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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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勿:“雁北程家少主也能证明。他追了我一路,砍了我一路,他亲眼看到我从哪里搬出来的骷髅架。”

蒋声立刻转头去找程淮。看程淮抱着奄奄一息的谢微,程淮发呆,唇动了动。程少主目中凝起吃瘪般的怒意:问我做什么?我和你很熟么?我为什么要帮程勿你说话?我不会帮程勿你的!

但是那些又是事实,程少主憋了半天,只憋得自己忘了谢微说的毒。他被程勿气得狂吐血,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一声不吭,拒绝回答蒋声的疑问。

天真的人,被心机深沉的人,却是只消看一眼蒋声心中发冷,手中剑哐当掉地。程淮这样怀怒却不说话的凶狠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怎么可能?”

“和蒋长老有什么关系?不可能不可能的!”

“蒋长老和其夫人伉俪情深啊!”

“伉俪情深?你们是不是忘了很早以前蒋沂南是和谁勾搭着,背叛正道来着?他可是都快被妖女蛊惑得入了魔门啊。”

窃窃私语,万千不满,骷髅架子的出现实在太震撼,所有人竟都停止了打斗。他们讨论着,不怀好意地扭头,去看那战斗中心的蒋沂南,罗象门弟子。魔门弟子们挑眉,也感兴趣地扭头打量这位蒋长老:哟,看不出啊。

真是看不出啊!

罗象门武功包罗万象,有教无类。如女瑶便嘲他家什么样的弟子都收,弟子人数最多,质量却最差,最参差不齐;罗象门的大部分弟子,武力都是中下水平。能成为四大门派之一,罗象门靠的是人数,底蕴。所以当日程勿说想拜师罗象门时,女瑶就狠狠把罗象门讽刺了一通。

但是蒋沂南绝对是个例外。

他是罗象门百来年天赋最高的弟子,他学成了罗象门中武功的包罗万象。正是天赋极高,蒋沂南从小就被罗象门掌门小心看护,做什么都带在身边。天下人都知道,未来罗象门的掌门,一定是蒋沂南。罗象门掌门对蒋沂南寄予了厚望。

但这个厚望,结束于蒋沂南的二十五岁。

许是天赋太高、被人看中的人,自来都与众不同。他们自负,骄傲,道德感低。身边人皆是称赞,他没什么得不到的,所以他就要去挑战下那个极限。蒋沂南与魔教教主私通数年的事,将罗象门老掌门气得走火入魔,差点入灭。四大门派一同压制,蒋沂南被关了起来。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个罗象门最看中的弟子,硬生生从罗象门的记录中消失。罗象门的老掌门自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后去世,赵琛继任了掌门。赵琛出关后参与的第一次名器大会,就是将蒋沂南放了出来。

这位昔日最风光的公子,他依然秀丽优雅,如玉立于万千瓦砾中。

他微微一笑,世间女子都忍不住看向他;他却只是疲惫地看着众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然正是这种慵懒的、什么都没力气的气质,反而让他一举手一投足间更加雍容,韵味十足。

寒冷肆意,人心骤凉。

蒋沂南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疲倦地看着他们,他厌恶地看着他们。他轻轻笑,几多古怪。他大方承认:“不错,是我。”

蒋声僵硬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父亲:“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倒在地上的掌门人赵琛也发怒:“为什么?师兄你对小师妹下手?她是你妻子啊!她和你共孕一子啊,你纵是心有怨恨,你怎么忍心”

蒋沂南侧头,目中含着笑:“怎么不忍心?”

他目中神色慢慢开始变化,从温和、自怜、迷茫,他眸中颜色一点点加深,他开始变得冷漠、断情、恨恼、怨气冲天!他手里的剑向四周划出半个圆,一圈人瑟瑟后退。看蒋沂南哈哈大笑,重复一声:“我为什么不忍心?!”

