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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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人凤席地而坐,问道:“为了什么闹翻的?”

金玉郎停了停,然后答道:“结婚的事。”

“是一时闹翻了,还是永远闹翻了?”

金玉郎咽了口唾沫,想要以此压下嗓子眼里的血腥气:“永远。”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真的是想和陆健儿一刀两断。一刀两断的原因很多,绝不仅仅只是那一脚。而那些原因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一句话:他不是陆健儿的对手。

在陆健儿面前,他的谎言大部分都无效。在陆健儿面前,他是弱者。

段人凤拽起他一条手臂,将他架起来送到了床边坐下,又蹲下来给他解开了皮鞋鞋带。双手扶着他的小腿,她仰起脸,笑了:“好,你要说话算话。”

然后她站起来,去给金玉郎倒热茶,一边倒茶,一边又道:“我很讨厌那个姓陆的。”

金玉郎回头向她张了张嘴,想要向她撒娇诉苦,让她知道自己被陆健儿踹了一脚,可欲言又止的垂下头,他想段人凤再亲,自己对她也不是什么苦都能诉的。陆健儿是个男子汉,自己也是个男子汉,自己打不过他,被他踹了个落荒而逃,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又不是小孩子,受了欺负可以回家找爸找妈。

从段人凤手里接过热茶,他慢慢的喝了半杯,心里还是乱得很。陆健儿和段人龙这一对仇家,对他来讲,都是威胁。另外,如果陆健儿对段人龙恨之入骨,那么段人凤会不会受到连累呢?反正论起来,他是为了段人凤才和陆健儿绝交的,而段人凤又一直在给段人龙帮忙。段人龙若是大老板,那么她就是二老板。

一只手落到了他的头上,是段人凤在抚摸着他:“要是你没有兴致留下来的话,我们就还是回天津去吧,你不是要找房子吗?我们两个一起找。”

金玉郎忽然仰起脸看了她:“你是要嫁给我的吧?”

“当然。”

“那我不许你回天津了,我们就留在北京,在北京结婚。”

他的态度很平静,是经了深思熟虑的模样:“龙现在对我印象很坏,我也不想再去向他解释什么。他看我不是好人,我对他也很失望。所以,在我和龙之间,你选一个。选他,你就回天津去,选我,那我们立刻就找房子搬家结婚。以后外面的事情我们全不管了,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

段人凤这一天,活得很疲惫。

她昨夜彻夜未眠,今早赶火车到北京,在北京吃了一顿客饭,然后就收拾行装,又独自赶乘夜车回了天津。上午临走之前,她给段人龙留了一张字条,如今兄妹二人夜里再见,段人龙对她就没有好气,仿佛她是个私奔到了半途、又被情郎遣返回了娘家的大姑娘。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被遣返,总之上午那一走,据他来看,就是私奔。大姑娘自然是可以私奔的,但他妹妹是一般大姑娘吗?他们兄妹的感情又是何等深厚?他段人龙的妹妹,怎么能干出这么——这么——这么恶俗可笑的事情来?

段人龙没好气,段人凤累得要死,也没有好气,于是兄妹二人生平第一次吵了架。吵架的结果,是翌日凌晨,段人凤空着手又走了,翌日中午,她和金玉郎在北京饭店会了面。她没提天津的事,金玉郎也没问。

又过了三天,陆健儿派人去北京饭店找金玉郎,没找着。又过了几天,有人来向陆健儿报告,说在西四牌楼那边的早市上瞧见金玉郎了,他领着他那个不男不女的太太,在市场买了两把洋铁壶,他太太拎着一大块枣儿切糕。俩人都有点蓬头垢面的意思,可能是没洗脸就跑出来了。

陆健儿一听金玉郎居然起大早跑出来买洋铁壶,就知道他是铁了心的要和段人凤好了,既然如此,自己非要棒打鸳鸯,倒显着太无聊。

于是他就收回人马,先把这个金玉郎丢开,打算集中精力去收拾天津的段人龙,然而又未遂——段人龙在察觉到了杀机之后,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启发,忽然想起自己是当过土匪的,于是立刻就重操旧业,把陆健儿放在天津的姨太太和私生子给绑架了。

