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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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含巧却似没注意她的措辞,而是眼前一亮。

子嗣,是女人家的大事,别说大户人家,就算小门小户的贫民,也是有子万事足。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倒理解三贱人,因为无子的话,早晚失宠于侯爷。三贱人年纪都不小了,那点子姿色很快就消散,难道还指望侯爷长情吗?何况,本来就没有情。

不过想到女人怀孕的事,她又突然联想到另两个字:大夫!

她记得清清楚楚,霍夫人没的那天,并不是请的府里惯用的御医。据说,当日太凶险,时间又太急,请了个街面上的野大夫来治。可等御医到的时候,霍夫人已经血尽身亡。侯爷“气得”要打杀那庸医,是她横竖拦着,为此还挨了一巴掌,脸肿了十天才消。

大夫嘛,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霍夫人犯凶煞过重,死于血光也是没办法的事。

记得那天她是这样说的,侯爷这才“平静”下来。她这样隐忍的人却敢冲出去,完全是因为她会看男人的脸色。侯爷需要火,她就送上柴,对自己绝对有好处。再说,孩子在娘亲肚子里就已经死了。那团血块打不下来,别说庸医,就算神医来了又如何?

也就是说。那个大夫没必要被灭口。还正好借他的嘴,表明霍夫人死得多么“正常”。只是。那人的生意怕是受了影响,这都四年了,也不知还能不能以医为生。若是穷困潦倒多好,她正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

那个大夫姓张,也许不会知道太多的秘密,但多少经手了当时的医案,就算说不出所以然来。大约造谣陷害也能帮上忙。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而在她印象中,那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完全没有医德医品。不过对她来说。肯要钱就好办,就怕不要钱的。当年,满城这么多大夫不找,侯爷或者说冷香冷玉偏找了这位,还不是因为同样道理吗?再有。三贱人求子这件事,最好也能利用起来。

又琢磨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而且安全,就走到桌边。写了张字条,递给程妈妈,“去找这个人,但是别声张,悄悄的办,尽快把他的情况全部告诉我。”

程妈妈和含巧一样,因为管着内宅,所以识字。她看了那纸条几遍,背熟了,又当场撕碎了,看到旁边温着茶的小炭炉子中还有火色,又丢入火中。

半死不活的火苗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亮,很快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墨玉轩中却是别样的情形。

青柠先回来的,一脸气呼呼,在内院门口差点撞到小丫头,还很嚣张的发了脾气,把人家放在地上的水盆都踢了,惹得琉璃骂了她一场。青黛则过了好半天才回,脸色白得像纸。她身体本就不好,这时提着陶罐走得摇摇晃晃,但唯唯、忆秋、小茹和小薇却都没上前扶她,显得彼此间有些不快。

这种情形,当晚就有外院的丫头婆子传递到宁安侯府的各个角落去。于是,水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互别苗头的事,但凡有心人都知道了。

事实上呢?青柠借着认错的由头,进了琉璃的屋子。很快,青黛也来了。小茹和小薇在走廊上喂小闲,顺带着令外人近不得前。

青黛一进门,青柠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样?我表现得不错吧?”

青黛却瞬间红了眼睛,上前拍了青柠一巴掌,“死丫头,装得那么像,就算知道是假的吵架,我也有点受不了……”说不下去了。

青柠连忙抱着青黛的腰安慰,“真是,咱们可都是按着小姐写的台词,背好了,再在大姨娘面前演出来。喂,你入戏不要这么深好不好?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误会我,就算我在你面前也表现得恶劣,你也要坚信我是伪装。我对你的心可鉴日月,知道吗?”

这样说,连琉璃也笑起来。

从小一起同甘共苦的情分,不是谁都像冷香和冷玉一样,可以轻易抛弃。人心虽然是非常复杂的,但良心说白了也很简单。八个字,你不负我,我不负你而已。

对大姨娘含巧的行动路线,其实也不需要提前判断和预知,更不需要派人盯着,只要化被动为主动,让她们循着她设计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她注意了很久,含巧因为要教导温倚云礼仪规矩,每天都要来回于宣院到芳草居,路线是固定的。但她逢冷玉必躲,那么要走的小路,必然会路过那个井台,再无其他。所以,只要她掐算好时间,叫忆秋去请三姨娘来她的墨玉轩商量事情,并且忆秋带路到那条道上,那时大姨娘迎头撞见,还能拐去哪里?

