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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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我不心疼王经,可我媳妇儿还在邬州呢!

  谢麟道:“臣的家眷可还在邬州呐!”

  齐王眼神略复杂,指指帘外雨幕:“如此么……你要怎么回去?”这么大的雨,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他都不会行军渡河,只派几路信使涉险传递消息。谢麟一介书生,掉河里淹死了怎么办?

  谢麟也知道呆在齐王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心却在直跳:“臣……”

  “你在这里,最合适,”齐王慢慢地、用力地说,“释空不会去邬州。他的军粮,也不多了。你又不在,攻打邬州,不划算。”从一切痕迹上来看,这次的教匪比上次有样子得多,至少对后勤有了很幼稚的组织。并不像上次一样,一味的全是抢劫杀戮,这也就代表着教匪的占领区,会有更多的人口消耗物资。

  齐王也不让谢麟白呆在这儿,命长史给起草了份奏折,将自己留谢麟帮忙的事情先斩后奏地报给朝廷。剿这么大的匪,主帅一些临机专断的权利还是有的,何况谢麟做得很好,齐王还嘱咐长史在奏折里将谢麟给夸了一番,并不掩其功劳。政事堂来了,也得这么做。至于谢麟对家眷的担心,是必然会忽略的。

  谢麟不得不留了下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天晴,希望邬州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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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邬州开始缺粮了。

  朝廷采用递进运输之法运粮的时候,程素素松了一口气,她虽屯了不少粮,并不想用到它们,也不想用它们发这注财。等大军退后,再慢慢卖,反正折不了本就行,折一点本也无所谓,只要熬过这一关,还是值得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因为粮食没有能够及时运到,齐王才要谢麟先将储备运去应急。邬州几乎没剩什么库存了,上下也都不大心急,反正朝廷的粮草很快就会运到。递进之法,很快的。

  不意连士卒带灾民,人吃马嚼的过了好几天,仓库见底,也没见到新粮运到,王经先急了。

  谢麟被齐王征走,邬州的官员里他最大,出了事他得顶上。他也有幕僚,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不若向城中富户借粮。”邬州虽逢旱灾蝗灾,却未遭兵火,富户家里的储备还是很安全的。

  王经苦笑道:“这怎么使得?他们怎么肯借?”

  “以府衙的名义借,朝廷的粮草押运来就还。”

  王经家里就是富裕士绅,深知士绅之心,听了连连摇头:“那就更不会借啦,我还不知道吗?官家库里的粮如何与私家的比?”

  土豪劣绅们大斗进小斗小,听起来够没良心的了吧?实际上,朝廷放赈的时候,比这还没良心,会在细粮里搀粗粮,搀麸皮,甚至搀点沙子。

  对,拨出来的是好粮,一层一层地落下来,与官员相熟的米商打个照面,就有很多变成陈米霉面了。军粮如今成色尚可,等进了官府的粮仓里打个滚儿再出来,就不定是什么模样了。

  灾民要一口吃的吊命,并不在乎这些。富户可不吃这一套!谁晓得你们还回来的是什么样子的?!

  王经愁苦地道:“若是谢芳臣在,他在邬州倒是有信誉,或可主持此事。可齐王偏偏将他给叫走了。我在邬州时日尚短,且是副贰之职,难以取信于人。老邹更不要提他!他的人品可不算好,上头没个人镇着,他头一个就要干勾结米商、以次换好赚差价的事。”

  幕僚道:“东翁,主官不在,正是看您决断的时候。这是您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将它办成了。”

  王经反问道:“他们就直说家里也没粮了,我能怎么办?找老夏借人去抢吗?哎哟,那我就真得去死了。这些人,自家没个读书人,亲戚朋友或许还有功名呢。逼勒他们?斯文扫地啦。”

  幕僚郁闷地道:“东翁怎地如此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世上哪有一点风险也不担尽得好处的事情呢?那要怕得罪士绅富户,还有一样——商人!这总行了吧?”

  王经说了实话:“这岂是怕?是不能做!说是民为国本,庶民与士绅还是不一样的!教匪未至,并无累卵之危,此事做不得!”

