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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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真的“噗”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还想叫她外嫁呢。”王夫人问道:“那你看上哪个好丫头了?”贾宝玉道:“且还没有呢,一遭儿长大的,下不去手。”逗得王夫人一乐:“就是看着长大的才好,外头买来的不知底细才会淘气。”贾宝玉只不松口,心说,不能再叫大家都要管我的屋子了,大哥要撵人、太太要选通房,我成木偶了。默念着要硬起来,一口咬定要等闲了都放了出去。

王夫人见他难得坚决,也不硬拗他,乃道:“不要就不要,年下事情多,正是用人的时候,二月里多少大事,又要备太子大婚之礼,我还没心情与你歪缠呢。出了二月,看谁年纪大了,叫老子娘来领了人出去就是了。”贾宝玉这才放心地走了。此后王夫人果然没功夫再提贾宝玉房里人的事情,太子大婚一家子有好多份礼物要准备,期间又有王夫人生日、林黛玉生日等,忙忙乱乱。

贾宝玉想到不用被塞个女人,心情

是舒爽的,王夫人最近的心思大要放到元春的肚子上去了,自己被关心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到了时间就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太子也是满面红光,他老人家的婚礼即将举行,整个人都冒着红光。东宫里自然围着一群道喜的人,贾宝玉也免不了说一声恭喜。太子笑道:“也要恭喜你将做舅舅了,这是头一遭儿罢?”贾宝玉笑道:“正是。”太子心里得意,就算元妃生了儿子,相差也太大了,不构成威胁,正如徒忻徒愉之如皇帝,相反还是个好帮手,心里待贾宝玉更是亲近。

太子的兄弟叔叔们也一拔一拔地过来,太子便先止住了这个话,与众人应酬着。皇帝又使传话来,这几日太子且不急读书,先忙婚事。贾宝玉道:“既这么着,臣告退。”太子笑道:“也不必忙,都是熟人,见见也好的。或者还有要请你帮忙招呼一二的人呢。”贾宝玉只得留下,与詹事府诸人一道看着贺客们来了又去,偶尔还要帮一下忙。

徒忻和徒愉不久就到了,与太子见过礼,徒愉看向贾宝玉像有话说,徒忻倒是坐得目不斜视。也是说些恭喜一类的话,又有皇六子过来,大家又恭喜他:“王爷也开府领差使了。”皇六子封的是顺庆郡王,分管着内务府,因差使与大婚相连,过来问他太子哥哥有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太子笑道:“劳你费心了。”顺庆郡王也不全是呆子,相反他还挺精明,又道:“新房布置除了按制度要配的东西若全是那几样看着也不好,精细的东西还是南头的好,不如着紧叫他们采办。”徒忻问道:“这么点子时间来得及么?”顺庆笑道:“内务府还有不少存货,看太子喜欢罢,还有外头的商行,在京中必有好东西的,也可采办了。十六叔的府邸是初置的,缺什么东西只管问侄儿。”太子与徒忻都说:“有用的自会找你,你初接差使,且不给你添麻烦了。”

徒愉趁这功夫对贾宝玉抱怨:“十六哥因了你把我一顿好打,腰上还青着呢。白弄了好东西给你了,你竟没看见。”他还以为东西中途给扣了呢,贾宝玉还没说话,徒忻已经听见了:“又想混闹。”贾宝玉道:“趁着年轻,把错都犯过了,以后省事儿呢。”徒愉点头:“正是。”徒忻把这话在嘴里念了几回,对徒愉道:“也成,趁年轻,把挨的打都挨了,以后省得丢脸。”贾宝玉噗地一笑。徒忻又把脸别了过去。徒愉一吐舌头,听顺庆在一旁继续表现了。

那边顺庆反问起贾宝玉来:“因初接手,诸事不算很熟。闻说府上有门尊亲乃是内务府用的行商老人了,可用不?”几句话间各人都照顾到了,把徒愉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上学的时候那个书呆子木头侄子么?贾宝玉听了,欠身道:“殿下费心,只是臣与殿下也算旧识,殿下初接了差使,只有抬轿的没有拆台的。”意思就是用不着了。徒愉听得傻了,这些书读得好的人也不真傻啊,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顺庆又说了一句:“莫要过谦。”贾宝玉笑道:“臣也想面面周到的,实是不行。现把话存下,等我回去说,他若真能振作起来,再领去与王爷办差。那时候王爷可要卖几分面子呢。”太子与徒忻又都说:“他心里有数的。”顺庆这才辞去继续盯着大婚诸事。走时心中还有不满,他因新官到任,又是年轻气盛,不欲用现成的老人,也想拉拢自己的班底,心急之下被底下人故意哄了,说薛家是老买卖人家,诸事齐备的,这才与贾宝玉一说。不料贾宝玉居然不给他面子推了,他恼了,回去与宋明德抱怨。宋家自与贾家又重连回亲戚,宋元瑶怕孙子学坏,特意说了贾家几重关系。宋明德此时把薛蟠种种不着调的举动如数告诉顺庆,顺庆才道:“好险,你那位小叔叔倒是实在人。”

东宫里,左中允道:“介石不循私情啊,换个人早把姻亲推上去提携了。”贾宝玉冷道:“少来!殿下们或许不知,你们在外头常走动难道没听过薛家呆霸王?至今什么正事也没办过,真把他推了上去,办不好差使误了太子的大事,也是把他埋到坑里了,担不起那副担子,怕不折了他的腰!偏这会子拿这个来笑我。什么提携?马尾巴提豆腐,也不看提不提得起来。老实在家里吃酒看戏也罢了,出来不是找死么?两姨兄弟,我还不想他玩儿完呢。”

徒愉又吃了一惊,石头也挺有气势啊,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一下变成这样了。

欧阳芝是吏部尚书兼的,太子查贾雨村老底的时候就通过他写了条子调的卷,于贾雨村档案中翻出过薛蟠人命一案,那个搞笑的扶乩判案读书人谁看得上?里头必有古怪。欧阳芝心中给贾宝玉打了个高分,心道小小年纪也分得清轻重,倒没像寻常那样人家一样循私。放在太子身边必不会有不好影响,京察时该给他评个优等才是。

场面有些冷,小太监的唱名救了场,又有来给太子道喜的人了。

徒愉咬着舌尖回去消化今天的惊奇了,走得磕磕绊绊的。一旁徒忻也是心不在焉,十六爷的心里很纠结,百爪挠心不足以容易其躁动。十六爷不是傻人,自己心底对某石头的一点小心思渐渐自己也知道了,尤其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再说只是纯欣赏就有点骗人了,对自己也不对欺骗。但是十六爷更不是呆霸王,管它萝莉与少年,喜欢的就抢来推倒,十六爷还是有分寸的。所以,他决定要冷静,冷一冷兴许就不心动了呢?

