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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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公然的抱怨,惹得皇帝相当不满,“别打量朕没听见,你凭什么说朕傻?”

嘤鸣气恼地把小瓶子捏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金疮药是治这个毛病的吗?您拿这个药来,事先怎么不问问周兴祖?”

这下皇帝沉默了,帝王的一切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有时候他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看来这药没有对症,他的煞费苦心在她看来像傻子一样,可她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垂首道:“大婚夜不合房,朕怕不吉利。先皇后的前车之鉴在这里,朕也有朕的顾虑。”

嘤鸣起先还想和他抬杠,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霎时就软了。她明白他的感受,越是在乎的,越是战战兢兢唯恐错漏。他虽然从来没有和她剖白过心声,但她能从字里行间发掘出蛛丝马迹来。他是害怕她会步深知的后尘,横竖都和上次大婚反着来,准没有错的。

她垂下手,把手里的小瓷瓶搁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低声说:“用不着这个,我今晚上方便。”

皇帝反倒怔忡了,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对她下手。

嘤鸣瞧了他一眼,“先脱衣裳。”

他照她的吩咐上来给她脱衣裳,嘤鸣有点儿意外,她的本意是各脱各的,没想到这呆霸王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说实话,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人往后虽是她丈夫了,但他和别人的丈夫不一样。他是万里江山的主宰,更是她赖以仰息的天,让他来给她解扣子,她何德何能呢!

可他似乎很愿意替她做这件事,一颗颗纽子解起来一丝不苟。这也算相敬如宾的新开始,嘤鸣仰起下巴,让他来解她领下,这龙凤同和袍厚重得甲胄似的,脱下来才大大喘了口气。这回轮到她了,她羞赧地倾前身子,捉住了那青金缠丝纽子。

她轻轻地笑,“我还记得头一回给您扣纽子,是往巩华城去的那天。”

他嗯了声,“你给朕系腰带,差点没勒死朕。”

她最善于解围,专挑对自己有利的来,极力开解他:“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不作兴说死啊活的。过去的小恩小怨您怎么还记着呢,心胸也太狭窄了。”

皇帝无话可说,还能怎么样,当然都由她。

那青嫩嫩的手,在胸前游移,他垂眼看着,一阵阵气血上涌。好容易把罩衣脱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嘤鸣爬过去展开了被褥,两个人一头躺下,犹豫了一会儿复侧身过来,什么都不做,只是面对面地躺着。

嘤鸣去牵他的手,“咱们今儿成亲,我以为会像民间似的拜天地呢,谁知竟没有。想想也是的,拜天地得夫妻对拜,您是万乘之尊,您要是拜了我,我得折寿。”那双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着看着他,“您不和我说两句可心的话吗?我都嫁给您了,也没听您说过一句好听的。”

皇帝觉得不对,他明明说过很多让她安心的话,这会儿怎么一笔勾销了?所以女人就是麻烦,他冥思苦想,抚着她的手说:“朕往后会对你好的,毕竟你是朕的皇后。早前找你的茬,那是想让你知道厉害,如今看来朕在你跟前厉害不起来,一则是朕没忍心当真狠狠整治你,再则你是滚刀肉,你根本就不怕朕。”

嘤鸣耷拉着眉毛听着,这就是好听的话?前半句还算像样,后半句纯粹是想气死她。他老是这样,添油加醋后,所有的话都变味儿了。好在她知道他的毛病,话只听半句就成了。

她含笑看着他,皇帝满心的柔情开始涌动,把她拉进怀里,亲了亲那光致致的额头说:“你往后,就和朕长相厮守吧。”

嘤鸣的脸颊抵着他胸前的素缎,知道有些事儿必定要发生的,大婚夜一切也都是应当,只是从没有听他说一句喜欢她,心里总觉得遗憾。

“享邑,以后你会有宠妃吗?”

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心里忽然就扑腾起来,那种激热的感觉,直冲得他耳中嗡鸣。他头昏脑涨,“宠妃?朕没有宠妃,只有一个宠后。”说完翻身而起,虎视眈眈盯着她。

她脸上红晕浅生,笑的样子可爱又迷人,他要对她做压箱底上画的那些事儿了,做过了就是真正心贴着心的自己人了。起先她还有些怕,他的吻落下来,她闭着眼睛甚至不敢看他。人一旦阻断了视线,感觉倒变得愈发灵敏,这呆霸王行进的路线在她脑子里勾勒出一张图,没有什么章法,唯恐顾此失彼,因此显得有些忙乱。

她心里紧张,自己没什么经验,只好由他盘弄。不过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她不睁眼,他也可以引导她。

他微微轻喘,温热的气息拍打在她耳畔,那种嗓音里有种她从未听过的,缠绵又性感的味道,“皇后,你睁开眼,看看朕。”

她两眼迷蒙,红着脸腼腆地说:“看什么?看您的傻样子么?”