陆健儿真是挺爱那一对母子的,所以虽然有心去把段人凤绑回来作为还击,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最终还是没动段人凤,而是和段人龙讲和,救了那对母子出来。

陆段二人明里暗里的这些交锋,金玉郎和段人凤全不知情。他们正忙着给新房子安装洋炉子取暖,自从买下一院新房之后,他们一起有些退化,成天除了筹划一日三餐,就是琢磨家具、被褥、以及洋炉子。段人凤的头发半长不短,没剪也没烫,就那么乱糟糟的披着;金玉郎天天出去看家具订家具雇佣人,冻得伤风感冒,也是日夜的咳嗽气喘。

但是两人都很愉快,因为白漆的家具确实是摆进来了,樱草色的窗帘,也挂上了。

第82章 舅爷驾到

后来,无论过了多久,金玉郎每次回忆起自己这个小家庭,眼前都会很清晰的浮现出白漆家具和樱草色的窗帘,而且那窗子总是半开着的,窗外是个平整轩敞的小庭院,微微的暖风拂动了窗帘,窗台上立着个白翅的小蝴蝶。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窗外的庭院是乱糟糟的,堆着些烂木头和煤球,房子虽然是新房,但是未加修饰,乍一看也看不出好来。

看不出好来,但仔细的检查,也没找出什么坏处来,金玉郎和段人凤当时找房找得筋疲力尽,也就不再挑剔,把这房子买了下来。两人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甚至连生活经验都欠缺,幸而他们都是兴致勃勃的青年人,有着足够的精力和金钱供他们折腾。新房的墙壁雪白,是不用粉刷的了,这给他们省了不少的事,他们所需要的家具,都是现在顶流行的款式,也容易买到现货。两人没日没夜的往家中搬运各色物件,段人凤也不潇洒了,金玉郎也不娇贵了,两人一起成为凡人,甚至因为白天太累,还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段人凤起得比金玉郎更早一些,常一个人走去早市买枣儿切糕,还曾提回过几次活鸡,让老妈子宰了炖鸡汤。

拎着一块切糕或一只鸡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时常会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金玉郎一天一天的胖起来,她并没有等来梦醒时分,倒是等来了一次小产。这小产来得无知无觉,她单是感觉身上不对劲,和金玉郎到了医院一检查,才得知自己失去了一个不到两个月大的小生命。他们夫妇都还没到想小孩的年纪,有也罢,无也罢,全不在乎,只要段人凤无恙,就是天下太平。

从医院回了家,他们关起门来,继续与世隔绝的过日子。金玉郎好像是活在了云端上,就有那么的自由自在,就有那么的飘飘然。天气热起来,他在后院立了一架秋千,自己坐上去来回的悠荡。有一次他越荡越高,高到心惊胆战的时候,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段人凤来了。

他紧张起来,怕她批评自己淘气冒险,双脚踏地停下来时,他已经酝酿出了一点丈夫的气势要对付她,结果是她把他从秋千上拽了下来,告诉他:“你看我的。”

她当时穿了一身花衫子,剪着黑亮蓬松的齐耳短发,完全是个女学生的样子。站在秋千上,她不用人推,自己就能用巧劲儿往高里荡,花衫子在春风中扑啦啦的抖,金玉郎先看她像只花蝴蝶,后来看她又像只鸟,最后她没怕,他怕了,怕她在半空中一时失手,整个人都要飞出去摔死。

他开始大呼小叫,让她快停下来,她依言缓缓的停了,最后跳下秋千,她气喘吁吁的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抱了住。

他爱她,因为她从来不指教他,从来不评价他,他们两个单是一起活着,互相爱,一起玩。

当春风热成了夏风的时候,段人凤不能再打秋千了,因为她又怀孕了。

这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是完全的无知无觉,这回她可是有了轻微的孕吐。金玉郎对小孩子还是完全的没兴趣,不过很怕段人凤再流产,因为流产伤身。大热的天气里,他们依旧是大隐隐于市,两人坐在地板上推牌九,段人凤光着腿赤着脚,穿着一件长坎肩似的薄裙子,面上不施脂粉,胖得脸蛋嘟起来。比她更胖的是金玉郎,金玉郎热得光了膀子,只穿了一条短裤,胳膊圆滚滚的白,整个人像是用糯米面搓出来的。段人凤看了他几眼,忽然抓起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