然而但凡感情问题就没有不来搅局的,这回来添乱的是淑太妃,她老人家听了阮太妃所说,也觉得儿子兴许只是没有女人的缘故,有了女人兴许会有点儿人情味儿了呢?正月里就给了儿子俩宫女。徒忻想掀桌子了,但凡做娘的,只要为儿子好,都不会给儿子妖娆的女人,尤其淑太妃还挺指望儿子上进的,于是徒忻收获了两个长得既不勾人,个性还不突出的宫女。连下手的想法都没有了。心里反怨上了,一个男孩子,比女人还标致算个什么事儿?废话啊,全天下有闺女的人家也未必比贾母、王夫人养贾宝玉养得仔细,就是家中姐妹也没让老祖宗看着长大啊。什么东西名贵拿什么东西去喂,养得那叫是一个好。哪家宫女能这样养法儿?再者宫女读书识字的也少,见识也不能比,养移体、居易气,哪怕真在家里养得娇贵些,进宫之后也磨得差不多了,气蕴就不一样。

徒忻还不肯认命,翻来覆去找人家缺点。唔,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作为算一条儿罢?徒忻平衡了一点儿。在太子处见着了也是不冷不热的应付,只管把注意力放到与太子等人的对话上。不料贾宝玉今天主意极坚定推顺庆的好意推得利落,排揎杨德也排揎得干脆,心里又闷了一层。这样气闷还能抽出一份心思暗忖:“左中允杨德哪里有什么不妥?宝玉这样不给他面子?这样让太子近臣没脸,日后可如何是好?这副脾气真是发的不是地方。”

他不知道贾宝玉是有数的,杨德此人在御史那里挂了号了,倚着在东宫为官,做了不少混事,诸如占地、收了别人好处干预官司、为自己家亲戚谋私利一类。只因他是太子的人,御史里面不好弹劾而已。贾珠平日与贾宝玉说起过,所以贾宝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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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回到家里,林之孝正在二门上数落小厮,见他来了,迎了上来道:“宝二爷回来了?珠大爷已经回房歇了,今儿大老爷、二老爷都有客。”贾政哪天不招几个客倒是怪事了,但是贾赦有客人也很奇怪。贾宝玉便问:“谁来了?”林之孝一撇嘴:“都不是生人呢,大老爷那里是早先国公爷在世时门生的后人,现袭指挥之职,来的名唤孙绍祖,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大老爷叫我们琏二爷去陪客。二老爷那里是通判傅试,投到二老爷门下做门生的。”贾宝玉脚下一个踉跄,虾米?!

傅试贾宝玉是知道的,不过是觉得荣国府的树还算大,投过来好乘凉之意,便抛开不管。闲闲间问林之孝:“这孙家竟是世交了?”林之孝是家中旧仆,一应关系心里极熟的,撇嘴解释了一回:“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咱们府上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这个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只是看着不像正派人。”林之孝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分明觉得孙绍祖身上与贾赦有着相似的习惯性格——专横、好色。但他是奴才下人,贾赦又是不听人劝的,只能闷在心里,略与贾琏说一下,可惜贾琏也扛不过贾赦。今见贾宝玉问了,念叨念叨也是出气啊,说得倒挺仔细。

贾宝玉脸上不大好看,心说MD!从根子上就不好,什么不能了结之事?不外是犯了法,想逃罪,祖宗哟,你们办的好事儿!心中一挽袖子,必要把孙绍祖闷了不可。再留心打听,孙绍祖只是为到兵部候缺题升之事而来,并不是要娶迎春,心说,还有救。大姐姐没拦信,二姐姐总还是能照看的,好好的姐姐可不能再倒霉了。

回到房里因琢磨着如何查访孙绍祖劣迹再宣扬得大家都知道,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吃到一半,贾政打发小厮来叫,贾宝玉连忙去了贾政书房,一看贾珠与贾环都在。贾政拿着一叠纸来,叫贾珠、宝玉来看:“你们看看环儿这文章作得如何?可县试么?”这是赵姨娘心急之下的结果了。她看贾珠宝玉都是年少入场,贾环也不笨,又听她内侄钱槐与弟弟赵国基跟着贾环出去读书,回来对她都没口子地赞贾环,也想撺掇着贾政叫贾环下场挣个功名。贾政便拿贾环的课业本子来叫贾珠与宝玉看,行呢就试,不行就再读。贾政如今的心思,一意要三个儿子都自凭本事去考,不要捐监生,方显出他的“家教”来。

贾珠一看文章:“倒也通顺,只是差些火候,未免勉强。”贾宝玉一看贾环的字:“还要下些功夫,笔力显着嫩了些儿。”贾政也皱眉,他对贾环的评价也在两可之间,不过架不住赵姨娘唠叨而已。当下对贾环喝道:“都听见了?还不回去用功读书?等我闲下来再揭了你的皮。”贾环满心愧恨,抱头奔逃。贾政又对珠、玉二人道:“近来太子大婚,我要忙,你们多盯着他些儿。”贾珠道:“老爷不记得了?我与宝玉也各有事。不如叫三妹妹紧着他些儿。”贾政道:“胡说八道!探丫头是女孩儿,如何管束他?”贾珠便说:“我和宝玉都忙呢,太太她们也要看贵妃去,虽有个琏儿也不是这一路上的,还是三妹妹懂事,您能让她放手管着说不定还能管出个人样儿来呢。”贾政还是摇头:“不妥不妥,”还不死心,“不如让他试试?”

