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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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阮颔首,想了想,便施施然进了书房。书房中,萧韶坐在桌前,也不知想些什么,见了她也并不吃惊,只道:“都听见了?”
蒋阮点头。萧韶是有武功的人,这武功到底也不弱,方才她与林管家呆在外面呼吸声皇帝听不到,萧韶却未必听不到,怕也是故意让她听到的。她在萧韶身边坐下来,萧韶领口的黑底镶麒麟纹显出一种幽深的金色光泽,泛着冷光,直将他的神色也衬得十足冷峻起来。
“阿阮,我有些事要告诉你。”萧韶道。
“正好,”蒋阮微微一笑:“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说。”
萧韶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蒋阮。蒋阮看着桌上厚厚的册子,册子整洁而齐络,仿佛在昭示着这个主子平日里有多时常翻阅他们。萧韶细心而谨慎,许多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夫妻二人各自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蒋阮一直想要坦白,如今萧韶先提了这个口,她却觉得,不如由自己先说出来。
“你可记得,从迦南山回来的时候我曾与你说过一句话,”蒋阮笑道:“我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的。”
萧韶道:“记得。”
“我现在要与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情。”蒋阮叹息一声,目光流出一丝怅惘:“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你听完之后会如何看我,或许是对我敬而远之,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无论怎样,我也会说下去。我认为我们之间应当坦诚。”她的语气坦荡,即便有一丝丝不确定的犹豫,也在短暂的停留后继续了。
“你大抵也是令锦衣卫查过我的,将军府赈灾粮的事情,我大哥在林中饱受伏击的事情,慧觉大师的事情,你一定有许多疑问,甚至有时候会觉得我未卜先知。你也一定不清楚,我因为夏研对母亲的伤害而对夏家人动手,却到如今也在阻拦宣离。包括当初李栋全府上下。”
萧韶沉沉的盯着她,诚然,她说的这些事情全是当初他所疑惑过的,锦衣卫如何神通也依旧查不出什么头绪,而唯一有可能的看上去又太过荒谬。
“你一定还很惊讶,为何十三殿下与我瞧着关系匪浅,还有柳太傅似乎想要帮我,朝中有多少动静我总能知道一些。萧韶,这都不是巧合。”蒋阮看着他,突然笑了:“因为我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事情,我都曾亲身经历过,我死过一次了,萧韶。”
“阿阮。”萧韶突然出口,他皱了皱眉:“你不必告诉我。”
即便只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也足够令人触目惊心了,这话里的每一句都非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而蒋阮自己并没有发现,即便她努力的掩饰,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眸中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疯狂来。
“你不相信我?”蒋阮反问。
“不,我信你。”萧韶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说的话让你痛苦,你可以不说,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在乎,只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你永远是我的王妃。”
他的语气平淡,神色也清冷毫无波澜,眸中却飞快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这话中的安慰令人心暖,蒋阮瞧着他,忽而笑了:“可我愿意告诉你,有些事情憋在我心里许久了,如果你能与我分担一些,我也会轻松许多。至少让我觉得,这辈子我不是一个人了。”
萧韶微微一怔,一时没有说话。蒋阮顿了顿,慢慢的开口道:“如今你看见的这个我,原本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夏研成了嫡母,她表面待我十分和气,蒋素素也很可亲,可下人却老是欺辱我。我那时并不明白,只觉得府里刁奴众多,直到后来才明白,若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怎么敢这样欺负府里的嫡女。但不论怎样,我最后还是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而大哥私下里受了夏研的暗示,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他们就不会亏待与我,便年少离家,我们兄妹分隔两地。”
“后来我便在庄子上生活了,庄子上的生活很不好,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其实是尚书府的嫡女,许多时候我过得连下人也不如。张兰和她的女儿搜走了我的所有家当,将我当奴役一样的使唤。他们家的纨绔儿子甚至想与我动手。”蒋阮注意到萧韶蹙的越来越紧的眉头,笑道:“这些事情想来锦衣卫也是与你说过的。你知道。”
“那年我没有遇见王御史,也没有因此而得到平反。我在庄子上呆了八年,中途还得知了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以为生活就这样无望了。京城中的尚书府似乎将我抛在了脑后,我写过许多家书,可从没收到过回信。我以为一生就是在庄子上过着这样的苦日子直到死去,谁知第八年的时候,京中来了人,要将我接回尚书府,我很高兴,以为父亲终于记起我来了。”
她说的没头没脑,若是普通人,定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萧韶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目光中似乎又复杂的情绪交错,而戴着护腕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压住心中的惊愕,尽量平静的看她。
“我被接回尚书府,就在尚书府的门前,所有围观百姓的注意下,我一身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规矩礼法的,像个叫花子一般的接受了夏研和蒋素素亲热的招呼。她越是如仙子一般纯洁良善,越是显得我脏污不堪,那一刻,我深深的觉得羞耻。”她语气平淡的说着这些话,指甲却是越陷越深:“回京没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玲珑舫上,那一次,你没有来,京中的贵族子弟都在。蒋素素叫我跳一支舞,这样便不会失了尚书府的脸面,她告诉我只要跳寻常庄子上宴会上跳的助兴歌舞便好,那一日我从玲珑舫上跌下去,浑身湿淋淋的被捞上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毫无知觉的将自己的指甲掐的越来越深,连血痕都出现了也浑然未觉,世上有许多伤害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想起来便不会痛,而每当想起来,每一段回忆都是痛苦和不甘。正在这时,一只修长微凉的手伸过来,温柔的将她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指扳开,怕她再掐伤自己,便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修长的掌心中。
