的样子,四房曾住过一段时间,再也搬走了。再次接待小主人,部曲们都相当地激动。颜神佑牵着六郎的手,一处一处指给他看。又与部曲们论及农桑灌溉之事,带六郎去看了修渠的工地等。
临走前,又命人备了香烛果品,给林大娘的墓扫祭了一回。林大娘救过颜神佑的命,她的墓定期有人打理。颜神佑看看这新整的坟头,默默地道:放心好了,该做的,我都会做。
六郎知道林大娘是何人,也跟着作一长揖。
出来再去盐田。
六郎一直默默记着这些新鲜事儿,直到这里,才问颜神佑:“阿姊,阿姊是真的梦到神仙了么?”
颜神佑一怔,一低头,六郎正仰着脸儿等答案呢。颜神佑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呢,当时是真没想到,还会有今天…真是脱胎换骨了。”
六郎道:“那,当时的仙子与今年的那一位,不是同一位吗?”
颜神佑眨眨眼,心里有点吃力了,撒谎这等事,真是挺费神儿了。面上还是不显,依旧是个耐心好姐姐的样子,对六郎道:“并不是。这天下乱的,看不下去的神仙可不止一位呢。”
六郎轻声“唔”了一下。
颜神佑趁机道:“只不过呢,天助自助者。譬如说,告诉一人,勤劳耕种便可饱暖,他偏不去做,那饿也也是活该。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六郎道:“嗯,知道读书就能明理,偏偏不去读书…”
喂喂,这也太斯文了吧?衬得你姐像个土鳖,这样真的好吗?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姐弟俩一路行,一路到了阿花的村子。颜神佑对于这位饿得连鱼饵都吃的小姑娘真是记忆太深了,这位的命,说起来比死去的林大娘也好不了多少。但是都是心地不坏的姑娘,到现在还记得颜神佑当初领兵来救援的事儿。
发现颜神佑还记得她的时候,阿花十分惊喜,扯扯身上的旧衣,上来给颜神佑叩头。颜神佑并不敢受这个礼,避开了半个身位。阿花起身,笑道:“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小娘子。”
颜神佑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的?”
阿花道:“是的,已经长得老大了。”
其实也不算很大,颜神佑请她领过来看看,也不过是个小破孩儿。身上的衣服倒是比阿花的新些,姐弟俩倒穿得干干净净的。可见阿花是很勤快的。一人孤身少女,带着幼弟,家亲人都死光了。虽然有抚恤金,这日子也是艰难的。颜神佑心里清楚,却并不挑明。
那一边,六郎却在问里正等人有关海贼的事儿。他是知道海贼入侵的,只是从不曾直面过。此时想来,小小男子汉的心里,就带那么一点遗憾。里长回答,自然是往死里夸赞的。听得六郎一张面瘫的包子脸,险些要包不住那颗激荡的少男心了。
一时激动,便想出去走一走,看看战场什么的。
颜神佑正有事要跟阿花说,便笑道:“穿上大氅,海风可烈呢。”
六郎严肃地点头,严肃地穿衣。出了门儿就越走越快,灵活的动作与他冬瓜样的体型严重不符。直到他看到结伴路过的两个男子,一个少了一条胳膊,一个少了一条腿。
六郎站住了,听里正解释道:“他们就是那一次叫天杀的海贼弄残的!”
六郎哆嗦了一下,敬畏地看着他们的残躯。再往前走,他的脚步便慢了下来,一边慢走,一面问:“我阿姊当时…”
里正一路弯腰相侍,接口道:“小娘子来得可及时…”又是一通血肉横飞的描述。
六郎此时再听,便与彼时是两个心情了。更兼一路上,时不时遇到个缺手指头的老翁,瞎了一只眼的中年一类。
这真是一次三观重塑之旅。
等他受完了精神洗礼回来,他姐已经没事儿人似地拍板:“那你跟我一起走吧!”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壮士,开始了她的虎躯一震收小妹的革命征程。
六郎回想一下村中的艰难生活,想一想他娘之前洗脑的课程“女人不容易啊”兼以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似乎在他姐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他娘独个儿带他姐生活的?那阿花带着弟弟这么生活,只会更不容易。
六郎道:“她还有弟弟,一起带过来罢。”
阿花带着小惊喜,看颜神佑也点头了,忙答应了下来。
颜神佑对六郎道:“你的律还没有学全,我得跟你说,他们姐弟是良民。”
六郎问道:“那阿姐怎么带她走?”
