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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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我的话了?”

这句话让金玉郎扭头望向了他,在微醺的醉意之中,金玉郎,因为实在是感觉陆健儿这话太可笑,于是忍不住真笑了。

“我什么时候听过你的话?”他问陆健儿:“你看我听过谁的话?我连段人凤的话都不听,我会听你的?笑话!”

然后他躺了下去,扯起被子给自己盖了上,同时嘀嘀咕咕:“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他光想着自己“没意思”了,而且把脑袋藏进了被窝里,就没意识到陆健儿在床边正襟危坐,正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第93章 话不投机

陆健儿感觉金玉郎是特别的可恨。

不是仇敌式的可恨,真要是仇敌反倒好了,陆健儿御敌有术,可以立刻想出一万个法子整治他。然而他那一万个法子都不便对着金玉郎施展,因为没有理由。金玉郎——起码在近期——没触过他的逆鳞,虽然是曾经跟他打了一架,但结果也是金玉郎自己撞了一头包,他是毫发无伤。除此之外,金玉郎一味的在家借酒消愁,再也没来骚扰过他,今天能到他家,也是他主动把这小子接过来的。

如此论来,金玉郎自身没有半点错,可他就是气了个直眉瞪眼,因为这小子竟敢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大有把他的良言当成放屁之势。怒视着金玉郎从被窝里露出来的一撮头发,他发了会儿呆,然后开了口:“有个消息,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被窝里传出半死不活的一声“嗯”。

“有人来运动我,想把金效坤弄出去。”

金玉郎从被窝里伸出了脑袋,回头看他:“他还没死?”

“没死。”

金玉郎把脑袋缩了回去:“那他是真爱活。”

陆健儿看了他这个冷淡的态度,忍不住也冷笑了一声:“不关心他能不能真出去吗?”

金玉郎闭上眼睛,想了想金效坤,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忘了他的模样,他陌生得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人,和自己至多有点前世交情。

他心中尚存理智,知道自己绝不可以让金效坤活着出狱,可是慢悠悠的吸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竟连翻身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虚弱还是懒惰,总之,他只想这么与世隔绝的躺着。

闭着眼睛攒了会儿力气,他开了口:“金效坤没赶上好时候。”

“此话怎讲?”

“他要是肯等到现在再杀我,一定成功。”

“那用不用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晚了。”他有气无力的哼哼:“他对我是图财害命,我现在没财了,他杀我也白杀。”

陆健儿一皱眉头:“财呢?”

“太太带走了。”

陆健儿难得皱眉头,既是皱了一次,那他索性就皱到底:“你还当她是你太太?带走了多少?”

金玉郎咕噜出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

金玉郎被他追问得有点不耐烦:“还有地,卖地也够我吃些年的了,我饿不死。”

陆健儿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金玉郎的家底,他也有所了解,具体数目不知道,但百八十万总是有的。坐拥百八十万的金玉郎都说出要卖地的话了,足以证明他真是被段人凤那个娘们儿搬了个空。金玉郎不听他的话,已然是一桩大罪了,因不听他的话、导致被个毒妇害的倾家荡产,又是一桩大罪,都倾家荡产了还不振作,竟然借酒消愁喝成胃出血,这是第三桩大罪,到了如今他执迷不悟、还躲在被窝里对自己爱答不理,这是第四桩大罪。

金玉郎幸好不是他的亲兄弟,金玉郎若是他的亲兄弟,他早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了。

陆健儿正在恨铁不成钢,不料金玉郎忽然回了头。怔怔的和他对视了片刻,金玉郎坐起来,掀开棉被,把两条腿垂下床去:“我还是回家去吧。”

陆健儿问道:“又怎么了?”

“你一直瞪着我,我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你没做亏心事,我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迁怒到你身上。”

金玉郎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他:“你脾气有多大,你自己不知道呀?”