他在她耳垂上啮了下,“让你看着这个人是朕,只有朕。”

多霸气的宣言,这会儿大概还在对她以前定过亲耿耿于怀呢。她眼波流转,悄悄看了一眼,唉,羞人答答的,她重又闭上了眼。

他掬着她,只觉她柔若无骨,就是一块软的肉,供他予取予求。这红得像火一样的洞房,每一处都要燃烧起来了,以前他临幸只顾自己高兴,这回不一样,他得仔细着点儿。

他信誓旦旦说:“你别怕,一会儿就会很舒服的,真的。”

嘤鸣信任他,毕竟他小事上糊涂,大事上一向靠谱。她说成吧,“您看着办就是了。”

她像一朵绽放的花儿,枝叶舒展,摇曳多姿。这种事儿要是投入起来,还是很得趣的,只是她有些放不开,皇帝想放不开是因为没有尝到甜头,只要她懂得里头的玄妙,自然就大开大合了。

到底要到那一步了,像万丈悬崖上面海而立,一咬牙蹦下去,就是极致的快乐。龟龄集不是白吃的,皇帝觉得自己在体力和技巧方面都能发挥到极致,所以他毫不迟疑地说干就干。但他的威力远胜她的预期,她就是因为太信得过他了,一场身心的放松,最后换来血溅五步。

皇后的嗓音真是高亢啊,皇帝感叹,还没等他感叹完,被皇后一脚踹了下去,“宇文意,你蒙我!”

她的皇后一骨碌儿坐起来,红着眼指控他,“你说会很舒服的!”

皇帝倒在床尾呆若木鸡,“朕没说谎啊……”

“那怎么那么疼?”皇后泪如雨下,“你到底会不会?”

天地良心,他是皇帝,御女无数,怎么能不会?她这是在怀疑他的经验吗?他仔细思索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她长得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不能怪他。

无论如何,被女人从身上踹下去,这种场面真的很难堪。皇帝拽过被角掩住了下三路,气恼道:“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朕也临幸过别人,会不明白其中缘故吗?”

嘤鸣痛哭过后冷静下来,扭身钻进了被窝,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头,“她们头一回承幸都很快活吗?”

皇帝没好气儿道:“那是自然。”可是说完忽然变得没有底气了,他开始怀疑,那些女人的快活是装出来的,也许她们不是真的快活,是不得不快活。

这个领悟顿时让他很失望,以前的五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面对着阿谀奉承的脸,连床上都难逃这样的虚伪。他的经验没有事实依据,竟还言之凿凿拿来向她作保,往后她还能相信他的话吗?

嘤鸣见他低落,到底有些自责。大婚前其实精奇嬷嬷告诉过她,说头一回可能“略感不适”,她只是没想到,这不适远比她预想的大得多。刚才那一脚,他倒没有发怒,这人的脾气现在变得这么好……她说:“万岁爷,您过来吧,被窝里头暖和,别受了寒。”

他觉得已经没脸睡在她一头了,就势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惨然说:“朕身心俱疲,睡吧。”

嘤鸣大睁着眼睛,睡意全无,他不在身边,心里就空起来。不死心,探过足尖,在他腰侧点了点,“万岁爷……”

皇帝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瓮声说:“干嘛?”

“您过来吧。”他的皇后热情地邀约他,换做平时他必定随传随到,可这次他兵败如山倒,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嘤鸣等不来他,从被子底下游过去,精奇嬷嬷的教导不是白听的,压箱底也不是白看的,他说大婚不圆房怕不吉利,其实她比他更怕。

皇帝虽没动,但她那头有了动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动起来,开始全身心地期待。宫里就是这点好,没有藏着掖着,该传授的技艺有人倾囊相授,一切只为促成帝后和谐。