排除概率法而已,看似无意,实际上只是简单的算计。

“下面要怎么做?”青黛和青柠打趣了几句后,问。

“若大姨娘上勾,必然需要一些证据,那我们就给她们证据,帮人帮到底嘛。”琉璃胸有成竹,“叫小茹和小薇盯紧程妈妈,大姨娘去办事,必经程妈妈的手。另一边,唯唯去找漕帮的人帮忙。”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不出琉璃所料,过了没有半个月,一个婆子找上张大夫,叫他到上门诊脉。

“听说你于妇人病很是拿手,这就跟我去。若诊治得好,自有你的赏钱。”那婆子一身青布衣裙,脸色黝黑,头发有点乱,显得很邋遢,哪里还有半点程妈妈那精明又干净利落的样子。

张大夫很诧异,“从前我是很会治妇人病,不过我已改行多年,再不入杏林,你不知道?”

程妈妈当然知道,自从这位大夫治死了霍夫人,就没人再上门让他看病,想去药铺子坐堂也没人要,想卖药材没人肯买,想教徒弟没人肯学。最后穷困潦倒,干脆在市场上摆摊,卖香烛纸钱了。

他倒也是个妙人儿,反正因治死人而失业,不如就做死人生意好了。就这样,生意也比别人惨淡很多,连养家糊口都难。据说,儿子已经不能读书,老婆还要做针线贴补家用。

“张大夫何必如此?俗话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程妈妈说着大姨娘教的话,“救不过来人,不等于治死。世上太多糊涂人,我们家夫人可不是,偏是认了您的医术。”

张大夫愣了愣,随即露出喜色却又伸袖擦了擦眼泪,仰头叹道,“苍天,终于有人为我张天义说句公道话了!”

“那你到底给不给我家夫人诊脉?”看张天义感慨了一番,程妈妈不耐烦道。

“我已经三年未行医,若贵上不嫌弃我医术疏漏,我自然是愿意的。”张天义有些激动。

“那还不走?”

“等我拿医箱。”说完,就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医箱,那上面的土足有两寸厚了。

“不用医箱,我家里备下了,快随我去吧。”程妈妈嫌弃的皱眉,当先出屋。

再三催促,张天义还是换了件衣裳才走。虽然仍然补丁缀补丁,但好歹洗得干净。

跟在程妈妈身后,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个小院子前。进去后,四处破败冷清,显然是久不住人的。

张天义有点惊吓,正犹豫,冷不防后面窜出两个健壮的家丁,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直接架着他,丢进屋里,又把屋门反扣上。

张天义吓着了,四处一看,见程妈妈还在。除此外,屋里还放了一张屏风。后头,影影绰绰有个女人的影子端坐着。虽然看不清楚,却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女眷。

“这位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张天义两腿发抖,但面上还强硬,“我从前没给您治过病吧?就算有得罪的地方,也不带秋后问罪的,我已经弃医多年……”语气却怯懦。

“别怕,我不是寻仇的。”屏风后,大姨娘含巧开口。

程妈妈打听到张天义连妻儿也养活不起了,床上还躺着病重的爹娘,要不是他自己就是大夫,估计也早病死了。如今没银子买药,只能拖着。这情况,正中大姨娘的心意。于是她安排了这一出,以程妈妈远房亲戚的名义买了这个废院,亲自来说服张天义。

“那您是……”张天义一听没有生命危险,立即松了口气,“您身上哪里不好?”别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所以才这么神秘找上他吧?

“我只要你给我讲一个故事。”含巧缓缓地道,“要详细,包括任何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只要你原原本本的说了,自然有你的大好处。”

第六十三章逍遥散

听闻此话,张天义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上来。他明明看不到屏风那面,却死死盯着,似乎目光能穿透似的,好让他死也死个明白。

身为大夫,还是看妇人病的,经常接触到内宅的一些私事。虽然他是没什么医德医品,但行规却是自小学医时就深刻入内心的。有关病人的很多事都不能泄露,不然就连活路怕也没有了。尽管,他现在也饿得半死。

“您想听什么故事?”好奇之下,还是问。

“宁安侯府,霍氏夫人红莲。”含巧说出那个名字,“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啊?!张天义吓了一跳,本能向后退了两步,结果左脚绊右脚,直摔了个屁墩儿。

屏风后的含巧险得没坐稳,好不容易才定住身形,但语音却难免急切,“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看张大夫这个态度,当年的事肯定有阴私之处,果然不是好死。