金玉郎立刻想要咬回来,两人开始无声无息的互相撕扯,轻手轻脚的对着乱打,一边对打,一边嗤嗤的笑,正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仆人的声音:“太太,找您的电话。”

金玉郎停了动作:“谁?”

仆人答道:“他说他是太太的娘家哥哥。”

此言一出,不止金玉郎,段人凤也跟着惊讶了——自从上次她负气离开天津之后,半年多了,兄妹两个再没联系过。她这边倒是怡然自得的,因为知道段人龙活得挺结实,用不着她这个妹妹担心,至于段人龙惦不惦记她,她没想,也不管。可不管她怎么洒脱,打冷战终究是打冷战,如果可以讲和,那自然是更好。

一骨碌爬起来,她不知道哥哥这一通电话用意何在,所以在推门向外走时,她是又警惕又兴奋。金玉郎找了件汗衫套了上,紧追着跟了上去,就听段人凤在客厅里拿起话筒,唤了一声“哥”。

“哥”字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嗯”,再没别的话,最后才又说了一句:“随时都可以,我们不出门。”

然后她挂断电话,转身对着金玉郎说道:“我哥要来。”

金玉郎先愣怔怔的“哦”了一声,随即问道:“他不生咱们的气了?”

段人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快的吐出来,是个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生气了,他和陆健儿又开了战,这回他全军覆没,能逃来北京已经算是命大,没有闲心生气了。”

一如段氏兄妹的关系一样,金玉郎这半年多也和陆健儿断了往来,如今猛的听了段人凤这一番话,他只感觉遥远陌生,陆段二人像是上辈子的人,他们之间的斗争也像是上辈子的事。总而言之,都和他、以及他的家庭、无关。

既是无关,那么他们爱怎打就怎打好了,为什么忽然又骚扰到了他的家里来?无形的乌云在他头上聚拢,他那张糯米面团子似的脸瞬间失了光彩,窗外那个明亮炙热的世界也蒙了尘,连家里的白漆家具都显着不那么白了。

“讨厌。”他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真讨厌。”

段人凤这时说道:“他可能要住下来,避避风头。”

金玉郎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可以,谁让他是你哥哥呢?”

段人凤猜出了他的心思,可是自己忍不住要微笑——真的,要是方才没听到哥哥的声音,她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思念他。抬手在金玉郎的脸上摸了一把,她想哄他几句,可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听话来,而且两只脚不听指挥,自动的走出了客厅。

她顾不上安慰金玉郎了,直接指挥仆人出去采买,预备迎接哥哥的到来。

傍晚时分,金玉郎把衣裤穿整齐了,站在门前台阶上向院子里望。天气热,方桌摆在了院内的凉棚下,桌子上放了两盘水果,香气馥郁,引来了几只大蜜蜂,围着盘子嗡嗡。果盘旁是白瓷大茶壶和几只倒扣着的茶杯。院角放着一只大缸,里头原本是要养荷花鲤鱼的,现在荷花鲤鱼还没买回来,里头装了冰凉的井水,水中泡着几只绿到发黑的大长西瓜。空气中飘着油香,后院厨房里不时的响起爆裂之声,是厨子正在热火朝天的炒菜。旁边的窗户开着,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是段人凤在房内哼着流行歌曲。

金玉郎永远记得此情此景,他觉得此情此景,甚至包括空气里的油味菜味,包括盘旋在果盘上的那几只大蜜蜂,都特别的美,特别的好。他愿意永远活在这个夏日傍晚里,永远活在此时此刻。可是半开的院门外头人影一晃,此情此景就此消失,段人龙来了。

在看到段人龙的那一刹那间,金玉郎感觉自己周身的皮肤一紧。

这半年来,他胖了不少,自己都觉着自己失去了形状与款式,变成了个白嫩柔软的团子,皮肤也是吹弹可破的半透明。然而如今他整个人猛的紧缩了一下,皮肤也忽然结成了一层铠甲似的硬壳。怀着满腔绝望的怨恨,他向着段人龙眯眯的一笑:“龙。”

这时,段人凤从房内冲了出来:“哥?”

