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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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当时年少

广元十四年,刘琸十岁。

那一年,大庸的骠骑将军朱蒙带着越国的降书拔营回国,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战争。越国就此沦为大庸的附属之国,国君由帝自降为王。

朱蒙满载而归,给皇室和贵族们带来了金银珠宝,奇珍异物,还有越国特有的闻名诸国的美人们。这些美人里,最贵重的,是越国国君的四王子,阮韶。

那一年,阮韶也才十岁。

庆功的宴会上,大庸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品酒言笑,一众欣赏“越色”。

越国盛产美人,不论男女,皆白肤乌发,眉目如画,女子体态婀娜妖娆,男子则匀停修长,温润雅致。越国多年动乱,百姓生活凄苦,不少人背井离乡求生存。越女在外多为娇妾美婢,连男子有时候都免不了以色侍人的命运。所以有一词名为“越色”,便用来比喻美貌,颇含玩弄之意。

舞池中央,几名越国舞娘身穿轻薄舞衣,正随着鼓声跳着旋舞。只见这些美人各个绝色,肤白若雪,腰肢妙曼,只是面上却在强颜欢笑,少了媚意,多了几分苦涩。

刘琸年方十岁,相对于美色,食物的诱惑对他更大许多。他坐在他太子哥哥的旁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宫廷秘制的酱猪蹄,圆嘟嘟的脸上沾满了酱汁。

太子刘启看不过去,抽了张帕子给弟弟擦脸。他们俩兄弟一母同胞,都是皇后张氏所出,感情比寻常天家子弟要亲厚许多。

刘琸扭着脸躲,眼角忽然扫到一个人。

对面席上,也坐了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雪肤乌发,眸若寒星,锦衣华服,就是神色如丧考妣,一副挨了先生板子过后要哭又不敢的倒霉模样。

生得这么好的模样,却装出一副总是被人欺凌的脸色,好似天下人都对不住他似的。这男孩就和芸姬那女人生的刘璋一样,最会装模作样,讨父皇怜爱,真是讨厌。

刘琸趁着太子和朱将军谈话,绕到了对面席上,用他还沾满油腻酱汁的手拽住了那个男孩的袖子。

“喂,你是谁?”

男孩很是惊愕地看向刘琸,又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袖子。旁边一个陌生的官员认得刘琸,立刻叫了一声六皇子。这男孩惊异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敌意。他冷哼了一声,一把将袖子拽了回来,转过身去继续看歌舞,压根儿没搭理刘琸。

刘琸自出生起就在宫里称王称霸,连太子哥哥都让他两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给他面子。他当即不悦地又扯住了那个男孩的衣服。

“喂,和你说话呢。聋子还是哑巴呀?”

男孩一脸怒色,正要发作,坐在后方的一个少年随从上前躬身道:“小人见过六殿下。这位是越国四王子。”

刘琸扫了这个少年随从一眼,只见对方和自己年纪相仿,却高出大半个头,面容倒是越人特有的白.皙俊朗。

那越国的四王子涨红了脸,对随从道:“阿臻,这里没你的事,你退下吧。”

“原来不是哑巴。”刘琸嗤笑,“你是越国王子,不好好呆在你们国家,来这里做什么?”

越国王子狠狠瞪了刘琸一眼,道:“我才不想来呢。你们大庸天寒地冻,山穷水恶,哪里有我们大越温暖宜人的好?”

