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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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他最后对着金玉郎一点头:“那我们就留下来,给你当一阵子差。但你得先把那二十万给我们。”

金玉郎轻轻一拍桌子,笑了,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好的,拿钱拿钱。”

段氏兄妹跟着金玉郎进了里头那进院子,在一间小卧室里,他摘下墙壁上的一副玻璃框子绣画,让画后的一扇小铁门露了出来。段氏兄妹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这是墙壁里嵌了一只铁制保险箱,这保险箱精致得很,小铁门上没有锁眼,只有一个亮晶晶的旋钮,旋钮周围刻着数字,金玉郎抓住旋钮向左扭了两圈,向右又转回了几度,然后用力一拉,将小门拽了开,门内空间用隔板分成上下两层,上层是一沓五颜六色的纸簿子,下层是个墨绿色金丝绒的扁盒子。金玉郎先从上层里抽出一本支票,又伸手摸了摸那扁盒子,回头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首饰,她总怕我将来会闹穷,所以很爱攒这些东西,就当是给我攒家私了。”

他将盒盖掀开一线,将一只眼睛凑上去向内望了望,然后伸进两根手指,手指细长灵活,一下子就从里头勾出了一条白金项链。项链亮晶晶的,带着个心形的小坠子。他转身抓起段人凤的手,将这项链放到了她的掌心里:“太贵重的我不能给你,这是里头最不值钱的一样,你拿着戴吧。”

段人凤看着他,连个“谢”字都没说出来,不是不懂这个礼貌,是心里又惊又乱的,已经想不起来道谢。金玉郎此刻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是有脑子的成年人能干出来的——他们再有感情,一共认识了也没有一个月,不到一个月的朋友,他就敢把自己的家底全亮给他们看?这房子里除了他这个主人之外,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他们两个若是见钱眼开起了邪心,甚至都不必惊动前院的老头,先一把将金玉郎掐死,随即拿了财宝直接跳后墙就能逃之夭夭。

段人龙这时说了话:“你赶紧把你这柜子给我关上,我们只想要钱,对别的没兴趣。往后你这柜子里要是丢了什么,可别赖我们。”

金玉郎没急着关,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找钢笔,钢笔没水,于是他又找墨水,好容易让这钢笔能写出字了,他放好支票本子,开了两张十万元的支票,又从保险箱里取出印章,在两张支票上用力一摁,留了印记。

将支票本子揣进裤兜里,他这回关好了保险箱,又重新挂上了绣画。将两张支票递到了那兄妹二人面前:“交通银行的票子,一人一张,谁也不许抢。”

段人龙接了支票看了看:“这么张纸片子,真能兑出钱来?”

此言一出,段人龙瞬间后了悔——不该贫嘴问这句闲话的,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格调太低,风度全无。金玉郎是怎么对待他们兄妹的?他们兄妹自诩潇洒不羁,结果成天却是咬着钱不放口,相形之下,他们哪里还配得上潇洒不羁四个字?他们简直就是穷凶极恶、穷形尽相。

段人凤接了支票放进衣兜里,然后研究起了手里的项链:“这坠子我见过,可以打开来,往里面嵌一张小照片。”

说着她去抠那心形的小吊坠,然而怎么抠也抠不开,金玉郎要帮忙,她却是拨开了他的手:“是我看错了,这好像不是我说的那种。”然后她抬头向他一笑:“谢谢你。”

金玉郎摇摇头:“我不用你谢,我只要你们别再让我伤心,就够了。”

说完这话,他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段人凤。段人凤单手托着项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震住了,一时间竟没想起反抗。段人龙也没有大喊大叫,只犹犹豫豫的一拍他的肩膀:“那个……男女有别……知道吧?”

金玉郎放开段人凤,一转身又将他抱了住。他欲言又止的一皱眉头,虽然有点别扭,但是没好意思拒绝,只说:“这个……抱我可以,随便抱吧。”

第17章 人样

金玉郎在傍晚时分,回家去了。

这座院子一时空落下来,段氏兄妹并肩在正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了,等着吃晚饭。晚饭是他们指挥看门的老头子去附近饭馆订的,这回总算是暂时的安定下来了,手里又有的是钱,所以他们这回定了一桌上等宴席,预备着晚上大嚼一场。

一边等待晚饭,他们一边闲聊,可聊的题目太多了,这才几天的工夫,他们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现在让他们再回想自己那大半年的土匪生涯,他们自己都有点羞愧,感觉自己简直是出了一场洋相,不过也不能完全算是胡折腾,毕竟,他们以着土匪的身份,认识了个金玉郎。

“他是傻人有傻福。”段人龙说:“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这回就算是大难不死,不知道他的后福是什么。”

段人凤目视前方,肚子里咕噜噜直响:“后福就是有了你我给他卖命。”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能叫卖命呢?我们不过是暂时保护他,又不是要为了他去死。”

“理是这个理。”段人凤实在是有点饿了,所以讲起话来声音很低,有气无力:“可是……”

“可是什么?”