“没……没有!”张天义矢口否认,“我被带进侯府的时候,霍夫人腹中胎儿已死,根本生不出来。我一剂药下去,死胎没下来却血崩了……”

“闹了半天,还是你的错,果然庸医误人,应该把你拿送官府才是!”含巧威胁道。

“霍夫人都没了三年多了……”张天义都快哭了,坐在地上起不来。

“把东西拿给他看看。”含巧却不理他了,而是吩咐道。

张天义这才发现,屋内的破桌上摆了个托盘,上面盖了块灰扑扑的厚布。此时,程妈妈得了令,上前把蒙布扯开,露出下面金灿灿的一片。

张天义惊讶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自己噎着。那可都是黄金啊,虽说是小锭,虽说只有一托盘。虽说市面上金子不流通,但金价非常高。能换很多银子和铜钱!据目测,至少可以保证他舒舒服服的过上二、三十年了。

“我只想知道真相。”含巧透过屏风的缝隙,把张天义的贪婪神情都看在眼里,不禁冷笑道,“又没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实话实说而已,还算是积德呢。而且只要你答应。这些金子就全是你的。东京都居之不易,你带全家到外地去,包管有几十年好日子过。再者,外面没人知道你的底细。重操旧业也非不可能。”

张天义仍然在犹豫,但眼睛像被粘在金锭子上,挪也挪不开。

“张大夫,你是聪明人,该知道保守着秘密。反而死得更快。揭了出去,倒可能成为保命符。”含巧趁热打铁,继续哄骗,“你可以不相信,但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图个公道。你想想,几句话换得这么些金子,换回以后的安稳生活,值是不值?而你不说……我也断不会逼你,只是你日子难过,又能撑多久呢?”

“根本不是秘密。”张天义咽了口唾沫,那些金子散发的力量,居然促使他站了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当时我见到霍夫人之时,她已经离死不远。我开的那剂药和行的那几针,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算不做诊治,她也活不过当晚,还会更多加几分苦楚罢了。”

含巧哼了声,程妈妈上前就要把金锭子盖上。张天义前窜两步,阻止。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伸向金子,又缩回来,转而面向屏风,“因为不是秘密,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想那宁安侯府是什么门第?夫人产子凶险,何时轮得到我出手?叫我去,还不是觉得我是普通的大夫,见识不多,看不出霍夫人胎死的原因。”

霍的一下,含巧再坐不住,站了起来,把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似乎这样会听得更仔细,不错过任何细节。

霍夫人之死,是因为死胎。而谁害死了胎儿,就是杀人真凶!胎儿又如何死的,正是关键!

“夫人可知道有一种东西叫逍遥散?”张天义问,但没等回答,就自说自话,“看我,怎么可以问夫人这种话。您身在内宅,如何能知江湖上的歹毒玩意儿!”

“那是什么药?”

“听起来,像脏药,令人情动的。只是它名字虽然好听,实际上却阴损害人。”张天义深吸了口气,又说,“这是慢性药,无色的粉末,有点杏花的香甜味。每日混在茶水中服之,不会被立即觉察,但时间久了,能让人的身体渐渐‘醉了’,正所谓逍遥啊。而到了那时,别说普通人,就算武功高手,也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霍夫人没有反抗的原因。那样坚强的人,却死在屑小之手。不是她不肯,也不是她不行,而是她失去了力量。偏偏,害她的人守在她身边,她连向外递个消息也不成,只能窝囊冤屈的死去。怪不得!爱莲居会闹鬼,吓得二贱人冷香悬梁自尽!

只听张天义又道,“胎儿,是依靠母体存活的。母体‘醉死’了,胎儿又如何能活?而胎死,母体排不出那块血肉,血崩而去是必然。”说到底,害人者先害了孩子,又害了母亲。

两条人命啊!