蒋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感觉手心的暖意来明白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后来我与蒋素素便一同以尚书府的嫡女名义出席各种聚会,夏研为我请了先生,却从不教习我读书写字或者是掌管中馈的本事,只说女子不必学会那些,尽是让我学习歌舞琴声。我什么也不会,日日与蒋素素出去的时候,外人只会夸她色艺双绝,与我却是俗艳不入流的草包美人。”
“再后来,草包美人的名头也没有了,京中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风言风语,早在庄子上陈昭欺负我的事情也拿了出来,只说我年纪小小便不知自爱,懂得勾引男子,实在是德行有失。我那时候及笄在即,名声已然坏的一塌糊涂。”
萧韶慢慢的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半个身子扳正过来靠在自己的怀中,这么一将她揽入坏中才发觉,蒋阮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块木头,她全身绷得很紧,好似极其紧张的模样。萧韶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孩子一般的温柔令她放松了些,蒋阮继续道:“名声如此之差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待我始终和气如一,便是宣离。”
萧韶一怔,蒋阮的语气闪过一丝悲凉:“当日在玲珑舫我出丑的那一日,也是他不顾所有的人的目光来安慰我,我便以为,他这人骨子里便是良善温柔的。后来他时常来尚书府与蒋权说话,也会与我带些小礼物。他从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草包美人,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我和蒋素素同时出现的时候,更不会眼中只有蒋素素而忽略了我。我那时候,是真心欢喜的。”
“我及笄那年,陛下便要召新一批的秀女进宫,但凡官员家的庶女也都能进宫去。可那时候蒋夏两家节节高升,已经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名为选秀,不若说是人质丢在宫中,借以警告尚书府。蒋俪和蒋丹只是庶女并不重要,皇帝也不会满意,蒋权把蒋素素的画像拦了下来,将我的画像报了上去。”
萧韶抚摸着她的头发,便是在如今,她说起此事时语气中也有一丝深刻的自嘲。或许蒋阮前世今生都未曾弄明白的一件事情便是蒋权为何会如此待她。身为亲生父女,再如何冷漠也不至于如此,好似待一个外人也比她好些。虎毒尚且不食子,蒋权与她,或许是前世便结下的宿仇,今生要用父女的名义来还罢了。
“我不愿意进宫,不想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生活,更不想与一众女人在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可蒋权他说,若我不去,整个尚书府都要为我的任性陪葬。宣离也在那时候劝我,他说,他总能在宫中护我周全的,总有一日,他会让我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萧韶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大约是觉得宣离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过狂妄了些。如今宣离的妻子可不是蒋阮,男人之间的争夺从来都不是凭大话,是要靠真本事的。
“我并不知道人情冷暖,便也信了。自愿代替蒋素素入宫为妃。”蒋阮顿了顿,耳边似乎又响起进宫前尚
书府里那些人做出的衣服或慈爱或感激的脸孔,每一句都让人恶心。若是知道后来她是为了这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赴死,便是死,她也要拉上整个尚书府做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来赔罪。
“在宫里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被贵妃嘲讽,被宫女欺负,人人都知道我不得宠,有时候甚至会被当做是陛下宠妃的一个舞姬,就算有品级,也丝毫不被人看在眼里。我没有可以依仗的家族,尚书府为了彰显他们的忠心不会插手后宫之事,从来不会给我任何支持。他们甚至希望我死了,这样或许会博得皇帝的一丝歉疚。”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后来,皇帝将沛儿给了我,将他养在我名下。沛儿在宫中也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我们是被忽略的人,我很感激,或许他是上天在前生对我的恩赐,知道我一个人必然撑不下去,才给了我这样一个孩子。”
萧韶目光微微一动,突然明白了为何宣沛对蒋阮的表情十分依恋,正如关良翰无意中说出来的一般,沛儿对蒋阮仿佛雏鸟依恋母亲一般,若是是前生的母子,今生的确也这样,只是这样说来,沛儿难不成也有前世的记忆。而到现在为止,萧韶听到的蒋阮的过去也是十分悲惨的,他无法理解蒋阮所遭遇的一切。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强大的,毫不在乎一切的女子也有过无助绝望的时候。
“宣离有他的大业要完成,他希望我在宫中做一枚乖乖的棋子,有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借由我的手完成。后来他果然做到了这一点,那一日,他们杀了皇帝,却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说我对陛下下毒,说我是祸国妖女。”她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来,身子却有些发冷:“他们将我从九重高的台阶推下去,我的父亲亲自命人来抓我,他根本就没有如他说的那般会袒护我。他要的只是一枚铺路的石子,等路铺好了,石子也就没用了。”
“阿阮…”萧韶忍不住搂紧了她,为她的话震惊心疼,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此刻微薄的安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安慰对当时的蒋阮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萧韶,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蒋阮摇头笑道:“我的地狱来刚刚开始。我被打入天牢,死囚的牢房中,有人将我救了出来。我以为逃出生天,才是折磨的开始。蒋素素告诉我,将军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全部都在宣离登上帝位后被以叛贼之名处斩,她告诉我,大哥是被人害死的,母亲也是被人害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以为的姐妹亲人。她说已经不悦我占着嫡女的名头许久了,便在那一日,刺瞎我的眼睛,砍去我的鼻子,拔掉我的舌头,斩断我的四肢,将我做成了一个人彘。,萧韶,你身为锦衣卫的主子这么多年,知道人彘是什么,我像个囫囵的怪物,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阿阮!”萧韶忍不住喝道,他深深吸了口气,他一直知道强大的内心一定来源于非常深刻的折磨,蒋权的强大异于常人,其中也必然遭受了许多寻常人不曾经历的痛苦。可是所有的猜测都抵不过此刻听到蒋阮自己娓娓道来的痛苦,这一刻,他感同身受,深切的明白了蒋阮的痛苦和绝望。他明白了蒋阮为什么一直那么恨夏家人和蒋权,如果是他,恨意不会比蒋阮的少。一向冷漠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萧韶,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慌。若是就此失去了蒋阮,会怎么样?