段人凤摇摇头:“反正,他要是真有了难,咱们肯定是要去救他,到了那个时候,卖不卖命也由不得你我做主了。”

段人龙笑了,扭头盯着妹妹细看:“那咱们不管他了,明天兑了款子就走?”

段人凤冷着一张面孔,爱答不理的回答:“倒也不用这么着急。总之对待这个人,咱们无论是出力还是卖命,心里有个数就是了。”

段人龙哭笑不得的“唉”了一声:“你跟我兜这么大个圈子,我说他有后福你不爱听,我说走你又不肯走,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做贼心虚吧?”

“我做什么贼了?”

“你别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小子虽然是个绣花枕头,但是模样好,心肠也不赖,你要是真能嫁给他,倒比嫁别人强,起码他不敢欺负你。要是你跟他过了几年,过够了,那咱们还可以离婚,反正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怎么着我都支持。”

段人凤霍然而起,低头瞪着哥哥说道:“你说这话,简直就是看不起我。难道我是没见过人的老姑娘,逮着个男人就要嫁?我和金玉郎就不能做好朋友吗?再说我根本也没想嫁给他,和他过日子我嫌累!”

段人龙被她数落得抬不起头,口中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他在心里反问:“你急什么?”

这个时候,老头子领路,几个大伙计挑着食盒进了大门,正是宴席来到。段人凤向来沉默寡言,方才铿铿锵锵的说了那一番话,已经算是说得多了,加之腹中饥饿,故而也就闭了嘴。段氏兄妹由此结束聊天,开始摩拳擦掌的预备吃饭。而在他们吃得满嘴流油之际,金玉郎已经到了家,正在和傲雪谈话。

他回来得这么晚,若不是冯芝芳硬留了傲雪吃晚饭,那么他今天也就见不着她了。冯芝芳见了他,又是哭又是笑,哭笑过后忽然回过神来,连忙借了个由头退出,制造机会让这一对未婚夫妇相处。她是一番好意,傲雪却是又领情、又为难——她和金玉郎之间,是没有任何甜蜜的情意的,但是两个人又都很恪守未婚夫妇的身份职责,极力的想要甜蜜起来,没话找话的硬聊,聊得双方都是暗藏尴尬。此刻手握绢帕堵着嘴,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垂眼对着地面问道:“这一回,你真是受苦了。”

金玉郎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这把她吓了一跳,差点要躲。而金玉郎规规矩矩坐好了,却也和她一样,对着地面说起了话:“受苦倒是小事,只是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精神上实在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乘坐火车回到北京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像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回想之前的生活,感觉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傲雪又被他吓了一跳——她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像话”的话。平时两人交谈,他总是满嘴乏味的淡话,听着还没个屁有味儿,而且时常会夹带几句特别不中听的混账言语。

“是啊。”她顺着他说:“这一次,也真是老天保佑。”说到这里,她略停了停,又道:“我听大嫂说,你回家之后,很是怨恨大哥,还对大哥发了一顿脾气。其实大哥这一趟出去救你,也带了我一个。大哥的所作所为,我全是亲眼看着的,大哥虽是办事办出了岔子,但当时情形混乱,也并不是他故意出错。我想你们毕竟是一家的兄弟,如今好容易又团聚了,不如就放下前嫌,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吧。”

金玉郎点了点头:“我懂的,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恨他,只是这一路受了许多辛苦,心里的委屈不知道向谁发,所以一到了家,就先对着他闹了一场。家里人也告诉了我,说你为了我,亲自跑了一趟长安县,我听了之后,心里很过意不去。你我尚未结为夫妻,我一点好处都不曾给过你,反倒先让你为我担惊受怕了一场,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傲雪微微笑了笑,心里再次纳罕,没想到他也能说出几句动人心肠的人话来。

金玉郎这时又道:“我本也想今天下午去看你,向你报声平安,只不过我这一路回来,也受了两个好心人的帮助,所以我到家之后又跑了出去,并不是为了玩,而是找家饭店开了房间,先安顿了那两个人。这不是刚安顿好了,我就回来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他这话让傲雪灵光一现,她立刻笑微微的说道:“那你就先去吃饭吧,不必陪我,外头天都要黑了,我也打算回家了。”