刘琸顿时恼怒,正要反驳,太子刘启的声音传来,一派威严道:“阿琸,不要胡闹。韶王子远来是客,我们自当以礼相待。你快赔个不是。”

刘琸早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怎么会对这个不相干的人道歉。他十分不屑地笑了两声,又顺手假装无意地把对方案几上的茶水打翻,这才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席上。身后,那个越国王子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刘启拉过他,亲自给他擦着手,低声说:“那是越国送降书而来的四王子阮韶,在我们这里为质。因着身份尴尬,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接触的好。”

刘琸晃动着脸上的肥肉,朝对面望去。那两个精致漂亮的小少年正聚头低语,越国王子忽而扫他一眼,眼里全是戒备和敌意。

刘琸哼了一声。

得意什么?王子又如何,在大庸地盘上,你也不过是一条寄人篱下的狗。

十四岁。

刘琸嘴里叼着一根草,蹲在亭子的基石后面往外望。花园小路上,一高一矮两个锦衣少年正徐徐走过来。

“上!”刘琸吐掉了嘴里的草,带着四五个跟班窜了出去,一下拦住了对方二人的去路。

矮个的少年下意识地往前一站,张手拦在高个儿少年身前,俊秀的小脸上满是戒备,一双黑嗔嗔的眼睛带着敌意瞪着刘琸。站他身后的蓝衣少年面容俊雅,倒是一派临危不乱的从容,就是略有点不耐烦。

“刘琸,你,你又要干吗?”矮个少年一紧张就有点结巴。

“放肆!”刘琸身旁的跟班先嚷了起来,“要叫中山王殿下。你不知道陛下今儿个一早将六皇子封了王了吗?”

“你,你,你才放肆!”阮韶翻了个白眼,“我,我是堂堂越国王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个被训斥了的宗室子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气呼呼地卷袖子挥拳头。

站在阮韶身后的欧阳臻一步上前,将阮韶护在了身后。他一贯地内敛沉稳,举止谦卑有礼,倒是比他少主更像个寄人篱下的质子。

“六……中山王息怒,小人和四殿下正要去找太傅请教功课,不敢耽搁殿下,这就告辞。”

“我让你们走了吗?”刘琸对欧阳臻的借口嗤之以鼻。这对主仆,主子懦弱无能,奴才看着老实,却十分狡诈,专会扮猪吃老虎。以往两人联手,刘琸吃了不少他们的亏。

“我问你,阮韶,是不是你在太傅那里告我的状,说作弄青阳老道的主意是我出的?”

阮韶从欧阳臻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道:“王太傅又不是傻子。在这宫里能惹是生非的,除了你还有谁?他不用想就知道。”

“好,好!”刘琸抄手道,“这就当是你自己认了?”

“我,我什么时候认了?”阮韶气得跳脚,“你简直莫名其妙。没事了就让开,我和阿臻还要去问功课,别耽搁我们时间。”

“问什么功课?”刘琸不屑,“谁不知道越国韶王子虽然勤奋,无奈天生愚笨,不但诗书读得一塌糊涂,骑射也十分不堪,真真一个庸才。我说难怪你父王有七、八个儿子,怎么偏偏送了你来。原来他也知道你最没用,送你过来,就算糟蹋了,也不心疼。”

“你就不会换点新鲜的?”阮韶满不在乎,“翻来复句这几句话,你都念叨了四年了,你嘴巴不起茧,我耳朵也要起茧了。我看众人说的也不假,六皇子刘琸脑子有问题,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了,八旬老妪的记性都比你好。”

刘琸被将一军,黑着脸道:“你少在这里和我狡辩。我今天就是要你道歉。”

阮韶哼道:“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干吗要道歉?你无非是想找我打架,绕什么弯子?我奉陪就是!”

欧阳臻抬手在阮韶肩上按了一下,“殿下,宫中禁止斗殴。况且您金枝玉叶,万一伤着,我回去也不好交代。请殿下三思。”

刘琸在旁边笑,“给你家无能的主子开脱,也不找个好说法。哪用万分之一,十回和我比试,他十回都惨败。不斗殴,我们就比骑射好了。”

阮韶正要反驳,欧阳臻道:“不如请殿下允许我代替您去和中山王比试。”

“阿臻?”阮韶焦急地唤了一声,对他又是依赖,又是担忧。

欧阳臻目含安慰地一笑,胜过万语千言。

东宫校场,太子刘启正随着师父骑射归来,就见一群人围在校场一角,闹得不可开交。

贴身宦官阿泰打探了回来,道:“是六殿下在和韶王子身边的侍从比武。”

“胡闹。”刘启轻喝,“堂堂皇子,怎么和一个奴仆较量?”

