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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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为了救我特意来晋州的?”庄常曦登时十分不好意思, 嗫嚅道,“抱歉, 谢谢你……”

容景谦看着她, 眉头皱的更深了,庄常曦被他这样看着, 总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说错了什么,只好道:“我不聪明, 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了, 你同我说便是, 别老这样瞪着我, 怪吓人的……”

“从前只觉你闹腾且聒噪。”容景谦眉头仍紧锁,“如今见你唯唯诺诺,倒不如从前。”

庄常曦一呆, 很是屈辱地伸手指着他:“容景谦,你、你不要太过分了!我都反复承认我以前十分讨人厌, 反复道歉了,若有什么是我能做,能弥补的, 我也愿意做!但你故意这样说,又是想如何羞辱我。”

容景谦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庄常曦自己反倒又先心虚了,她将手慢慢缩回来, 道:“算了,都是我自己活该,你救下我,还答应给我自由,我已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容景谦却突然伸手,抓住她那只逐渐缩回去的手,道:“你何必这般畏缩?”

他隔着衣物牢牢地握着庄常曦的手腕,庄常曦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却不敢骂他,也不敢再把手收回去,只道:“什么该如何便如何……”

容景谦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必耽于过去?”

容景谦的态度和语气实在是出奇的温和,而且听这内容,竟还似在安慰她一般似的,但庄常曦是决计不敢相信容景谦会安慰自己的,她十分疑惑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耽于过去,我早就接受了我不是康显公主的事情。”

“不是说这个。”容景谦大约觉得与她沟通十分困难,“不疼吗?”

庄常曦心道他果然是故意的!知道自己会疼还特意抓这么紧……庄常曦努力按下心头的愤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行,能忍。不过,你要是愿意松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容景谦道:“为何要忍?”

“你……你到底什么毛病啊。”庄常曦实在有点受不了,“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是,疼,疼的不得了!我细皮嫩肉,娇贵的很,这点疼都受不住,你要嘲笑我就尽情嘲笑吧。”

容景谦松开手,庄常曦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倒抽一口凉气,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她真是怕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容景谦道:“你说了,我自会放开手。”

“什么啊……”庄常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笨,听不懂,你要说的明白一些。”

容景谦重新把她的手抓回来,这次却没有用力,轻轻地隔着衣物替她揉着手腕,“受不住疼是人之常情,笨也算不得缺陷。”

这究竟是安慰,还是打击,庄常曦已经完全糊涂了,容景谦大约怕她无法理解,又多说了两句:“你既知道自己身上有缺点,努力改正便是,除此以外,不必处处贬低自己。”

一旁的烛火轻轻跳跃着,庄常曦茫然地低头,看着容景谦的手——手指纤长,虎口处有拿枪留下的老茧,他力气很大,但此时却正十分轻柔地替庄常曦按压着手腕。

先是伤了她,这时候又来帮她按手,就像他这个人,完全捉摸不定,庄常曦轻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公主身份长大,元后与父皇更不曾耐心教导你。”容景谦放下她的手,“改正缺点是必要的,委屈自己,却不必。”

庄常曦似懂非懂地道:“可我不是公主,我本就占了便宜。”

“你占了谁的便宜?”容景谦反问道,“何况你生母因元后和父皇而亡。”

庄常曦摇摇头:“这样说也不对,无论如何,父皇曾待我好过。还有景兴,三皇兄……他们对我好,也都是因为这个虚假的身份。我不能因为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翻脸不认账。我的母亲是无辜的,可毕竟犯下欺君之罪,元后害死了她,我确实心中有怨恨,可她也早已死了,就算要报仇,也无从下手……至于其他人,同样被蒙骗,我没有办法怪他们。”

“于是便怪自己?”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庄姑娘倒是豁达。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

容景谦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啜泣声,容景谦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看见庄常曦用手捂着口鼻,低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她此时的状况。

大约是见一直没有推门声,她抽噎着抬眼往门口看了一眼,见容景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

