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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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个人?”

“我小时候曾亲眼见过,他不去打野猪的心脏,只照着脖子射击,然后放细长瘦高的猎狗去追,把野猪活活累死,血都流干了。”

“真坏啊。”

明月迟疑了一下:“也不是坏。就是,嗨,就是不一样。”明月转过身采,侧卧看看着南一,“从大连回奉天的火车上面挤得要命。我本来有坐票让别人给占上了,我就在过道里坐在地上。远近看见有个抱着小孩的妇女站在那里喂奶,跟着火车一晃一晃的,我就想,总该有个人给她让座吧?结果一个先生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给了她。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他走近了,跟我说话,我才发觉啊,这是小桔的哥哥啊。”

南一点点头:“嗯嗯。”

“这就是我的贪心。南一。”明月说,“又有才华又善良的一个人,我也想要见见他,跟他一起喝杯茶,说句话,讨厌我自己的时候,听他说,他原来比我还要糟糕呢。可是,我能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个人吗?我不能。我也不敢。我怕挨揍。我怕他又不理我了。

南一伸开手臂绕到明月脖子后面,轻轻拥抱了她一下:“那你也不是坏人。你是个麻烦的人。”

明月笑起来,把头跟南一凑在一起:“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要不找个黄道吉日拜把子吧?”

南一道:“对啊。咱俩也算是臭味相投,患难与共过的了。”

南一的“患难与共”冲口而出,她们两个人都被提点起来一些过往和心事,明月舔了舔嘴巴:“我来,是有事情找你的。”

“什么事啊?”

“吴兰英。”

南一低下头去:“这么久了,人都没了,还提她干什么啊?”

“我攒了一些钱,想给她家里寄去。你能查到她的地址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姐姐的朋友跟她也是同学来的。”

“我知道她家在黑龙江,过得艰苦,她还有一个弟弟……”

“嗯,那我找找看。”

“你可不要看急,病养好了再说。”

“谢谢你啦。”南一缩在被子里,“我很久没生病了,生病挺舒服的,头疼昏睡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了。”

明月探访南一是腊月二十七的白天。三天后就要到大年三十了,此时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中街的荟华楼老首饰店请进了一个新雕的玉佛,每天白天都有人排了长队去参观许愿。天一擦黑,四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东北人的传说里面,说“年”是个狮身马头的怪兽,专在腊月三十和正月初一的时候跑出来吃小孩,但这怪兽怕声响,放鞭炮就是要炸它走。这天晚上不知谁家放了一个大炮竹,闷闷的响声,震得大地发颤。正在吃火锅剥粟子打麻将摸骨牌的人们玩得开心兴起都不以为意,几个觉察到的呵呵一笑,议论看这是谁家的大手笔。真相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刚刚建成营业的奉天银行遭劫,地下室被炸出来一个大洞,金条和银元被盗走的数目让所有人都掉了下巴。

奉天银行是个本地企业,有数位政要军阀联合八股,此番遭劫事态严重,影响恶劣,军警迅速出动开始调查。腊月二十八下午,良友会社的保卫科长浅造带着三位便衣军警进了修治的办公室,向他介绍说,这分别是马先生,刘先生和孙先生,想要了解一些情况。说是“了解情况”,来人的态度和方式倒更像是审讯。

“你是‘奉天银行’项目的建筑工程师?”

“原工程师山上君已经回日本了。我只是代替他做后期工程的监理。”

“设计图纸是你保管的?”

“不是。工程项目结束之后,‘奉天银行’的图纸作为公司的机密文件存放在资料室。”

“拿出来看。”

“我没法拿出来给各位。要有董事会的意见和主管干部的签字。”

姓马的军警啪的一声把腰里手*枪狠狠拍在桌上:“你是日本人我就得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实话跟你说了吧:案子发生在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从后门到银行的地下保险库一共三道门,炸得干净利落,大楼其它部分连个脚印都不多。一共两种可能:要么银行里面有内鬼,要么他们就有直通保险库的图纸。我现在要你们的图纸,马上给我交出来,交不出来,你就是一伙儿的。”

未待修治回答,石田秀一从外面进来,一边说话一边鞠躬“先生们请不要着急,有话好好说,如果是我们这里出了问题,一定彻查到底。”

“不用你们彻查,把图纸拿出来就行了。”

石田秀一当即命人去资料室查看。

他们没有能够把图纸拿出来。

在奉天银行劫案之前,有人盗取了存放在良友会社的银行大楼构造图。

会社的日常工作全部停止,军警对工作人员一一审问排查。

保卫科如实汇报:几天前曾进行过一次内部检查,没有发现财物丢失,并没有检查到资料室,所以并不知道有图纸失窃。

内部检查是常规性的还是临时性的?