  大商人背后都有人,他自己都用化名入干股,当然他门下的商人做的不是粮食生意,想来套路都是差不多的,比如王瑱,那是谢麟的人,再比如他媳妇儿,就跟谢麟媳妇合伙入一股。小商人可能没有幕后主使,他们的存货也少啊。

  幕僚只得出了最后一招:“那就买。府库里的银钱又不能吃,不如换了粮食应急,谁也不能说您这事办得不对。”

  “定价呢?”王经面无表情,“是照现在的市价呐,还是压价?又是安置灾民、又是修葺城墙,再有筑土城……等等,府库的银钱也不多了。”按市价,买不了多少米。压价不是结仇么?给米商利润?要多少利润才算合适?买得贵了,钱花得多了,御史要参他的。

  幕僚也没有办法了,王经一个副职想要两面净光,还不想得罪同僚,幕僚再长八个脑子,也没法给他一个万全的主意。只好使出了最后一招:“谢使君家里不是还有人吗?那位智囊江先生,似乎还在府衙?”

  不错,有个能商量的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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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先生正与程素素看新来的悬赏令。

  朝廷的粮草未到,悬赏令先来。匪首释空,悍匪圆信、圆光、圆闻等等,各有赏格,活捉是一种、枭首又是另一种。不知政事堂哪位大佬十分有才,在赏格下面还加了些额外的条款,譬如,以往缉拿反贼,只给首恶等等加赏格,这一次,将附逆者也定了赏格。却又将被挟裹的百姓提前赦免。又设将功折罪的条目,若一教匪小兵,斩杀同级,则可免其附逆之罪。以此类推。

  百姓斩杀教匪,按教匪等级领赏。最有才的是,这份赏格,可以按照以前的惯例领钱、给种种其他优待,也可以换口粮、土地、免赋税徭役的许可等等。

  江先生赞道:“此令一出,每一个教匪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啦!”

  程素素道:“邬州不遭兵祸就谢天谢地啦。只是这雨早不下晚不下的,河水又涨了,新筑的土城也泡了。”

  “教匪看来是放过邬州了,只恨粮草未到!看来东翁与娘子先前的准备,是必要用到啦,没想到啊,灾荒没用到,反是这个时候要动用了。”

  谢麟虽赴军前,邬州大小的事务还是往府衙里报,江先生与程素素两个人就看着这些公文讨论,只能过过嘴瘾。两人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皆不能明着插手。

  此时二人都不知道,粮草未到乃是因为释空带人袭了其中一条粮道。用递进之法运粮,就是用的蛛网一般连结城池的官道,也不拘必要走哪一条道,不过最方便的也就那么几路。谁也想不到释空居然抽出手来,亲自将东面的一条给掐了,一把火烧了其中一批粮草。

  不至于令大军完全断炊,却造成了一段时间的粮草供应的缺口。这样一个时间差,对有偌大国家作后盾的大军而言,并不是算大事。如果对手是释空的话,却足以让他再作一番乱的了。

  烧完粮草,释空并未作停留,命兵士装成败兵,袭往他早就相好的城池——北山面河,又是粮仓,将要接收下一批递进来的粮食。完美!

  这情报约摸要过上两三天才能送到夏偏将手里,是以邬州如今人人安心,哪怕缺点粮,要饿几天肚子,也比教匪打到城下来得好。

  江先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待了王经,并且授意程素素窝在后面偷听。

  王经述说难题的时候,他那位幕僚一脸的不好意思,有这样一位东翁,他也觉得憋屈。

  江先生与这位幕僚的想法是一样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来的那么好的事儿?一点担当也没有!

  谢麟有信誉?谢麟就没有动过邬州大家族?动过,但是得找补。可王经连做都不想做,江先生干嘛给他操这个心呢?

  程素素倒觉得王经的想法很好理解,王经同学,用程素素的话讲就是,出身于封建地主阶级,当然是地主阶级的代言人,要他在没有性命危险的情况下去触动地主阶级利益?别闹了!王经可不是没有担当,而是太有担当了,甚至愿意部分影响自己的仕途。一句话,“向着富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王经比谢麟还要无私。

  这样的“担当”,程素素挺看不过去的。王经平素说话也是家国天下,动真格的时候这毛病就显眼了,他甚至不如被逼急了的邹县令,邹县令烦了外地秀才的时候还要下个狠手呢。

  江先生不答先问:“不知通判有何妙策?”