颜神佑狡猾地道:“我雇她呀,给她开工钱。”
六郎:“…”看来,他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自然还是有很多的,比如颜神佑又问了秋收的情况,租税的情况。冬季修渠的劳动力够不够一类,六郎发现,这些与在州府听到的固有相似之处,亦有细微的差别——都一一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丁号也被李彦揪着耳朵,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第198章 学霸见学霸
丁号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训斥过了。
丁号少年成名,这里面有没有幕后推手尚未可知,但是他是个学霸,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天生智商不低,学东西又快,除了学成个结巴这一点,被亲爹揍个半死之外,简直是个完人了。虽然直到他爹死,他的结巴都没改过来。然而,结巴也带来了一个好处——让他变得沉默。
开口就惹人笑,这对于一个有着极强自尊心的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丁号从那时起就少说话,出口前总要深思,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意思。这对于做学问来说,无疑是极好的磨练。
正因为学习好、看起来稳重,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骂过了。
今天,全补齐了!
李彦不是别人,辈份上压他一头,情份上于他有半师之谊,学问上是个比他还凶残的学霸。更要命的是,李学霸比丁学霸在从政经验和等级上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在前朝,李彦是个几乎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只是架不住当时从皇帝到底下人组团作死而已。
丁号呢?从来就没有接触过朝廷中枢这么高大上的层次,一开始是被颜肃之捞来当县令的。到现在为止,他正式当一把手的时间也仅限于当县令的那几天。
这是一个从理论到实践都被人完爆的悲剧!
丁号回来的时候,颜神佑已经带着她弟出行了,俩人都没有能够打上照面儿。府里剩下的不是女人就是孩子,丁号想而又想,也只是把颜肃之的问候给带了来,并不与楚氏、姜氏等人多说什么。
总的来说,姜氏给他的印象是个温柔大度的主母,楚氏感觉上有些决断的人,只是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现。丁号也就守口如瓶,琢磨着给颜神佑寄封信去说明一下情况,商议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勘刻石经背后的意思大家都懂,具体要想向民众传达什么样的思想,这是一门大学问。
没想到他刚从州府回到家里,信还没写,脸都还没洗,就被李彦派人叫过去了。
两家是邻居,走动起来真是相当方便的。
丁号也没大注意,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到了李宅。
见了面儿,丁结巴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李学霸一顿好喷:“回来都不知道洗洗脸?你这么轻佻,你爹知道吗?跳脱得没个人样!你是猴子吗?”
丁结巴被这一串几乎要修炼出实体的语言攻击给砸懵了,从来只有人敬他夸他的,连李彦,以前要揍他,也是做戏的成份居多。这一回,以丁号的经验来看,李彦是动了真格的了。丁号有点懵,他做什么了呀?他这不是挺好的么?!看,跟颜肃之跟对了吧?旁的地方都乱了,就昂州是太平的,还很有发展前途。他跟着颜肃之出征,这不,又攻克下好几个县城,开局很顺利。
这不什么不好?!怎么就成猴子啦?!
这个时候,丁号就恨起自己小时候是个熊孩子来了,学什么不好,学人家结巴。弄到现在有嘴说不清!气得眼珠子四下乱转,恨不得赶紧捞支笔来——他写字还是挺顺溜的。
李彦看他憋得脸都红了的衰样儿,冷笑一声,继续骂:“去了一趟荆州,你的脑子被河间王啃了吗?话都不会说了,变成一副贼模样儿,他做反贼,你这个蠢样儿,连反贼都搭不上边儿,也只好做个毛贼了。”
丁号顾不得口吃,努力一字一顿地道:“世、叔、何、出、此、言?!”
李学霸跟言官在朝廷上打嘴仗的时候,丁号是真还没有出生,李学霸一点也不怕这个小结巴。老人家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这世上也只有小毛贼,偷了仨瓜俩枣儿,猴儿似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你转头看看你自己,红屁股都露出来啦!”