伸手拍了拍陆健儿的膝盖,金玉郎继续说道:“陆兄,我们的关系有点奇怪,原本在一起是要做朋友的,可做着做着,你就把我当你儿子了,又要管我的婚姻,又要管我的前程,我的钱被太太卷走了,你也生气,老虎似的瞪着我,我猜你肯定又在怪我,怪我没本事没出息,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倒是不在乎。我总忘不了她对我的好,她对我那么好,我却杀了她哥哥,这本来就是我不对,要不然,她那么爱我,怎么会走?钱给了她,我也愿意,她是怀着孩子走的,没有钱,她怎么养身体,怎么生孩子呢?我只盼着她别去赌。她像个男人一样,又爱赌钱,又爱闯祸。”

陆健儿先前和他说话,他像要死了似的,说了上句没下句,如今他好容易坐起来侃侃而谈了,谈的却又都是段人凤那个娘们儿。陆健儿听了他这一篇哀婉的言辞,强忍着才没向他挥拳。等他站起来当真穿衣服要走了,陆健儿也没拦他——他陆健儿是何等样人,怎么会交这么个软蛋烂泥似的朋友?金玉郎最好是赶紧滚,否则都脏了他陆家的这块地。

憋气窝火的,陆健儿让金玉郎滚了蛋。

金玉郎虽是滚离了他的视野,但他还是心胸不畅,饶是他面无表情,陆家众人还是看出了他黑云盖顶,都吓得要绕着他走。而正在他独自愤懑之时,一通电话袭来,正是果刚毅来问陆大少爷此刻是否在家,是否可以会客。

果刚毅的来意,陆健儿全知道。原来碍着金玉郎,他还没打算对果刚毅松口。可今天和金玉郎交谈一场,他谈了个愤愤然,所以同样还是因为金玉郎,他立刻就允许了果刚毅登门。

果刚毅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要把金效坤赎出来。

这一年来,他虽是奔波流离,在连毅跟前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财产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失,依旧还是有钱。况且他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背靠着舅舅这棵大树,游手好闲不知上进,如今舅舅没了,他自知是没了靠山,反倒长了不少本事与心眼。

这些本事和心眼让他有了底,敢对自己说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言。既是还能复来,那他就决定为了金效坤散一散千金。这千金的具体数目,是五十万元,但他对着陆健儿,只报三十万元的价。陆健儿一听,果然摇了头,意思是至少不能低于一百万元。果刚毅立刻接住了这句话,开始和陆健儿讨价还价。

他是诚心诚意的要赎人,陆健儿也真有本事放人,因为霍督理的胸怀和脾气是一样的大,金效坤几次三番的在报纸上泼他脏水,他自然是要暴怒,但是暴怒过后也就罢了,他既无意因为几篇阴阳怪气的破文章真毙了金效坤,又揣着一肚子天下大事要思索,所以早把金效坤这一班人忘去了脑后。

果陆双方都是如此的情真意切,故而谈得也是十分来劲,单是从三十万加到五十万的这个过程,就费了果刚毅无数的口水。而陆健儿也看出果刚毅当真是只有五十万了,便也就坡下驴的松了口,给了他一个向自己进贡五十万的机会。

讨价还价只是谈判的第一步,但已耗费了这二人大半天的光阴。当晚,果刚毅留在陆府吃了晚饭,酒足饭饱之后,果刚毅告辞离去,一出陆府大门,他先迎着寒风做了几个深呼吸,同时眼前冒金星,疲惫得将要昏过去。

和陆健儿谈判,差点活活累死了他。他极力的想要捧着陆健儿说话,顺着陆健儿的话风往下谈,然而陆健儿板着一张脸,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果刚毅盯着他看,怎么看也没看出一丝情绪来。他甚至连语调都是平淡的,以至于果刚毅须得拼了命的揣摩,才能从他的话里分析出一点点的言外之意。陆健儿好似一面石墙,果刚毅的经验、智慧、热情、机灵遇上了这面墙,统统撞了个稀碎。

如今在陆府门外坐上汽车,他打开车窗吹凉风,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的乱跳。他想立刻去趟连宅,去向二姑娘做一番报告,但是天都已经黑透了,只怕二姑娘已经上了床。明天再说吧,不过明天他也不能起床就去连宅,明天他得赶早去趟监狱,和金效坤见上一面,让金效坤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监狱里的日子,一分一秒大概都是难熬的,别他在外面忙活得有声有色,而金效坤在里头不知情,忽然想不开寻了死。那岂不是成了一幕大悲剧?

