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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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哪里还讲俗务,太皇太后道:“我得了消息,肝儿都快吓碎了,且顾不上那些了。”一面上前查看皇后病势,连叫了两声嘤鸣,床上人仍旧昏睡不醒,她心里也发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忽然就病得这么厉害了?”

太后在边上直抹泪,“可怜见儿的,欢蹦乱跳的孩子,这阵子心思用得太过,糟蹋成了这样。”

太后一哭,皇帝鼻子也隐隐发酸,他颓然道:“想是朕真的命里带煞吧,妨父母,妨妻儿……一切都是朕的错。”

太皇太后自然不许他这样说,“那种无稽之谈,亏你还放在心上!皇后只是一时病了,谁还没个小病小灾的,你是主心骨,你不能慌。”

皇帝勉力定了定神道是,复又把周兴祖的诊断呈禀上去,“皇后遇喜了,偏巧是这个时候,只怕不大好。”

太皇太后和太后听了俱是一怔,嫡出的皇子对于江山社稷有多重要,不言自明。她们打从小两口没有大婚起就开始盼着能有好信儿,今天终于盼来了,结果竟是在皇后这样的险境下。

太皇太后也没了主张,“什么叫不大好?宫里太医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周兴祖治不了,还有别人。”转头吩咐米嬷嬷,“去把陈鼎勋叫来,让他汇同太医院一道会诊。”

陈鼎勋是慈宁宫专属的太医,医术在宫里数一数二,不过平时只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头的传召,连皇帝有恙也不和他相干。如今把人传来,可算是汇聚了大英最顶尖的医术了,太皇太后一径安慰皇帝,“不要紧的,他们总会有法子的。皇后平常身底儿好,就算遇见些风浪也能挺得住……”

“可这会儿有了身子,许多药都犯忌讳。”皇帝瞧了眼床上的人,低头道,“朕传令下去了,保住皇后要紧,还请皇祖母体谅孙儿的苦心。”

太皇太后说自然,“皇后才是根基,孩子没了往后还能再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过要是能保胎,还是保住为好,到底是头一胎,滑了对她身子也有妨碍。”说罢长叹,“我这会子真是有些后悔了,早知这么的,昨儿就不该传你过去。”

太皇太后向来是极硬气的人,多年的政治生涯百炼成钢,只要是做下的决定,从没有更改后悔的时候。可这回不成了,嘤鸣这孩子太能吓唬人了,她本就深得她和皇太后喜欢,如今又怀了孩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朝廷的章程和平衡固然重要,但在太皇太后眼里远没有曾孙重要。如今纳辛的那点罪过,可说是微不足道,只要皇后能即刻醒过来,老太太已经打定主意既往不咎了。

皇太后只管难过,她摸摸嘤鸣的脸,又隔着被子摸摸她的肚子,哀声说:“只怕她自己还不知道遇喜了呢。好孩子,你素来看得开的,往常有了心事也和咱们说,可当了皇后,反倒拘谨起来,可见这个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啊。”

太后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她也曾当过皇后,知道坐上这个位置,会被扼杀多少天性。嘤鸣早前和她处世态度很像,她之所以能岿然不动,还是因为不够爱死鬼先帝。嘤鸣则不同,她和皇帝两个那么好,越是感情深厚,夹在夫家和娘家之间,便越是艰难。

太皇太后虽然不满意太后的口无遮拦,但谁不是打这儿过的呢,说到根儿上其实也没错。

皇帝到底不愿意劳师动众,她们在暖阁里流连不去,他只得劝慰:“皇祖母和皇额涅先回宫歇着吧,叫你们陪着干熬,实在是我们的不孝。”

太皇太后和太后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留下反倒添乱,又徘徊了一阵儿,还是回去了。

那头的药终于熬得了,豌豆疾步送进来,皇帝忙取金匙给她喂药。万幸的是大半都咽下去了,周兴祖才松了口气,“这剂方子是《金匮要略》中的桂枝茯苓汤稍作了添减,可退热,并治孕妇血瘀癥瘕之症。臣等先前商议,娘娘症候来得太急,怕是与前几天的扎伤不无关系。想是娘娘因伤处隐晦,不好意思让臣查看,自己稍作清理就包扎起来了。才刚臣看了病灶,伤口一圈红肿不消,臣心里惴惴不安,只怕娘娘是患了破伤风,真要如此,那就回天乏术了。可眼下看来,娘娘并没有身体强直,口噤不能开的症状,还是要庆幸宫里用的都是金剪,伤口纵是感染,也不至于危急性命。”

皇帝如梦初醒似的,抚额说对,“她曾扎伤过,朕当时没想到竟会这么严重……不是破伤风就好,这会子药也喝了,皇后什么时候能清醒?”