容景谦想起从前在宫中,这家伙一旦哭起来,便是惊天动地,恨不得全紫禁城的人都去安慰她才好,如今却害怕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他重新走到庄常曦身边,蹲了下去,看见庄常曦重新被泪沾湿的长长的睫毛,像被剪碎的黑蝶的翅翼,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别哭了。”

庄常曦扭开头,以示自己没哭,也不想同他再说话,容景谦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不小心翼翼……”庄常曦重复这句话,而后哭着大声道,“我要如何不小心翼翼?!我曾经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宠着我,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我作威作福,从来不必想后果,可是呢?我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要来和亲,皇帝会要我死!十八年啊,我喊了他十八年的父皇,他待我如今只有满心厌恶,还有三皇兄,他口口声声说,要待我好,要让我成为他的妾侍,还说姚筱音会接受我……”

庄常曦哭的越发厉害,声音也哑了:“他又何尝不是在折辱我?我不恨任何人,一切从最早就注定了,我只恨我自己……就像你说的,我是全天下最笨最蠢的人,还恶毒,心肠也坏,就算今日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毫无怨言,你既然放我一马,还愿意给我自由,那便是我的恩人,我曾经将你踩在脚下,如今我一介草民,你不要我向你叩头谢恩,已是宽宏大量,只是弄疼我的手腕,这点小事,我还能说什么?!呜……忍痛自然很难,从景兴去世以后,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除了忍着,我还能怎么办?!”

她发泄似地大吼了一通,泪水又一次糊了满脸,容景谦默然地从桌子上将那毛巾拿起来,安静地替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最后容景谦道:“往后你不必小心翼翼。”

庄常曦又怒又委屈地抬头:“你没有听懂我方才说什么吗?我凭什么该如何便如何,我什么都不是,我光是要活下去便已十分艰难——”

“——有我在。”容景谦淡淡地打断她,“坏毛病改掉,其他的,你该如何便如何。”

庄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傻傻地道:“什么意思?”

容景谦起身,道:“字面的意思。”

庄常曦便又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来:“因为你母亲的交代吗?你,你和你母妃真是好人,我……”

“庄姑娘。”容景谦却没让她把这番“好人”夸奖给继续下去,他从袖间掏出一个系着新的红绳的半块粗糙的玉佩,“你的。”

庄常曦有些惊喜地看着你半块玉佩,伸手要接,容景谦却没直接递给她,而是绕到她身后,替她将那玉佩戴上。

他实在比庄常曦高许多,戴玉佩的时候,更像是从后面整个人环绕着庄常曦,庄常曦颇有些不适应地咬住下唇,容景谦却在戴完玉佩后立刻松了手,站回她面前。

庄常曦低头,轻轻抚摸着那玉佩,又抬眼看着容景谦,小声道:“谢谢你……还有,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太清楚。”容景谦道,“吕将军或许比较清楚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庄常曦愣了愣,摸着那玉佩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一见吕将军吗?”

容景谦有些意外:“辽东十分危险。”

“会拖你们后腿吗?”庄常曦迟疑道,“那就算了。”

“倒是不会。”容景谦摇头,“山海关内很安全,不少妇孺亦居住于此,只是一路荒凉,环境极差。”

庄常曦立刻道:“我可以……我应当可以吃苦的,我就去见一见吕将军,见完就走!”

容景谦思索片刻,到底是点头:“好。”

庄常曦傻乎乎地跟着点点头,笑了起来,容景谦好笑地看着她,道:“庄姑娘早些休息罢,我再去让小二给你端盆热水来。”

“诶,等等!”这是今晚容景谦数不清第几次要走却被庄常曦给拦下来了,他回头看着庄常曦。

庄常曦道:“你还是别喊我庄姑娘了吧,太奇怪了……”

容景谦点头:“那喊你什么?”

庄常曦有些犹豫:“这个……”

“早点休息。”容景谦站在门口,对她点点头,“常曦。”

说完也没看庄常曦的表情,径自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特别想说万圣节加更什么的,但是嗯,我还是先尽量保证日更吧……

但是真的都是甜的啊!!抓住你们摇晃,要求不要太高!小公主……不,已经不是小公主了,常曦还什么都不懂呢!