丁号瞬间伸手捂臀,尔后刷地放下手来,怒目而视。
李学霸冷冷地看着丁号,这个技能往日都是丁号拿来看别人的(结巴,只好用眼神杀死对方),现在被用到自己身上,丁号颇有一点吃不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李彦出了一口被拐进传销组织的恶气,觉得通体舒泰,这才又切换回了知心长辈的模式上来。心平气和地道:“为政之大忌,在心浮气躁。你自从入门已来,大惊大怒,你的心没跳出腔子来?”
丁号快要崩溃了,合着您老这是锻炼我心理素质来了?
李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丁号,再次确定丁号不大适合混官场,至少是现在这个状态不太适合。当昂州的摊子还小的时候,丁号有偌大的名声撑着,倒也能支持得住。现在虽然学问还在,但是政治上的情商还是不太够的。
李彦郁闷地道:“你父亲去得早,就留下你一个,你怎么就不像是一个背着重责大任忍辱负重的人呢?”
听到这么个评语,丁号不干了,结结巴巴,拼死也要说一句:“我忍到现在,策动颜仲泰,如何不是忍辱负重,反戈一击的?”
李彦的头痛了起来,口气也严厉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学来这般与我说话的?”态度呢?
丁号的气势弱了下去,李彦这才满意地道:“明白了么?”
学霸的语言只有学霸才能明白,李大学霸扬眉吐气,丁小学霸低眉顺眼。丁号在李彦的连番打击之下,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太浮。直白地说,就是得意忘形了。连跟李彦都开始大小声,这问题是很严重的。
世间的道理,一法通,万法通,学习与搞政治,从对个人素质的要求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以热心热血,但必须冷静克制。在学习上,丁小学霸达到了要求,但是在从政上,他还差得远。丁号就这么灰溜溜地在李家的地板上蹭蹭蹭,小心地蹭到个坐垫上坐下了。
李彦哭笑不得,斥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丁号嘿嘿一笑,赖在李家不走了。
李彦将他拎过来,本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的,自然不会不管他。既然彼此都知道了这么个意思,丁号也就不死赖在李家不走了。反正都是邻居,这个门儿到那个门儿的事儿,以后天天过来听老学霸讲故事就是了。
临走前,李彦见他态度端正地道了歉,又提醒了他一番:“石经如何勘刻,你须心中有数。我看那个小娘子其志不小,她固是有些本事,我等也不可一味顺着她。否则,我等读书何用?”
丁号压下了反驳的欲望,乖乖答应了。
李彦又说:“我与霍翁俱修书投与门生故人,邀他们共襄盛举,如今道路艰难,他们到得会迟些。然而这世上愿意来昂州的人当也不是没有,若是早打定了主意,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门口了。如何与他们相处,你可要拿定主意了。可不要似先时那般轻浮。”
丁号面皮微红,觉得两耳有些发胀,一揖到底,也答应了。
李彦这才放他回家。
丁号风尘仆仆赶回来,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开心的。建功立业,是无数男子的梦想,丁号只是结巴,雄心壮志自然是不缺的。学问上头,他取得的声誉与成绩已经够多的了,两相权衡,他是宁愿跟在颜肃之那里运筹帷幄之中的。
如今被李彦当头棒喝,才觉得回来也是不错的。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讪讪,对于行将到来的士人们,也有那么一些觉得无趣了。
这种心情,在见到杜黎之后,顷刻之间被他扔到了角落里。
丁号嗅到了危险的讯息。
杜黎等人是被颜孝之派人一路送到湓郡,再由张瀚使人送到昂州的。走了一个“之”字形,到昂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张瀚对读书人倒是比较客气,见他们的行李也比较单薄,还每人送了套冬衣,刷了一点好感度。
只是杜黎的运气不太好,到了昂州,一个正经主政的人都没遇到。杜黎的计划里,是要潜伏一下,看一看颜肃之的处事方式。如果是他觉得可以跟随的人,那就要亮出真本事,向颜肃之自荐一下。如果颜肃之不符合他的期望,他就要调整计划了。
万万没想到,他没能被送到颜肃之跟前。路上倒是听说了,颜肃之的女儿做留守。这让杜黎有些惊奇,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大合乎常规的。女孩子家,再有本事,也不好这么直接跳到前台的吧?