第94章 千古奇冤

果刚毅为了去见金效坤,特地起了个大早。

他已经提前和京师第一监狱那边联络过了,也得知了监狱内的一些情形。那地方和外面世界很不一样,犯人们天不亮就要统一起床,而他这所谓的“起大早”,其实放在监狱里,已经算是睡懒觉了。

草草的吃了口早饭,他将五元一张的钞票揣了一沓,然后便启程出发,直奔了监狱所在的姚家井。这时候显出了他前些年游手好闲的好处——他认识的朋友太多了,三教九流哪一界里都有熟人,这京师第一监狱的狱长,就是他一位赌友的二舅。有赌友在中间做桥梁,他自然是可以和二舅攀上关系的。

所以尽管今天不是探视犯人的日子,但果刚毅还是顺顺利利的进了监狱,一路上他手不闲着,凡是给他帮了忙的狱卒,哪怕只是传话跑腿,都能从他手里接去五块钱,喜得狱卒们眉开眼笑,恨不得四脚着地驮着他走,须知这帮人一个月也就到手六块来钱,果刚毅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眼中,真堪称是豪举。还有人格外的贴心,特地告诉他道:“果先生,我得提前跟您说一声,就是您要见的这个金效坤,可是连着好几个月都不见外人了。有个小媳妇儿,月月过来给他送东西,他是死活都不露面。所以您……”

不等对方说完,果刚毅开了口:“那你别说我是小媳妇儿啊,你就直接告诉他,说果刚毅回来了,要来找他商量大事,你看他肯不肯出来。他要是还不出来,你就和几个弟兄把他抬出来,不白抬,我一人给你们再添十块。”

狱卒一听,乐得没了二话。将果刚毅留在这会客室里,他带着两名同僚就跑去了牢房区。这会客室就是间四四方方的空屋,前后两扇门,中间摆了一张木头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果刚毅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钞票点了点,然后分成了三份十元。他知道,自己方才那话一出口,无论金效坤愿不愿意见自己,都免不了要受狱卒们的一抬了。

刚把钞票数清楚,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一开,外头的狱卒们向内一推,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就像纸片子似的栽了进来。果刚毅抬头看过去——一眼过后,他猛然站了起来:“你?”

他不是瞎子,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这么问出一声来,因为万万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影子,会真的是金效坤。金效坤是什么模样,他一路看了十几年,闭上眼睛都想得出,哪怕金效坤现在死了,再过四十年他也照样忘不了;就因为脑海里已经有了个深刻的金效坤,所以他看着面前这个灰影子,几乎将眼珠子瞪了出来。

灰影子非常的高,非常的瘦,身体是一具骨头架子,飘飘摇摇的撑起了一套粗布囚服。一条腿向前迈了一步,他单手抓住裤管,歪斜着拽动了另一条腿,然后在果刚毅的正前方站住了,他也抬了头。

参差花白的乱发垂下来,他的面孔瘦如骷髅,眉骨和鼻梁显得特别高,两只眼睛深深的陷在了阴影中。直直的望着果刚毅,他的眼神不只是平静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死寂。

果刚毅彻底看清楚了他,立刻绕过桌子走到了他面前。门口的三名狱卒见状,嘴唇动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开口。果刚毅的举动虽然不合监狱里的规章制度,但狱卒们知道他绝无劫狱的意思,那么看在钱的份儿上,就随他的便吧。

与此同时,果刚毅一把抓住了金效坤的胳膊。

他抓的是上臂,然而一点肉也没有,他只感觉自己是抓住了一卷子衣袖,以及衣袖里头的一根枯骨。金效坤任他抓着,依旧对他只是看,而果刚毅忽然又松了手,走到狱卒面前,将那三份十块钱取出来分发了,又道:“劳驾行个方便,我跟他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狱卒们接了钱,退出去虚掩了门。果刚毅立刻风一样的又转回到了金效坤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已经运动得差不多了,大概就是这个月的事。”

金效坤轻声开了口:“我还能出去?”