贾珠还犹豫,作为兄长,即使对一个不讨喜的庶弟,贾珠的表现还是很合格的。贾宝玉见贾政这样,又想以贾环母子的脾气见识,拦着他不过是结仇,便说:“老爷要他下场就去试试,成与不成的只当见见世面了,只是考试那几天苦得很,他未必受得了。”贾政最后下定决心,让贾环去试试。

那边赵姨娘只道事有不顺,骂贾环:“不争气的东西,他们能考,你怎么不能考?谁在老爷跟前下的舌头说你,你该骂回去才是。”贾环急了眼:“进士、探花说我不行,你倒跟他辩白去! ”赵姨娘这才放低了声音,犹咒骂不止。贾环一生气,跑出去了。等到贾政歇到赵姨娘屋里,说是允了贾环下场,赵姨娘方才喜动颜色。

贾环下场在太子大婚之后,正好大家都闲下来了,王夫人吩咐一句:“照往年的例来就是,何必问我,一样的爷们还能两样待不成?”又去忙着打发去庙里许愿、继续仔细研究高龄产妇各种宜忌去了。

贾环熬得面无人色地回来,赵姨娘迎过来好一阵担心,等着出成绩等得拧坏了两方帕子。县试的成绩出来得快,贾环落榜,赵姨娘怨言满天。王夫人一笑而过。贾政又想起要当严父。

贾环落榜在贾府内都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给荣府内各种奴才添一个话题而已。另一件事就大了——贾雨村同学突然刚正了起来,弹劾坏人无数。贾雨村咬的可不是一般人,不少旧族大臣是应有之意,此外秦璃躺着也中枪,被捎带上了个钻营结党之名。

御史们一看,坏了,咱们才是职业的啊,急着商量对策。无奈原来的上司当了太子老丈人后调走了,新上司还没来,这回皇帝手快,马上任命了新的左都御史,新上司到了,大家一开碰头会,御史们也来了干劲了。

一时之间朝上弹来弹去,热闹无比。贾宝玉感觉到三天之内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多,马上悟了,TMD!贾雨村,你坑爹啊!老子全家都叫你给坑了!贾雨村走的是贾府的路子谋的起复,素日又跟贾府走得近乎,还帮薛蟠平了人命官司,他还姓着贾,在所有人眼里,这人就是荣府门下走狗了,狗咬人,谁指使的?!怨不得荣府完蛋的时候没什么人帮忙,人都叫得罪完了,谁帮你?指望着帮忙的也叫他给弹了,想帮也帮不了你。

GAME OVER…

第86章 香菱认母雨村遭流

近来朝上很热闹,太热闹了,热闹到最后必得放到皇帝案头上的,弄得皇帝头都大了。如果他明白贾雨村是什么样的人,估计打死他都不会想用贾雨村了,御史多好用啊!

贾雨村此人有一大特点,恃才傲物,谁都瞧不起,人品还没什么下限。所以他初次做官,以贪酷御下以傲慢侮上,才被上司一本弹劾得丢了官。这才让他老实了,知道头上的人得罪不得,更借着权贵之势谋了起复,这才改走媚上压下的路线了。应天府任上巴结贾、王、薛,到了京左又巴结各路权贵,这些人家为他说的好话也不少。现在贾大人升成贾司马了,位置比那些他曾经巴结的人还要高了,当然就不需要巴结了。如今上下易位,贾司马拎得清楚,可怜一干人等被弹还一头雾水。贾司马一心想巴结更高层的皇帝,表现得像个不流于俗的好官,不踩着别人的脑袋怎么行?尤其是以前让他折了面子去巴结的人,这笔账当然要讨回来,忘恩负义什么的,做得多了,也就不觉得自己有良心了。

多嘴说一句,这位昔日上司今年也被他弹劾了,只是皇帝没想动那位已经是兵部侍郎的元大人,令贾雨村抱恨不已,发誓过几个月再弹他!什么呀!贪墨这等事情,里面有多少手段难道贾司马还不知道?一定能找得到错儿来!只是不能一味死咬,叫人说宿怨不平就不好了。唔,别人说也无所误,但是不能给顶头上司以这样的印象。

贾司马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就是个不安份的人,做了大司马就有要一舒胸中恶气之意,不用皇帝暗示他也要烧几把火的,比及听到皇帝的口风乃是不喜欢惹事旧家,便卯足了劲儿地发难——如今我有最大的靠山,你们能耐我何?书生狷介之性压得久了,反弹得愈猛。不但自己上阵,先弹外围,比如先弹某官收贿乱判,明天就要弹这人的上司与他串通一气,仿佛是在弹劾此人过程中发现的一般。还拉是三两个一道上的人如张如圭者,又有见贾雨村风光了上前投靠要做门生的,一起四下作乱。叫别人也尝尝自己尝过的遭劾革职的滋味。

他一闹,御史们坐不住了,纷纷上阵。人家御史本不想搀和的——贾雨村太狠了,弹劾的时机选得真TMD好!太子大婚过了,连特赦的理由都没有,除非祈祷太孙降生龙颜大悦,又或者是皇帝挂了太子登基这样的特大喜讯发生。否则真要被治了,那就是短期没法回过气来的。通常情况下,一朝一代孤胆御史的个数不用脱袜子都数得过来,更多的是弹些不痛不痒的事,或者是作为大型官斗的先期组成部份有针对性地弹人。其他时候,御史弹人都挺小心的,御史也是人,也要吃饭,儿女也要说亲,也不会一辈子都做御史、从御史位置上下来了也要继续做人。他们还不想走路上叫人盖了麻袋痛扁一顿,完了数数仇人能从南京排到北京,最后自己伤重不治了还排查不出嫌疑人来。御史如无特别的把握和仇恨,也不会在这时候弹人的。

御史们挽起袖子来了,小心地拣着软柿子捏一捏,写着写着都发现问题了,除非死对头,都不会把事做绝,咱们都如此小心了,贾雨村哪里来的胆子?这种时节弹人,被他咬上的人,谁不记恨?贾雨村疯了啊,还是有后台?真是不要命了么?有警醒的倒发现了,这些被弹的,似乎是素日皇上不怎么待见,又或者是…上皇旧臣?