临时安排。

怎么会有这个临时安排?

因为设计师东修治先生曾发现有可疑人物出入,所以要求进行内检。

啊这确是个突破性的线索。来吧,东先生,看到什么,记得什么,要么写出来,要么形容一下,我们画出来。

腊月二十九深夜两点钟,修治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描述出了那夜在办公室门口所见的男人形象,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幕:进入办公楼行窃的应该有几个人,一人在外面望风,他到的时候,里面的正要出来,望风的上来跟他打招呼问路,修治回头说话,里面的趁机脱身。他们从良友会社偷窃来奉天银行的图纸,探明白了地下金库的位置,待到年前爆竹喧天的夜晚,趁机*爆*破掉三道门,动静大一点也不打紧,谁能分辨得出炸药和炮竹的声响呢……

根据修治的描述,人像被画好了,军警拿起来让他看:是不是这人?

修治赫然记起这是谁了:数日前看评剧的晚上,他与南一从戏院里面出来,此人从后面上来打招呼,这是南一的朋友!

第三十六章

军警们拿到了第一位可疑人物的画像并没有着急声张,悬赏捉拿。他们连夜召集了城里所有曾留下把柄因而不得不合作的流氓地痞线人和告密者,在一个控制有力的范围内发布画像,并严刑逼问,有谁见过此人真身?或哪怕是相似的脸?

一天一宿的刑讯和饥寒交迫之后,终于有人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离太清宫不远有个四平人开的山货行,生意不见得多好,但是来来往住客人不断,老板换了好几茬,相互接手像都在熟人之间进行,并不见有出兑倒卖的程序,最近的一个老板不常出门,不常露面,但是也见过一两次,那张脸,那张脸有点像这幅画像……消息一出,精干的探子们就被放出去了。

城市太大,年代混乱,故事很多。

另一边的王府里面,远近亲戚陆续地到了不少,正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在王府新改建的小楼里面,麻将局开了六桌,绿玉牌来回撞击发出哗哗的声音,可口茶点在一旁伺候着,输赢之间,金钱流水无数,他们却还在一边玩一边抱怨着年景不好,再不能过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再不是从前的皇亲国戚了。这是旗人们聚会时候的桩核心话题,刚变天的时候,说起来这事儿总有人哭,现在渐渐适应了,反而还觉得少了拘束,不时还会拿头发和袍子开两句玩笑。有人又在说皇上在天津的轶闻,说他最近请了个日本师傅,张嘴闭嘴都是岛国的话,一次参加聚会,居然还梳着小分头穿和服出来了。

一直聚精会神打牌赢钱的小王爷说:“你是看见了?”

讲笑话的说,听那谁他家那小谁说的。

显瑒道:“说得那么真楚,我当你是真看见了呢。”

牌桌上的另一个表弟道:“皇上穿和服也不奇怪啊。东三省不都是一个气氛:十个买卖有七个是日本人的吧?日本好地方啊,发展得那么快,不然你怎么把明月姑娘送到那里念书去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明月听见自己名字了,扭过头来看了看。

显瑒打出去一张西风,向她眨眨眼睛,回复那人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这小子书白念了,什么道理都不懂。”

另一张桌子上的彩珠推倒了自己的脾:“我和了。”

她手气太好,筹码在自己跟前堆成高高的三个小垛,旁边的女子努努嘴吧。

彩珠看看她:“怎么?不服啊你?”

那位说:“服气的,怎么不服?不过我赌场失意,在别处找回来,还有夫君疼我。”她声音不大,调门拐了几下,只这一桌上的女人听得见,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那笑容彩珠是看得懂的:夫人你赢了些小钱又何必得意?你的丈夫在别人手里。

彩珠也笑了,跟着桌上的三双手一边洗牌一边说:“愿他今年知道疼你,明年也是一样,后年也是如此,你好年年三十给我送钱。只是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这点运气是不是有那么长。”

明月一边,输输赢赢地打了个平出,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没多久困了,打个呵欠拍拍嘴巴,下人在旁边递了干果盘上来,明月捡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想要提提神。她下手的女子是显瑒的表弟妹,仍出去一张牌然后低声道:“跟我一个症状。”

明月看看她:“什么症状啊?”

“总是困,吃不香睡不熟,也爱吃酸梅,还怕冷。你呢?”