  并没有,王经的幕僚将自己的主意与王经的难处都讲了,江先生道:“东翁不在府里,邬州的事情自然是通判做主。通判做什么事,权衡个八、九分就行啦,世事难两全,没有尽善尽美的。”

  王经皱眉道:“我再想想。”他到邬州来,原以为是混个资历的,要说有什么政绩,第一是主官的。打从一开头,他就没有很准备好。是预备资历混个差不离,等自己做了主官再大展身手。

  江先生礼貌地将王经送出府衙:“如此,便拜托通判了。幕府的调令来得委实不巧,邬州全赖通判了。”送完回来,对程素素点评王经的时候,就一点也不礼貌了:“一点担当也没有,一辈子也就是个做副官的材料!”

  程素素道:“他想担当的与别人不大一样罢了,他是担着士绅富商呢。”

  江先生冷笑道:“他是蠢!搞不清楚什么样才是最好!邬州是第一的,邬州乱起来了,什么贫富贵贱,都得玩完!教匪怎么起来的?还不是因为受灾吃不饱活不下去了?”

  程素素道:“咱们也不能这什么干看着呀,这邬州,我还想要呢。”

  江先生也不冷笑了,正正经经地笑道:“当然是要管的,不过看到他这个软绵绵的样子就来气,可不能给他抬轿子!我看,还是娘子挑这个头的好。”

  程素素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手上的粮,我原也没打算拿它们赚什么钱。”

  “等等,等等,娘子这是要都拿出去?”

  程素素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用,也得问过别人。”不等江先生问,便将计划合盘托出。

  “都捐出去,说出去好听,但不是做事的道理。我说损了,她们难道要反对?恐怕不太感的,可这样就得罪人了。要是赎买呢?定价多少合适?王经担心的不无道理。我的意思是,我拿自个儿家的钱去买这批粮,不止买高英手上囤的,王瑱那儿的,旁的什么人的,只要有,我都一一与他们谈个价买下来。”

  江先生大笑:“王经这下要被坑惨了。”

  “不不不,我带上他家娘子。”

  “瞧!这不是不用得罪人就能将事情办好吗?”江先生颇为赞同,“王通判优柔寡断,您就与他家娘子联手做个表率。依在下看,不若将城中米商总共一请,王瑱与高英也做个表率,如何?”

  程素素摇头道:“也不行。我想下个帖子给进士第。”

  江先生抚掌而笑:“妙妙妙!这下可是全了所有人的面子了。”

  程素素道:“还要请先生代写个帖子。”

  “不不不,拿东翁的帖子与进士第。”

  “就听先生的。”

  江先生道:“是听娘子的。”

  程素素客气地说:“我这是琢磨了好几个月才琢磨出来的点子,先生就不要再抬举我啦。”

  江先生正色道:“话不是这般讲的,什么智计啦、学问啦,都是能后天补的,唯有性情天生的。事不宜迟,可不能事没办好,朝廷的粮草就先到了!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阿据啊,回家找你姐姐,再跑趟王家,叫他们候着。”

  高据离开后,江先生又对程素素对了对词:“便说,王通判离开后,娘子知道他来过,问在下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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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按照程素素的计划,江先生再作补充,先是,将王经夫妇、邹县令夫妇、夏偏将夫妇、张进士的父母,以及城中几位有头脸的士绅,一并请到了府衙来商讨这件事情。

  王经的主意还不曾拿定,接了帖子也是来了。到府衙之前,夫妇二人也有过讨论,他娘子比他果断:“你既拿不定主意,就叫别人拿主意就是了。”这个丈夫的脾气不错,称得上谦谦君子,素来也是有主意,不知为何到了眼下却犹豫了起来。因夫妻相处颇为和谐,王经娘子也不指责丈夫,没主意就没主意吧。

  到了府衙,两人本要分开的,官客在前衙,堂客在后宅,这是惯例。不想二人居然被一同引到了前面,王经娘子诧异地问:“我该去见娘子的,怎地将我住这边领来?”