周兴祖歪着脑袋说:“娘娘体热气虚,伤口感染,且近来劳心劳力,又兼遇喜,四下里夹攻便倒下了。其实那三宗倒是小事,最要紧的还是这伤,臣以二子消毒散替娘娘清洗伤口,倘或七天之内能消肿,那还有转圜,若是七天之内伤势不减,只怕伤毒进了肌理,皇上……心里就该有个准备了。”

皇帝勃然大怒,“准备?准备什么?你说朕要准备什么?皇后要是有个好歹,你,还有你们太医院那帮庸才,一个也别想活命!朕会杀光你们,诛你们的九族!”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即便遇见再大的风浪,也不曾有过半点失态。可当他听见这段话,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大开杀戒都不能平复他心里的恨和恐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一直小心呵护着这段感情,对她也算尽心尽力,为什么还要经受这样的考验?

他的雷霆震怒吓坏了所有人,满世界都是跪倒的身影,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都滚出去,方子不对就再换。记好了,皇后平安,你们就平安。”

周兴祖磕了个头,飞快退了出去,殿里一时静下来,他看着床上的人,到这时才敢哭出来。

“齐嘤鸣,你要是不在了,朕也不能独活。”他拍拍她的脸,“皇后,二五眼,这回你又是装的吧?你想拿自己来要挟朕是吗?朕是你的丈夫,你信不过朕,你可真没良心!”

然而这回说再多挤兑她的话,她都不能蹦起来回嘴,说“您才没良心”了。他多怀念她叉腰骂街的样子,多怀念她窝在他怀里,搂着他脖子的样子。还有昨晚他离开坤宁宫时,她说“你抱我一下再走”……他后悔极了,为什么晚上没有回来,让她枯等一夜。他们大婚才三个月罢了,这短短三个月,难道就是一生了吗?

各种可怕的念头横冲直撞,绞得他心口生疼,他想抱一抱她,可又不敢,怕会弄疼了她。他只有坐在她床沿,一直陪着她,这当口把以前发生的一切都重新回顾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曾经那么神憎鬼恶,她还愿意和他在一起,看来这个人不仅心大,更有赈灾般博爱的心胸。

他又摸摸她的脸,由衷地说:“好人有好报,你会长命百岁的。”

这时德禄匆匆进来回禀,直义公全家上下都进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皇帝叫传,齐家人进殿匆匆磕头,也不等皇帝发话,便起身往床前来。

侧福晋跪在脚踏上颤声说:“娘娘……嘤儿,全家都进来看你了,阿玛和额涅也来了,还有嫂子和弟弟妹妹们……你醒醒啊。”

纳辛站在地心,又不能上前,探着头使劲往前看,喃喃说:“是我害了姑娘,是我害了她……”

这深宫里,步步都是陷阱,好好的人说倒下就倒下了,连冤都无处伸。当初就不该进宫来的,拼着掉脑袋,也不该让嘤鸣填窟窿,纳公爷眼泪巴巴地想。然而至多不过是想想,他不敢有怨言,因为全家老小都送进笼子里来了,要是敢出言不逊,事儿就大了。

他的皇帝女婿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皇后前几天扎伤了腿,眼下伤口出了点纰漏。

纳公爷耷拉着脑袋说是,其实他很想问问为什么堂堂的皇后会扎伤,扎伤了还那么巧地发作起来,竟到了昏睡不醒的地步。人在谁家出的事,谁家就该负责,这得亏是帝王家,要是换了一般的亲家,非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不可!

横竖纳公爷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圣主明君真是个克妻的,克死了一个又一个,苍天啊,这种人为什么还要立后啊!