其实吧,换了你,顶着圣高无上的名头,偏偏头上还有个太上皇,这个太上皇还一做N年就是不死,他一不死,那他护着的、看中的人你就不能动,就不好给你自己护着的、看中的人腾地儿,他护着的、看中的人还仗着是‘老臣’给点颜色就开染房,开染房也就罢了,你有本事染出花布来也行啊,偏偏他们能把好好的布胚染成脏兮兮的抹布…换你你也急啊!皇帝忍不住了——儿子都大婚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在老子的阴影下过下去?现在败的可是朕的家啊!要败也是朕来败,怎么轮得到你们?皇帝快心疼死了!忍了N年了,羽翼也丰满了,再也不想忍了。

有些人明白了,继续顺着这个思路去写弹章了。贾珠近来也在琢磨,最后拣那种强占民田、卖官、私收捐税的弹一弹,埋头苦写。被弹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外放的写折子自辩,京中的不但自辩还四处找关系。

乐于禀承上意,猜度上意的人非止贾雨村一个,你弹我、我弹你,京城的水彻底被搅浑了。贾司马见状,暂退到一边,他想混水摸鱼。今儿收这个的礼,明儿收那个的钱,又有谋官的找上他,他便与门下合谋,抽冷子找人麻烦,把这个参倒了好推那个上台。

皇帝对着桌子上的折子,挽起袖子拣着心中要黜的命刑部、大理寺或锦衣卫去查,无意追究的也借势敲打一下让大家以后用心干活,后来发现贾雨村夹的私货越来越多,皇帝也生气了他也不想挨个儿把人敲个遍。世家也有站在皇帝一边的,自以为无事偏偏被弹了的,譬如倒霉催的裘良。皇帝见似裘良这等管着京城治安的队友被黑了一枪,其恼火可想而知了——管京城兵的和管京城警的,只要皇帝不太傻,当了十多年皇帝了,再怎么着也换成自己人了。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人的立场也有不那么分明的,或者有能力很强为人公正的,老皇帝喜欢用、新皇帝也喜欢用的,不小心戳了这样的人,更倒霉。贾雨村的漏子捅大了。

皇帝立意要查的人,已经发到刑部去会同锦衣卫查了,剩下不查的,都留中了。被查的人心惶惶应付着过堂还来不及呢,被留中的人不肯坐以待毙一堆人哭诉着来了。皇帝也火了,他不介意给贾雨村这条斗犬一点奖励,顺手办一两个贾雨村的仇家什么的,但是你贾雨村不要太过份啊!没弄清主次吧你?裘良他爹跟皇帝一块儿读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沙靖跟皇帝搭上线的时候称呼的是‘殿下’,只是有些陈年往事是荣宁两家都不知道的,贾雨村又如何得知?皇帝发现,贾雨村也是个开染房染抹布的。朕正忙着收拾自己的事儿呢,你还来拿朕当枪使?搞错主语宾语了吧?

贾宝玉与贾珠嗅到了情形不对,已经有人问到门上了,贾珠还好,御史是弹人的行家,经过皇帝登基那一次阵仗的人心中有数,贾宝玉这里,秦璃被弹了,翰林院中人也未必没有一、两个以为是瑜亮之争,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翰林院也有人问他是否与贾雨村有旧的,贾宝玉怒道:“李逵还说宋江姓宋、宋朝皇帝也姓宋呢。”蔡学士道:“外头乱得很,秦学士也叫弹了,介石这么说,咱们是不是上折保他一下?”贾宝玉一脸杀气:“好帮贾雨村那个王八蛋更坐实了秦兄结党?秦兄是结了你还是结了我?当然不好一起,诸位要上折,也不要联名。单个儿上最好,事先也不要商议方不落人口实。”何学士点头道:“如此正好,介石既与贾雨村没什么交情,早些叫大家都知道才好。”贾宝玉道:“受教了。”当下各写保本上奏。贾宝玉还没有上朝的资格,奏折是与大家一起递给皇帝等指示的。

回来与贾珠商议,开个碰头会一分析,贾宝玉说:“圣人、太子跟前说了好几回了,二位竟不问贾雨村之事。”难贾雨村疯了?

疯子能混到大司马?

贾珠道:“看他先时弹的人,许是圣意,你我万不可生事。”误了皇帝的事,叫皇帝记恨上了可不好,搞不好就叫他顺手办了顺带给贾妃来点家庭暴力什么的。

贾宝玉道:“他可不只是为了圣上出头呢,这里头秦璃可是天子门生,一清二白的身家,入京才多久?又有,原来他与沙靖一个左冯翊一个右扶风,较了多少年的劲?这回把人给参上了!这两个可都是圣上亲选的人,他也给参了。似这等他夹的私货怕也有不少,最后定是没事的,却捎带上咱们一起结了仇,此时不剖白了,日后成了死结就坏了。”贾珠深以为然。贾宝玉道:“咱们平日不与他相交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老爷、老爷、珍大哥三个,他们与贾雨村好,大老爷、珍大哥又是不问正事的,还未必知道贾雨村做了什么呢。”议下了先劝贾政。同时写信问王子腾,此薛蟠之事如何解释?

贾政还说:“雨村是知道分寸的,所弹之事也不是没有,似这等人家办下这些事来也是寻常。像咱们家这样守本份的人家又有几个?”贾宝玉冷笑着对贾政道:“老爷还为他叫好呢?叫他卖了都不知道! ”不单是贾政,连一道过来劝贾政的贾珠都吃了一惊,贾宝玉什么时候胆子这样大了?贾珠道:“你有话就说,这么阴声怪气的做什么?”贾政也道:“你知道什么?”贾宝玉正色道:“以势压人、巧取豪夺、逼死人命、循私枉法,咱们家的事儿还少么?他先前起复是老爷上本保的,结果一上任就保了薛大哥哥的人命官司,去年又为大老爷看上别人的东西把人诬陷下狱弄得生死未卜,他是跟咱们家绑在一块儿了,咱们事发了,查出去他也得倒霉,这才忍下的。老爷难道忘了这些前事不成?这还是我们听到的,没听过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贾政又惊又怒:“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大老爷什么时候跟他弄出扇子的事的?你也知道?”黄着脸问贾珠。贾珠先点头,又问贾宝玉:“他做下的恶事我是知道的,只是他素日钻营,遭他弹劾的人里未必没有与他一道犯恶的,怎地不怕受牵连了?”贾宝玉道:“这我就不全清楚了,他刚起复的时候,并无靠山,要么保下薛大哥哥,要么等着舅舅或是咱们家不待见他,说难听些也是被咱们几家逼上梁山的。后来渐渐圆滑了,哪有这等非选不可的情境,就是夺人扇子,也寻了个拖欠官银的由头,拿家产抵官银,依律也是正当。你看他以后可有再装神弄鬼了?显见当时是叫逼的,心里不定怎么恨呢还。”贾珠沉默不语,贾政犹自不信,薛蟠的事,贾雨村还给他写过信呢,他当时只见信中写着令甥之事已完,并不知道过程,问贾宝玉:“什么装神弄鬼?”贾宝玉道:“卷宗中写的呢。”一一说来。贾政道:“荒唐!卷宗中怎会记这等事?”贾宝玉一愣,他不知道贾雨村为人不好,当时他是新官上任,同知却是老油条,以为知府缺了自己能高升不料贾雨村空降了来,同知冷眼看着,悄悄在卷宗里添了两笔。要知道探春刚刚管束下人严了些,就有人挑了赵姨娘来闹事,这还是主奴之间,何况于同僚?