“我说的这些故事,够夫人听的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当含巧和程妈妈略回过神时,张天义问,“若够了,我就走了。想我携家带口到外地,实在不容易,得早点收拾东西呢。”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而不是骗钱的鬼话?”含巧冷静下来,问。

“您不能确认,而且也无法证实。我都说了,这是江湖上流传的阴损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个水匪,这才听说过的。信不信由您,但这金子……”

“你拿去吧。”含巧一挥手,“从此之后,东京都最好再没有你这号人。”

“夫人放心。”张天义走到破桌前,欢天喜地的把托盘重新盖好,再搂在自己怀里。

“姨娘,依您看。这个张大夫说得可真?”等张天义走了,程妈妈问。

含巧从屏风后转出来,看到四处皆灰尘。不由得嫌弃的皱眉。但转瞬,就又露出得意的笑容。“管它真假。我们要的,不过是针对三贱人的流言。霍家人都死绝了,谁还会给霍夫人来讨公道不成?怨只怨她自己瞎眼,放着雄霸一方的女将军不做,非要嫁为人妇,洗尽铅华,结果连自己的命都洗进去了。”她不懂国政。但当时听说,宁安郡不削番,其他几个正在看风向的番镇,也一定不肯的。霍红莲算为大赵国立了功。可怜死得那样惨,却也没人出来说句话。

“其实,看侯爷的态度,就能知道‘逍遥散’的真是假。”沉吟了下,她又说。

程妈妈默然。

可不是么?如果张大夫说的是假。侯爷自然没反应。如果侯爷听到流言后暴怒,并牵连到三姨娘,这事可就耐人寻味了。因为那意味着“逍遥散”的事是细节,侯爷和三姨娘,甚至死了的二姨娘都是知情的。或者更甚一步说:他们三个就是害人者!

想到这儿。程妈妈几不可见的打了个寒战。这是要败家的前兆啊!可怎么会如此的?本来侯府很平静不是吗?一来二去的,家宅开始不宁,现在又导致陈年旧事都翻了出来。而很多秘密,掩埋起来就会保持安宁,可一旦被挖出来,那就是天翻地覆。

看来,她必须要给自己一家人寻后路了。首先,是得了自由身。其后,得弄些银子。

别看大姨娘今天这样大手笔,她是为了此事把三小姐的嫁妆都挪用了。宁安侯府完全是空架子,大姨娘能重新掌家倒是无碍,将来等能动用霍夫人嫁妆的时候,那就是金山银山。

但,大姨娘若做不到呢?所以,她不得不早打算。

程妈妈暗自打着小算盘,含巧那边则穿上连帽斗篷,把脸和身形完全遮盖住,带着人悄悄出了废院。一行人到街边坐上马车回府时,都没留意到不远处的胭脂铺子旁边,也停着一辆马车。那车的车厢被青蓝幔布围得厚实,宽大却又朴素,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所有。

琉璃坐在安安稳稳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册书,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厚厚的车帘一挑,唯唯钻了进来。

天已经有点冷了,唯唯为扮男装,穿得单薄,不禁有点瑟瑟,进车厢时,身上挟裹着寒意。

不过琉璃根本未在意,随手递了暖炉过去,“事情办得如何?”

“成了。”唯唯把暖炉护在心口,高兴地道。

主仆二人的动作都极自然,没人觉得小姐偶尔侍候一下丫鬟有什么不对。可见,平时的关系有多么融洽温暖。

“当时唐春大哥伏在屋顶上监视,听到张天义完全按照小姐的意思跟大姨娘说了,而且表演得不错,根本没被怀疑。”唯唯道,“不出小姐所料,大姨娘才不管那话是真是假,只要能用于流言,能打倒三姨娘便好。”

琉璃露出浅淡微笑,因为办成了一件事,但她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第六十四章这是什么缘分啊

逍遥散的事是真的,却不是张天义所知,也不是她查出来的,而是来源于姐姐的手札。姐姐从小就喜欢写这些东西,其实就是现代的日记。因为她是高高在上、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没有人可以说心事,只能诉诸于笔端。

那里,记录了她的勇敢和脆弱,她的欢乐与哀愁。那样鲜活,有血有肉。现在想来,姐姐的心灵是多么寂寞,所以她能叱咤疆场,能识破鞑靼人的各种阴谋,却栽在了温柔陷阱里。

不过出嫁前,姐姐把满满一小箱手札全交给她保管了。姐姐说那是她的前半生,等接她到东京都,要她带着这些手札一起来。那时,霍红莲的人生就完整了。

可惜,姐姐没等到那一天。

后来火儿带回来的,是姐姐嫁人后所写的手札。上面所记载的日期,截止到姐姐去世的前三天。所以,她不知道姐姐离世的真实情况,却从手札中知道了在此之前姐姐受到的伤害。

婚后不久,姐姐敏锐的发现了温凝之的表里不一,也知道他与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都有染的恶心事。她想和离,或者干脆休夫,她的骄傲能允许温凝之有妾室,却不能容易私下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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