纳公爷脸上五光十色,皇帝面对齐家人,心里也很不自在。他觉得愧疚,没能照顾好嘤鸣,但帝王的尊严不容他低头,便道:“你们既进来了,多和皇后说两句话吧。她记挂家里,忧思过甚了,让她知道你们都好,或许能助她快些醒过来。”

他说完,从坤宁宫退了出来,在寒冷的冬夜里一直往南走,走出乾清宫,走进了景运门。

后面的德禄追得匆忙,好容易追上了,给他披了端罩说:“主子爷仔细受寒。奉先殿里冷,奴才这就吩咐守殿的预备火盆。”

皇帝说不必了,皇后病得这样,他还在乎冷暖么?仿佛挨了冻受了寒,才算和皇后共过患难。

人在生死面前,实在过于渺小了,他无处哀告,只有去求列祖列宗保佑。景运门到诚肃门,再到奉先门,里头有好长一段路,他一步一叩首拜进了奉先殿。殿里历代祖先的画像高悬,两掖三十六支通臂巨烛日夜燃烧,照得一片森罗庄严的气象。他跪在冷硬的金砖上,深深泥首下去,“臣不求风调雨顺,不求国泰民安,臣只求列祖列宗保佑我的皇后,保佑我的嘤鸣,让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第115章大寒(3)

只可惜, 求祖宗保佑也好, 求神拜佛也好,并未让皇后的病情有所好转。一昼夜了,皇后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侧福晋一直在床前守着, 眼泪哭落了两大海,只是没用。有时候连她都要怀疑, 是不是她的嘤儿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一个躯壳在这里, 其实魂魄早就走远了。

这宫廷,看着雕梁画栋, 妆蟒堆绣底下张着吃人的虎口。如果说当初先皇后的病故, 能归咎于先皇后本就身底儿弱, 她的嘤鸣不是这样。嘤鸣自小身板儿结实, 五岁上出过一回花儿, 别人都是满脸麻子九死一生,她呢,唯有上臂留下三四个浅浅的窝儿,不细看简直分辨不出来。就这样的身子骨,进宫还没满一年呢,便闹得昏厥不醒,这是皇权镇压下不好开口, 否则真得找太皇太后和皇帝质问一番, 是不是嘤鸣被人下了毒, 亦或是被人敲了脑瓜子,这才醒不过来的。

做母亲的,想得越多就越怕。侧福晋不便把心里的疑虑说出来,便自己悄悄查看,看遍了嘤鸣的十个手指头,还好,甲盖里头血色是正常的。复去查验她的头骨,小心翼翼把闺女的脑袋摸了一番,并没有哪里受创。她松了口气,颓然坐下来,看看嘤鸣的脸,着实地五内俱焚,便把她的手拢在掌心里,哀声说:“嘤鸣,你玛法那时候管你叫小牛犊子,说你身强体壮,将来一准儿有福气。如今你的确是哥儿姐儿里头福气最好的,可你怎么成这样了呢?我同你说过的,人活一辈子,指着别人都是空的,必要自己争气。你眼下有了身子,也是要当额涅的人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孩子在肚子里呢,你成天烫得炼丹炉似的,孩子受不住,再拖延两天,只怕要生个齐天大圣出来。”

明明很悲伤的气氛,可经侧福晋嘴里说出来,就引人发笑。松格在边上侍立着,心里很觉得怅惘,以前她主子也是这样的,心境儿开阔,说话逗趣,瞧着端庄稳重,谁也不知道她大家闺秀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个炙热活泛的灵魂。但是后来,自打大婚过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因为公爷以前犯的事儿不小,连带着主子也天天如临大敌。

“侧福晋,您别急。”松格说,“主子最喜欢孩子啦,母子连心,就算为了小阿哥,她也会醒过来的。”

侧福晋听着,轻轻叹了口气。药吃了不老少,但就是不见效。她身上依旧滚烫,这热要是还退不下来,别说孩子,就连她自己也有危险。

这会子能怎么办呢,真像落进了海心里似的。所幸皇帝没有撒手不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没有不闻不问,隔一会儿就打发人来问情况,看样子倒都把嘤鸣兜在心上。尤其皇帝,做到那样确实不容易了,昨晚上熬了一夜,今早鸡起五更御门听政,散朝后刚进来,恰逢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入京,又匆匆召见臣工去了。人都说皇帝多高高在上,多没有人情味儿,可这一晚上看下来,并不是这样的。侧福晋早前并不待见这皇帝女婿,但见他两头悬心,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的模样,丈母娘疼女婿的千古通病就犯了。起先她是满心怨恨,觉得嘤鸣像先皇后一样,八成受尽了苛待。如今看来,嘤鸣那时口口声声万岁爷待她好,并不全是为了安家里人的心。