“能,能,绝对能。你等着就是了,这回我再扔了你自己跑,我是个鳖!”说着他弯腰去摸金效坤的右腿:“这腿瘸了?”

金效坤怔怔的,也低了头去看自己的腿:“瘸了。”

果刚毅直起腰,像是在闹心慌,说话又轻又快:“没事没事,又不是瘫了,不耽误往后咱们吃喝玩乐。金兄你记住了,这回我肯定能把你弄出来,你好好活着,好好等着,行不行?”

金效坤直视着果刚毅的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好似神魂归窍一样,脸上有了表情,眼中也有了神采。抬手扯住果刚毅的袖子,他嘴唇哆嗦着说了话:“你救我……一定要救我……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撑不住了……我已经在等着死了……”

果刚毅握住了他的手,这手也非常的陌生,更像是一只粗糙冰冷的爪子,以至于果刚毅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看到的也真是一只爪子,不但粗糙冰冷,而且肮脏,大拇指的指甲里藏着漆黑的淤血。

果刚毅向来活得踏实笃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钱就是钱女人就是女人,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是真实不虚。然而此刻面对着金效坤,他一阵一阵的恍惚,总觉着自己和金效坤是在梦里相会,金效坤的模样,简直是凄惨到了荒诞的地步。

这怎么会是金效坤呢?

果刚毅抬手摸了摸金效坤的花白头发,心里还在自问:这怎么会是金效坤呢?

会面结束之后,果刚毅离开了监狱。

他直奔了连宅去向傲雪汇报成绩,姑且不提,只说金效坤随着狱卒回了那牢房区,开始进行这一天的劳动。这监狱是有名的模范监狱,并不将犯人当成猪狗胡乱关押,每日都要将犯人分成几队,各有各的活干。金效坤的工作和毛驴差不多,负责推磨。但因他如今的体重分明还不抵一只毛驴,推磨子他也推不大动,故而狱卒又给他分配了一名同样瘦弱的帮手,意思是将这二人的力量相加,应该可以和驴媲美了。

说来很巧,这名瘦弱的帮手,和金效坤还是单方面的老相识——金效坤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对金效坤是早就久仰了。

帮手姓曲,名亦直。

曲亦直可以算作是这座监狱里的第一冤。

金效坤入狱,毕竟还是干了些犯忌兼犯法的事情,不算完全的冤枉,曲亦直则是什么都没做,糊里糊涂的就蹲了大牢——蹲了大牢还算是好的,起初都说他这样的得枪毙。他百般的申辩,嗷嗷的嚎啕,对着一切人下跪,求人家放他回去,他再不回去,家里老娘不急死也要饿死了。最后的结局,是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至于老娘急没急死饿没饿死,他直到现在也还是不知道。

他周身上下没几根硬骨头,受了无数轮的提审和拷打之后,他索性连精神都崩溃了。而这监狱尽管名称上冠着“模范”二字,可监狱毕竟是监狱,囚徒里头有一大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曲亦直那样一个单单薄薄的书生,忽然落到了这样的人群里,真如羊入虎口一般,若不是狱卒怕出人命,救过他几次,他早被人活活欺负死了。

也正是因为他快被人欺负死了,狱卒才把他和金效坤放在一起推磨子。金效坤也是个受欺负的,但他和曲亦直不同,他一心求死,不怕欺负,春天之时,一名狱霸找茬和他打架,他不但不躲,反倒故意挑衅,分明是想借狱霸之手自杀。

然而人生在世,往往事与愿违,曲亦直想活,活不好;他想死,死不成。

曲亦直到了这步田地,因为谁也不把他当个人看,所以他别无选择,自作主张的依附上了金效坤。傲雪每月给金效坤送的那些吃穿,在被狱霸抢劫一轮之后,曲亦直也能分惠到一点渣滓。又因为两人还是人类,并非真驴,所以在转圈推磨子的时候,偶尔也会交谈几句。谈着谈着,两人谈出了交集——金玉郎。

二人起初还是懵懂的,及至谈到了一定的程度,二人连对质带分析,终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后的曲亦直,差点活活呕出一口血来。他没想到世上竟会有金玉郎这么坏的人,他没想到上头神仙打架,他这个小小的报馆编辑竟然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是千古奇冤。