他手里的剑一下子指向那具散开的骷髅,蒋声扑过去,将母亲的尸骨抱在身下,才免去被父亲直接砍碎。蒋声怒吼“父亲”,他父亲却已经疯了:“是她!一次次地跟着我,一次次地告诉所有人我不能走,一次次地用人来压我,一次次地非要嫁我。”

“非要嫁我!非要缠着我不放!还跟人说我是被蛊惑了,我是爱她的,说我只是病了,我会清醒的。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跟这个女人绑在一起!下毒!做戏!谁比她做得多!我为什么不恨她?她死了,我都不甘心。”

“你!”蒋声目赤红,他全身颤抖,狂风猎猎,他一字一句,“所以母亲果然是你害死的?!你不只是平时恶言恶行,从小不喜我你根本恨我们!”

蒋沂南微微笑,温柔道:“是。死都不解恨。”

罗象门的掌门赵琛怒道:“你为什么杀她,不杀我?下毒不是她下的,她只是太喜欢你当年撞见你和那妖女的,明明是我,是我!”

蒋沂南慢慢转头,他冷煞的眼睛盯着赵琛。他一贯的清雅,他寒气森然的模样,让赵掌门发怔。看这位昔年师兄一字一句:“我再说一次。不要叫她‘妖女’,她是我的女人。”

蒋沂南又轻描淡写:“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我只是被关起来,没机会而已。”

赵琛心如遭重击,声音沙哑:“师兄!”

他跪在风口,满心伤痕累累,他不认识般地看着这位师兄。

他想到当日他撞见师兄和那妖女在一起的样子,嬉笑怒骂,漫不经心。私通妖女是何等大罪,蒋沂南在四大门派中还是那般地位。那白凤教主有什么好的?有小师妹喜欢他么?有小师妹对他用心的一二分么?甚至,蒋沂南和那白凤,多久才会见一次赵琛惶惶不可终日,他的异样被小师妹张明明发觉。张明明那时才从赵琛口中得知,得知大师兄和魔教白教主混在一起。

张明明:“不、不行师父会杀了他的”

赵琛讷讷道:“师兄说他不会把正道的消息卖给那白凤的。他说他们从不谈那些的。”

张明明急道:“他说不谈,旁人就会信么?那妖女若是、若是若是有了他的孩子,那师兄岂不是要被四大门派活剐了?”

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竟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琛惨然而笑,怔怔望着发狂的蒋沂南。

看蒋沂南彻底疯魔,他手指一圈,大笑道——“你们都装什么高风亮节?药宗!好像凤儿的毒不是你们下的一样!”

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也受了伤,手扶着流血的手臂,她冰雪般坐在断壁间,闻言冷漠道:“下毒是四大门派一起商议的,何以事后推到我药宗一人头上?”

蒋沂南含笑:“是、是,你说得对。”

他亮得不正常的眼睛望向被程勿抱在怀中的女瑶,他说:“女瑶!你知道你师父是怎么被中的毒么?是从我身上引过去的!他们知道我们的苟合,他们知道,哈哈可笑不?四大门派知道,却根本没有第一时间惩处我!他们想的,是借我的身,将毒送进凤儿体内。整整六年,六年!他们就耐心地等着,就装作不知道,就看着我和凤儿演戏给他们看我们是跳梁小丑吧?在四大门派面前,我算什么?”

他的泪水,滴在面颊上。他人已出神,喃喃自语。

女瑶沉默,垂目。是,毒。她师父白凤体内有毒,白凤死后女瑶和白落樱检查白凤的尸体时才发现她的骨架是黑的。她清了毒,却没有清干净。白凤闭关不出的九年,一方面是在教女瑶练武,另一方面是在养身子。但是白凤从未提过她有中毒。

所以白落樱和女瑶先后去过迷雾鬼林。

女瑶直接杀了药宗宗主,在白凤发起的那场大战后,她几乎要把药宗屠杀干净。

这事,谢微是知道的。真阳派也是知道的。

女瑶唇角上翘,露出一个嘲讽笑:但是四大门派中的朝剑门、罗象门却不知道。四大门派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互相提防,又互相利用的。

女瑶抬目,与蒋沂南对视。她不为他的深情感动,她只戏谑道:“蒋长老,我师父从未跟我和小白提过你。我师父也没提过她体内的毒。”

蒋沂南面色不变,不受她激。

蒋沂南淡声:“她不知道她中了毒。更不知道毒是从我身上传给她的。”

女瑶:“!”