“要快些醒过来,”侧福晋捋捋她的头发,“瞧着万岁爷吧,你一向是个不要人操心的孩子啊……”

西洋座钟底下坠着的那个铁坨坨有序地摇摆着,时候过起来飞快,转眼天就黑透了。侧福晋看看外头,心里愈发焦躁,嘤鸣昏睡得越久,母子俩就越危险。可怜那小小人儿,在娘胎里受那么大的罪,这可是头一胎啊,要是有了闪失,往后就不好了。

这时殊兰端着玉盖碗进来,小声说:“侧福晋,皇后娘娘一天一宿没进吃的了,这么下去只怕身子撑不住。万岁爷先头让给娘娘熬米油,这会子预备妥了,给娘娘进些,也好有力气坚持。”

侧福晋道好,正起身预备喂她,见外头皇帝进来了,忙肃容退到一旁蹲安。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朕公务忙,一时顾不上这里,有您在,朕也放心些。只是偏劳您了,为咱们的事儿……”

侧福晋听他说的都是家常话,倒也略觉得慰心,只道:“万岁爷言重了,皇后娘娘虽尊贵,到底还是奴才的闺女。闺女病了,奴才没有不来照料的道理。万岁爷政务巨万,还是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娘娘这里不必担心,有奴才伺候着,出不了差错的。”

皇帝脸色惨淡,点了点头,半晌才又道:“朕心里有愧,很对不住你们。朕是皇帝不假,可照着寻常家子来说,朕也是女婿。您不必对朕口称奴才,叫嘤鸣知道了要不高兴的,横竖她在朕跟前早就我啊我的了,也没个让长辈这么下气儿的道理。朕爱重她,她管您叫奶奶,朕私下也随她称呼罢了,一口一个侧福晋,反倒显得生分了。”

侧福晋这回真有些诚惶诚恐了,摆着手说不,“奴才微贱之人,何以克当!”

皇帝说应该的,“朕来替您的班儿。您守了一天一夜了,让底下人带您到偏殿进点吃的,歇一歇。”

侧福晋瞧了他一眼,虽说年轻爷们儿身子骨结实,到底外头操劳里头惦念,瞧着可比中秋大宴那会儿憔悴多了。她叹息着道是,“万岁爷也要保重圣躬才好,太医们都尽心尽力医治娘娘,兴许过会子娘娘就醒了。”

皇帝颔首,侧福晋随宫人去了,他便提袍登上脚踏,摸摸嘤鸣的额头说:“你快懒出花儿来了,这会子可好,吃的都要朕喂你。”

嘴上抱怨着,还是接过碗匙来。有时候生命就是一个圈,这头发生过的事儿,闷头走了一程又狭路相逢。比如这米油,那时候她很缺德,说要拿这个给他固精养精来着。现在呢,他的儿女在她肚子里落地生根,轮着他来给她喂米油了。

一项工作,做多了熟能生巧。以前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皇帝,通过实践掌握了给病人喂药喂水的全套本事。他慢条斯理喂下去半碗,觉得差不多了,喂得太多怕她撑得慌。回手把碗交给殊兰,又接了帕子给她掖嘴,一面说:“灌了一肚子水,你想吃有嚼头的不想?朕让御膳房预备你最爱吃的点心,你起来吧。”

遗憾的是皇后并不理他,他无奈地看了她半天,见她气息急促的样子,忍不住喉头哽咽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他低下头,前额抵着被褥的缎面,那冰凉的触感直达内心。他从未这样害怕过,担心她醒不过来,身体会一点点冷却,就像这缎面一样。

殊兰见他无声颤动,料他大约是在哭吧。帝王的眼泪,带给人的震动不可谓不大。这是伤心到了极处,昏厥的人无知无觉,醒着的人却被折磨得几乎丢了半条命。她悲戚地劝慰:“万岁爷,您别这样,娘娘知道了怎么办呢。”

他不怕她知道,知道了就该愧疚,往后更该好好爱他才对。不过叫外人看见他失态了不好,便道:“这里没旁的事儿了,你下去歇着吧。”

殊兰略顿了下道是,却行退了出去,只是并未走远,还在廊下徘徊。如今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入夜便浓雾大起,天上月亮已经瞧不见了,满世界迷迷滂滂,连灯笼都被包裹住了,光影下浮尘般的水汽上下翻飞,无孔不入,铺天盖地。

海棠从配殿过来,见她站在廊下,便道:“姑娘这么长时候没合过眼,怎么不回去歇歇?”