  弯着腰的番役低声道:“没错的,娘子就在前面。”

  待到了一看,他们是到得最迟的,程素素上头一身郑重的诰命服色,端端正正坐着,江先生在她下面站着。看人到了,叙了座,先由江先生道明原委。其次是程素素来说她的计划:“官人不在城里,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冷眼瞧着。”

  才说了这一句,夏大娘子便说:“你说怎么办吧,要捐粮就捐粮,咱们不是还有粮的吗?早就说好了的……”

  程素素道:“不是捐粮,是买粮。”她怕夏大娘子再说出什么合伙做买卖的事情来,飞快地将对江先生说的计划给讲的内容就是,咱们这些人募捐,自己也捐出金银钱帛来,跟米商买粮,然后再捐给官府来统筹。

  赵娘子心眼灵活,当即道:“我愿捐钱!”这不就是拿自己的钱买自己的粮,还赚个好名声么?反正都要损失的,这样做最划算。

  程素素道:“也不是要咱们掏空家底,且听我说。”是赵娘子那个“自己的钱买自己的货,还赚个好名声”不假,但不是代官府行事。是将自家的金银钱帛、珠宝珍玩等等作价质押,以换米商的粮食。

  不是说府库没钱了吗?对,府库就得是没钱的!所以要咱们这些人来垫上一垫,造好了清单,一样一样的,与米商那里的合上账。等到朝廷的粮食来了,再一样一样的赎回来。由他们和朝廷的钱粮结算。

  当然啦,这个操作就不需要明说了,外面看着的,还是这些官员士绅深明大义,解了燃眉之急,拿自家家产换了粮食应急。

  张进士的父亲已然心动了,他儿子是进士,进士出来也是要一级一级从底下开始做官的,想跟官员面前摆谱,还是悠着点比较好。他不太怕王经,却很明白谢麟的背景。出头的如果是王经,他或许也不会拒绝,但绝不会尽心。

  口气并不坚决地问道:“还要赎回?不太好吧?”

  夏大娘子也说:“全当积德了呗。”

  程素素十分和气地对夏大娘子说:“您听过子贡赎人的故事么?”

  “什么?”

  “孔子是鲁国人,有个学生叫做子贡。”

  王经等眉头展开了,程素素讲的是《吕氏春秋》里的故事。是说鲁国有一个政策,如果有人赎回了沦为别国奴隶的鲁国人送回鲁国,鲁国将给予赎金。子贡富有,赎买了之后不取赎金。孔子批评了他,说他做错了,从此以后鲁国人将不再从别国那里赎买奴隶了。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溺水者送了他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夸奖他做得对。

  道理讲明,自王经往下都以为可行。既为不动用府库的银钱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据说修墙花光了),又不是要各家放血,且赚了名声,很好。程素素已准备好了两箱金银,连一些首饰等等,王、夏、邹等也十分踊跃,张进士家见状,也不甘落后。各人面上踊跃,又要拿捏“我很清廉,没有暴富”的尺度,饶是如此,也凑了一笔不小的款子。

  接下来便是约谈米商了。

  依旧是在府衙,江先生为防这好主意被别人抢了去,当作什么都不明白,故意对程素素道:“东翁不在府衙,还请娘子出个面,权代东翁主持。”程素素是妇人,王经是朝廷命官,哪怕品级是程素素更高,也是王经出面更名正言顺。江先生抢筅将程素素给抬了出来。

  王经倒没想抢这个先,只是担忧地道:“只怕价钱是谈不拢的。”

  程素素笑道:“我有办法。”

  待米商都齐了,依旧是江先生出来讲他们商议的结果。王瑱起身道:“娘子体恤我等,实是意外之喜。我等也不矫情推脱了,只是不知道这价要怎么算?又要多少粮食呢?”

  程素素道:“既不能亏了你们,也不能将朝廷当做了冤大头。这样,我不定总额,咱们一点一点的来算。或三日、或五日,愿意放粮的,各家分名额,三日一议价,如何?觉得不划算呢,你也就亏这三天的。”

  其实心里想的是,等朝廷的粮食来了,谁他妈还买高价粮啊?

  明知道这二人可能是在唱双簧,也得承认这法子挺不错的。谁也不想就这么将家底都掏出去。质押?他敢押,你敢收吗?收了都得供起来。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谢知府两口子别的本事他们说不上,说话明白、做事痛快有分寸大家倒是都知道的。

  再看王瑱这么镇定,心里也都有数了,推让一番,个个都说愿意降一降价,做这第一单的生意。程素素给使了个眼色,高英报了一个利润不算低的价格,程素素也痛快地点头了。有了这个开端,下面的就好谈了。第一笔的生意顺利地谈了下来,双方做了交割。

  程素素原以为做个两笔之后,朝廷的粮草就该到了,不想第三单签完,粮草没到,等到了一个来报信的夏偏将:“教匪截了粮道!还要再支撑半个月,才能等到下一拨粮草。”

  “教匪?”