蒋阮没有动,任他紧紧的搂着自己,慢慢道:“…。后来,她要人将我交给李栋,在宰相府,我的眼前,让我亲眼看见沛儿被李栋给…。”她终于说不出话来,语气中已然哽咽:“什么我都能忍受,有什么冲着我我也认了,可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这一生,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他们带给我的伤痛我会永远记着,这一世,我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她看着萧韶,慢慢道:“宣德十八年,蒋素素为后,蒋权官拜一品,夏家鸡犬升天,而我死了。”
“我死在宰相府家丁的乱棍之下,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庄子上的时刻。我很庆幸,这是上天再一次给我的机会,我努力地往上爬,遇见王御史,救了我大哥,带将军府避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前世发生的一切再次发生,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回来讨一笔血债。”她看着萧韶,眼中渐渐涌出泪来:“我是个死人,萧韶,你明白吗?”
这话多让人心惊肉跳,可萧韶却是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再次扯入怀中,他紧紧的抱着她,怀中的她较弱的像是初生的小兽,轻轻便会被人折断。他咬着牙,秀美的容颜神情隐忍,竭力咬着牙,眼眶有些发红。然而语气平淡,依旧是用平日里那副毋庸置疑的表情道:“我明白,可我不在乎。”
“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萧家的人。我不会因此而讨厌你,也不会觉得你是异类。我只是后悔,后悔前生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他狠狠的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后悔前
世我错过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蒋阮呆了呆,慢慢地伸手回抱住他的腰,半是微笑半是叹息的道:“傻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从来冷血无敌的锦衣卫主子被人说是傻子也没有丝毫不快,萧韶此刻只想要将面前的人永远保护起来。他只要想到在某个他不知道的一辈子中,他失去了面前这个人,就心痛的无法喘息。而蒋阮话中每一句对过去所遭受的痛苦的轻描淡写,都是对他现世的凌迟。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有如此多的秘密,此生她背负秘密而来,为了仇恨而活着,那些没有人知晓秘密的岁月里,过的有多孤寂寂寞。他不敢想。
蒋阮慢慢的松开手,仰着头看他,青年微微俯身,他的漆黑的眸光里如往日一般充满了淡然的温和,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安心。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避和厌恶,他是如此真诚,蒋阮突然就伸出手去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在蒋阮掌心划过,有痒痒的触感,蒋阮慢慢的闭上眼吻过去。
“幸好,这辈子你没有错过了,我也没有。”
…
林管家在外面坐立不安的半晌,终于还是想着到底还是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小心翼翼的站在书房门口,拿针头在花窗上开了一个小洞往里瞅,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口气跳的老远,直退到了院子里。
锦四好奇的看着他:“老林,少主和少夫人吵架了?你躲什么?”
林管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怎么说着说着就亲上了?少主要说的事情应当是很严肃的,怎么也不该跑偏到这份上来才是。只是为何少夫人又要蒙着少主的眼睛,难道…老林眼睛一亮,命人藏在萧韶寝房褥子下的那本册子被少夫人给看了?少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善于活学活用,蒙眼睛很是新鲜嘛,只是在书房会不会太大胆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早早的学出了锦英王府未来的小主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是不能被人发现了。
林管家面色一变,对锦四正色道:“少夫人和少主在书房里谈论很重要的事,你们不要打扰他们。若是皇…那些侍卫又来捣乱,全部给我乱棒打出去,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王府撒野的。”说罢便朝厨房走去:“我得吩咐厨子做些补身子的才是,少夫人如今也怕是辛苦了。”
锦四耸了耸肩,锦三从后面冒出来,摸了摸头道:“我怎么觉得,老林才是跑偏的那个?”
第二百零六章 先下手遭殃
夜里更深露重,一片黑漆漆中,宫中一隅却是灯火通明,寝宫内华衣深帐,女子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烦乱的梳理着长长的黑发。舒悫鹉琻
蒋丹下意识的往镜中瞧去,镜中女子如今正是芳华好年纪,而夜里洗净脸后,没了那些冗杂华丽的饰品,原先俏丽的脸蛋也显出几分苍白无力来。她慢慢的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这样的年纪不知道还能美好多久,若是不能趁年轻美貌的时候抓住一些什么,岂能甘心。
想到今日珠儿带回来的消息,天牢中竟是将蒋权守得严严实实,她派去的人完全找不着下手的机会,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越是这样,蒋丹就越觉得不安。蒋权活着一日,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对于蒋阮的了解令她明白,蒋阮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留着蒋权便是最好的说法。可蒋权此处无法下手,她又该如何?