殊兰摇摇头,“娘娘还没醒,我心里放不下,怎么好去歇着呢。”

海棠不由叹息,“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照我说,还是因为怡嫔那事儿动了怒。怡嫔这人,打从先头娘娘在世时起就惯会调唆人,自己缩在后头,常拱人打头阵。她做的那些事儿,主子娘娘全瞧在眼里,姑娘见这后宫太平,却不知主子娘娘要费多少心力,这回要不是她越来越不像话,娘娘也不会这么处置她。”言罢顿下来,牵了下唇角道,“姑娘回去睡会子吧,您是客,大可不必像我们似的,没的累坏了,倒是我们慢待了。”

殊兰嗳了声,脸上火辣辣的。她虽笨嘴拙舌,但别人话里的隐喻还是听得懂的,海棠大约是在暗示她,那天御花园里怡嫔和她说的话,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这才大发雷霆处置了怡嫔。自己呢,和皇帝沾着亲,不好得罪,但皇后心里终究生了嫌隙……她转头朝东暖阁望了一眼,怅然思量,这是因为皇后忽然病倒了吧,要是没有意外,自己怕是不能再在宫里呆下去了。

其实回去,倒也不怕的,听说营房福晋给压得抬不起头来,福晋以毒攻毒般替她阿玛置了一房妾,如今她阿玛把营房福晋扔到后脑勺去了,连家门也不出,专心致志和那小姨娘腻歪在一处。自己这程子在宫里开阔了眼界,瞧见了皇后办事的手段,就算再有人和她过不去,她也不会像以前似的,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了。离宫……实有些遗憾,她看见了帝后的感情,羡慕得久了,心里就生出枝蔓来,只怕出去,遇不见第二个和他一样的好人了。

心里正惆怅,见周兴祖和两位太医捧着药汤从西围房里出来,她忙先行一步进了正殿,预先给太医门掀起厚重的门帘。周兴祖欠身道了谢,进去后又为皇后请脉,复牵袖探探皇后额头,斟酌着说:“回皇上,娘娘脉象虽还虚浮,但相较之前略有平稳,热也稍退了些。臣和诸位太医新研制了拔毒散,力求消风解热,防止伤毒溃散。”

皇帝道好,“快给皇后用上。”

周兴祖应了个嗻,上前揭开被褥,取下皇后腿上遮盖的纱布。原以为伤势多少会有好转,但结果出乎预料,伤口结了痂,周围的肉皮儿浮肿,渐渐有了向痈疽转变的趋势。

周兴祖歪头咂舌,十分困顿,皇帝看着那伤处,心里七上八下,“依你之见,几时能消肿?”

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太医在陈述事实的同时,也不能忘了安抚皇帝情绪。否则又像昨儿似的,三句不对就要把人满门抄斩,他们这群人有多少脑袋都不够这位万岁爷撒气的。

周兴祖舔唇说:“表面似有愈合的征兆,但伤口周围水肿不退,臣要换方子,以白鹤藤加苍术煎汤敷之,再观后效。”

皇帝颓然点头,只要还有开方子的余地,那就是好的。太医们又匆匆去了,他回身看床上的人,她一直蹙着眉,也许想醒,却欠缺那股子力量吧!