  夏偏将沉痛地点了点头:“是。”

  那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夏偏将说:“教匪烧了粮草之后便逃蹿了,不过这军粮……”他就看着府衙办事痛快,不用跟别人扯皮,不管主事的是男是女,能办事就行。程素素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夏偏将这档子事儿。

  也是亏得她痛快答应了,才能在驿道上传讯来的时候能够及时调得动夏偏将。一个驿丞跌跌撞撞跑到了邬州,道是传讯——教匪来了!

  毛?不是说劫完粮就走了吗?这又来的哪门子教匪?

第147章 不如人意

  据齐王的预测,邬州是个鸡肋, 释空绝不会想不开啃邬州。时至今日, 这个观点被许多人所接受, 哪怕释空知道了,也绝不会为了出奇不意而做这亏本买卖。

  然而,教匪就在眼前了。

  驿丞滚得一身泥水, 一头扎地府衙。哪怕谢麟没在,江先生也没放他走。这消息可大可小,而且来源稀奇:“怎么是你一个驿丞来报急?”军情不是应该夏偏将先知道的吗?这个驿丞江先生倒是认识的,谢麟为防有变, 整顿过驿站消息, 江先生紧随左右, 见着人还能认出来。

  江先生想到教匪的狡猾, 心也提了起来,很担心这个驿丞背后还有古怪。

  驿丞不知他心事, 倒是很实在:“下官差点就看走眼了!他们装成运粮的官员路过, 讨要酒食。下官给他们好酒好饭伺候着,又怕他们的马匹车辆损坏误了事, 便去看了一看。您猜怎么着?这不下雨吗?地下泥泞,这装了粮食的车重,车辙深。再有, 粮草车遇雨,不得小心伺候着吗?他们丁点儿也不怕雨,车辙极浅……”

  打去年开始, 邬州境内的驿站都绷着弦。驿丞迎来送往,经的见的多了,看这些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看之下,便起了疑心。再看那为首的,怎么看那头巾下面的脑袋开头都像没有头发,且鬓角那里一点发丝没有。驿丞的心嘭嘭直跳,还怕自己看错了,拿出珍藏的好酒先灌醉了为首的随从,再凑上去套话。

  一问之下,大惊失色,谎称家中有事,连夜跑路来通风报信。他也不敢派别人来,唯恐走漏了风声,被教匪发觉。江先生命他在府衙休息,不要外出,也不要与人交谈,自己先与程素素商议:“还是要与夏偏将相商,行军布阵,他比咱们懂。”

  程素素道:“不用告知王通判吗?毕竟邬州城里,如今是以他为首。”

  江先生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他?别吓死他吧!告知了他,最后咱们也还是要担事的。也罢,还是要经他这一道,才显得名正言顺。”

  程素素低声道:“他没有那么糟糕的。”粮食的事情,王经并没有仗着身份出头抢功,相反还很配合,王经是有底线的。

  江先生道:“世上多的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也不差他这一个。”

  程素素默,江先生的标准,也有点问题啊。

  谢麟不在邬州,王经要忙碌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此时他正在土城。新筑的土城被雨水冲坏了一部分,王经亲自过去安顿。作为通判,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等人凑齐了,驿丞已经换好了衣服吃了餐热饭,人也不抖了,说话也更流利了。

  夏偏将震惊过后还是不大相信:“教匪来了?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释空会这么傻吗?”

  驿丞缓气来,嘴皮子更利索了:“听他们的口气,并不是匪首释空,释空已经走了,这回是个偷偷跑过来的‘二师兄’。”

  提起“二师兄”就想到八戒的程素素:“噗。”

  江先生瞪了她一眼,程素素忙正了神色:“圆光?那大师兄不就是……”

  是圆信啊!