走投无路的段人龙看着倒是并不狼狈,他依旧保持着西装革履的形象,抬头望着正房台阶上的妹妹和妹夫,他也笑了:“好家伙,俩胖子。”

段人凤并没有喜极而泣,走下台阶往他身后望:“一个人来的?”

“福生在北京有个叔叔,他住他叔叔家里去了。”

段人凤和段人龙擦肩而过,径自走过去关了院门:“看看我的家吧,都是玉郎和我布置出来的。”

段人龙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停下来又看了看妹妹和金玉郎:“日子不错。”

紧接着他走进了房内,又溜达了一圈:“真不错。”

段人凤跟着他进了来:“你先去洗把脸,晚饭就在院子里吃,凉快。东厢房给你住,被褥和蚊帐都是现成的,已经从柜子里找出来了,吃完了饭就给你铺床。要住你就好好的住,不许再出去招灾惹祸。”

段人龙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很听话的走到浴室里去洗脸。金玉郎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心如刀绞,就感觉段人龙把自己的家庭污染了,天气这么热,自己还得穿着长裤衬衫捂汗——这同样也是段人龙害的。将一口恶气强咽下去,他只盼着段人龙快滚。

段人龙没说自己什么时候滚。

他洗了脸擦了身,换了金玉郎的干净衣裤,走到院子里吃晚饭。饭菜很丰盛,金玉郎摆出热情嘴脸,还拿了两瓶葡萄酒出来,让他挑一瓶。段人龙喝着甜葡萄酒,吃着好饭好菜,看着珠圆玉润的妹妹和妹夫,开始讲起了他这半年的故事——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老一套:他和陆健儿的矛盾无法调和,所以太平了没有多久,就又打起来了。这回陆健儿事先把姨太太和私生子藏了起来,然后对段人龙穷追猛打,一鼓作气将段人龙打了个丢盔卸甲。

段人龙很想成为一代大亨,所以提起自己的丢盔卸甲,就沮丧得不停叹息。段人凤倒还保持着段家的本色,认为千金散尽还复来,大不了将来换个生意做就是。金玉郎慢慢咀嚼着一片藕,除了反感与烦躁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一片藕让他嚼了许久,因为没食欲,吃不下。他想自己也许很快就会瘦回去了,自己这一身肉,和自己的好日子一样,都要被老天爷收走了。

吃过晚饭之后,金玉郎独自坐在卧室里,半年来时时刻刻陪伴他的段人凤不在了,她在东厢房帮段人龙铺床挂蚊帐呢。

一夜过后,他起了床。段人龙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但不走,还像磐石一样坐在客厅里,鬼鬼祟祟的打起了电话,一打就是一个钟头。樱草色的窗帘静静低垂着,窗帘上有个洞,是段人龙抽烟时不留神烫出来的,除了这个洞之外,段人龙还把他的白漆桌子烫了个黑印子出来。

金玉郎含笑看着段人龙,心里想把他碎尸万段。

第83章 变质

段人龙住了一个礼拜,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玉郎渐渐也了解了他如今所处的困境——先前他和陆健儿所结的仇,乃是公仇,陆健儿只是想要段人龙手里的地盘与生意,对段人龙本人倒是没有意见,如果段人龙肯放手认输,那陆健儿甚至还愿意和他交个朋友。然而自从段人龙绑架过陆健儿的妻儿之后,双方之间的仇恨就变了质,转化成为私仇了。

这就不好办了。

陆健儿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找段人龙报仇,相比之下,租界里的烟土生意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段人龙也飞快认清了现实,承认自己是一脚踢上了铁板。忍着脚疼蹦跳了开,他想自己不能坐等着铁板拍下来把自己砸死,自己得赶紧逃。