他上前去,坐在脚踏上抚抚她的眉心,乏累得厉害,便枕在她枕边唤她。长长短短的嘤鸣,奇怪,以前一直是皇后、二五眼地称呼她,甚至还给她取过懵鹅的绰号。这回是第一次正经叫她的名字,原来她的名字很好听,什么嘤鸣求友,和薛深知毫无关系,本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周兴祖这回手脚利索,更换的汤药很快来了,纱布浸湿后层层冷敷,皇帝不假他人之手,一应都是亲自料理。敷药半个时辰,再包上白叶火草研制的药粉,一轮忙碌下来,人都要虚脱了。

侧福晋不能放心,略休息了一会儿又进来了,见皇帝脸色不好,压声道:“万岁爷歇歇去吧,娘娘不知多早晚醒,您这么没日没夜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暖阁里呆得久了确实气闷,皇帝吩咐海棠给南窗开道缝儿,回身对侧福晋说:“那朕上外头略坐一会儿,下半夜还是朕来守着。”然后举步走出了暖阁。

外头空气很凉,冷热对冲强烈,加上太长时间没合眼,忽地天旋地转,脚下便是一趔趄。幸好有人上来搀扶,只觉一阵丁香扑面,他转眼看,竟然是殊兰。

年轻姑娘,从没有这样近身搀扶过男人,被他把眼儿一瞧,愈发红了脸。她轻声细语说“万岁爷小心”,皇帝愣了愣,才发觉手肘挨在一团绵软的云絮上,顿时一阵惊慌,扬手把人格开了,尴尬道:“朕不要你扶,御前有人伺候,你快回静憩斋去吧。”

殊兰呆了下,显然消化不了那句“朕不要你扶”。这一切来得很突然,她过来搀扶原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恰好的时间,恰好心念一动。她和他是表兄妹,当初也算两小无猜,到今儿各自都大了,论起情来,势必比别人更亲近些。她是壮着胆儿,做出了勾栏院儿里女人才做的事,本来就羞得无地自容,只因为自己嘴笨不会说,料着这样他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意,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不要她扶?她一时面红耳赤,刚才的一切变得毫不旖旎,甚至有种羞耻的感觉。她想辩解两句,又无从说起,只得低头道是,慌忙退出坤宁宫,匆匆往静憩斋去了。

皇帝拂了下衣袖,心里很是不悦。后宫的女人即便期盼圣眷,也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先前殊兰那样,到底是她成心的,还是自己不留神碰上的?要是前者,他很有道理生气,要是后者,那倒有些对不住人家了。横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留在宫里了,等皇后一醒,赶紧打发她回家去吧。

☆、第116章大寒(4)

所以少了个当家做主的女人就是不行, 等待皇后醒转的心情更加急切,像个意识到危险的孩子寻找庇佑似的, 没了她,他觉得后宫要瘫痪了,没规矩没王法。他心里有话,也不知道该和谁倾诉。

侧福晋舍不得离开闺女, 用过了膳还是回来守着。应该要感谢皇帝, 嘤鸣忽然有了变故, 他头一件事就是想到上齐家接人,把一家子都接进宫来慰她的心。且不管她是否得知家里人都进来了, 在侧福晋看来,至少这点上, 嘤鸣的待遇远胜先皇后。

做母亲的都是这样,总会向着自己的闺女。当初宫里有心让嘤鸣做继皇后, 侧福晋就很不喜欢, 谁愿意好好的姑娘给人做填房?即便那个人是皇帝, 在她看来也不是良配。后来没法儿,被迫接受,时候长了也认命了,况且这女婿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侧福晋往南炕上瞧瞧, 他不走远,就在那里怔怔坐着, 因熬得时候太长, 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就有点颓丧。

“万岁爷,您睡会儿去吧。”侧福晋看不过去,复又劝慰,“没的娘娘醒了,您把自己累倒了。”

皇帝哦了声,“朕不累,她不醒,朕也睡不着。”

侧福晋看看边上德禄,指着德禄劝一劝。德禄会意了,小声说:“主子爷,老佛爷给示下那晚您就没合眼,今儿是第三晚了,这么下去圣躬怎么受得了?让老佛爷和太后知道了心里也不安,回头再亲自跑了来,这大冷的天儿,没的叫老主子们受寒。”

皇帝的视线还是落在嘤鸣脸上,“朕怕她醒了见不着朕,会着急的。”

侧福晋听了直叹气,这皇帝倒是个痴情的人,实在是难得。这会子对他的成见算是全消了,侧福晋道:“娘娘知道万岁爷的心,您能这么待她,是她上辈子的造化。”

是造化吗?皇帝苦笑了下,“其实朕觉得,是朕把她硬拖进来的。如果不是朕,她应该嫁给海银台,过平常的日子去了。”