她这么和金玉郎坐着,实在是有点不安,金玉郎忽然由个乏味之徒变成了有感情的人类,这也让她很不习惯,还不如早些回家去,关上大门自己乐——不用做寡妇了,这值得一乐。

哪知金玉郎答道:“急着回家做什么?再说外头刚刚天黑,人家喜欢玩的,都要玩到十一二点才回去睡觉呢。我吃我的饭,你坐在一旁陪陪我吧。实不相瞒,我……”他低了头,显然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今晚见了你,感觉是特别的亲切。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了。”

傲雪只是微笑,没觉着羞涩甜蜜,就只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不好意思体现在脸上,和羞涩甜蜜的模样也差不太多,都是红着脸。而她一红脸,金玉郎那脸也红了:“真的,不骗你,我经过了这一场大难,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下午回到家里时,别看我对着大哥闹了一场,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别说见了你亲切,就连后门拴着的那条花狗,我看着都顺眼了。”

傲雪听他把自己和花狗放在一起说,反倒镇定了一点,确定了面前这个金玉郎换汤不换药,虽然能说出几句人话了,但内里的灵魂还是那条糊涂虫。不过话说回来,能说人话就是好样的,就比原来强。所以抬眼望向他,她小声说:“你不必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你让人给你开晚饭吧,我在一旁作陪便是。”

金玉郎下令开饭,而金宅的其余人等搜索记忆,都感觉二爷好像从来没在家里这么招待过连二姑娘。二姑娘本人也很不自在,不自在之余,又有一点欢喜,因为这个样子的金玉郎就足可以给她做个丈夫了——做别的不成,做个丈夫是够了。先前她对婚姻绝望,是因为金玉郎实在是不理她,对她从来都是只有客气。

两人隔着餐桌坐了,金玉郎面前摆着清粥小菜。他幼年任性的吃喝,伤了肠胃,所以再怎么饥饿,也不敢由着性子大嚼。土匪窝里一天三顿的热汤面很合他的胃口,如今回了家了,饮食比土匪窝精致了一百多倍,但他到了晚上,也只敢喝粥。

他慢慢的吃,傲雪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她用小勺子缓缓搅着,不急着喝,只爱嗅它的香气。餐厅里有一座小钟,忽然铛铛铛铛铛的敲了一通,正是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金玉郎放下筷子,抄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说道:“傲雪,我打算明晚在京华饭店请客。原来你我生分得很,我在外面只和我自己的朋友吃喝玩乐,有什么交际活动,都不带你。这回我要改一改了,明晚请客,你也要出席,还要带上嫂子和大哥。”

傲雪停了手上动作,勉强笑道:“你这好意,我心领就是了。但我是个落伍的人,不会交际,连跳舞都不懂,去了之后不但我束手束脚,还要连累你照顾我,那又何苦来?”

“那我要说明天请客,是为了庆祝我死里逃生呢?你该不该为我庆祝?”

傲雪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咖啡,同时想起了衣橱里那件夏天制的新旗袍,那件新装没穿过几次,料子也不错,穿着它应该是有资格见人的,如果明天别下雨别降温的话。

放下杯子咽下咖啡,她点了点头:“那好,只是到时我若是露了怯,你别笑话我就是。”

金玉郎将胳膊肘支上桌面,单手托腮,歪头看她:“怎么会笑话你?我现在可不是原来那个天真无知的花花公子了,那时候我在土匪窝里回想往事,只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嫂子,你,大哥,对我都是那么的好,我却一点也不往心里放。真的,你们真的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不能出口。忽然伸手抓住了傲雪的手,他用力的握了握,同时在心中补全了那后半句:你们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

第18章 突如其来的爱情

傲雪生下来没几天,就成了金玉郎的未婚妻,然而两人认识了十八年,这却是金玉郎第一次和她手握了手——可能很小的时候也曾手拉手过?不记得了,印象中是一次都没有。

傲雪下意识的想躲,可一转念,又感觉自己没理由躲。手拉手算什么,将来自己还要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呢。目光一扫金玉郎的脸,她看见他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餐桌上方悬挂着两百支烛光的玻璃吊灯,灯光照耀之下,他人如其名,当真洁白如玉,两只眼睛笑得眯了,全是黑眼珠,越发显得目光幽深动人。

傲雪一直很想让自己爱上他,也一直失败,直到此时此刻,她红着脸扭开了头,才终于承认了:其实他也有好处,只要从此知道要强上进——不,不必要强上进,只要能够知道好好的过日子,那她就心满意足了,就再不敢挑剔这桩婚姻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傲雪一扭头,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将手往回一抽。

进来的这个人,是金效坤。

金效坤下午去见了果刚毅,这是刚回来。

因为金玉郎死而复生,所以他和果刚毅的友情受到了极大考验,果刚毅杀人杀了个乱七八糟,然而不但不肯承担责任,还要反咬一口,怪金效坤只知道给弟弟办后事,也没有及时接收遗产。遗产若是到了手,金玉郎纵然活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可以耍赖皮,扣了钱就是不给他;可现在良机已失,简直就是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走,那不怪金效坤怪谁?