  驿丞道:“灌得有点多,说话都大舌头了,说是二师兄不服大师兄,要给大师兄来点厉害的瞧瞧。”

  圆光心里自己才是释空的嫡传,跟着出生入死刀头舔血,在冲锋陷阵上头也确实有些天份,跟着释空学了不少东西。反观圆信,一看就不是自己一挂的人,酸文假醋、装模作样,还他妈的指指点点。算个球!要不是老子们打下的地盘,他一个圆信能顶个屁用?还要当个“大师兄”!好啊,大师兄让你做了,连个家都看不好,叫狗官给抄了后路,自己个儿跑回来了,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偏偏释空还说圆信做得不错。

  圆光心里就顶不痛快了,他要表现一下他自己。

  由来兵匪都是很难管的,兵也是,骄兵悍将总有自己的主张,总是有一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傲气,以为文人不懂兵法战阵。匪就更是无组织无纪律了。擅作主张的匪,比“有君有所不受”的兵要多得多。

  圆光就是这样的一个匪,他随释空袭完了粮道,略一打听,就知道前面是邬州。邬州好啊,是圆信折了面子的地方。虽然圆信与释空都知道,圆信是在释空的召唤下,自己放弃的邬州,但是随后谢麟出的海捕文书等等,无一不可作为“圆信被识破之后仓皇逃跑”的证据。

  要是自己能拿下邬州,把那个狗屁状元给拿到了教主面前,嘿嘿,看圆信还有什么脸做“大师兄”!

  释空袭完粮道恐陷入敌阵,也不久留,快速地撤了。圆光与释空并不同路,释空也打下几座城,地盘大了、手下多了,种种矛盾也就凸显出来了。圆光与圆信不和,主要是圆信不爱搭理圆光,圆光想争个上游,释空如今哪个都不想放弃,将他俩分了开来。

  圆光不在他眼前,有了擅自行动的机会。圆光也有些本事,如果不是驿丞老人精,他伪装成押运粮草的队伍,倒真有几分把握能顺利到邬州搞一票了。

  江先生冷笑道:“呸!他想得美,以为不用办交割就能进城了?早晚还给他拦城外头。”因为近来多事,城外还有灾民、有兵营,并不是所有押解来的粮草都要先进城再出城分拨的。乃是在城外专有人办交割,当场就由夏偏将处、灾民安置的地方、城内府库三处领走。少一道手续,大家都少一道责任,在这一点上人人心里都清楚。

  夏偏将焦躁:“行啦,现在说这些有屁用?还是看看怎么办吧!”教匪来了,还是得他打个头阵。当兵作将的,哪有不想立功的?可是立功也要看怎么立。不是释空,夏偏将的焦虑轻了一些,但是圆光作为赏格第二档,是释空手下第一大将,夏偏将吃空饷吃得痛快,新充的兵员都是灾民里选出来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赢这一仗。

  这个就是夏偏将的活计了,别人想插手都插不上。夏偏将或许连字都不认得,而王经、程素素、江先生能把兵书都背下来,论起实际操作来,三个人捆一块儿都不如夏偏将来得熟练。就像谢麟初到邬州有江先生这个老手支招还要先蛰伏,是一个道理的。

  连同邹县令,四个人一齐看向夏偏将。

  夏偏将挠挠头,问驿丞:“他们有多少人?”

  “两千!”驿丞准确地报了一个数,“就两千号人,错不了,他们扎营还要小的给准备酒食,两千号人,可费周折了。不能够比两千更多了。”

  夏偏将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罕见的认真表情:“我将领兵去迎头痛击,唔,设伏也说不定……这城里,就拜托诸位了。”

  王经一惊:“什么?迎头痛击?”明面上,夏偏将手下已有五千人马,实数。但是不能倾巢而出,得留足守城的人马,还要留几百号维持土城等处秩序的。夏偏将能带走三千人就顶多了。

  三千对两千,且是有心算无心,听起来是有胜算的。但即使王经也知道,账不是这么算的。夏偏将手下那是什么兵?估摸着自打当了兵,除了打架斗殴被长官痛打,就没打过仗!圆光手下的呢?是转战上千里的悍匪。

  邹县令也说:“何不据城而守?这两千匪号,无论如何也攻不下邬州城的!”

  程素素与江先生也以为守城比较稳妥,程素素也难得发表了一下意见:“只要坚守些时日,释空也会将他叫走吧?”邬州明显不是进攻的重点好吧?