这时单兴来禀:“李老爷差人带书信来给大爷,说是有要紧事。”

李守中受女婿之托,本来还只是随意查访一下,想着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也没什么大碍,虽然叹一下女婿的表弟不着调,也不怎么上心。及至年后看了邸报,发现事态渐渐严重,这才把这件事当成个事正来办。

当年的门子被贾雨村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发配了,这门子也不是傻子,被发配的时候不明白发配了也该明白了,到了地头,那时贾雨村权势还不很大,门子寻个机会溜了,四处躲了些年,近年见贾雨村不再提起自己,人又从南方到了京城做官,一咬牙又回了南边。李守中仔细寻访的时候只查到他原是和尚发配后逃了,想想或许会故土难离,又往南边去寻,假托原庙中方丈是自己旧识悬赏要找故友,门子伸头探脑,决定不出头,最后被邻人说,你不是葫芦庙里的?嚷开了才让李守中发现了他。

门子兜来绕去,发现李守中真不是要收拾他的,躲藏几年的新仇旧恨都勾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大司马的老底儿啊,大司马不完蛋,他一辈子都要提心吊胆。贾雨村动动念头的事儿,他指不定就跟只蚂蚁似的要完蛋。如果不是帮着贾雨村灭口,还这么详细地问多少年前的旧事,那就是有仇了?!至于李、贾两家的姻亲关系,门子知道贾雨村昔日情况,并不是荣府枝属,心道李守中要治贾雨村也没什么不应该。门子大喜,当下卯足了劲儿,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又说:“甄老爷的娘子如今还在老家孤苦活着呢,贾雨村的诰命夫人原是她的丫鬟,把甄夫人请来,娘见了闺女,主子见了原来的奴才,一切自明了。小的再没一字虚言的。”李守中大怒,这也算读书人?详详细细写了封长信,命心腹家人把门子一道送给了贾珠,封氏欲寻亲女,因年迈路上行走不便,慢慢赶来。

门子见了贾珠还怕得要死,又担心贾珠把他送给贾雨村灭口,李守中的家人却是知道的:“我们大姑爷最是个方正的人,现今做着御史。”门子听到‘御史’二字就先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贾珠道:“小人原是个沙弥,庙里走水无处容身才做了小吏,见拐子拐的是故人之女倒提醒贾老爷的…”总之,错都是贾雨村的、他只是个可怜的被上司挤兑的炮灰。

贾珠叫把门子悄悄勾来养活,且不要声张,门子感激不尽。又给御史大人出主意:“香菱的亲娘还在路上呢,快到了。”贾政与贾宝玉于屏风后闪了出来,贾政脸已经青了。

雪中送炭的‘伯乐’家的闺女他都能眼着着为奴为婢做小老婆玩物,咱们家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他又会感激咱们了?门子只是见过他贫寒就要被发配,咱们家谁没见过他像条狗似的上门巴结,这冤仇简直大如天了!

贾政瘫在椅中一挥手:“这事我不管了。慢着,蟠儿的事,你们还要仔细,或可与你们舅舅商议。大老爷与你们珍大哥哥那里…还是我去说罢。”贾宝玉留了个心眼:“老爷要怎么说?如实了说?他们要泄了口风给贾雨村,咱们也要吃干系,不如只说贾雨村弹了咱们许多旧友亲戚…”贾政点头,没顾上骂薛蟠惹祸,先哀自己居然看错了人。

第二天,贾政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去约见贾雨村,这回贾雨村可不是巴巴地过来荣府了,贾政上门去,贾雨村似是及时见了。比及听贾政劝他收敛,居然道:“我们为官者,当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岂可畏难循私?”贾雨村明白,他不能把贾府掀出来,贾府也不能把他掀出来,尤其荣府两个老爷都有事与他相连,便是不客气些,又能怎样?把贾政气个倒仰,拂袖而去!

珠、玉二人还怕他把门子的事说出去让贾雨村警醒了,不料贾政素来迷信读书人,李守中还做过国子祭酒呢,清流得不得了,两边一掂量,信李守中吧。再看贾雨村掩不住的得意之色,表现也与先前上赶着亲热之状大相径庭。贾政也没呆到家,门子的事也不用问了,薛蟠犯的事儿贾政是知道的,单凭这一件就不能说是安黎庶,你安个屁的黎庶啊!

政老一发怒,坏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贾雨村他就捂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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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良已经找上贾宝玉了:“那个贾雨村与你们家是怎么说的?”贾宝玉也急了,他虽与贾珠说人生在世难免没有一二仇人,可也不能结仇满天下呀,也必须有一两个在你掉水里的时候肯捞你的呀!对裘良道:“他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这两月为了这个王八蛋,我们全家都快掉坑里了。”裘良道:“如今连我母亲都与一群太太夫夫一面哭一面骂呢。”贾宝玉道:“知道知道~我父亲已经烦得不爱管他了,等我回去与哥哥商议。”裘良有些怀疑地道:“你快着点儿啊。”

贾宝玉差点要挽袖子了:“你这是疑上我了?像我家这等任着清闲官职的还能指使得动参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的大司马不成?”裘良原是猜着几分是皇帝要动手,故而高坐钓鱼台,见贾雨村参人越参范围越大,这才疑上贾家的,听贾宝玉这么一说,迟疑道:“还真是他自作主张?”从一开始就不是皇上的意思?

贾宝玉冷笑道:“就算是指使着贾雨村弹了人,我家也得不到好处啊,总得熬个二、三十年才能在中枢一争长短,这时候出头结仇无数,不是犯傻么?单看眼下我与我哥哥焦头烂额被拖累的样儿,可像是我们主使的?现说的,我就要整人也不用这等法子!一捅一窝子,我真傻成这样儿了?一个大活人呢?还是个活司马,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了?”裘良咬牙狞笑:“活马也叫他变成死马,我只要你一句话。”贾宝玉道: “我可真叫架火上烤了,罢罢罢,随你们罢。”

裘良他们使出的招也阴,戳着被参的人给贾雨村送礼——银票一张五万两。裘良这人太坏了!银票那跟支票差不多,过了一千两,银庄取钱就要签字画押的,留下了笔迹,我单问你贾雨村一介寒门弟子没有多少祖产,一年那点子俸禄,你从哪里攒下的这么些钱?你不自己取?你家仆人取了跟你取也是一个样儿,哪里洗得清了?