金效坤这几天一直活得心怀鬼胎,“杀人犯”三个字时不时的就要在他心中探头缩脑,简直快要抵消了继承遗产的快乐,所以下午一见弟弟回了来,他大大的松了口气,认为自己是悬崖勒马,又变回了那个清白体面的高尚人士。可是如今受了果刚毅这一番聒噪埋怨,他心思摇动,又感觉弟弟还是死了为好,“清白体面”虽妙,但终究是虚名,不能拿来还债。

怀揣着腹中鬼胎,他回了家,得知弟弟正在餐厅吃饭,他赶了去,结果一进门就发现自己来错了——傲雪那受惊时的猛一收手,尤其是让他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二姑娘。”他向傲雪含笑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着金玉郎说道:“你陪二姑娘多坐坐,家里汽车闲着,你们也可以出去看看电影。”

说这话时,他存着戒心,预备金玉郎继续向自己发难,然而金玉郎向他抿嘴一笑,又一指傲雪:“我邀请了,她不肯去。不过没关系,今晚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们明天还是要见面的。”说到这里,他轻轻巧巧的又一指金效坤:“还有你和嫂子一对。明天我请客,庆祝我历险完毕、平安归来。”

金效坤沉吟道:“明天……”

金玉郎笑道:“明天你肯定有时间,按照计划,明天就是你给我出殡的日子呀!”

金效坤一皱眉头:“不要胡说,讲话也没个忌讳。”

金玉郎哈哈大笑,向后一靠:“怕什么。我福大命大,生死无忌。”

金效坤板了脸:“那也不许说这种话。”然后他又对着傲雪说道:“二姑娘管管他,别让他得意忘形。”

傲雪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脸上发烧。在金效坤面前,她向来不曾说过金玉郎的好话,提起他来总是冷冷淡淡,要冷淡就冷淡到底好了,今晚却又忽然亲热起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而且还正好被金效坤撞破了她的伪装。

答应过后,她站了起来:“我真得走了,平时早睡惯了,这个时候对我来讲,就算是很晚了。”

金玉郎也站了起来:“我开汽车送你。”

当着金效坤的面,傲雪不想和他太亲热,便摇头拒绝:“不必了,你今天应该好好休息一夜,让府上的汽车夫开汽车送我就好。”

“开汽车又不累,再说我向来是熬夜的,现在让我休息,我也躺不住。”他对着傲雪连连招手:“走吧走吧,你跟我客气什么?”

傲雪简直是受了金家兄弟的双面夹攻,金效坤看着她,金玉郎唤着她,她无路可逃,必须要选一个人跟着走。选金效坤是不可以的,她只能是一路含笑,迷迷糊糊的跟着金玉郎走了出去,且走且对金效坤说道:“那么,大哥,我这就回家去了,请你代我向嫂子致谢。我们明天见。”

她没好意思和金效坤对视,一路低着头走,饶是低着头,经过他时,眼角余光还是扫到了他的下巴,那个下巴总是刮得很够劲儿,也总是隐隐的泛着青,这可真是的,这样英秀的一个人,胡子却是长得草莽。傲雪有着传统的审美观,向来是认为小白脸儿比连鬓胡子漂亮,不过金效坤的胡茬是例外,看着他泛青的下巴,她非但不讨厌,甚至还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男性的清洁。傲雪和所有上等人家的大姑娘一样,有点小小的洁癖,看别的人——特别是男人——都脏,唯独觉得金效坤干净,连金玉郎都差着点儿。金玉郎方才握她的手,手心潮而热,带着汗意,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现在她的手背还残留着一点异样感觉,仿佛那汗带有腐蚀性,把她的皮肤沾染了。

金玉郎开动汽车,送傲雪回了家。

这一路上,他的表现还是那么的好,满嘴人话,真有洗心革面的意思。傲雪向来不敢对他有高要求,他能狗嘴里吐出象牙,她便已经心满意足。及至汽车在连宅门前停了,她扭头对他笑道:“太晚了,我不请你进去坐了。你回家之后也早些睡,这一次受了这么大的罪,身体一定虚弱,接下来这些天,要好好补养补养才行。”