阿泰苦道:“那侍从骑射还小赢了六殿下,殿下便要和对方再比拳脚。小奴们拦不住,太子您来得正好。”

刘启催马过去,居高临下,一眼望见人群中心的景象。

弟弟刘琸已经脱去了宽大的外袍,衣摆扎在腰上,少年正发育的身躯矫健挺拔,手脚修长,已可见猿背蜂腰的轮廓。他这几年少了婴儿肥,迅速拔个,犹如春笋似的猛窜,现在已经是英姿勃发的少年人的身姿。

而那正和他拳脚来往的少年,虽然没刘琸健壮,却也十分英武矫健。而且看身手,也并不在刘琸之下。

人群边,越王子韶依旧那副软弱无能的模样,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场上两人打斗。阮韶这几年也长了一头,却是越人贵族那典型的血气虚弱的文秀柔弱,俊美是俊美,却没什么男子气概。宫中的女人大概见惯了雄壮的男人,反而到喜欢他温柔斯文的模样。

刘琸寻阮韶的麻烦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宫中皇子,城中那些少年贵胄,也都爱有事无事地欺负一下这个越国王子。一个质子,本来也得不到什么尊重,只要不太过分,皇帝对此也不闻不问。

场上两人打斗得不分彼此,很快分出了胜负。韶王子的侍从输给了刘琸两招,刘琸得意洋洋,见好就收。这时阿泰才喊了一声太子到,众人立刻做鸟兽散。阮韶急匆匆扶着侍从,趁着乱也跑走了。刘琸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影。

“皇兄来得真是时候,见到我刚才揍那小子了?”刘琸找兄长表功。

刘启用马鞭遥遥指着越王子主仆的背影,问:“韶王子那个侍从,倒是年少有为,叫什么名字?”

“姓欧阳,是越国礼部侍郎之子,被钦点来给阮韶那小子作陪的。”刘琸对阮韶之事,比对自己的功课还熟悉,“阮韶无能,他只有事事替他出头。太傅也是,他替阮韶写功课,太傅就不管。换成我,就要来皇兄这里告状……”

“人分亲疏内外。越国王子是否学识好,是否能成材,于我们何干?他越是无能反而越好。而你则是大庸皇子,现在又是中山王,就不能不学无术。”

“我又不做皇帝,学那些帝王术有什么用?”刘琸不屑道。

“他日.你大婚后就国中山,管理封地,多的是地方要用到帝王术呢。好了,不要狡辩,赶快去梳洗一下,随我一同去陪母后用午膳。”

皇后的玉坤殿里,母慈子孝,和乐融融。越王子府里,却是一片肃静冷清。

书房里,阮韶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抹在欧阳臻胸前红肿的脚印上。

“刘琸这个混球,下手那么重!阿臻,你疼不疼?”阮韶眼底泛红,白细的牙齿咬着秀气的嘴唇,满脸心痛。

“只是普通拳脚伤罢了。”欧阳臻安慰道,“刘琸力气没那么大,我又提前抽身。这点伤还没有平时练武时伤得重。你不要担心。”

阮韶苦笑:“我真拿你没办法。师父都说你功夫练得极好,你却还要我故意激怒刘琸,要和他比试一场。我看他根本不如你,是你让了他的。”

欧阳臻微微摇头,“刘琸虽然顽劣,但是确实有武学天份。你未练武,所以看不出来。今日确实是他赢了我。”

阮韶脸色微变,“想不到他还不全是个绣花枕头。阿臻,以后你还要和他比试?”