他满足地喟叹,落进一片温柔的海洋,没有掀起被子去探看,脑子里蹦出一个香艳的画面来。玉手弄飞梭,绛唇点长槊,他的皇后比他想象的更大胆。这种邀约才是强有力的,令人不能抗拒。他翻身而起,没有忘了“轻一点”的承诺,后来是真的很轻很轻,可他的皇后还是泪流满面,并且发誓半个月之内再也不和他同房了。

皇后伤亡惨重,这点从她的步伐里就能看出来。大婚第二天要上寿皇殿禀告列祖列宗,她在人前断不肯失了皇后威仪,背着人的时候一瘸一拐,看得皇帝很心疼。

“昨晚那个金疮药,后来怎么不见了?”从寿皇殿出来,他还有些懊恼,“早知这样……”

嘤鸣正襟危坐,态度十分坚决,“横竖我不会再上您的当了。”

女人擅于反咬一口,后半截他本来已经放弃了,是她主动上来兜搭,引发恶果后又怨他,做男人就是常受窝囊气。不过要论快活,那也是真快活,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每一丝滋味儿都值得再三品咂,心里的满足远胜**的欢愉。

“朕回头传周兴祖来。”九龙辂车在直道上慢慢前行,他抚着膝头说,“让他调制些药,先替你消了肿再说。”

嘤鸣脸上一阵血潮狂卷,紧咬住唇不说话。

女人害臊起来就是这么小家儿气,皇帝正想笑话她,忽然车身猛地一颠,他想都没想,伸手挡在她和车围子之间。那小脑袋果真砸过来,幸好有他托了一把,才免于直愣愣撞上去。

随行的德禄很惶恐,慌里慌张道:“万岁爷,主子娘娘,才刚碾过了一块石子,叫主子们受惊了。”

皇帝十分不悦,“把清扫御路的交慎刑司法办!”

嘤鸣忙说不碍的,“不过颠了一下,把人送到慎刑司,少不得挨一顿好板子。”

皇帝却余怒未消,“你身上不好,颠着了怎么办?”

嘤鸣听了心里甜起来,暗道这人比起畅春园那回,进益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啊。如今竟知道心疼她了,要是再遇见沟坎,不会站干岸,让她自己蹦过去了吧!

她忸怩了下,“哪里就颠坏了,我这会子好多了。”

他看了她一眼,龙爪从自己膝头移到了她大腿上,一本正经道:“那今晚,朕与皇后秉烛夜谈。”

嘤鸣嫌弃地格开了他的手,“谈什么?”

皇帝丝毫不在乎受到的冷遇,重又把爪子按了回去,“谈谈将来,朕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文二,你看怎么样?”

☆、第97章 小雪

嘤鸣张着嘴, 半天才回过神来, “您是欺负我没念过书吗?文二是人名吗?您叫宇文意, 您儿子叫宇文二?这不是父子, 是排兄弟呢吧?”

皇帝觉得这人可能真是读书不多,他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朕这是顾念你啊!你想想,朕的享邑是孝慈皇后的郭姓拆分开的。咱们的儿子叫文二, 合起来不正是你的齐姓嘛。要说不好听,还不是怪你姓得不好, 你要是姓得有学问些,也不至于害得孩子叫这个名字。”

这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啊, 姓成这样难道是她的错吗?她摸着额头说:“有的姓能够拆分,有的姓不能。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可管孩子叫这个名字, 我老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皇帝说:“那就不和朕相干了,朕只负责对你有交代,至于孩子的想法, 不重要。”

嘤鸣愕然看着他,惊讶过后却渐渐安定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排序,父母、妻儿、兄弟, 总会分出个先后高低来。她算看明白了, 在他心里她大约能排在他儿子的前头, 只要对她有了交代, 孩子高兴不高兴,都是孩子自己的事儿。

她拿手绢掩住口,悄悄笑得欢喜,这样的排序她很满意,倒不是和将来的儿女争宠,她只在乎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对她来说很要紧。

不过不能叫他看出得意来,她复正了正脸色道:“昨儿才大婚的,今儿您就想孩子,这也忒急了点儿。”

皇帝说:“朕一向未雨绸缪……”说得越多,发现今晚上的谈资就没了,还拿什么借口和她秉烛?忙顿住了,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扬着轻快的声调嗟叹,“今儿天气真好。”

已经是小雪的节气了,天地间花草树木日渐萧条,路边的垂杨早就掉光了叶片,只余细细的枝绦在风里款摆。嘤鸣眯着眼,看老爷儿从窗口上泄进满车光瀑,她说:“我不爱冬天,冬天满世界灰蒙蒙的,好些鸟儿没了,连地上的草也枯了。”