蒋丹叹息一声,目光落在面前蜡烛里跳动的火苗中,方才烧毁的信件已然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早已化作了一堆灰,而信中的内容却是深深的映在了她的脑中。她让人传消息过去给宣离,试探的问宣离可有想要解决掉锦英王萧韶和蒋阮的想法。她明白宣离不会将蒋阮一个女人当做对手,更不会花大把的力气来对付蒋阮,唯有从萧韶身上寻找出口。蒋丹在宫中,自认对于朝中局势看的清楚,宣离想要坐上那把椅子,萧韶就是块绊脚石,如今虽然因为中立而没有正面冲突,可终有一日,宣离会留不下这颗眼中钉。
没有一个帝王喜欢实力胜过自己的臣子,蒋丹原以为对于萧韶,宣离总是乐于对付的。只要对付了萧韶,稍稍牵连到蒋阮,只要是关系到家国大事,懿德太后也救不了她。可宣离回的话却言简意明,他拒绝了蒋丹的提议,他不会对萧韶出手。
蒋丹心中疑惑又气恼,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与宣离的这笔交易中,她一直都是被动的,因为她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宣离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宣离此人做事又极为小心,两人的来往中,便是信件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印信,字迹也全然不同,根本没有可以充做把柄的东西。
时间不多了,蒋权的宣判下来之前,蒋阮必然会针对她有所动作,蒋丹看向镜中的女子,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好不容易拼着命才挣得的。她在尚书府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同为庶女,蒋俪一命呜呼,甚至蒋素素这个嫡女也不过云烟,而她好容易才站在这样的高度,怎么能让眼前的一切尽数消散。
她慢慢的伸出食指,血色的指甲重重的划过铜镜,激起一阵尖利的刮响声。她的眼神慢慢的显出一丝阴狠来,无论如何,唯有永绝后患方是正解。
…
第二日一早,宫中御花园内,柳敏正与宣沛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南苑的方向走去。皇帝刚在御书房中考过宣沛功课,皇帝进来大约是情绪不大好,便是后宫的宠妃也不敢惹恼了他。柳敏心知此事可能与蒋阮脱不了干系,蒋阮将自己的生父告上司案司的事情如今全大锦朝都已经知道了。有人说她有违孝道,有人说她的做法情有可原,在柳敏心中,蒋阮有自己的原因。且蒋权做出的事情的确已经是畜生不如,有这样的父亲倒还不如没有的好。
皇帝心情不好,便也只有宣沛能将他逗得开心,思及此,柳敏有些惊异的看了宣沛一眼,这孩子如今年纪轻轻,却好似能牢牢的把握住人心。都说圣心不可测,在柳敏眼中,宣沛分明是将皇帝的心思摸得个滚瓜烂熟。皇帝瞪一瞪眼,他便知道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本就聪颖慧黠,再尽捡着令人舒心的话儿说,皇帝如今是越来越离不开宣沛了。朝中有一波原本坚持中立的老臣,如今也渐渐地开始思量起是否要选择站在宣沛一边。
宣沛察觉到柳敏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柳太傅在想什么?”
柳敏猝然回神,如今他虽名为太傅,却已经不再教习太子了,整日便也教习的是这位十三殿下。皇后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无奈太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且柳敏觉得,教习宣沛轻松得多。甚至于对于朝中局势分析,宣沛分明看的比他这个臣子还要清楚。皇子看局势,大多是由上往下看,难以深入到民间,宣沛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下向上看,便能看出许多百姓和身居低位的不足。很多时候,他表现出的才华,实在是不像一个孩子所有。
“微臣在想,殿下今日在陛下面前答得极好,功课大约又精进了。”柳敏微笑道。
“柳太傅,可知欺骗本殿的下场?”宣沛一扬眉:“太傅不说实话,实在是有些令人诧异。”
柳敏一惊,他总觉得宣沛对于人心的把握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直觉,这一点倒和蒋阮有些相像。正要说话,突然瞧见远远的走来一名华服女子,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宣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似是颇为厌恶的模样,不过片刻,又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
那女子也看到了他们两人,脚步顿了顿后就继续朝这里前来,待行到两人面前时也微笑行了一礼:“十三殿下,柳太傅。”
“蒋昭仪。”宣沛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身为皇子,自是不用向品级不如他的蒋丹行礼。本是自然的动作,可由宣沛做出来,却似乎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好似并不将对方看在眼里。
蒋丹却是神色不变,依旧笑的温柔热情,只道:“十三殿下想来刚从陛下书房里出来吧?陛下这些日子时常与臣妾提起十三殿下,殿下功课学的很好,陛下说起的时候,也十分欣慰呢。”她神情真挚,平日里又没有架子从不像王莲儿穆惜柔一般高高在上,实在是亲切的很,此刻轻声细语的笑说,似乎是真的为宣沛说话。
可宣沛自来便不吃这一套,他也扬唇一笑,雪白的牙齿整齐而可爱,笑容漂亮的很:“蒋昭仪对父皇的心思可摸得真透,似乎连本殿的行踪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顾蒋丹微微变色的脸,状若无意道:“要是父皇知道了蒋昭仪如此关心本殿,想来也应当是很感动的。”
蒋丹勉强一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哪里敢…。”宣沛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中,不知又会编排起多大的风浪。如今宫中局势风云变幻,几个皇子间的暗涌加剧。皇帝本就最忌讳后宫干政,要是知道她将皇帝和皇子的行踪打听的一清二楚,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有异心?蒋丹对宣沛恨得牙痒痒,这十三皇子根本就是个笑面虎,平日里俱是尔雅无害,年纪小小却是满肚子鬼主意,说的话每每致人死地,实在是很毒辣了。
这样的皇子,若是能搭上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谋个前程,可惜,蒋丹心中俺恨,宣沛偏偏跟蒋阮那个贱人亲密的很!虽然这两人看上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可蒋阮当初被冤枉杀了和怡郡主的时候,宣沛可没有少出力。宣沛每每去懿德太后那里的时候,遇着蒋阮也会说几句话,总不会像待她这般夹枪带棒。蒋丹向来善于观察人们之间细微的关系,蒋阮也不知是怎么投了宣沛的眼缘,分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感情还是如此之好,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譬如此刻,蒋丹便坚信,宣沛对她的示好故意视而不见反而过来踩踏,定是与蒋阮有关。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郁燥,才道:“殿下大约还有别的事,臣妾也就不打扰了。”
“蒋昭仪果然善解人意,难怪父皇喜爱。”宣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太过善解人意,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丢下这么一句,宣沛便再也不看蒋丹一眼,同蒋丹擦身而过。蒋丹不敢停留,她总觉得宣沛的眼神似曾相识,就和蒋阮的一般无二,每当被那双眼睛一看,就好似心中的所有都能被对方察觉一般。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除了徒增笑料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她一直往前走,这般匆忙心急之下,竟与人撞了个正着,那人身边的太监怒道:“什么人不长眼睛?冲撞了五殿下!”