她眼眸眯起,寒意如剑般朝上,铿锵之意即将出鞘!她听蒋沂南说:“我给她服了解药代价是我留在罗象门,与她永不相见。”

他垂下目光,怔然道:“本是服了解药,就可无事的但我不知她竟怀了身孕,解药的功效,无法完全挥发她怀了孕啊。”

他微微笑,目中含泪:“我和她好了六年,她都没有怀孕。我要成亲了,她竟然有了身孕。老天在捉弄我,我却没有办法。”

他犹记得当日抱着满身鲜血的姑娘下山。罗象门居然那么大,下山的台阶,是他此生走过最长的。他身后跟着赵琛,和新婚妻子张明明。那二人跟着他,监督着他。他们一路跟着他,跟随他出关,去落雁山,将白凤送回去。

大雨滂沱,他抱着昏迷的她走在泥地里,血地里。他心如刀绞,他知道此路她永不会知。他将她送回去,从此他们就永别了。他到落雁山下,怀抱着心爱姑娘,他当着赵琛和张明明的面,将解药以口喂入她口中。

他手指扣着她的脉搏,他一瞬间停顿。

赵琛:“师兄,怎么了?”

张明明别目,面色苍白,不想看自己的新婚夫君当着自己的面亲吻别的姑娘。

然蒋沂南手扣着白凤的手腕,他掐着她的脉搏,他听着那弱而有力的声音。他在那一刻,就知道她怀孕了。雨浇洗着天地,给他心中晦暗的世界冲出一片清亮地。他与她额抵额,他一声未吭,他的泪流向她面颊。他抱着昏迷的姑娘,独自品尝初为人父的心酸之味。

他想为她解毒,又觉得这段关系无望。所以他答应退回原位,只要药宗给出解药,他情愿被困在罗象门,和张明明成亲,把自己的天赋遗传给下一代。他心不在焉,却是到成亲那日,他眼睁睁看着白凤闯山门,他才知道他心里爱她。可是他走不了了;

他向来自负,称绝不动情。他走过漫长的山路,将她送回落雁山。他刚得知他喜爱她,他一句话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只是送她平安离开罗象门。他在雨里抱着她,他听着四面渐来的脚步声,他被赵琛和张明明扯起来。到那时候,他比世上谁都最早知道她有了身孕,可是他一字不能说。

他爱意最深的时候,便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最痛苦的时候,又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场中大风再起,雷鸣轰轰,蒋沂南疯狂大笑,笑得喘不上气。

他目光扫过场中所有人,剑锋指着四大门派的人:“真阳派!自诩君子之风,可即使商量给一个女子下毒,从来不会手软。药宗!说的是救死扶伤,不参与江湖事务,参与的比谁都深!什么时候想要毒,他们都能提供!罗象门!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子被四大门派一起利用,亲自参与,绝不手软!还有朝剑门!剑术最高,心也最狠!你们看今日朝剑门的弟子最少,你们看着吧最厉害的,就是朝剑门哈哈哈!”

他剑再一转,指着其他弟子:“蒋家,张家!你们对我苦苦相求,你们排排在我面前自尽要我发誓!家族,面子,那比什么都重要!我就是你们的傀儡,我活在这世上,就是要听你们的安排。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侵入我的灵魂,直接替我活?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好取而代之?”

蒋声:“父亲,你疯了你疯了”

众人呆住:“你疯了”

魔门弟子们面色难看无比:蒋沂南倒是疯了,针对四大门派也就罢了。关我们什么事?哦,忘了,我们是魔门嘛。你恨不得全灭才好嘛,呸。

女瑶皱着眉,喃声:“不对劲”

她目光闪烁,自语道:“他心魔已生啊,难办了”

心魔已生的人,如她师父死前最后那段时间。没有理智,尽是疯念,这才是真正的堕入魔门骤然间,女瑶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她忽而抬目,看到四面八方,墙头、树上、山石上,出现无数黑衣人。陌生人们密密麻麻,包围这里,他们各持武器,对向名器大会场面上的这些人。阴风刮过,其余人纷纷发现,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周身无力,已经动弹不了

蒋沂南大笑!

众人怒:“是你!你做的?!”