皇帝倒并不这么认为,“没有衰减,哪里来的繁茂?天上没了春鸟儿,风和日丽的时候照样有风筝;没了花草,有雪,紫禁城的雪你见过么?红墙白雪,是世上最美的景儿。一年才四个季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哪个都很好,不该分出伯仲来。”

她难得听他说这样顺应自然的话,听出了一种现世安稳的美好。她转过头瞧了他一眼,石青的朝服映着白洁的脸,并不因昨晚的操劳坏了气色,反倒更有种清嘉澹定的蕴藉。她喜欢他的眼睛,那双眉眼间烽火璨然,永远流动着激昂和执着……她在想,等将来她有了孩子,一定也会长着一双那样的眼睛,有宇文家独有的浓眸和金环,有他那样高高的个头,和对江山人世满怀的赤子之心。

“是,您说得对,我虽怕冷,但我喜欢下雪。”她抿唇娴静地笑了笑,“上回约好的,初雪的时候要再带我去吃馄饨,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点了点头,很庆幸皇后的宝座没有束缚住她的手脚。她也没有碍于身份和体面变得刻板沉闷,这样很好,很合乎他对皇后的想象。

他伸出手,等她把手降落在他掌心,然后握着那柔荑说:“昨儿太累了,回头给皇祖母和皇额涅谢过了恩,就回去好好歇着。大婚后一个月朕都要住在坤宁宫,你听见这个消息,是不是很喜欢?”

嘤鸣的唇角艰难地牵了下,一个月么?好虽好,这是整个后宫只有皇后才能独享的厚爱,但这厚爱让她有些恐惧。她瞧着这个人,最亲近,又最让她苦不堪言的人,她现在对他说不上来是该爱还是该恨。要以她的利己主义来说,这人简直该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从她的真心出发,她又觉得只要他高兴,自己吃点苦好像也没什么。

她和他开玩笑,“这一个月里您得天天和我大眼瞪小眼,难道不会觉得腻吗?”

皇帝并不总是说话不着调,他想了想说:“不会腻,往后三十年,四十年,朕都不会腻。”

嘤鸣听了鼻子有点发酸,她低头扣住他的手掌,小声说:“天家只怕没有长盛不衰的荣宠,但您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女人总是分外容易多愁善感,皇帝探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朕手握天下,多少好东西都是朕的,只要朕喜欢,可以收罗八方美人,堆满整个紫禁城。你知道爷们儿多大年纪的时候对女人最感兴趣吗?差不多十六岁那阵儿。那时候专挑好看的皮相,可是时间过得久了,发现好看的女人千篇一律,没什么大意思。你呢……”他斜了斜眼,“长得不是顶好看,但紫禁城里也算独一份儿。你说世上的事多玄妙,你和你阿玛脾气很像,你阿玛给朕当臣子,臣觉得脑仁儿疼,你给朕当皇后,朕却觉得很合适,你说这是为什么?”

嘤鸣说:“后宫是个大染缸,什么颜色都往里头倒。我善于搅合,一搅合颜色就统一了,这么着大伙儿都差不多,就能处得很好。”

皇帝诧异地看着她,“朕可没说你是搅屎棍,这个比方是你自己打的。”

嘤鸣愣了下,“我说自己是搅屎棍了吗?话还不是从您嘴里说出来的!我要是搅屎棍,您的后宫成什么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成什么了?”

这下皇帝有点怵了,忙道:“朕没这么说,朕是给你提个醒儿,是你想多了。”

嘤鸣气哼哼别开了脸,“您等着吧,我非得和皇祖母告状,让她好好收拾您不可。”

皇帝腹诽起来,说着触犯天威的话,还一口一个您啊您的,果然是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

当然,皇后要是真的告状,他少不得吃一顿挂落儿。帝王家对外是天下第一家,随便拎出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主子,但关起们来在自己家里头,祖是祖孙是孙,半点不敢逾越。嘤鸣的好处在于,她的出现能缓和那种略显局促的气氛,祖孙间话题也不再只围绕朝政打转。皇祖母喜欢她,皇帝爱重她,她两头拉拢着,帝王家也会有种寻常家子的温情。到最后皇帝总结出一个道理来,无论如何,家里不能缺个女人。