蒋丹一怔,抬起头来,果真,面前的男子正是宣华。那太监也认出了她来,赔笑道:“原是昭仪娘娘。”
宣华如今倒是在朝中规矩的很,许久都没有其他的动静,可从宣离的表现来看,想来宣华也并不是真的偃息旗鼓。蒋丹心念直转,想到方才宣沛给她的恐惧,和对蒋阮迟迟没有动作的心慌,蓦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不等宣华开口,她首先便笑了起来,朝着宣华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五殿下。”
宣华知道蒋丹如今正得宠,也没有为难与她,道:“蒋昭仪。”
“陛下昨日里还与臣妾说起五殿下,今日五殿下就出现了,果真是巧。”蒋丹笑笑。
宣华一愣,自从上次他做事不得体之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便有些冷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一直装作安分,至少明面上没有与宣离争吵过什么。谁知蒋丹突然就说起此事,他心中一动,不由得出声询问道:“父皇…。果真提起过我?”
“自然是真的。”蒋丹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臣妾与五殿下也算投缘,不若在那边的茶亭中下一局棋,顺便说些此事,陛下可与臣妾说起过许多殿下的趣事呢。”
宣华不是傻子,皇帝也许会提起他,但万万不可能对蒋丹说起他的趣事。蒋丹说起这话,必然是有别的话要
说,不过是个幌子。他虽有些怀疑,不知道蒋丹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只是看蒋丹的表情,终于还是笑道:“正好,本殿也想下棋了,蒋昭仪,请吧。”
皇子路过与昭仪下一局棋,礼数上并没有什么不合的地方。蒋丹就和宣华走到御花园中的凉亭中,凉亭里长年累月摆着一副棋,两人摆好棋局,太监宫女远远的站着,白子黑子落在棋盘上,下棋的人心思却不在此。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走了三子之后,宣华就急不可耐道。宣华的性子远远没有宣离来的善于隐忍,实在是有些急躁了。难以想象德妃这样稳重的人生出宣华这样的急性子。
蒋丹笑的俏皮,话中却隐见机锋:“陛下如今只有四个皇子,提起五殿下的同时,自然也提起了别的人。不过最近提起十三殿下却是很多。”
宣华皱了皱眉:“十三?”他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宣沛如今在朝中的呼声是越来越高了,听闻皇帝也越来越喜爱他。宣华原以为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一个母妃都没有的皇子,就算再怎么得皇帝宠爱,也终究没有资格坐上储君的位置。可接下来蒋丹的一句话又令他吃了一惊,蒋丹道:“陛下如今特别怜爱十三殿下,许是见他自小失去母妃有些可怜,竟是私下里召集了些老臣要好好辅佐他。”
用一帮老臣子来辅佐一个皇子,其中有什么用意自然一眼便能明了,那便是在为锦朝未来的储君铺路,在为宣沛栽培可用之才。宣华手中的黑子“啪”的一声落下,他冷笑起来:“蒋昭仪可真会说笑。”
“五殿下不信臣妾也无话可说。”蒋丹捏着白子紧随其上:“只是臣妾在宫中,自然也是看的清楚明白,身为女子,也希望能寻得一个仰仗。陛下虽然待臣妾好,可终有一日会护不住臣妾的。说句逾越的话,百年之后,臣妾又能得谁庇护?”
宣华听闻蒋丹的话,却是沉声道:“蒋昭仪这话确实逾越,想的未免太多。”
蒋丹笑了笑:“十三殿下如今可越发的得陛下喜爱了,世上人都说,先下手为强,那柳敏柳太傅原是太子太傅,早晨臣妾经过花园时,却是瞧着他与十三殿下在一处。陛下已经将柳太傅给了十三殿下,这…实在是很有心。”
柳敏是朝廷新贵,但凡年轻一点的官员,又是直接效忠皇帝的,大抵都是留给下一任国主。柳敏给了宣沛的事情宣华早已知道,此刻被蒋丹这般毫不掩饰的说出来,这段日子来的郁气几乎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黑子胡乱放了一个地方,低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殿下与臣妾嫡姐十分要好,可惜臣妾与嫡姐早些年就有误会,如今势同水火。十三殿下待臣妾如眼中钉,至于八殿下,他也想要笼络锦英王,待臣妾却是看不上眼。臣妾思来想去,这硕大的深宫之中,似乎也只有五殿下能庇护的了臣妾了。”蒋丹眸色黯然,她本就生的娇小,又习惯做出楚楚之态,那副模样的确是很能激发男子的保护欲。宣华到底也是个男人,这么多年见过美人无数,蒋丹却也是有几分真魅力,当下便也软了几分。笑道:“为何你认为,只有本殿能庇护得了你?”
这话便是男子对女子的调笑了,蒋丹摇了摇头:“论起风姿或是帝王之术,臣妾以为,十三殿下,八殿下,亦或是太子殿下,统统无法企及五殿下。只盼五殿下大业已成的那一日,不要忘了今日臣妾对五殿下说的一番话,在深宫之中,与臣妾寻一个容身之所,臣妾便感恩戴德了。”
宣华本就喜爱听别人吹捧的话,蒋丹这一番话实在是令他受用至极,且不说宣沛和太子,单是宣离,自小众人就拿他们俩比较,宣离天资聪颖,大家总说他比不上宣离,蒋丹却说他最好,一时间对蒋丹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散去,越发的觉得蒋丹顺眼起来。
“你既然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不妨说来听听。”宣华道。
蒋丹看着他,慢慢道:“殿下不觉得,如今这样局势混乱的情况下,越拖的越长反而给了别人可趁之际,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肃清对手。大丈夫不应当畏首畏尾,而有勇有谋,才是真男儿。”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蛊惑,宣华登时就听得心中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他本就性子急躁,平日里有德妃提点着才能稍稍清醒一些,而这一段日子奉行德妃的隐忍政策已经是憋到了极限。蒋丹一说正中他下怀,只想着大干一场,便道:“你说。”
“据臣妾所知,臣妾的嫡姐和十三殿下越发的好了,因着嫡姐的关系,锦英王府迟早也要站到十三殿下的那边。锦衣卫有三十万,若真的同十三殿下拴在一处,对于五殿下可不是件好事。”
宣华冷哼一声
:“老十三倒是好手段,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我就说这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落到他身上去了,原来原先不过是装傻卖痴,如今倒是显出了真正的野心,也暗自筹谋了起来。”
话虽如此,他的面上却也显出担忧之态,要知道锦英王府在大锦朝谁都不敢小觑。宣沛得了锦英王府的支持,那就等于得了半壁江山,日后要对付起来难上加难。
蒋丹轻声道:“臣妾嫡母以前还在的时候,曾与臣妾说过一句话,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事情,最好是扼杀在萌芽的时候。这样,它便永远也不会长大,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威胁。”这话是夏研当初对她说的,为的就是要她去下毒害赵眉,而最后仿若无意中说的这段话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在蒋阮的吃食里也放了那毒药。只是那时候她胆子太小,没能继续下去,否则的话永绝后患,今日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宣华一怔,怀疑的看向蒋丹:“你是说…。?”