哪知道没用!收就收呗,可惜贾雨村现在不缺钱花,人家就是不去兑钱。你以为贾雨村是你们这样几辈子奢靡下来家底都空了缺钱花的人啊?裘良气得直瞪眼,拉帮结伙,找上沙靖等人要弹劾他。

这时,王子腾的信也到了,就问了两个问题——是你们指使贾雨村结案还是我指使贾雨村枉判的?!打死人的不是家仆么?问题解决了:我们只是见皇帝有旨要起复革职旧员,就把一个革职了的旧员的名字报上去而已,可不可用,看吏部。我家外甥没打死人,家仆犯事,拿去就拿去好了,你们不拿反给放了,我还道没事了呢,你是判案的,我当然听你的。

王子腾这么做也是有倚仗的——他跟皇帝关系不错,关系略不给力那么一点儿,皇帝也不会把京城安危交给他,然后又升他做九省都检点。王子腾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贾雨村本是看着林如海的面子荐的举手之劳而已,又不是亲儿子,哪里用咱们为他筹谋?怎地荐他一回就要管他终身了?

贾珠、贾宝玉嘴里发苦,贾政有好几年把贾雨村当成贵宾的来的。现撇清估计是有点难度的,揭这膏药真是要掉层皮!王夫人知道来了人,叫过来隔着门问了一回,心里实是怨着林家,在她看来,不拘是谁,当年的案子都要卖贾、王两家的面子,荐不荐人都不重要。偏偏林如海荐了个西席来,偏偏贾雨村是个混蛋,把她丈夫儿子都为难住了。

王子腾派来人,当然也要问候一下侄女,王熙凤知道了前因后果,实际指导了操作:“先找姨妈去,把事说了,找香菱来,就说要抬举她,薛大哥哥要成亲了,她要没有个正经娘家,新奶奶来了怕要受气,咱们找了当年知道她身世的人,问她想不想找亲人。有人问便说,谁家买丫头还管查她家谱的?只因收了房,见人不坏,动了恻隐之心,才想起要找的,可巧了亲家外放,不过顺手的事儿。”平儿道:“奶奶慢些说,还没好呢。”王熙凤叹气:“香菱也是个命苦的,竟遇上了这等人,真能找到亲娘,也是件好事儿。我亲姨妈的儿子做下的事,也只好跟着圆谎了。叫薛大哥哥一道对齐了口风才好。”又叫拿尺头给香菱道贺。听说香菱之母封氏在路上快到了,又叫人接了之后好生照看。

这边事情好办,那边让贾赦吐出东西来却是万难。贾政于贾雨村处置了气,更想劝贾赦退回扇子,与之断交。贾赦对贾政道:“管他偷的还是抢的,他顶他的罪,我收我的礼,又不是我叫的!我还打发琏儿拿银子买来的,他不卖,可巧雨村送了我喜欢的,难道要阻了雨村的面子不成?如今退出去,倒像是咱们家怕了事! ”这话跟王子腾一样不要脸,真不愧是一辈儿的人,姜还是老的辣!

贾政又不敢跟贾母说,也不好意思让儿子想办法,最后干脆装死了事——事是我们办了,皇帝真要追查,我们也没办法。

贾政办事没进展,外头被贾雨村咬了的人先急了,上头查得一天严似一天,眼见就要坏事,已经串连着要一齐进宫哭诉,法不责众、乱拳打死老师傅。正在此时,江南甄家又进京来陛见了,其中有与甄家有故的,想拉上甄家一道,还有人道:“既然他们家说了不是向着贾雨村的,干脆把荣宁一道拉上。”甄家诸人便忙碌了起来,今天这家吃酒、明天那家看戏。

王夫人原想借此机会相看甄家三姑娘的,然而薛蟠之事被翻了出来,她也没这心情了。甄夫人还做说客,想要王夫人回家吹风,王夫人想的却是我外甥还牵在里头呢,两下不了了之。甄家放着外任,不好在京中久留,只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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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三月末,外面已经乱七八糟,与贾府有旧的人家总有十几家或升或降的,贾府又打点着走礼。王熙凤产下一男,合家欢庆,各种亲友都过来了。纵有被近期弹劾的,因水已浑,也不全是贾雨村弄的,疑心也去了不少,都把疑惑放到心底,过来道贺。珠、玉二人虽急着撇清,也知道王子腾说话很不要脸,根本是在耍无赖,但是想要不伤贾、王两家,只好让贾雨村去死,但是一旦这么做了,也是过河拆桥,坏了人品。

可巧封氏于路上紧赶慢赶,她到京了。封氏苦熬这些年,几成老妪形状,不意此生再有见天日之时。不料喜从天降,认了亲闺女,闺女处境也不算很不堪还有丫头可以使,薛家势大,薛蟠长得也高大,更兼薛姨妈慈爱,宝钗温和有礼,心里已经偏了。叫一声:“我苦命的儿啊。”与香菱抱头痛哭。又听门子挑唆,说当日贾雨村已经知道香菱身世仍不告诉你——他夫人乃是娇杏云云。你女婿如此要吃他牵连,除非他被告倒。封氏也有了主意,以为闺女没了便罢,既然闺女还在,那就要护着女儿不叫受苦。如今母女俩都在人家手里呢,闺女又做了妾,便是挣出来了两个弱女子又能如何?不若靠着薛家了,设或有了一男半女,也好过活——可恨者唯有贾雨村,好好良家女,因他不吭声反成了人家的婢妾,我丈夫在时对你不薄啊!