还须观察,这是杜黎的决定。
到了昂州,一路观察,发现昂州治下十分太平,百姓生活还显出一点点富足的样子来,完全不像是一关之外那般凄凉萧索。
【不管怎么样,能做到这一步,倒也是他们的本事了。】
同时,这一路还听到了许多传闻,比如颜肃之他闺女,其实是个可怕的女壮士。诸如此类的。
杜黎心头一动,女壮士?女子主政,是必须要臂膀爪牙的,否则行事必有不便!这便是他的机会了,外面极乱,昂州极太平,又有各种优待士人的诱饵,来者必然会越来越多的。各种竞争殊为不易。如果说以前,是个识字的人投名帖都有可能见到颜肃之的话。那么现在,非名士可能连名字都不会被报到颜肃之的跟前。
如何能够快速地接触到颜肃之,这对所有到达昂州的有志之士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杜黎的想法就比较有趣了,他想通过颜神佑来接触颜肃之。如果昂州真是颜神佑主政,那么在她这里,能够见到颜肃之、进而被常识的可能性无疑会大大增加。相比起他那些对女子主政心有芥蒂的同伴们来说,杜黎果断将节操抛开,他要先抱这一条大腿。
通过这些见闻,他已经对颜神佑这个人作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她抓权、好权,却又不弄权。很奇怪的,她一直是在为整个利益集团谋利,同时也拿到了大量的权利,然而从行事来看又不像是在争权。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规则在指引着她。
杜黎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在追求一种奇怪的道理。如果这个道理实现了,她可能会让步也说不定。
如果颜肃之真如传说中那么地“奇特”地话,杜黎认为,颜肃之还会继续这么纵容这个女儿也说不定。
但是,世人总有另一套行事的规则。随着颜肃之的儿子们渐渐长大,尤其是长子,嫡长从来都是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和凝聚力的。这个时候,颜璋身边肯定会聚集那么一批人,这批人有的因为道义,有的干脆就是因为利益。他们必然要求颜璋掌握更大的权利,同时,他们也因此获得相应的分红。
彼时颜神佑积威日久,威权日重。此消彼涨,必然会被颜璋身边的人视为障碍。到时候,哪怕姐弟间感情不错,也是断不了有人从中或出于大义,或出于私利,进行挑拨的。挑拨的还算好的,再有那一等胆大的,从中做点什么实事,也未可知。
颜肃之必不肯见儿女相残。那么,如果有人能抓住颜肃之的这个心态,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提醒颜肃之。又看起来像能调理姐弟俩的矛盾,或者说,有办法协调两个集团之间的问题…则必得重用!
杜黎想得很远…
不过首先,这一切得等他见了相当人等才会下结论。如果闻名不如见面,一见之下觉得不符合预期,剩下的计划也就不用执行了。看起来昂州还算太平,他就找个地方窝一窝,再等待时机,看哪里比较合适他发展吧。
现在,杜黎且得先通过丁号、李彦、霍亥三尊大神的考试。这三位都是当世之名士,名气颇大,尤其李彦,节操还特别地好!饶是杜黎对自己颇为自信,还是有些个紧张。他自以智计过人,然而要论到学霸等级,不说李彦了,便是丁号,也是让他觉得有点难啃的。
杜黎也自有一股坚持的毅力,给自己打打气,坚定地迈进了院子里。南下这一群人,早已隐隐以他为首,他又有何惧哉?