“眼下十三殿下还只是个孩子,宫中他这般大年纪夭折的皇子不止一个。”蒋丹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残忍:“况且只是稍动些手脚呢?十三殿下如今方得陛下看重,五殿下却是与陛下有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说起来,还是五殿下与陛下亲厚些。趁着陛下如今与十三殿下情分还不是正浓,快刀斩乱麻最好。”
宣华似是没想到蒋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她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蒋昭仪是有备而来,怎么,连本殿也想利用?”
蒋丹适时的做出一副惊惶之态:“臣妾怎么敢?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好,你且说说,你想要本殿如何做?”宣华算是看明白了,蒋丹也是有所目的,只是她说的话与他的心意不谋而合,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计较了。
“既然嫡姐与十三殿下亲密,不妨就将他们捆在一起好了。总归最后两人一块犯下什么大罪,殿下解了眼中钉,臣妾也得以喘息。”蒋丹微微一笑:“皆大欢喜。”
…
走了不久的宣沛与柳敏两人站在南苑前,宣沛转身对柳敏道:“太傅先回去吧,今日本殿还有些事情,功课明日会呈给太傅看。”
柳敏知道宣沛一向有主张,倒也不坚持,便行了一礼告退了。待柳敏走后,宣沛面色一变,唤来明月,语气沉肃道:“你且速速去方才我们遇见蒋丹的地方,务必找着她仔细盯着,一旦有什么事情,立即回来禀告于我。”
明月领命离去,朝阳道:“殿下,可是觉得蒋昭仪不妥?”
宣沛目光一沉,不止不妥,蒋丹这人从来细致,今日情绪却屡次外露,蒋权的事情他也清楚,想来蒋丹已经坐不住了,狐狸尾巴既然要露出来,他也不介意去抓一抓,送上门来的猎物,没有必要拒之门外,何况是自己找死?
第二百零六章 萧韶的身世
八皇子府上,宣离将信纸扔进一边的火苗中,瞬间火苗便舔着纸上的字迹化为一堆灰烬。舒悫鹉琻身后的幕僚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驳了蒋昭仪的意思?”
蒋丹提起的想要与宣离联合扳倒锦英王府,听着未尝不令人动心,蒋丹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了主意。以宣离谨慎的性子,也理应听一听的,可宣离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蒋丹,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她如今是急了,才会如此沉不住气。想来是有什么把柄在蒋阮身上,想要借我的手对付蒋阮,顺带提一提锦英王府。她能有什么好法子,况且也实在不值得我出手。”宣离看着跳动的火苗:“再者,这个女人心计颇深,如今已经同老五混在一起了。”
幕僚跟着宣离的目光看向火苗,大抵知道那是宫中传来的密保,蒋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宣华扯上关系,的确看得出是急的狠了。幕僚沉吟一下:“那殿下的意思是…。?”
“蠢货罢了。”宣华漫不经心道:“这两个人若是能联合起来扳倒锦英王府自然好,萧韶的存在始终是一块绊脚石,总有一日我也要将这块石子清理掉,有人替我代劳,何乐不为?”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他们技不如人,以萧韶和蒋阮的性子,你以为,他们能讨得了什么好处?”宣离道:“老五在朝中看着碍眼许久了,如今又多了个宣沛,老五要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金色扣子,道:“横竖我没什么损失,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殿下英明。”幕僚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归殿下是捡了好处去的。”他想了想,突然道:“只是蒋昭仪本是殿下的人,突然与五皇子联手,便不能为我们所用,成了一枚弃子,日后在宫中的消息…。”
“她本就无用了。”宣离打断他的话:“元川已经到了宫中,蒋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利用最后一把,帮我做成一件事情,也不算白来一遭。”
幕僚点头:“既如此,那便安心等好消息就是。殿下不愧是最好的执棋人,这局棋到最后,还是得殿下来收尾。”
…
蒋阮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温暖的源头,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一双手还搂着萧韶的腰,萧韶安静的睡颜就在眼前。
日光隐隐约约的透过帘子照进来一两分,也将她混沌的头脑照的清楚了一些,忽而就想起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将前世的过往和盘托出,最后竟也不知怎的吻了萧韶,情动来的突然,萧韶就趁着她迷迷糊糊地时候将她抱出了书房。大约是情潮也能冲淡一些痛苦,就在那些激烈的汗水相搏的亲密瞬间将痛苦的情感全部释放出来。
然后呢?蒋阮微微愕然,感受了一下全身上下仿佛被狠狠碾压过一般的酸痛。不得不说萧韶此人果真很是聪明,别人学好几遍的东西只要一次便能炉火纯青。便是在这些事情上也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这样好的极巧,几乎要让她晕眩在那陌生的极乐感中。且这人平日里性子稳重沉冷,却不知为何在榻上却十分恶劣,每每故意欺负的人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冷淡的瞧着人挣扎服软方才罢休。
她一手撑着下巴,仔细的打量着侧卧着的青年。萧韶的睫毛长而笔直,在眼睑下垂下一片侧影。鼻梁高挺秀美,唇薄而红润。睡着的萧韶瞧着十分安静,难以想象这样沉静冷淡的人在夜里流过的汗水和动作的疯狂。脑中只要有那些回忆,便觉得有些赧然。
正在思索的时候,手却被人猛地一拉,竟是顺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萧韶眼睛未睁,声音却清醒的很,带着饕鬄后的淡淡满足,道:“还早。”
“不早了。”蒋阮随口答道,随即反应过来,道:“你醒着?”