嘤鸣呢,大婚前虽在宫里住了半年,但今儿是大婚后头一回进慈宁宫,心境倒是大不一样了。她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敬茶,那种赧然的神情,是小媳妇见长辈的神情。

太皇太后把一柄如意交给她,笑道:“好孩子,打今儿起咱们可真是一家子了,愿你与皇帝吉祥如意,百年好合。”

嘤鸣磕了头道:“奴才谢皇祖母恩典,日后必定恪守本分,尽心侍奉皇祖母与皇额涅膝下。”

复给皇太后见礼,皇太后同赏了一柄如意,愿望很简单,“别的没什么,早生贵子就是了。宫里岁月多寂寞,有个孩子才热闹呢。”

太皇太后如释重负,坐在南窗下不胜唏嘘道:“早前皇帝的婚事,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牵挂,如今好了,看你们成了婚,我的大石头也落地了。太后虽说得直白,其实我心里也是这样想头儿……”顿了顿复一笑,“王朝稳固,还是要子嗣健旺才好,我也不是催你们,终归勤勉些不会有错的。”

嘤鸣和皇帝尴尬对视了一眼,垂手道是。老太太这个“勤勉”,真是说得十分含蓄了。

长辈给完了示下,接下去便没有什么要紧事了。天儿渐凉,屋子里寒浸浸的,太皇太后一生节俭,没到烧火炕的日子,只拿火盆拢了炭。大家围炉而坐,炉火是浅浅的蓝,嘤鸣和皇帝促膝坐在一起,时不时对视一眼,有新婚小夫妻难以言说的温暖。

只是这四人说笑的时候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便有大批嫔妃杀到。照着礼节是这样的,大婚第二天,皇后原该率领一众小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这种事本不需要上头吩咐下去,就该有后宫次于皇后的妃嫔召集。但因贵妃受了申斥,后宫便一盘散沙似的,最后还是恭妃和怡嫔上承乾宫求见春贵妃,请贵妃带领众人入慈宁宫行礼。春贵妃眼下还在禁足,听了恭妃的话左右为难。

恭妃极力游说:“这会子正是和皇后娘娘握手言和的时候,贵主儿今日不露面,往后哪里还有露面的机会?”

春贵妃搓着手,低着头,脸上神情黯然,“只怕那位皇后娘娘不待见我。”

怡嫔和恭妃交换了下眼色,笑道:“贵主儿听我一句劝吧,皇后娘娘待见不待见您是其次,您得在老佛爷和皇上面前露脸。遥想当年,先皇后就是这样一里一里失宠的,有了年纪的人和孩子一样,谁走得勤些近些,就和谁亲。咱们原是不打紧的,进宫多年的老人儿,横竖就是这样了,可贵主儿不同。您和皇后娘娘是前后脚进的宫,您进来就册封了贵妃,可见老佛爷和皇上还是顾念您娘家阿玛和敏贵太妃的。早前犯了点儿小错,没什么要紧,打今儿起和皇后娘娘重修旧好。皇后娘娘才大婚,不好意思驳您的面子,您这会子不迈出这步,往后万岁爷就真忘了有您这个人了,您打算步孝惠皇后的后尘吗?”

这么连吓带骗的,到底把春贵妃拱了出来。

其实人人都有各自的念想,继皇后圣眷隆重是不假,但也不能常年霸占龙床吧!这时候大伙儿在万岁爷跟前走一圈,不说旁的,让主子记住这张脸也是好的。

于是后宫主儿们盛装来了,嘤鸣是头一回看见人聚得这么齐全,嫔妃们向她行叩拜大礼,她抬手说“伊立”。然后起身下脚踏,率众人向太皇太后、太后及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家礼亦是国礼,每一步都需小心谨慎,她以手加额拜伏下去,起身的时候有左右搀扶,但一错眼便看见了春贵妃。贵妃红着脸接替了豌豆,小声说:“主子娘娘,昨儿是您的喜日子,奴才们不能到贺,只好在各自的寝宫为娘娘祝祷。今儿是大婚后头一天,合该奴才领着各宫嫔妃来给娘娘磕头,奴才……”

她支支吾吾有些说不出口,嘤鸣笑了笑道:“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事儿既然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

春贵妃道是,暗暗松了口气,有些畏惧地看了看皇帝。皇帝垂着眼,慢慢盘弄他的迦南手串,对她们的对话置若罔闻。关于朝堂和后宫的平衡,以前没有皇后,少不得叨扰太皇太后。如今有了皇后,她有她的处置手段,他只问前朝,不管后宫事。偌大的家国天下,各有各的分工,要是胡乱插手只会坏了规矩,往后再想整治,就得伤筋动骨。

春贵妃有些失望,好容易鼓起的勇气,皇帝竟没有半句下文。她不明白,她和皇后出身差不多,娘家甚至更有优势,进宫后也曾得过皇帝许多赏赉,听过几句温存的话,若是没有一点儿喜欢,为什么当初要封贵妃?为什么要留人在宫里?难道仅仅是为了笼络忠毅公府吗?