梳头

容常曦睡的并不安稳, 时常于黑暗中醒来,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 她轻轻翻了个身, 一晃神又发现床边不远处站了个黑衣人,差点没厥过去, 还好对方及时开口:“是我。”

“大清早你干什么……”容常曦惊魂未定,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容景谦, 你——”

她睡的不清不醒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险些就要和以前一样张嘴骂他“怎么跟幽魂一样”, 才说了一个字, 又险险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骂他,所以及时停住。

可停下来以后,又想起昨晚日容景谦才同自己说过, 她如何便如何,不必担惊受怕, 畏畏缩缩,于是试着说:“你怎么跟……”

说到此处,却还是十分忐忑, 怎么也不敢将话说完。

庄常曦对自己这种欺软怕硬极其无言,嘴角抽搐又抽搐,最后愤愤地将手拍在脑门上,却不妨力气太大, 脑门红了一片,复又龇牙咧嘴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容景谦抱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常曦大清早醒来就如此有活力,庄常曦自己那边纠结完了,才回头望着他:“你以后走路可不可以发出点声音啊!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还有,你不应该突然来我房里,这,这于礼不合!”

“嗯。”容景谦一副受教的样子,“皇姐说的是。”

庄常曦一愣,赶紧道:“什么皇姐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这么喊我了!”

容景谦颔首:“忘记了,常曦。”

庄常曦包含威胁地点点头,示意他以后不许喊错了。

点完头庄常曦又突地顿住。

不对不对!

容常曦这下更无措了,昨晚容景谦刚走的时候,她还想着今早一定要跟容景谦说,别喊她常曦了,这称呼实在亲昵,以前能喊的也没几个,现在由容景谦来喊,怎么听怎么怪异……还不如庄姑娘呢!

可被容景谦这么一打岔,容常曦居然就这样默认下来这个称呼!

她张嘴要纠正,容景谦却将一套衣服丢了过来:“皇姐梳洗一下,换上这套衣服,我们要在天大亮前离开晋州。”

容常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去看那套黑漆漆的衣服,却是一套很不起眼的小厮服,还配套了一个灰色的头巾,庄常曦低头看了两眼,十分嫌弃,但也知道自己要离开,少不得要乔装打扮,她点点头,道:“走的这么急,是三皇兄……是贤王发现了吗?”

容景谦道:“昨夜在我们离开之前,有一辆马车从小宅中离开,直接回京,今早三皇兄便从大皇兄府中离开,去追那辆车了。”

顿了顿,像是怕她听不懂:“以免他发现不对折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走另一条道,取道青州。”

容常曦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容景谦,你话变多了。”

容景谦闭上嘴,抬脚往外走,庄常曦赶紧道:“诶诶,我的意思是,这样挺好的。你以前什么都不爱说,我呢,又不是你们那种‘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所以很难相互理解,但现在不同啦,只要你好好同我将,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她坐在床边,头发还乱糟糟的,仰头认真地看着容景谦,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容景谦同她对视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

容常曦抓了抓头发,颇为苦恼地想,才夸他话变多了呢,连个知道了都不会说,点点头就走了……

她拎着那套小厮服,看了半天,才大概搞明白怎么穿,勉勉强强地穿好了,外头小二送来了热水,容常曦胡乱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桌上还有容景谦留下的一个大布袋,庄常曦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盒凝雪斋的玉女粉凝成的洗脸丸子,两盒搽脸用的玉脂霜,容常曦在宫中或出来和亲时,侍女都会帮自己用这丸子洗脸,再轻柔地替她搽上玉脂霜,说是天气寒冷,搽上这些可防止脸上冻裂或是生出皱纹,此外还有篦子一类的小物。

此外,还有那个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的莲纹玉镯。

庄常曦盯着那几盒东西发呆,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将玉脂霜轻轻搽在脸上,又小心地收好,用那干净的篦子把自己乱的要命的头发梳好,又笨手笨脚地把头发束起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几乎是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她又不管不顾地拿头巾一盖,用绳子一绑,直接出了门。