第95章 各怀心事

没人理会曲亦直的千古奇冤。而曲亦直在这大牢里吃尽了苦头,也灰了心丧了气,只想过一天算一天的苟活。金效坤,因为和他一样,都是被金玉郎害进来的,所以被他视为了难兄难弟。他一直是在想方设法的关照着金效坤,不图别的,只图能让金效坤多活些天。金效坤要是归了西,那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狱卒方才进了来,也不说个原由,直接上手,押贼似的把金效坤押了走,吓得曲亦直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金效坤会有去无回。如今见金效坤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他先松了一大口气,但不动声色,只推着石磨继续走圈,等狱卒们走到远处了,金效坤也扶着磨杆继续上工了,他才悄声问道:“没事吧?”

犯人劳动之时是不许私自交谈的,所以金效坤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只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没事。”

曲亦直瞄了狱卒一眼,不敢再问。如此劳作了一天,这二人也不知围着石磨走了几万步,总算得了停歇。二人各自吃过了一个糠窝头,又喝了一碗咸盐水似的菜汤,然后便按照规矩排进那蛇形的队伍里,齐步走着回了牢房,又按照号令,统一的上床睡觉。所谓床者,乃是一大铺实心土炕,深秋时节,一点热气都没有,金效坤所躺的位置又是靠着边,不但半边身体要受风吹,枕畔地上还放着一只大马桶。

放松身体闭了眼睛,金效坤极力的放空头脑,不做任何思考。他唯有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才能在这冷风与臭气之中忍熬下去。、

他甚至也不去想果刚毅。身在地狱里,他没法去相信任何来自天堂的承诺。靠内的一侧手臂贴着个人,是曲亦直,曲亦直像个小娘们儿似的,夜夜靠着他睡觉,然而他的身心始终冰冷麻木,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热气。

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了一部分。

一夜过后,翌日清晨,金效坤感觉到了一点变化。

狱卒给他换了份工作,他不必再去卖力气推石磨了,狱卒让他到伙房去负责烧水,曲亦直也跟着沾了光——金效坤负责看着火,曲亦直负责加凉水和倒热水。柴禾都是现成的,金效坤只要守着炉子按时添柴,别让炉火灭了就成。

这一份优待,让别的犯人莫名其妙,让曲亦直乐不可支,也让金效坤暗暗生出了一点希望。在炉火旁暖暖和和的坐了一整天,他晚上回了牢房,发现自己的铺位也被狱卒调换了,他夜里不必再受那冷风和臭气的摧残了。

这样的生活条件,就可以保证金效坤在重获自由之前,不会因为虚弱和急病而猝死了。而与此同时,监狱外头的果刚毅和傲雪,也在各自拼命的忙碌。果刚毅不必提,又要忙着救人,又要忙着为连毅办差。而傲雪在听了果刚毅送来的喜讯之后,先是半信半疑,及至当真相信了,她乐得向后一仰,差点昏了过去。及至送走了果刚毅,她也顾不得礼节了,一头撞进了施新月的房里,劈头便道:“老天有眼,总算给我们留了一条活路!”

施新月吓了一跳:“怎么了?”

傲雪抬手扪住心口,就觉着心脏跳得厉害,简直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去:“果先生说,大哥这个月就能回来。”

施新月在理智的指挥下,向着傲雪一笑:“好消息啊。”

傲雪攥了拳头,捶了捶胸脯,要不然心跳得太厉害,让她简直要站不住。单手扶住了门框,她就觉着自己满脑子全是思绪,念头像流光一般飞来闪去。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她脱口说出了最无诗意的一句话:“那就还得再买些白菜,要不然可不够三个人吃的。”

说完这话,她自己先掩口笑了,非常的不好意思:“我这是说什么呢?这么大的喜事,他死里逃生的回来了,我就给他吃大白菜?”

施新月从未见过傲雪如此失态,陪着微笑向她一点头,他感觉她此刻简直就是疯疯癫癫。而傲雪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对着他语无伦次的发疯:“不过,也不知道他对我是怎么想的,他也可能会住到果先生家里去……”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忽然转身就走:“我先给他把屋子收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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