  夏偏将道:“道理我都懂,你们都忘啦,教匪惯用的手段,驱赶百姓作前锋来攻城,现在说不定已经抓了不少啦。到时候,百姓叫城门,开是不开呢?开,城失守,不开,不忍心呐!”

  这一刻,那个傻乎乎没后台几十年没升迁、走狗屎运升了个偏将还琢磨着吃空饷的鲁莽形象碎了,蛛网般的裂缝里透出刺眼的光芒来。

  王经张了张口,狠狠地闭上了嘴巴。邹县令道:“将军一战而成也未可知!那,辎重甲械,您要多少?”他是河东县的主官,河东县库里的东西,还是能动用的。王经低声道:“老邹,你与我,都要出城去,将周围百姓尽量迁避开来。”说着,对夏偏将一点头。

  夏偏将用力地点了点头。

  程素素突然说:“粮草辎重,我有办法的。”

  夏偏将笑道:“哪用什么粮草?尽力叫孩儿们吃顿饱的,带三日干粮就足啦!多的也用不了。”赢了,回家吃饭,输了,死在当场。

  程素素答应一声,再不开口。

  江先生道:“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速行。唔,城内百姓还是要安抚的。嗯,等等,不要讲出去!瞒下吧,这个时候说出去只会添乱。”赢了再说,输了,教匪兵临城下,慌的也得镇静下来老实听话。

  夏偏将第一个站起来:“我这就去点兵,”顿了一顿,目光在几人身处划过,最终落在了程素素身上,“家里那婆娘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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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夏偏将离开,程素素心里颇不是滋味,感觉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王经说是出城,却在离开府衙之后不久又回来了,指名要见程素素。程素素与江先生皆不解其意,他主动提出承担将城外灾民疏散的任务,令江先生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王经要见程素素,也没有被耽误片刻。

  见到王经,程素素怔了一怔,王经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肃。宾主坐定,王经道:“我与你哥哥同年,我现在说的话,你要当成亲哥哥的说来听。我这就要走了,下面说的话,你都要记着。

  我知道,谢使君素有威望,你如今在城里,便如谢使君一般。我出城之后,直到我回来之前,城门都要紧闭,除非夏偏将得胜归来,否则谁来也不能开城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开城门!这是第一。第二,城内要稳,这个有江先生帮你,我也吩咐下去了,该同舟共济的时候,他们会听命行事。第三,我们走了之后,你与我家娘子,聚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听好了吗?”

  程素素郑重地起身一拜:“记下了,您放心,嫂子我会照看好的,以后我还要见央央呢。”

  王经眼睛里流露出同情又慈祥的神色,将一只匣子递给她:“拿着这个。”

  “嗯?”程素素在他的示意下打开了匣子,里面是把匕首,笑道,“我不用这个,这个使起来不痛快,远不如弓箭,近不如刀。”

  王经苦笑道:“真是个孩子,拿着,这是给你用的,你嫂子那里,我也给她留了一件。下面的话,也要记牢了,你们不能落到教匪手里!你不会想知道落在他们手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要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万一有那一刻,你站到城头上,看一看教匪,就知道了。”

  程素素震惊地看着他。

  王经低低地说:“不是什么礼法节义,是不能受那样的搓磨。那是会驱赶百姓填河的教匪,来的又是连匪首的命令都不听的匪类。但愿夏将军一战而定,我是瞎操心。珍重!珍重!”

  说完,别过脸过,飞快地掩面而奔。

  程素素捏着把匕首,看向江先生。江先生居然点头:“倒错看了他,他还是有些……”

  “先生!”

  “娘子,不想用到这凶器,就从打起精神来吧!”

  “……”程素素咬住了下唇,不作声。

  江先生也不作劝解,只开始筹划守城的事宜。关于守城,大家都是在教匪闹起来之后才钻研的。夏偏将懂的多些,可惜已经离开了。程素素定一定神,将匕首一揣:“我去点粮草。”

  不多时,夏偏将那里粮草准备好了,夏偏将留下的兵士也到了城门上巡逻守卫。对外说的是,因天降大雨,营盘泡了水,所以暂时进城。领头的几个校尉,夏偏将一一给程素素介绍了:“就这几个兔崽子了!”