容景谦正候在外头,见她来了,微微一怔——庄常曦的衣服穿的不整齐也就罢了,头顶一大团软绵绵的头发堆在上面,显然根本没有束好,还有不少碎发从旁边掉了下来,容常曦脸和头拢共就那么大,而那包裹着头发的头巾一大坨,比她的脸还要大了,庄常曦这模样,好似顶着一大团灰色的发面,堪称好笑。

庄常曦见容景谦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道:“怎么了?是我头发的问题吗?这头发也不晓得为什么,怎么也弄不好……”

“先走吧。”容景谦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带着离开了客栈,他们来的太晚,走的太早,客栈中十分安静,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那店小二守在门口,用十分依依不舍的表情恭送他们离开。

容景谦换了一辆马车,而昨天一直没有出现的贺泉也出现在了马车旁,他就是今日的车夫,除此之外,一个下人或侍卫都没了。

贺泉看见庄常曦,丝毫也不惊讶,微微颔首行礼道:“庄姑娘。”

容景谦已利落地上了马车,对容常曦伸手,容常曦复杂地看了一眼贺泉,心想当初他让自己离宫,自己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要去和亲,结果现在……

她心虚地扶着容景谦的手,跨步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贺泉立刻驾车,马车快速地向前跑了起来,容常曦才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贤王领去代替我的人,是否会露馅?如果露馅,只怕胡达那边……”

“既是三皇兄精心培养的人,应当不会出问题。”容景谦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头顶那一大坨东西上,“何况胡达无人见过你,那些送行之人亦不曾与你接近过。”

容常曦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送行的队伍里你也安插了人?”

“嗯。”容景谦随意应了一声。

庄常曦伸出手,把手中的玉镯晃了晃:“对了,莲纹玉镯,怎么又回到你手上了?”

容景谦道:“你给的流民是胡达的人,清扫尸体时有人呈了上来。”

庄常曦摩挲着这玉镯,心中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容景谦却突然伸手去解她脑袋上的布巾,“你头发为何弄成这样?”

他一拉头巾上系的极为松散的绳子,那头巾就立刻散开,乌黑如瀑的长发更是瞬间散落,庄常曦蹙眉抱着脑袋,道:“诶,你别解开啊,我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亏得这能也叫“绑好”。

容景谦道:“你侧过身子。”

容常曦茫然地照做了,背对着容景谦,她茫然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容景谦要做什么,很快却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自己的发顶,容常曦愣了愣,才发现是容景谦拿着篦子在给她梳头。

“你干什么?”庄常曦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容景谦。

容景谦道:“把你的头发弄好。”

庄常曦愣了愣,道:“可是,这可是我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怎么能随便碰呢!

容景谦冷静地说:“你方才那样,都不必张口,谁也晓得你是女子。”

容常曦犹豫道:“这一路应当不会只有我们吧?你不是要带兵去打仗的吗?如果要见到一大群男子,确实得好好乔装一下……”

容景谦道:“他们直接从蓝山口外走,我们会在蓟州汇合,再往前走,吕将军如今在金州‘养病’,你可在那里见到他。”

容常曦一愣:“金州?那不已经十分接近辽东了吗?”

容景谦点点头:“金州外就是云雄镇,是前线……你害怕?”

当然害怕!

庄常曦硬着头皮说:“不怕的。”

容景谦把她掰正,继续给她梳头发,他动作很轻柔,庄常曦头上痒痒的,道:“诶,你别这么轻啊,痒死人了!”

容景谦:“……”

他手上的力道徒然重了不少,容常曦倒抽一口凉气:“你要把我头皮都刮下来吗?”

容景谦沉默片刻,终于控制好了力气,把容常曦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好,一边道:“还有,到了蓟州以后,就不能坐马车了,只能骑马。”

容常曦一愣:“为何?”

“蓟州后几无官道,一天下来,十里都未必走的到。”容景谦把她的长发绕起来,用木簪重新束好。

容常曦恍惚道:“哦,那也没事,我会骑马的。只是骑的不好。”

容景谦把头巾给她固定在被束起的头发上,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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