好戏正开锣。只要有贾雨村一条忘恩负义,就够让贾家顶着这个借口脱身了——他如此行事,咱们怎么还敢用他?诸多不在皇帝黑名单上而被弹劾和人一涌而上,多踩两脚。皇帝问贾宝玉,贾宝玉道:“京中旧族之弊病,臣略知一二,不敢欺瞒圣上,或有比贾雨村说得重些的,唯圣上察之,”话风一转,“然则京中有御史、各部有给事中,何需一大司马赤膊上阵?贾雨村首弹之沙靖,与贾雨村相邻为官数载,彼时不弹,而一为大司马便弹之纷纷,竟为何意?彼时贾雨村是聋是哑?至于薛蟠之事,彼时臣尚年幼,无法尽说,陛下不妨问于有司。”

贾雨村已经不听话了,皇上,别用他了。皇帝也不愿意用忘恩负义的人,先时不知道香菱身世,只道他是个功利的人,知道甄士隐于贾雨村有恩,贾雨村的品德刷地降了下来。

诏令锦衣卫问薛蟠,薛蟠个呆子居然还说:“我当年花钱买人,钱出了,人当然就是我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谁争香菱,不是骗我的钱、抢我的人么?有人抢我的钱,我还由着他们抢不成?怎么护着自己的东西打死了强盗也要抵罪?”封氏一口咬定:“我生的难道还认不出来?娇杏伺候我多年,难道会认错?五十两银子寻常乡绅人家也不是小数了,我夫取用岂不告诉我?我怎会不记得?不想他是个狼心狗肺的!我可怜的闺女啊,你爹明明是做的积德事,你怎么应了恶报?”又要揪打贾雨村。门子道:“小人度牒原还在的,确是葫芦庙僧,亲见甄老爷当年接济的贾雨村。后庙里走水,又做的应天府门子,小人说与他这是甄家小姐,他非但不管不顾还怕小人说破,诬小人犯事,发配了小人。”

皇帝本就没有一意死保贾雨村的意思,见此形状命有司复审原案。裘良、沙靖等投桃报李,宋元瑶不好袖手旁观,众人看贾府与王子腾的面子,拐子早寻不着了,香菱的文契还在,在衙门里走过手续的,可作物证,可见薛蟠确是花钱买了人的。无论如何,薛家算是从此事中脱身大半了。冯渊命案,硬让他们给拗了过来,总之,错的是贾雨村。至于薛家,动手的是奴仆,主人也有连带责任的,幸而薛蟠的呆话倒也传到皇帝耳朵里了(锦衣卫没少收薛家的红包),判得便轻些,薛家又拿银子上下打点,只夺了内务府帑银行商资格而已。

裘良等犹不肯罢手,众人一齐发难,参贾雨村为官以来种种不法。非但罢了官,最后判成个远流三千里,娇杏的诰命也夺了,一家人抱着破包袱上路了。

这一年注定不太平,贾雨村的事刚了,袁太妃薨了。刚刚安静下了诸人,一齐收拾包袱跟着哭灵去。

第87章 安抚亲友薛蟠反醒

贾府这里,也有些亲朋故旧是被降了的,也有一些是没被降而不安的,还有一些是升了的。贾府里李纨等忙了好一阵儿,往各处走礼。众亲友忙乱了一回,先忙自家的事,停下来才开始怀疑贾雨村,后来贾雨村算是被贾府给卖了,薛家因此丢了皇商的招牌,倒让众人心平了许多,无论如此贾王史薛四家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了,抛出贾雨村就是拖累薛家,贾家难道不知道么?想来这回也是被贾雨村给坑了,但是,他们家真没趁机做点儿什么?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还真有点儿微妙。

至如翰林等处,怎么会没有芥蒂?幸而贾珠所弹的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贾宝玉这边也为秦璃上本说过好话,又有唐佑有意无意干预,倒没出什么大问题。如果是原来那个没什么本事的荣国府倒也罢了,只是管不住昔日投靠过来的人,现今贾家有两个庶吉士出身的人,怎么也会有人多想一点点。别想着讨好所有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为官的怎么可能不结仇?就算你不去得罪人,别人觉得你挡道了,照样会想法子办了你,也就这么回事儿了。

不管怎么说,寻衅滋事、忘恩负义的贾雨村被贾府给扔出去,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情。如贾宝玉所言“大司马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主张?”官做得大了,心也大,贾雨村的行为倒是个人因素居多——至少大家面子上是认可了这种说法。这位官大心大的前大司马,被流到烟瘴之地,不上两个月就挂了,要说里面没什么仇家下黑手,估计也没人信,只是贾司马明里暗里的仇人真是从南京能排到北京查都没法查,加上流放的死亡率也挺高,后来的人竟没人去管了。

更重要的是,贾雨村滚蛋了,事情居然还没了结,因为大家发现,贾雨村完了,但是被他参的那些人,即使有人上本保,还有一部分怎么也没回来,不但没回来,皇帝还加班加点地催着叫查,想糊弄都不行。再结合去年浙江巡抚的事儿,大家都心中有数了,但是却不能说出来,颇有些道路以目的意思了。皇帝要办人了,谁敢张扬?说我知道了,皇帝,你就是要开始清洗了?默默地想想顺着皇帝的意思的同时,如何给自己捞些好处是真的。这是一等看得清楚的,至于看得不清楚的人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清楚的人一头兴地分析状况,继续你弹一个我弹一个,皇帝也颇有兴趣地挑这个让查挑那个叫办的,就算是袁太妃薨逝,皇帝亲自出席丧事都没耽误这事儿。

这些都好办,难办的是其他——薛姨妈处要如何解释?这看起来就像是贾家要脱身,最后把贾雨村卖了——这是事实——搭上了薛家——这也是事实。薛蟠于生意上并不懂,只是漫天使钱的性子,却也知道丢了皇商的招牌不是件好事。薛姨妈已经哭了不知多少回,连宝钗也在大观园中呆不住了,回了王夫人说:“姨妈是知道的,香菱如今认了亲,家中少不得有操心的事,我妈年纪大了,哥哥于细务上不很通,我必得回去照看一二的。”王夫人无奈只得依了,心中也是摇摆不定。总觉得对不起薛家,对不起自己的寡妇妹妹。

贾母等也有些愧疚,毕竟是自家亲戚,小孩子不懂事闯了祸,做亲戚的能帮则帮四家连成一气真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互相干这种善后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反倒是自己儿子弄了个贾雨村荐上去,最后帮忙没帮成把陈年旧案翻了出来,害薛家丢了金字招牌。这样的案子,如果不是贾雨村闹得太大,薛家本可以保住皇商的身份的——贾母也有些讪讪的。又有邢夫人拿薛蟠说事,言说若非有薛蟠,贾府也不至如此难做,甚至流露出一种“妻贤夫少祸”的意思来,把王夫人气个倒仰。