在杜黎身后的这些人,或是有些呆气,觉得这一路杜黎俱是安排得妥当,随他到昂州也不错,或是自己也觉得昂州委实不错,想留下来。诸人表情也都很是顺和,没有桀骜的表情,也没有故作的矜持。
室内,丁号在看到杜黎之后,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复杂的气息。有点像同类,又有点像异类。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从心里弥漫了开来。
丁号学霸瞬间进入了防御状态。
李彦瞥了一眼丁号,暗骂一句:没出息。也凝神看向来者。一看之下,不由眯了眯一双老眼。这个杜黎…
隔了三百里地,正在赶路的姐弟俩自然不知道,李彦对于杜黎的评价是:非久居人下者,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然自有才气,杀之可惜。单论起来,丁号绝不是对手。但是,抛开内部争权这个目前还没有影子的事儿,对于缺人手的昂州来说,杜黎的到来,是相当及时的。
那一厢,杜黎见到丁号,发现他说话甚少,也发现了他可能语言方面有点问题,对丁号的竞争力的评估就降了一等。然而对于李彦,他却敬重得很。彼此倒也相安。
杜黎等人成功地通过了面试,被放在了集体宿舍里居住。因为还没有任官,也不知道最后前程如何,是以都没有安置在同昌坊。这些人,只有经过大浪淘沙之后,真正能够进入昂州官员序列里的,才有可能住到同昌坊。
饶是如此,对于奔波了许久的他们来说,两人合住一间院子的集体宿舍,也是一个挺不错的选择了。这里面就没有一个人是世家出身的,在京游学的时候,条件也不是特别好,现在这样动乱的时候能有这样的环境,大家也算是比较满意了。有些人甚至还在琢磨,等自己站稳了脚跟,是不是把家眷也接了来?至少,这里安全呀。
颜神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跟六郎下马,准备在桑亭驿里住下。接到舆部的消息,匆匆扫了一眼,见丁号回来了,她便也放下了心来。手一垂,牵着六郎进了驿站。
驿站早便洒扫好了上房,驿丞年岁也不算小了,见到姐弟俩,忙上来施礼。颜神佑回了半礼,六郎紧跟着回礼。驿丞连说:“不敢。”虽然是驿丞,且来往的人见得多了,也会雅言,只是比起归义那一位人气龙套来说,他的雅言就带上了些口音——并不难懂。
驿丞固是欣喜自己能接待这二位,又担心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反落埋怨,是以小心加小心。颜神佑察觉了,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们出来前,是早就知道外面会辛苦些的。你也不必如此。”
话虽如此,驿丞也不敢就胡乱对付了,亲自引他们往上房去。里面已经烧好了炭盆,并不寒冷。颜神佑道:“这样就很好。”
六郎默默地记下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等着看他姐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好学着。虽然一张胖脸上装作面无表情,很老成的样子,心里却想:阿姐好像比先生们要高明些。
并不是颜神佑比李彦高明,只是李彦与霍亥这样的老先生教小朋友,还是六郎这样的小朋友,总不能一开始就让他去风餐露宿吧?好歹得教点书本知识,教些礼法道德吧?
只是在六郎这里,就显得颜神佑带着他看到的都比较实用了。等他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实践固然重要,理论也是不可或缺的。
颜神佑让驿丞下去,阿琴道:“小娘子,我随这位老翁翁去取热水来。”
驿丞一怔,道:“哦哦,热汤,有的。”许多地方,便是管水叫汤来,也有叫浆的。
姐弟俩洗手净面,围着熏笼烤火。颜神佑便将丁号传来的消息告知了六郎,又告诉了他勘刻石经的事儿。六郎问道:“丁先生不在阿爹身边了?”
颜神佑道:“是。术业有专攻,丁先生做些修书的事情,更相宜。前线和后方是一样重要的,后方不止是粮草辎重等,还有教化与耕织。”
六郎显然比一般儿童要老成些,颇为专业地问:“这样忙得过来么?”
颜神佑道:“眼下看,自然是忙得过来的。你看,我并不曾一下子就将事情搞得太大,先试探,试验着,成了,再推广。推广也不能推得过猛。你听过盲人摸象的故事么?”
六郎诚实地摇头,这是废话,这儿哪来的盲人摸象?