明月的对家接口道:“我那时候怕热。一热就恶心。”

明月核计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们说什幺,,心中和快:“我没有。”

她们抬头看看她,都有点纳闷,仿佛在说:又不是坏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明月故意点炮给下家让她和了,然后找别人替自己上手,上楼去新装修的客房睡觉。路过小偏厅,看见两三个爷们卧在那里吸烟,香气扑鼻,云雾寥寥,下人们跪着服务,谁说了句笑话,他们含含糊糊地低声笑。书房里面二表哥在玩显瑒藏的宋代古筝,弹着一首婉转销魂的小曲,一个随他来的画着女妆的美貌小厮,拄着头听他主子抚琴,一脸陶醉。不知谁在园子里连看放了好几个二啼晓,动静清脆响亮,热闹辛辣的硫磺味道跟着声音传播扩散……

明月上楼找了间卧房,和衣躺在榻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出神,只觉得这日子过得逍遥而不真实。残留的财富铸成享乐的围城,希望和幸福像是城郭里的固水,失宠于年代的贵族们每日无节制的汲取,不在乎,不感恩,不害怕括竭。她手边放着几本旧书,信手打开一本,竟是应了景的白居易的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着肩膀弄醒,睁开眼睛竟是小王爷,明月歪着头看他,怎么都觉得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消瘦清隽,眉目传情,这人可真好看啊。她伸手覆在他脸上问:“你打完牌了?”

“嗯。你躲在这里偷懒啊?”

“反正也赢不了,就不打了。”

他笑着说:“年夜饭好了,去吃吧?鹿儿师傅专门来给做的。”

“一点不饿,吃不下东西。”

“……那就喝杯酒去。”他目光如水,实际上在跟她打商量:这好日子不知会过到何时,这顿年夜饭吃了,下一顿不知道是否聚得来这许多人,张罗得起这般热闹。这些话用不着说出来,她明白他就跟明白自己一样,点点头:“嗯。”

他却没有马上动,攥起来她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过了年,开春以后找个好日子,把你的名分成全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把他的头搂在自己怀里,亲亲他耳朵:“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没有名分我都陪着你。谁走了我都陪着你。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他在她怀里重重地点头,伸开手臂把她环绕住。依稀记得小时候他被阿玛罚站在院子里,扛得一脸憔悴,嘴唇干裂,女孩就蹲在他旁边,不声不响,不说不笑。他觉得自己狼狈,让她走,别留在这里,她摇摇头说“我陪着你”。原来人虽小,早就拿了一辈子的大意。他把她给紧紧地抱住。

这一年除夕夜,刘先生刘太太把南一的姥姥姥爷接到奉天城里过年,老人来了,舅舅和舅母带着南一的两个表弟也来了。表弟们占了南一的房间,南一搬去跟赶回来过年的姐姐东一一个房间。刘家的年夜饭是三鲜馅饺子和涮牛肉火锅。南一不去帮忙,自己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皮子攒成了一座小山。

二表弟把她藏在柜子里的韶皮帽子给翻出来了,顶在头上在屋子里面横逛了两步,问大人们:“看我像土匪不?”

南一看了,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帽子从表弟头上取下来,把手里攥着的瓜子皮全摁在表弟头上。

刘太太一边擀饺子皮一边跟弟媳妇解释:“别怪她,别怪她哈。孩子上次生了病没好利索,直到现在都有点疯。”回头又去叫侄子,“来,别搭理南一姐,姑姑给口香肠吃。”

南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嗑瓜子。

十二点的饺子好了之后,好久没有正经吃饭的南一上了桌一口气吃了好多,撑得够呛。姥姥给孩子们挨个派红包的时候,朝着南一眨眨眼睛,那个意思是说:给你的比别人的多。南一手里拿着红包一心想:姥姥,你能把那个人装到红包里面给我吗?

初一早上,一家老小去般若寺拜佛,南一头一次心悦诚服地上了两柱香,并给菩萨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她又趁大人烧香许愿的时机,自己在寺庙门口卜卦算命的档子求了个签。算命的老头儿打开红纸,但见上面是三个字:一心解。

老头儿问南一:“姑娘要问什么啊?”

“姻缘。”

“姻缘啊……”老头拖了长声,,心里面算计着,大过年的,这姑娘想要听什么吉利话昵?计上心头,他抄起毛笔,在纸上先写了一横,这便是那个“一”字。“心”被他写成了树心“忄”,加上上面那个“一”,成了一个“不”字。老头子道,“若问姻缘,这是个上签啊,一心就是‘不’,这是不解之缘啊!两厢长相厮守,哪怕眼下分离,山不转水转,以后也必然再会。姑娘但请放心。”

南一听了,整个灰暗的心情都亮堂起来,又加了些钞票给老头:“谢谢您啦。谢谢您啦。”

可惜老头儿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否则他也许会告诉这个名字里面带有“一”字的孩子,请她放掉心事,知难而退,再别奢望。

同一时间里,东修治被关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与外界完全隔绝。房间里面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独立的洗手间和淋浴。他并没有被太过亏待,三餐准时干净,甚至可以说丰盛。

修治被关押的第三天,姓马的军警来见了他一回。

修治说:“扣押我,是怕我通风报信?”