正好他还真有路子可逃。

连毅当初撤得仓皇,将天津租界里的那一摊生意丢给了他。说起来他独当一面,算是自己当家作主,但连毅并没有撤到外国去,和他之间,还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在被陆健儿打得落花流水逃来北京之前,他还忙着为连毅牵线搭桥,要去向租界里的白俄将军们购买军火。连毅如今人在河南,其实一直也没摸清这段人龙算不算是自己的忠实走狗——似乎不像,段人龙从头到脚,没长一块听话的骨头,没有做走狗的天分,但他非常富有行动力,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以连毅的眼光来看,又实在是个人才。

因着这份欣赏,所以连毅愿意接纳段人龙去河南,一是让他避难,二是手下正缺人才,可以给他派个差事干干。而当连毅的这番美意通过密电传递给段人龙时,段人龙已经在金宅闷得要疯。忽然得知自己又有了去处,他立刻跑到了妹妹跟前:“总算是熬到头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段人凤立刻就听懂了:“上哪儿去?”

“河南。”

“连毅?”

“对。”

“干什么去?”

“不知道,管他呢。”

段人凤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金玉郎这时从外面汗津津的走了进来,他是刚出门溜达了一圈,没白溜达,他买了一篮子鲜花回了来,进门时正好听到了段氏兄妹那一段对话,精神便是一振:“你们说什么呢?龙你要去河南了?”

段人龙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位妹夫,段人龙有点不知怎样才好,爱他?办不到,因为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坏种;恨他?也办不到,他毕竟是他的妹夫,况且他和妹妹相亲相爱,小两口儿过得是真不错。

段人凤见段人龙不言语,便替他向金玉郎答了一个“是”字,然后又对段人龙问道:“但是,你怎么走呢?”

“连毅本人虽然是跑了,但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他想往外弄个人,还不容易得很?你想,从天津到河南,他连军火都有法子运,何况我这么一个能走能跑的活人?”

段人凤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河南那边是什么样的。”

段人龙还是满不在乎:“管他呢。”

“得把张福生带上吧?”

“带。认识他的人不少,他要是不跟我走,留下来迟早是得死。”

段人凤再次点头——凭着他们兄妹二人那头脑的缜密程度,段人龙的这套出逃计划就算是无懈可击了。原本她比她哥哥想得还要更细致些,但自从和金玉郎大隐隐于市之后,她日益懒惰,自己都觉着自己脑力不足,心里只剩了吃和玩两件事。抬眼望向金玉郎,她一惊,因为看见金玉郎虚脱似的靠着门框站立,眼睛半闭着,手指勾着个小花篮,花篮眼看就要从指尖滑下来了。

她以为他是生了急病,慌忙上前几步,喊了一声“玉郎”。金玉郎慢慢睁开眼睛,把小花篮递给了她:“你找个地方把它摆上吧。我可能是中暑了,刚才一阵头晕。”

段人凤当即把他扶回房去,给他吃了几粒仁丹,让他躺下休息。金玉郎闭着眼睛,没法承认自己方才是被一阵狂喜冲昏了头。

段人龙终于要走了,而且这回走得这样远。河南那边打不打仗?不知道,不过跟着连毅,还怕没有仗打?双手在胸前互握成拳,他摆了个祈祷的姿势,祈祷段人龙抵达河南之后,请务必死在那里,万万不要再回来了。

金玉郎这一下子乐得头晕,直躺了小半天,才在傍晚时分又下了床。

这一下午,段人凤只来看了他两次,其余时间一直是在东厢房和段人龙嘀嘀咕咕。嘀咕去吧,他心平气和的想,反正你们也嘀咕不了多久了。

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天黑之后,段人凤和他回了卧室。他洗过了澡,光溜溜的坐在床边看段人凤:“下午吐了吗?”

段人凤在床边的藤椅上坐下了,手里摇着一把小折扇:“没有,大概也就是吐那几天,过了那几天就好了。”

金玉郎笑道:“太好了,要不然,你一吐,我也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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