颜神佑便给他讲了,又说:“四条腿都像是柱子,以一论四,这是对的。可身子像墙,要再说它像柱子,就又是错的了。”
寓言故事的就是深入浅出、明白易懂,六郎越发觉得,他姐是个高明的女壮士。讲完了故事,颜神佑得给丁号回信,六郎得写功课,他还在上学,出行是因为工作需要,但是功课不能落下。每天必要写多少字,抄多少书,都是有数的。
姐弟俩各据一张书案,开始写功课。
颜神佑是请丁号把关,并且把自己的意图再次重申了一遍,组织工作等都交给丁号去做了。同时,又修书请李彦、霍亥多多费心。然后给楚氏、姜氏、姜戎、颜渊之等人写信,先是报平安,又请楚氏给盯一下昂州城里的事情之类。
写完了信,忽听得六郎低声叫了两个字:“阿茵…”
颜神佑愕然,继而笑道:“想阿茵了?”
六郎点点头:“他父母又不在这里,自己一个,怪可怜的。”
颜神佑想起唐仪,也是感慨万千,低声道:“伯父伯母在京城,眼下还是安全的。”
六郎问道:“那以后呢?”
颜神佑道:“以后也不会有事,真有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六郎犹豫地问道:“我一直听大家说,昂州离京城远,又是新附之地,是以方得偏安。如果京城有事,来得及么?”
家里有个聪明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
颜神佑道:“京城只要能撑过一年,一切都好。”
六郎想了想,在他的印象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京城是个颇为高大上的地方,如何撑不过一年?便放心地道:“回去与阿茵说,他该开心了。”
颜神佑心里抹了一把汗,心道,妈蛋!老子又得去搞扬州了…
第199章 六郎的遭遇
姐弟俩的教学课告一段落了,颜神佑才回过神来问:“你的功课呢?”
六郎一缩脖子,马上又挺直了小脖颈儿,认真地道:“还有一点,就是想到阿茵才出声的。”说完,白白净净的小胖脸上还出几分粉红来,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颜神佑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才有点男孩子活泼的意思了,摸摸他的头:“去写完功课,年前咱们就能回去啦。写完功课,记得写信回去问安。”
这是姐弟俩每日必做的功课,横竖昂州城总要快马送来些事务让颜神佑做些决定,颜神佑写完批示就要即时发回。正好,连家书一起带过去了。
于是六郎继续写功课,颜神佑也重新取了纸,也练一练字。
等六郎写完了,颜神佑又检查过了他的功课,姐弟俩这才一起喝热茶吃点心。只要不是累饿过头,颜神佑总是要先做完这些事情,才会吃吃喝喝。她牢牢记得高三班主任的教导:吃完饭之后不要搞脑力劳动,没用的,因为要消化,所以胃部开足了马力,脑子就会缺缺氧。
点心并不多,因为还有晚饭。
垫巴了点东西,颜神佑又与阿花聊天儿。阿花权衡再三,还是当时就跟着颜神佑一道走了——怕答应得迟了,再生事端,就没有这般好机会了。阿花的弟弟因为年纪小,留在了村里交给里正家代为照看,颜神佑命取了些钱米,权作抚养之资。
纵使颜神佑允她等年后再到州府去,阿花还是拿定了主意,虽然说颜神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但是阿花却不肯拿这难得的机会去冒险。万一有了什么变故呢?还是现在先占个坑儿再说!她就这么跟着来了。
颜神佑倒是能够猜得到她的想法,只是看到阿花一脸倔犟的样子,劝阻的话便说不出口来了。将心比心,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她也是要这么选的。既然阿花来了,颜神佑便预去给了她一些工钱,给她弟弟一点见面礼,因知道他们姐弟生活比较困难,两人的新衣也都算在见面礼里面了。
阿花姐弟俩换了新衣,阿花又取了些钱米谢与里正家,自己才将剩下的钱好了她弟弟几十个制钱,余下的自己好生存好。将自家的钥匙带着,又给了她弟弟一把钥匙。这才与她弟弟依依不舍的道别,临行约定,颜神佑回到州府之后,阿花一安顿下来,就告假来接她弟弟到州府去过年。
因有过何二女的事件,这一路上,阿竹便分外小心,除开颜神佑与阿花说话,其他的时候,阿竹都在给阿花做岗前培训。主题思想就是脑子要放灵光一点,以及,万事要以小娘子为主。阿花不似何二女,何二女虽然出身低些,却是打小万事不操心的。阿花却是从小吃了许多苦,如今又是独个儿带着弟弟讨生活的人。阿竹教了她两日,自然都觉得有些无趣了——会不会做事情的人,不用太久时间就能看出来了。