萧韶唇角弯了弯,就睁眼看着她,道:“嗯。”
这人似乎只要一没在那些属下面前就显得蔫儿坏,偶尔还十分幼稚,大约觉得捉弄人的游戏很好玩。这样的举动看在蒋阮眼里,倒和宣沛十分相似。只是宣沛做这些就是可爱,换了萧韶这样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来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你…”蒋阮推了推他,萧韶却不放手,他力气本就极大,只要稍用巧力,蒋阮也奈何不得。此刻便也只好趴在他怀中,倒是想起一桩事情,问道:“昨日里我与你说了那些话,你的话最后没能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说一说?”
想起这件事情蒋阮就十分不自在,昨日她情绪翻腾的狠了,大约萧韶抱她回房的时候也是被王府的下人看在眼中的。那些人会怎么想,王妃一回府就迫不及待的在书房里跟主子白日宣淫,是否也显得太饥渴了些?至于林管家怕就是更疑惑了,好好地说个秘密怎的最后就说到榻上去了?
如今里子面子算是全都没了,蒋阮只觉得在下人面前怕是更难立威了,心中不由得叹息。萧韶却是神色微微一顿,道:“昨日你太急切,我以为你想做更要紧的事情。”
“更要紧的事?”蒋阮瞪着他:“什么叫更要紧的事?”分明就是这个人心怀鬼胎,本只是想要轻轻抚慰一下,这厮却是趁人之危了。
萧韶忍不住又笑了,蒋阮瞪了他一会儿,也跟着笑了,她推了推萧韶:“行了,先起来吧。今日我也没什么事情,你想要说什么,我也能听得的。”她打趣道:“就算你说你与我一样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也不会嫌弃的。”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萧韶摸了摸她的头发:“先起来吧。”
用过早饭,蒋阮就和萧韶走到了院子里,那院子里的凉亭处正毗邻着池塘,满池子的水青碧见底,其中红鱼游来游去,点缀着单调的冬日分外灵动。蒋阮心心念念着萧韶的话,此刻见他面色已然不似早晨那般轻松,甚至称得上有些黯然,便也意识到此事大约有什么不同,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阿阮,”萧韶开口道:“你拜过我爹娘的牌位。”
“是,”蒋阮点头道:“成亲那一日。”她嫁入锦英王府那一日,是亲自在老锦英王夫妇的牌位面前拜过公婆的。此刻听闻萧韶说起,倒是想起来。
“其实,你并未拜过他们。”萧韶垂下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道:“没有什么可让你拜的。”
蒋阮一怔,探究的看向他。这话中的意思实在是令人有些深思了,是说供在宗祠中的牌位其实并非是锦英王夫妇?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曾有一日你来府上,见我在此处拜祭别人。”萧韶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子在此刻竟是显出了几分萧索来:“那才是你该祭拜的人。”
蒋阮一惊,倒是想起确实曾有一日,便是萧韶醉酒吻了她的那一日,正是她撞见萧韶在拜祭什么人。当日里她还正是奇怪,因为那本不是锦英王夫妇的祭日。可她又想不出别的原因。当时的怀疑终于在此刻得到证实。她正思索着萧韶的这句话,便只听到萧韶的声音从身畔传来:“我不是锦英王的儿子。”
蒋阮抬起头,萧韶漆黑的眸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道:“我的父亲,是洪熙太子。”
蒋阮一愣,随即心中掀起了一股滔天的风浪来。洪熙太子,懿德太后的长子,如今皇帝的兄长,本应当是现在的大锦朝国君,却在开国前夕平定藩王之乱时死在万马践踏之下的太子,竟是萧韶的父亲?