蒋沂南冷冷地看着他们:“是,我做的。都死了才好。正道人,魔道人,既然相亲相爱这么久,生死不放这么久,全都死在这里好了。江湖上大半的高手都在这里,全灭了,以后江湖上就纷争不起来了都死吧。死干净了,才让人放心不是么?!”

他一抬手,四方包围的黑衣人当即飞下,杀向场中已无战力的诸位高手!

第52章

这空气中的毒、这从四面扑杀而下的明显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是蒋沂南所安排的!

这些黑衣人扑入场中,不用区分, 任意砍杀。所有人都失去了战力, 连武器都握不起来, 只能睁大眼看着敌人的刀剑向自己砍来。这些黑衣人出招非正大光明,而是剑走偏锋、很是刁钻。他们神出鬼没, 将死亡的阴影罩上名器大会的上空!

杀杀杀!

血成河,人哭叫,风狂啸!

有见识的人认出来了——

“天鼎阁!他们是天鼎阁的人!”

“江湖第一杀手楼?莫非人齐出?蒋沂南买凶杀人完了,这次我们逃不出去了!”

“夜神呢?夜神刚才不还在这里?夜神不就是天鼎阁的么?”

“这时候提夜神有用么?你什么时候听过杀手互相之间还有交情?夜神那么冷冰冰的他沉着脸那么一出现, 杀手楼的杀手说不得更想杀人了?”

江湖上这些失了气力站不起来的高手们面色惶然, 尤其是四大门派的某几个高层弟子脸色变得铁青、怪异。天鼎阁的人他们之前联手攻打落雁山时,正是见识过一位。

那就是天鼎阁排名第一的杀手,夜神张茂。

那时四大门派请夜神张茂,是经过细致考虑:斩教教主女瑶的名气太大,一般高手不敢挑战她。但是杀手无所谓, 杀手只要出钱, 他们就愿意出手。四大门派花了大价钱请夜神出手,事后夜神把他们坑的恐怕夜神拿到的钱,全都赔了回去。但就是赔了钱,他们对夜神也不解恨!好好的请人帮杀, 夜神竟帮了斩教!难怪夜神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一, 但喜欢跟他做生意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眼下这批杀手们和夜神不一样。

夜神太过随心所欲, 这批杀手却应该是正常的杀手!谁给了定金, 谁就是主人!

“艹,这个蒋沂南,他真的疯了!”

众人嗷嗷惨叫,努力地与这些杀手抵抗。他们手脚无力,他们继而发现药宗的女宗主安安静静地、憔悴无比地扶着手臂坐在残垣上,手臂失血过多,罗起秀和药宗的弟子们没有反应。众人这才想起来,以罗象门为首的弟子们面色阴下:

“蒋沂南又不懂毒,他怎么可能有毒药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你们跟蒋沂南勾结的?”

药宗的弟子们一愣后,破口大骂:“胡说!我们怎么可能给蒋沂南毒?”

“那如今大家都倒下了,你们药宗难道给不出解药?”

“罗宗主,连你们药宗都应付不了这种毒?不可能吧?”

众人怀疑的目光盯着药宗,药宗弟子只气得面色涨红。连赵琛这位罗象门掌门,都看向药宗的年轻宗主。罗起秀淡声:“解药自然是有的。但我们又不知会发生这种事,现在我门派弟子也着了道,恐怕一时间配不出解药。”

“蒋长老为什么能拿到毒,该审你们罗象门的内部人。是否和我药宗有关,也不是现在的重点。”

罗起秀:“都要死了,还有精力来审我们药宗是不是出了细作?”

这位女宗主看着冷冷清清,不染纤尘,一张嘴倒是很厉害,直把周围人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说得移了开。然眼下他们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蒋沂南瘫坐在地、仇恨地看着场中混乱的战局笑,眼睁睁看着大屠杀将他们扫入

毒是针对所有人的,蒋沂南也不例外。

他也许因为一开始坐在大堂中没有动用真气而中的毒不多,让他还能行动,但他身心疲惫,他不想做什么。他就坐下来,面上沾血,袍袖飞扬,他眼神飘虚无比。他不看这场上任何一个人,他仰头看着半空。他的视线穿过他们,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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