她忧心忡忡,和这一团喜气有些格格不入。太皇太后不爱太热闹,但因今儿是帝后大婚头一日,破例留了后宫主儿们用膳,目的也是为了给后妃融洽创造一点时机。太皇太后如今虽坐到这个位置,想当年也是打这儿过的。后宫里头的女人都不容易,倘或能和睦相处自然是最好,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哀鸿遍野,对皇后的贤名儿也有损。

至于皇后,绝佳的聪明人,她亲亲热热携贵妃坐下,把贵妃安排在离皇帝最近的座儿上,也算顾全了她的体面。

满座喁喁的细语,皇帝对这样的场合不太感兴趣,要不是看在今儿还是大喜的日子,他很想借故离开,最好带着他的皇后一起,去找个清净地界儿消磨时光。

正是意兴阑珊的时候,贵妃颤巍巍向他举起了酒杯,复又对皇后一拱手,“奴才给万岁爷,给皇后主子道喜了。”

皇帝神情漠然,他总是带着点骄矜的模样,这是她进宫之初就知道的。贵妃的杯子在指尖捏得发酸,得不到回应,那种尴尬像被当场扇了一耳光似的,放下不好,不放下又不好。

嘤鸣见状举杯,向她微微颔首,才打算缓和一下气氛,便听皇帝凉声道:“朕的江山河清海晏,朕希望后宫也太平无事。往后时时自省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春贵妃微怔了下,皇帝的语气听似冷漠,但终究还是留了一线人情的。悬空的心慢慢落下来,她说是,看着帝后把杯子里的酒饮尽了。有时候就是不得不认输,即便你对某个人再不服气,命运这种东西是老天注定的,你差了一程,就是差了一程。

太皇太后惯常会打圆场,笑着说起宫外的趣事,起先议论振亲王家娶儿媳妇的事儿,后来聊到了承恩公府。

“那满家如今是乱了套了,他福晋六年前殁了,隔年续了一房,听说一直对姝兰不好。世上事,谁能说得到根儿上?高福晋才去那会儿,那满还进宫哭来着,说绝不亏待了两个孩子。如今他有了年纪,愈发昏聩了,那丹珠还好些,男孩儿身上有侍卫的差事,不必时刻在家,姝兰一个姑娘很不容易,听说沦落得眼中钉似的。”

太后长叹:“可怜见儿的,高福晋没死那会儿,常带着两个孩子进宫来,皇帝还记得姝兰吧?”

皇帝说是,“朕对她还有些印象,她十岁前常跟着舅母进来,那会儿朕没有玩伴,是他们兄妹一直陪着朕。”

嘤鸣起先没有闹清里头关系,到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说的是皇帝母舅家的事。孝慈皇后娘家只有一个兄弟,封了承恩公,不是仗着军功或是旁的,仅仅只是荫封。承恩公的原配福晋去世后,这位皇舅舅续了营房里的老姑娘做继室,听说这继福晋漂亮是真漂亮,心肠也是真歹毒,先头福晋的孩子落到她手里,她变着方儿地折腾,大冬天要吃荸荠,非让姑娘泡在冷水里一个一个洗。娇养的姑娘没受过那么多苦,十指关节都泡得肿起来,她哥哥那丹珠是皇帝近身的侍卫,还曾向皇帝哭诉过。

☆、第98章 小雪(2)

可是没有办法,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皇帝说:“姝兰如今也有二十了吧, 怎么这会子还没许人家?”