萧韶看了一眼蒋阮,又别开脸去,在凉亭的边上站住,慢慢的讲述起来。
懿德太后育有两子一女,长女元容公主聪慧温柔,大方得体。次子洪熙太子也是年少名满京都,当今皇帝是最小的一个,被两位姐姐哥哥宠的厉害了些,到底也是个聪明的。这三人关系从来就好,先皇在世的时候,对懿德太后强势的作风颇为忌惮,便是连懿德太后的母家也一并打压,懿德太后虽然行事雷厉风行又在朝廷之上颇有手段,最大的打击却是来自自己的丈夫。先皇怕懿德太后专权,一直在专宠贵妃,甚至于有意提拔其他的皇子借以平衡势力。这的确阻挡了外戚专权的可能,可先皇驾崩后,原先平衡的局势被打乱,大锦朝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八王夺嫡。
洪熙太子是名义上的太子,这位子却是坐的不甚安稳,且不说那八个野心勃勃的兄弟,便是底下的朝臣中也鲜少有支持他的。先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懿德太后,却要洪熙太子来评定这个混乱的江山。
八个兄弟各自占山为王,且要逼宫。懿德太后这边毫无办法,除了寻求外援。那个时候,有一个出现了,南疆国的公主,琦曼。洪熙太子不仅是真正的德才兼备,心怀天下,更是生的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南疆那时候还未被灭国,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位公主曾在远来大锦的时候见过洪熙太子一面,心中暗自属意,可惜洪熙太子婉言谢绝。
洪熙太子的太子妃正是当初大锦朝第一医女向小园,向小园生的虽比不上琦曼美艳无双,却有一手好医术,脑子里更是有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并非出身官家,而是由山野之中出来,有一次帮一位濒死的一品大臣捡回一条命来,据说是做了什么“手术”,进宫得了医女的官位。洪熙太子与她最后
能结为连理,也是好一番折腾,好在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洪熙太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洁身自好,与向小园又是真心相爱,后院中出了向小园这个太子妃连通房都私自遣散了,怎么会答应南疆公主休掉向小园娶公主的提议。
只是这在懿德太后看来却是不理智的,诚然,她也十分喜爱向小园的聪明和不同于任何女子的眼界心胸,可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江山大业,不是一个明君所为。或许洪熙太子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他的心肠还不够狠,可他的确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琦曼放出话来,若是洪熙太子答应,南疆就能借兵十万帮助大锦朝平八王叛乱,洪熙太子不应,如今的皇帝却是不干了。皇帝与洪熙太子自来感情就亲厚,兄弟两从小便是什么都想到一处,连喜欢的女人也一样,向小园聪明不同于任何一个女人,洪熙太子喜欢,皇帝也喜欢。可在向小园眼中,皇帝只是一个小弟弟,他只能看着她和自己的兄长成亲。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妒忌和不甘,或许是他比洪熙太子的心肠更适合当一个皇帝,他答应了琦曼,可以想法子先让琦曼得到洪熙太子,然后出兵帮助大锦朝。皇帝的本意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他想不过是男欢女爱,洪熙太子总归到最后没有什么损失。只要暂时安抚了琦曼,待将八王的叛乱平反后,再寻个理由将琦曼一脚踢开,也是可以的。
唯一的变数却是向小园,向小园在感情上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女子,她讲究男子一生只能拥有一名女子,三妻四妾就是罪。这在锦朝是大逆不道的,可洪熙太子偏偏答应了。不管当初多少人给他们施威,洪熙太子的态度总是十分坚决的。皇帝自认做不到洪熙太子这样,心中不是也没有嘲讽着等着看向小园失望的模样,可令所有人震惊,向小园面上笑容幸福的刺眼,洪熙太子做到了。
若是此事被向小园知道,不知会造成多大的变数,可为了大锦朝,或许也是为了皇帝自己心中那点阴暗的想法,他最后还是做下了这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那个时候,向小园刚刚生下萧韶不久,萧韶刚满月,满月酒那日,无数宾客来往,端的是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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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过去种种
琦曼和洪熙太子最后究竟是怎样滚在床上的,其中必然有皇帝自己出了不少力,然而当日里向小园看到眼前画面时,却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般大发雷霆。舒悫鹉琻她言笑晏晏,几乎是一丝一毫也没能出了差错,全了洪熙太子的脸面,也让本来挑衅看热闹的琦曼最后无话可说。
向小园亲自替洪熙太子娶了琦曼回来。
向小园脾气火爆热烈,在情感之事上又有超乎普通人一般的独占欲,然而到底却也是个顾大体的人。在许多事情上领的清轻重缓急,只默默的吞咽下心中的不是滋味,为了锦朝的安平。
洪熙太子本就是被自己的亲生弟弟算计,对琦曼厌恶的很,向小园如此委曲求全,反而令他对自己的妻子更加怜惜。两人非但没有因为此事产生隔阂,反而更加亲密无间。倒是对于住在宫里的琦曼,两人只当没有这个人般。
也是众人都低估了南疆公主的手段,亦或是认为她不过只是一个女人大抵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谁知道女人的妒忌心十分可怕,琦曼无法忍受心爱之人待她不屑一顾,却对别的女人温声细语。南疆国本就善用巫蛊,她竟是控制了向小园,在她身上下了极其可怕的蛊虫。本想用向小园来控制洪熙太子,谁知向小园却是个烈性,她深知一国太子,未来的储君不能为一个女人所控制,干脆自行离开,她本就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要找个地方自己解蛊,若是不成,死在外头便也是好的。
命运总是悄无声息的给人以致命一击,向小园的离开,最后竟成了和洪熙太子的永别。她最终还是没有解蛊,没过多久,就有人带着向小园的骨灰找上门来,那人正是八歧先生。八歧先生虽年长向小园,可论起来却算是向小园的徒弟,向小园还未入京的时候便是与八歧先生生活在深山之上。向小园将毕生的医术都倾囊相授,八歧先生承了她的医术,也认了她这个年轻的小师父。
洪熙太子遭受巨大打击,就要杀了琦曼,懿德太后拦了下来,琦曼表示只要洪熙太子好好待自己,南疆的十万兵马还是能借出的。却被洪熙太子拒绝了,他孤勇之下竟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萧韶亲自出关平乱,只留了一封信,道这个帝王之位终究不适合他,不过在那之前,既然向小园已经为了大局牺牲,他总要将这个江山平安无事的交到皇帝的手上。
治国平天下的太子是如何在八王叛乱中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史书是有记载的。只是战争的惨烈书籍无法记录到其中之一,洪熙太子自己也付出了诸多代价,在最后一战中,本已俘虏敌军,却在最后关头被半途中杀出来的十万南疆士兵所围,那士兵们就是冲着他来的。洪熙太子宁死不屈,一战到底,最终死在乱军万马践踏之下。而小皇子也在那场战争中夭折。
但事实上,萧韶并没有死,早在那之前,洪熙太子就预感到南疆很有可能会中途来这么一遭。是以他将萧韶换了出来,李代桃僵,跟在身边的其实是另一个婴儿。真正的萧韶却被养在锦英王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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