金玉郎双手扶着方向盘,向她眯眯的笑:“嗯,我记住了。”

傲雪推开车门下了汽车,走过去一推大门,进门之前回了头,她见金玉郎打开车窗,胳膊肘架在窗沿上,他歪着脑袋,还在通过车窗向着她笑,像个乖娃娃似的。她一回头看他,他便向她挥了挥手:“晚安。”

傲雪无可奈何的也笑了,心想如果这就是恋爱的滋味,那还怪腻人的。

傲雪进门之后,就见家里两位老仆都没睡,全在等着她。及至从她口中得知金家二爷当真没死之后,两位老仆长出了一口气,老头子关门闭户预备睡觉,老奶妈子也喃喃的念起佛来。傲雪见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回房洗漱躺下了,她片刻之后又起了来,将这几天所穿的素净衣服收进了柜子里。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只有花红柳绿的往喜里打扮,哪能做那服丧似的模样?

重新吹灯躺了下来,她这回闭了眼睛,只觉得经过了这一场虚惊,自己如今心思沉静,一切妄念全部打消,从此可以死心塌地的等着嫁人了。

这一夜,全世界都是风平浪静。

翌日上午,金效坤想找金玉郎谈谈。先前的一切都只算是个噩梦,而且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噩梦,为了给金玉郎操办后事,他花了不少钱,本来就在闹经济危机,如今更穷了,并且还得好声好气的对着弟弟做一番解释。

然而金玉郎不和他谈,匆匆的只想往外跑,且跑且大声道:“大哥,不用说了,我早就原谅你了,而且我也没工夫听,我今晚要请客,白天够我忙的了。”

金效坤看了他这个劲头,意外之余,又想这头脑简单也有头脑简单的好处,第一是不记仇,不和别人较劲,也不和自己较劲,甭管受了多大的刺激,睡一觉醒过来,还是一条没心没肺的好汉。

他也愿做这样一条快乐的好汉,如果没有那么多债务窟窿等着他堵的话。

金效坤没能捉住弟弟,本人倒是被小刘捉了住。小刘子承父业,成为了新一代账房先生,昨天他请假没来,今天过来了,进门之后直奔金效坤:“大爷,我早上刚得了个消息,说是天津那个陈七爷,死了。”

金效坤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反应出陈七爷是何许人也:“死了?”

“说是他家夜里着了火,他没跑出来,烧死了。”

金效坤“哦”了一声,不感兴趣:“需要玉郎出面吗?”

小刘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没有人找二爷去天津操办后事,再说那人直接被火烧成灰了,什么都没留下,也用不着操办了。我就是听了这么个消息,想要告诉您和二爷一声。”

金效坤又“哦”了一声,倒是没什么想法。那个陈七爷乃是个标准的下贱坯子,一度还狗胆包天,自封了是金家的舅爷,总来找金玉郎打抽丰,亏得自己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才渐渐的将他冷淡走了。这样的人,活着只会吃粮与造粪,还爱打着金家舅爷的招牌在外丢人现眼,所以死了正好。

小刘这时又道:“我还没给二爷道喜呢,偏巧我昨天不在,没能瞧见二爷。”

“他呀。”金效坤拿出慈祥老大哥的态度:“已经出门玩去了。”

金玉郎今天真是挺忙。

他在京华饭店订了一间大厅,又给他的狐朋狗友们打去了电话。请帖是没时间写了,他以着口口相传的方式,尽可能多的邀请了朋友前来赴宴,其间他又抽空去了一家珠宝行,买了一挂珍珠项链,让家里的听差送去了连宅。这件礼物真是送到了傲雪的心缝里——她不是没有首饰戴,那些首饰都是上一辈人留下来的,贵重归贵重,可惜都是样式过了时的老古董,简直戴不出去。珍珠项链是现在正流行的,她看着也喜爱,只是无力购买,如今金玉郎送了一挂过来,从美观的角度来看,正好配她那一件银杏色的旗袍,从价值的角度来看,每颗珍珠都有豌豆粒大小,戴出去也很有面子。

傲雪在家梳洗打扮,金玉郎在外自顾自的奔波,段氏兄妹便受了冷落。二人都是不甘寂寞的,说是要“保护”金玉郎,然而金玉郎一整天都没来。如此等到了下午时分,两人都有点憋得慌,段人龙便对妹妹说道:“他不来,咱们自己玩,正好现在有钱有闲,咱们出门下馆子去!”

段人凤说道:“先逛,逛够了再吃。”

第19章 摩登姻缘

段人龙和段人凤这一下午,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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