时间长了,阿竹也得承认,阿花是个靠谱的人。甚至因为经历的关系,比同龄人都老成得多了。以后颜神佑再与阿花说话,连阿竹都听住了——这里面有好些个事情,是阿竹也并不了解的。比如,乡间的生活。阿竹原以为自己随着颜神佑这些年,又在坞堡里住过,已经知道不少乡间的事情,及听得阿花一说,才知道自己知道的都是些皮毛。
比如说,到农忙时,住在坞堡里的人单知道忙,却不知道忙到什么程度。据阿花讲,基本是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的——累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天,尤其是收获季,最怕下雨,天好的时候,抢着一天是一天,有些人家干脆就在田间地头的窝棚里趴着,也不管什么蚊蝇了——累成那样,打都打不醒。天一亮就爬起来干活,饭食送到地头上去的。
颜神佑比较关心的是“农民收入问题”,因为看着阿花姐弟当初的妆束并不好,她明明记得的,像阿花这样的是有抚恤金的。阿花的父亲死于海贼,当时全村都在抵抗,所以算半个烈士,阿花家的田也没有全部收回,不至于紧巴成这样的。
如果阿花拿着抚恤,又有自己的田,还混成这样,那颜神佑就要担心了。昂州以后要面临许多的战事,战死的人数不会少,抚恤金的发放,乃至许多政策是不是得到了执行,关系甚大。是以颜神佑又仔细地问了阿花:“收成如何?我看你们姐弟像是过得不大好。”
阿花连忙解释道:“是我存了些钱,留着日后好用的。我们乡下人,不用日日穿好衣。”
颜神佑再次问了她亩产量、物价等一系列问题,得到了确切的数字,终于放心了:“这样就好。”
阿花颇为感激颜神佑的顾问,对于颜神佑担心的问题也给了很明确的回答:“乡里乡亲的,都很照我们,四下里也没听说有克扣的事情。”
不一时,驿丞过来报,说是晚饭好了,阿花连忙起来道:“我去搬取饭食来。”
阿竹听了阿花攒钱的回答,一面给颜神佑收拾了笔墨,一面道:“这大约是要攒嫁妆了,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小娘子要用她,只怕,她有些事会耽搁呢。”
颜神佑摇头道:“我要是她就不这样,她父母留下的遗产在乡间也不算少了,不用愁嫁妆的事儿。”
阿竹道:“那怎么做?”
颜神佑道:“攒钱,送她弟读书,想办法进城。”乱世也是个机会,不说旁的,单说这么样的战乱,等战后,人材凋蔽,阿花她弟差不多该成年了,谋个小吏小官的,也不是难事。便是阿花自己,昂州城这样的发展之下,把家乡的田租与人耕种,自己到城里谋生,也是个保本儿的买卖。
阿竹:“…她恐怕更想投身府门内。”换了她就想办法卖身进个士人家里做奴婢。给士人家里做奴婢并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在姐弟俩没什么亲人的情况下,好歹有口吃的。就这么小姐弟俩,乡间生活,又没个成年男子顶门立户,生存不要太艰难。如果是什么名门之后,硬撑下来也就罢了,总有出头之日。又不是什么著姓大族落难的后裔,难有翻身的机会。
颜神佑失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反正,她现在是归我了。”
阿竹也笑了。
颜神佑也是在做个试验,看看似阿花这样情况的女孩子,能不能走出家门来。哪怕不成的,她也能保阿花有个好下场。如果成了,那再推广一下。
这里话说完,那里阿花已经与六妞几个端了饭食来。在外用饭,都拿银签试过了,才拿来给姐弟俩吃。
六郎回想方才几个“女人”说话,心里有股诡异的感觉,只觉得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姐弟俩才吃完饭,侍女们也开始轮班吃饭的时候,一骑快马又给颜神佑带来了一个消息——新的朝廷给颜肃之加官晋爵了,加了侍中衔,进位为县公,朝廷一番调整之后,他又变成了卫将军。然后,让颜肃之收拾完了河间王就赶紧把扬州给整平顺了,好与京城连成一体。
颜神佑:…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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