更难受的是贾政父子,贾政非但保了贾雨村还在多少年里一力推崇着他,恨不得自插双目。贾珠、贾宝玉因贾雨村之事,在同僚、朋友里不知花了多少力气解释,幸而在贾政从贾雨村那里被劝出来之后就有贾雨村“翅膀硬了”、“不给面子”的话传出,兄弟俩才好过了些。就这样秦璃那里还是有点不好说,唐佑等老人心里明白,秦璃与贾雨村都是功名心重、聪明自负之人,说白了是同类相忌,年轻一些的还是看贾宝玉略有不对,被唐佑、何学士等居中调停,私下喝了好几回茶才算抹了回来。

薛家是不能不给一个交待的,珠、玉二人便跟着王夫人去了薛宅。薛宅里封氏与香菱自然是在的,她们就有些尴尬了,本来是好好的人家,被拐卖了是为不幸,薛蟠胡乱抢人也是他的错,然而弄成现在的局面,薛蟠本来正在说亲的事也暂停了,薛家的皇商也没了,母女两个都有些难做人。薛姨妈心里略有不自在,倒也知道轻重,因说:“祖上的基业丢了,也是我的罪孽,没教好儿子,与旁人什么相干?事情是他犯下的,又没人抓着他的手叫他打人。”

王夫人母子三人更不自在了,贾珠道:“这事原本有些不妥,也不至于弄得这样大,只是后来不由人。”贾宝玉想了想道:“管内务府的顺庆郡王曾与我说过要用薛大哥哥的,只是当时他也是新手,我不敢胡乱应承倒把大哥哥填进去,不如等他坐得稳了,再把大哥哥荐上去,依旧是为内务府办差。一来那时候没有人与王爷捣乱,给王爷办事不用怕被抽冷子,二来也趁这些日子叫大哥哥把家中生意略知道些儿,王爷问起也好回话——不怕姨妈生气,当时没荐上大哥哥,也是知道大哥哥自己没做过买卖。”王夫人舒了一口气:“正是这个话,有你这个话,我也好见你姨妈了。”薛姨妈道:“是蟠儿这个孽障不争气,本是拖累你们。”老姐妹哭到一处。宝钗原本在房内与香菱同坐,此时又走出来劝。

珠、玉二人见状忙出来寻薛蟠。见了面先吃了一惊,薛蟠蔫了,原本的趾高气昂去了,给人的感觉也不是憨横了,人也瘦了不少。表兄弟见面,贾珠就很不客气了,狠狠地训了一顿:“也该醒醒了,好比拿刀割人脖子,你说不知道会死人,谁信?! ”又把方才贾宝玉所言与薛蟠说了一回:“好好办些正事,也好把祖上的基业重挣回来。”薛蟠连声答应了,又说:“原先是我的不是,只知道顺着自己的性子来,再无一个怕字,如今知道怕了。累得母亲、妹妹担心已是不该,险些为着我把亲戚也害了,再不明白事儿,真就不是个人了。”

薛蟠近来可吃了不少苦头,他原是镇日无事四处闲逛的脾气,被锦衣卫寻去问话,知道他确是命家人动手,直接投到诏狱里关了几天等案子最后了结,前两天刚刚放了出来。薛姨妈因他被锦衣卫问话,又涉旧年命案,原是要狠管的——怕他再惹事,不料薛蟠出来之后样子就不大对,他自己先老实了。诏狱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也没有高级贵宾房,薛蟠在里面受了大罪——因皇帝正紧盯着案子也没人特别虐待他,但是同样的也没人敢特别照顾他,他目前还是杀人嫌犯——监狱里正常的黑屋冷饭稻草铺这等阵势他哪里见过?进了诏狱才知道,区区一个薛家真不算什么,牢头说了:“薛个P!如今锦衣卫也不值钱了,你这样的玩艺儿也能混进来了,以前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啊?不谋反、不结党、不居要职、不够三品都住不进来。这里以前是关内务府总管的,现在才关着内务府的一条狗。”言语中颇为痛心,还有一种你这种家伙进来都是亵渎的意思。薛蟠嚷,他们能骂回去、能告诉薛蟠下顿连黑窝头也没有,能隔着栅栏拿竹竿子捅薛蟠,并且非常不屑地说,这样对薛蟠已经够给他面子了。薛蟠过了十几日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心里才明白——原本他所倚仗的东西,居然是这样不可靠的。最后虽然放了出来,心里终于有了些惧意。知道怕就好!

他本性还没坏透,出来之后没有报复社会,看到母亲、妹妹的样子,居然有了反省之意,见了珠、玉二人,脸上也带着愧意。珠、玉二人听他这么说,有点意外,却也欣慰,贾珠又问薛蟠有何打算一类,薛蟠道:“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打点几个本钱,学学买卖,方好有些担当。”贾珠喜道:“果如此,倒是你的造化了。”贾宝玉心中一动,总觉不妥,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欲言又止。

三人与王夫人、薛姨妈说了,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低头不语,贾珠是知道薛蟠读书不成习武也不成的,若能在买卖上有些天份也未可知。又听薛蟠说:“往日是我不好,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我只与铺子里年高有德的同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王夫人见状,携着珠、玉二人辞去,留薛家母子自议去。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

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买卖好做,宝钗因劝薛蟠先把京中诸样铺子收拾起来,先知道一些事,日后亲自掌管了上手也快。又说:“也该置席酒谢谢薛蝌,这几日除开姨妈、珠大哥哥为你想主意,他也四下奔波的。又有香菱,也须给个说法。”薛家人自闭门整理内务不提。

大观园里黛玉也是不自在。贾雨村没出事的时候,也是贾政贵客,有提及的她便说:“不过是小时候教我识几个字,我又比不得外头男子,哪有这样重师徒的?”比及贾雨村出事,她反倒难过,又怕贾府诸人怨她父亲引贾雨村过来。探春心细,过来劝她,紫鹃因说:“我原不知此节,姑娘近来吃不香甜睡不安稳原是这个。”一齐劝黛玉,都说:“是外头爷们的事儿,姑娘何必忧心?”探春也说:“老爷与大哥哥、二哥哥都不提及,可见与先前无碍的。”黛玉面上无事,心中仍是暗忧。探春寻空悄悄与李纨、宝玉说了,李纨亲去看黛玉,贾宝玉却想:巴巴地去安慰,反倒是故意显得贾雨村与黛玉有关系一般,便叫探春带话:“真与林姑父有碍,岂会不问妹妹?不问就是没事,此事原是旁人惹下的,于妹妹无关。便如媒人说亲,管他娶妻还管他生子么?妹妹这样,倒显得我们不分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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