太皇太后说没法子, “一切都是继福晋做主,早前说自己身子不好, 要留下姑娘伺候她,一耽搁年纪就大了。那满整天吃酒, 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福晋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人家, 虽吃着朝廷俸禄,到底没人敢上门提亲, 也是怕那位营房福晋太厉害,将来有个什么不称意儿,撒泼打滚, 不顾体面。”

嘤鸣听着有些伤嗟,“好好的姑娘,就这么给耽误了, 这还是和宫里沾着亲的呢。”

太皇太后也无奈得很,“一人一个命罢了。可惜她母亲没了,姑爸也早逝,千金万金的小姐由得人这么作践。”

恭妃突兀地蹦出来一句:“按说她到了年纪该选秀的, 那时候进了宫倒好了。”

嘤鸣心里却算得一清二楚, 六年前她应当十四岁, 正是选秀的年纪。她母亲当年殁了, 守孝三年,这么下来恰好错过了选秀。

春贵妃是轻轻的语调,怯生生道:“要是按着辈儿来算,这姑娘还是万岁爷的表妹呢。”

康嫔是个直性子,冒冒失失道:“这么着,越性儿接进宫来,也算把人从火坑里救出来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所有嫔妃侧目,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皇后娘娘,看她究竟怎么打算。

这就是当皇后的难处,高居后位应当气量宽宏,可是有的事上可以宽宏,有的事上却不能。她才大婚的,断没个男人还没捂热,转头就接个表妹进来的道理。大伙儿都看着她,她不动声色,转过头虔诚地望着太皇太后,“皇祖母,您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吗?”

这么一来难题就扔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个条理清晰的老太太,她哪儿能在帝后大婚的第二天给皇后添堵呢,便道:“她家里有父兄,轮不着别人来操心。宫里规矩严,外头姑娘进来只怕也难以适应,还是别因一时好心,叫人家为难了。”

连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可见起哄架秧子都是白搭。大家笑得有些失望,别人纯粹是凑趣儿,唯有康嫔在说完这话后意识到了危险,战战兢兢觑了觑皇后。果然,皇后笑吟吟看向她,不知道的人也许觉得皇后温和可亲,但皇后大杀四方的名儿早前就传遍了东西六宫。康嫔感觉到了危险,脸上汗毛直竖起来,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这下子皇后是盯上她了,往后会遇见怎样的刁难,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那厢的皇帝呢,完全不掺合女人的话题。她们小刀嗖嗖的时候,他正忙于考虑怎么将薛家残余的势力连根拔除。大致上来说,朝政虽然冗杂,都在他可控且擅长的范围内,他可以很圆融地将一切处理妥当。不像后宫那些女人们,她们只要一叫万岁爷,就让他头皮发麻。他实在不懂得怎么和她们相处,二五眼一个已经让他用尽了心思,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去顾及别人了。

相信凭她的手段足够应付,所以他连她们的谈话内容都懒于去听。慈宁宫的宴席散后,只管等她从宫门上出来。西北风刮过,风里有了刺骨的寒意,嘤鸣笼着斗篷,雪白的狐毛出锋斜切过两腮,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

皇帝低头看她,“走回去成么?还是传肩舆来?”

嘤鸣说不必,“才刚喝了两口果子酒,这会儿身上热烘烘的,凉风里头发散发散很舒坦,就这么走回去吧。”

皇帝是个一门心思的人,心里记挂什么,一时一刻也不忘,便问她身上好些了么,“才刚朕见你坐在那里不时挪动一下,是不是还疼呢?”

她脸颊红红的,往后瞧了眼,见后头没有妃嫔,便拱肩塌腰长出一口气,嘟囔着抱怨:“还不是怪你,你这呆霸王,只图自己高兴。”

要是换了以前,那句呆霸王足够他跟她较劲儿的了,可如今不能够,他的小皇后,为了往后吉利硬着头皮和他圆了房,眼下损兵折将步履蹒跚,他哪里还能和她计较!

“朕没有只图自己高兴,朕希望你也高兴,只是……”他皱了皱眉,那秀致的脸称着潇潇的天,眉宇间的哀愁难以遮掩,“就算肉里扎进一根刺,都要叫你疼上半天,朕这个……比刺粗壮千万倍,你疼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个人,又在说荤话了。嘤鸣把领口往上拽了拽,站住脚说:“横竖您那根刺叫我走不了啦,您说怎么办吧。”

他没说话,转过身半蹲下来,看那意思,是要背她。

同样的慈宁宫夹道里,上回她挑灯送他回养心殿,他还犯矫情说脚疼,想让她背他来着。瞧瞧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吧。

她老实不客气,拍了拍他的背,“再矮些儿。”

那万乘之尊果真听话地放低了身子,她张开胸怀趴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说:“唉,大失体统。要是叫人看见,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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