“比呀。”欧阳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后和他要比的地方还多着呢。”

阮韶忐忑不安,却又不敢劝。欧阳臻倒是伸手搂住他,将他带入怀中。阮韶矮他半个头,恰好可以将头靠在他肩上。他身躯比起欧阳臻的矫健,要纤瘦柔软许多。两人依偎在一起,神情无限依恋,看过去是两张俊秀白净的面孔,十分入画。

欧阳臻低声温柔道:“阿韶,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阮韶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可只有你了。”

十六岁。

建德帝五十圣寿,举国欢庆,大赦天下。封王们也都纷纷进京祝贺,一时间京城里冠盖云集,日日都有无数大马香车从长安大道上驶入皇城。这其中,最出近风头,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辽平王的长女,大庸最为知名的美女兼才女,静山郡主。

辽平王是异姓王爷,姓江,祖上随太宗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得封王,世袭罔替。这静山郡主才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内定为王妃,就看最后哪个皇子能将她娶到。

皇室夜宴,一袭鹅黄长裙的静山低眉顺目地跟在辽平王身后,上前给皇帝行礼。待到礼毕,皇帝让她抬起头来。众人纷纷发出惊叹赞美之声。

“还真是个美人。”太子握着酒樽,对刘琸道,“母后希望你能娶她,借此笼络辽平。”

“母后巴不得我能把天下有用的女人都娶尽。”刘琸却是显得意兴阑珊,“这江氏长得还可以,就是太木了,像个呆子。你若喜欢,你怎么不娶?”

“江家多少年才养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绝色,怕是不甘心送给我做妾的。”

太子早在前年就已大婚,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陈氏为太子妃,同时还纳了两名侍郎和将军的女儿为侧妃。两年前选妃时,江家郡主才十四,倒是已经艳名在外,可偏偏在关头上母亲去世,须得在家守孝三年。否则,太子妃也轮不到才色都逊色许多的陈氏当。

刘琸笑道:“我娶谁都不差,只要母后钟意。”

说着视线又向对面远处飘去。阮韶正侧着身子和坐在身后的欧阳臻说笑,神态亲昵,对满堂绝色视若无睹。想也是,他是个尴尬无用的越国质子,这些美人都被家人送来打算换个好资本,又怎么会浪费在他身上。

只是阮韶这段时间似乎又长高了些,面容越发轮廓分明,唇红齿白,长眉凤目,七分斯文,三分慵懒,又穿着重色锦袍,头戴玉冠,只随意一坐,一股风流潇洒之意流露出来。

刘琸心想,这劳什子静山郡主,呆板得像个木头人,哪里及阮韶十分之一的风韵?

可惜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国质子罢了。

来来去去的那些王公女眷,都止不住往阮韶那里瞟,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他身后的欧阳臻。欧阳臻这两年也出落得越发英武俊朗,行事倒是一如既往地低调。

太子道:“听说你上个月又才和那个欧阳臻比试了一场,各赢一局,又是平手?”

刘琸不耐烦道:“他有伤在身,我赢了他也胜之不武,于是点到为止。”

太子意味深长道:“韶王子自己是个庸才,身旁却有这么出色又忠心的侍从,还真是好运。”

那头,静山郡主正跟着父亲退下,经过阮韶席前时,恰逢阮韶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接,都愣了一愣。静山举着袖子,一脸娇羞地走了,留下阮韶痴痴望着佳人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刘琸端着酒杯,也笑了。

次日,皇后指着满桌的美人图,问小儿子:“你已十六,也该成亲了。你看中哪个,母后就为你去说。”

刘琸在图里挑挑拣拣,拿着一幅图道:“儿子喜欢她。”

皇后一看,大为赞同,“辽平王江家的静山?我儿子到底好眼光!”

京城西郊的双月湖畔,杨柳低垂,鸳鸯成双,小情侣们在树林子里躲躲藏藏。

刘琸在茶社喝着米酒,嗑着瓜子。手下来报:出现了。他丢了一块碎银,在老板千恩万谢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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