马给了他一支烟,修治摆手谢绝。

“案件太大,我们布了网,不能走漏风声。”

“要到什么时候?”

“到你把那人指认出来为止。”

“如果你们永远抓不到呢?”

“好问题。如果我们抓不到,你猜猜看,会怎么办?”

“那就是我们做的。对不对?”

马听了伸手刷刷自己的头发:“你们从这里抢的钱少吗?”

第三十七章

年和五刘家请客,来了不少亲朋好友,客厅都满了。南一在厨房里帮着女佣准备饮料和点心,不一会儿刘太太过来找她,带她去见跟人打招呼。来宾是一家三口,父母带着儿子,风格气质就像刘家一样。刘太太问南一,你还记得董叔叔和婶婶吧?南一根本不记得,但还是笑着点头施礼:董叔叔,董婶婶。绍琪呢?你记得绍琪吗?南一还是笑呵呵的:你好,绍琪。

董绍琪二十四岁,瘦瘦高高的,戴上眼镜斯文,摘下眼镜面相有点过于精明。刘太太反复提醒,南一终于有了点点记忆:董绍琪这人爱思考,小时候就这样,孩子们玩追跑逮人的游戏,所有别的小孩都追着南一屁股后,南一跑得太快谁都逮不到她,只有绍琪,很会包抄,永远都是绕个远,朝着南一迎面跑来,一下子把她堵住。后来绍琪的父亲,董先生去南方教书,他们一家就搬走了。时过境迁,董先生回乡任文化局局长,董家搬回奉天,绍琪和南一就此又见面了。

南一是主人,俩人单独聊天的时候,难免要找些话题:“绍琪你现在在哪里做事啊?”

“教育局。”

“忙吗?”

“混呗。”

“你也觉得工作没意思?”

“嗯。不过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拿来当工作去做,都没意思了。”

“我同意,”南一说,“平时有什么爱好?”

“让我想想。看书,运动。我打网球。”

“打网球啊……打得好吗?”

“不好。但是总比没有事情做闲下来好。”

“嗯,确实。”

南一觉得绍琪这人说话有种不在乎的落拓劲儿,就是说,他不端庄,但说的都是实话。南一不讨厌这样的人,她自己就这样。她在心里对绍琪进行了一番快速的判断,回头看看身边那么多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然后决定借他遁走。

“这里面太热了。绍琪啊,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里?”

南一道:“破五了,街上有的是热闹的,中街老皇宫那边肯定有人踩高跷扭秧歌,比这里好玩多了,你回来不久,肯定不认得地万,我带你去吧。啊?”

绍琪略迟疑,南一笑笑:“你是不是还得跟爸妈请示一下啊?”

绍琪知道她在激将,也笑了笑:“刚来就走,有点失礼。”

“你不想走?”

“想。”

绍琪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就跟南一去玄关拿大衣去了。南一隔看屋子里面的很多人对一直以来都不让她出门的妈妈比划:我带绍琪出去转转。刘太太迟疑着点了点头。

出了巷于口,南一就拦了两辆人力车。给绍琪一辆,自己上了另一辆。她吩咐拉载绍琪的师傅:“带先生先去东中街逛逛。哪里有热闹,您别嫌麻烦,给停一停哈。要不直接去会兰亭吧,带他去泡个大澡。”

绍琪道:“你干什么去?”

南一认真地看着他,一副“你要懂事”的表情:“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机会难得。咱们时间有限,各玩各的,可别耽误啊。”说罢催促给自己拉车的师傅,“走,师傅,去太清宫西面。您快点,我给您加钱。”

寒风正冷,可南一想到初一那天抽到的“不解之缘”的姻缘签,心里就像孵着一只春天的小燕子一般,温暖又生机勃勃。

到了地方,山货店的门是关看的,根本没人。南一心想谭芳可能也回山上过年去了,可眼下已经到了初五,商店铺子都开了门,他也该回来了啊。她在门口转了两圈,犹豫着是要走还是去后门看看,正在这时,有人上来说话了。

“姑娘,等人啊?”

来人个子不高,三十来岁,面包青黑,一脸褶子,左手垂着,右手插在棉袄的衣兜里面,南一想了想:“不等人。来买榛子的。”

“这家不开门,你怎么不去别家啊?”