  军务紧急,都知道教匪必败,什么投敌的事儿基本没有人会做了。又因教匪迫近,要熬过这一阵,才能等来最后的胜利,故而无论有什么过节也都抛开了,通力合作了起来。何况谢麟与夏偏将那里,还真没有过节,两人相处得比一般地方军、政要员相处得更好一些。

  程素素有办法筹到粮草,校尉们对她也算尊重。既尊重她这个人,也尊重她腰上悬的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程素素这把刀份量不轻,能带着这柄大刀走路不变形,本事也不小了。

  夏偏将先出城,王经、邹县令,乃至教谕等都行动了起来,能骑马的骑马,教谕骑马不成,找了头驴,急匆匆“疏散大雨过后无处安置的灾民”去了。他们一走,邬州的大门便紧紧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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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的时候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程素素还是外出的夏偏将等人,都以为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夏偏将也是战阵里冲杀出来的,人数上也占着优势,又是突袭,当有六、七分的胜算才是。

  前提是……圆光依旧大大咧咧地往前走。

  夏偏将预备设伏,雨地里披上蓑衣往树从草堆里一趴,等人来了就包个饺子,不用全歼,瞅准了领头的,给圆光一阵狠的,为此夏偏将特意带了百名弩手。蛇无头不行,干掉了圆光,贼匪必散!

  圆光身为释空的爱将,脾气这么不好还能坐到这把交椅也确有过人之处。走到一半时,就直觉得不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宣布停下,派斥侯进行了侦查,同时将自己麾下的贼众又调了两千过来。教匪是不用担心粮草的,只要这片土地上有,抢就是了。

  若是他离得再远一点,有更充裕的时间做完这些布置,夏偏将不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亏得离得近,这点时间不够做完布置的,夏偏将就杀到了。两下交锋,是圆光胜了半筹——打到一半的时候,圆光调的援军来了。弩手伏击是射中了圆光,伤了圆光左臂,因这一箭,圆光倒地,避开了接下来的致命打击。

  圆光折损了近两千兵马,却将夏偏将杀了个七零八落。论起战损,还是官军更少。但是对夏偏将而言,这一局却是输了。

  程素素知道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夏偏将一颗大好头颅被一根长竿挑着,出现在了邬州正门外面。长竿下面,是数十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程素素正站在城头上,左右是几个校尉,身后站着江先生——出城的王经等人疏散百姓为的是不被教匪驱使,自然要亲自送往更远些的堡垒。邬州城墙加固加高,却没有扩大面积,城内容不下这许多人。

  江先生低声道:“亏得城外疏散及时,否则现在眼前就不止是这点人了。”这几十个人呢,还输得起,要是赶上几百号人……江先生打了个寒颤。

  程素素没有接话,这样的难题到了自己的面前,她固然是可以往后一缩的,没有人会苛责她。可是站在城头,她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开步子。王经说过“要是不明白,站到城头上看一看教匪就知道了”。

  现在她看到了,人变成了灰土一样的颜色,几乎要融进泡水的泥泞里,被长鞭驱赶着。母亲抱着幼儿,脚下一个踉跄摔了出去,不等她爬起来,鞭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跌跌撞撞爬起来的时候,小小的身躯已在马蹄下开出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程素素双手撑在城头的青砖上,瞪大了眼睛。下面的教匪已经在喊话劝降了。

  江先生上前一步劝道:“娘子,休要惊怕,还有几位将军在呢,咱们且下去,调拨粮草器械。”

  “先生。”

  “啊,啊?”

  “当年,我大哥随军出征,回来对我说……”

  “娘子?”

  “我总以为,指点江山、挥斥方酋,何等淋漓畅快。千军万马,指挥若定,何等潇洒恣意。乱世出英雄,要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显真本事。可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总比亡要好,能不亡还是不要亡了吧。这世间,还是太平一些的好!一将功成万骨枯,代替未免太大,这功名不要也罢。走吧!咱们下去!”

  “好。”

  不用程素素讲,这些校尉也是不敢开城门的。哪怕夏偏将人头在外面,城内人人义愤,也没人敢开这城门,开了……就是教匪进城,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好。

  程素素先去了夏府,安抚夏大娘子。夏大娘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也直了,半天,用力吸鼻涕:“我就知道,天生就没个富贵命,略好一好,就要了命了!”

  程素素道:“偏将的身后事,我必会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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