“嗯,这就去别家买。”南一要走。

“等会儿。”那人给地叫住了,“看你坐人力车来的,家住得不近吧?是不是熟客?”

“不熟。”

问话的胳膊一抖,把一张画像展在她面前:“看看这个人,认不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眼神怎么发直啊?”

南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觉得害怕,手脚凉,撒腿要跑,被人从后面给拧住了脖子,一辆车子嚓地一声停下来,南一被推了进去。

董绍琪在马路的另一边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立即催促车夫,马上赶回刘家。

南一被带到警局,被人推搡着进了个阴暗暗的大屋,只见横七竖八地站着好几个大老爷们,个个腰上别枪,为首的一个看了看南一,跟旁边的人吩咐句话,没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带了上来,南一一看:山东口音的面馆老板。

面馆老板形容猥琐,满脸污垢,手脚都被捆着,他对着南一的脸伸了伸手指,对军警说:“就是南一跳过去,惊声尖叫:“什么是我?什么就是我?!”

“就是她。”面馆老板退了几步,也不去理她,只跟军警说话,“就是她,逮住她,就能把山货店的土匪给调出来。准能!”

满屋子的军警都大笑起来,把她拽到一边:“姑娘,咱不难为你,留你几天,好吧?只要把另一人请出来就把你放了!来来来,兄弟们辛苦好几天了,再给小丫头照张相,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咱就回家吃饺子啦!”

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南一瞬间回想起几天前,谭芳忽然对她说再不要见面的话,心里隐约明白了他定是办了大案子逃走,军警掌握了线索,守株待免……南一死死地看着面馆老板,只恨得咬牙切齿,目眦尽裂!

不过数个小时之后,警局发布的印着南一相片的告示几乎张贴在了奉天城里所有热闹路段,四处打听南一消息的刘先生和刘太太看到了女儿涉嫌与土匪策应打劫银行的消息,刘太太两眼一黑,当即昏死过去。南一的舅舅在刘太太额头和胸口扎了几针,推血按摩良久,刘太太才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就嚎啕大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她不作得要了我的命,是不会罢休的啊!我才一眼没看到,她怎么就卷到这么个案子里去了啊!”

话虽如此,那姑娘仍是家中的魔王和宝贝。上下老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刘先生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四处找关系人脉去警局打听消息。直折腾到第二天清晨,仍是毫无头绪。刘太太忽然计上心头,抓住丈夫:“去,去找找那个汪明月,南一是她好朋友,看看她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刘先生和刘太太提了水果糕点来到雨露街二十八号朱红色的大门前,他们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侧门开了,穿着长褂子带着瓜皮帽的门房拱拱手:“过年好!二位找谁?”

刘先生道:“汪明月小姐。”

“……没这人啊。”

刘太太一步窜过来,看定那人:“我女儿是汪小姐朋友,现在遭了难,汪小姐若不出手相救,她就没命了。今天您放,我得进去。您不放,我也得进去!”

门房看了看她:“您且等等。”之后关了大门。刘太太只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三年五载,那大门才开,门房道:“二位请进来。”

刘先生刘太太进了门,见里面有位丫鬟等着,早上刚醒还有点床气的样子,自己呵呵手,也不问话,只说到:“跟我来吧。”

他二人跟随那小丫鬟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两层小楼前面,明月头发扎起来,挂着一件大衣正等在那里,见是他们马上迎上来:“叔叔,阿姨……南一呢?”

刘太大一把抓住她,几乎扑跪下来:“明月,明月,你不救她,就没人救她啦!”

第三十八章

土匪谭芳带着一班兄弟办了大案之后,并没有走远。南边有战事,军阀把道路关口守得很严,他们劫到的黄金银元并不好偷运出城,根据以往经验,不可顶风做事,否则容易出马脚,于是把黄货白货妥善藏好,兄弟们就在城中四散开来,谭芳自己寻了一个小店住下,每日吃馆子泡澡堂于,等着好时机再出城上山。

那一日他洗舒服了从浴池里面出来,看见一群老儿手里拿着个招贴在研究议论,谭芳凑过去看看,只一眼,便一把夺过来,他见刘南一的照片贴在上面,将行文速速通读三遍,还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闷声问旁人:这,这说的是什么啊?”

“女贼啊,伙同土匪打劫银行。证据确凿,年后问斩。”

谭芳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后跟顺着后脊梁直通头顶,一双拿惯了砍刀*****,杀人头,摘人心都镇定自若的手寒战发抖。他匆匆穿了袍子,夺门出去,回到旅馆,开门进了自己房间,却见一人坐在那里:是扎着麻花辫子的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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