侧福晋没想到,这样一位天下之主,竟能毫不忌讳皇后以前定过亲的事儿,甚至在自己做得不够好时,痛快地承认自己的不足。只不过同海银台作比较,大可不必,她卷着帕子替嘤鸣掖汗,一面道:“万岁爷不知道,这世上从没有事事称意的,大有大的艰难,小有小的不足。那些个宅门府门里头,弯弯绕的地方多了去了,七大姑八大姨,知交亲戚、人情世故,哪一样不得操劳?我们娘娘,生来是个百样事情不上心的,要她事无巨细,实在难为她。宫里有这宗好,起码少了串门儿走交情的麻烦,要问问她的心啊,她八成说还愿意进宫来。”

皇帝听了她母亲的话,最后那句听得分外清晰。还愿意进宫来,那就说明她不后悔嫁给他吧!他望望床上的人,明明她就在不远处,却又仿佛隔着宇宙洪荒。他垂下头问:“她同您说起过朕么?”

侧福晋道:“自然是说过的,不过细想来只两回罢了,您在她口中无一处不好,说您的御膳房合她的心意,您待她也有真心一片。”

皇帝不由苦笑,难为她在御膳房之后还能想到他的真心,太不容易了。他以为她会和家里抱怨他多刁钻古怪,多不解风情呢。

“朕以前待她不好。”他忏悔式的说,“她才进宫那会儿没少受朕的气,也没少挨朕的欺负,朕还罚她顶过砚台……现在想来,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病根儿了,或是哪里伤筋动骨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说着,嗓音微微颤抖,侧福晋听出了一片心酸的味道。她唯有想方设法开解他,“娘娘很小的时候,家里给她推过八字,那个算命的先生当时九十多了,道行深得很,一口断定她福泽厚,寿元也高。所以请万岁爷放心,娘娘一定能挺过这关的。”

“算命先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咀嚼这三个字,忽然振奋起来,起身吩咐德禄,“快去请萨满太太进来,给皇后驱邪祈福。”

德禄呆了呆,倒不因为万岁爷大半夜的要找萨满太太,只是奇怪这位主子爷以前从不相信这个,向来管她们叫跳大神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真是没法儿了,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吧,德禄应了个嗻,蹦起来便上外头传令去了。

皇帝越想越觉得确有其事,人到了濒临绝望的时候,难免会蹦出些与鬼神有关的念头来。他站在地心四下看,这森森的屋顶,这宏阔的殿宇……坤宁宫由来是作为萨满祭神的场所,帝后大婚也只在这里住上三天罢了。早前隐约传出过坤宁宫不祥的说法儿,他一直不相信,问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说是无稽之谈。前朝是曾有皇后死在坤宁宫,但东西六宫哪个宫殿没有死过人?况且事儿都过去几百年了,不足以令人信服,于是他便命内务府重新修缮了坤宁宫内外,以便嘤鸣住下,也好离他近些。

可如今看来,这个决定也许是错的,有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正悄悄滋长,吞噬了他的皇后。到了穷途末路,姑且让萨满太太来做法试试吧,只要皇后的身子容许搬动,就立刻把她安置进体顺堂去。

萨满太太受召,很快进了苍震门,祭神房的太监执灯引路,从甬道上疾步而来,边走边道:“太太上来啦!”

祁人对萨满很是敬重,萨满太太所经之处,所有宫人须打横行礼。人到了廊檐下,德禄进来回话,说太太正在外头候旨,“神坛香火都供奉起来了,只等主子发话作法。”

皇帝点了点头,德禄领旨又出去,不久正殿就传来“喃喃吗吗”让人费耳朵的诵经声,又伴着鼓声、铃声和弦子的声响,混乱成一片。皇帝掀起帘角望了眼,煌煌烛火下,萨满太太披红挂绿,左手执鼓,右手执桴,腰上拴着成串的铃铛,边唱边跳迈出奇怪的舞步,那场景猛一瞧,实在有些瘆人。他重又放下帘子去看嘤鸣的境况,她似乎不像先前那么不安了,脸上的红晕也减淡了些,只是还没清醒,双目紧闭着,压根儿不肯理人。

皇帝叹息,兴许是宫里的重压让她有些腻了,她才借着晕厥不愿意醒来。可她以往最喜欢凑热闹,外头难得有萨满作法,她就不愿意起来看看吗?

这场仪式持续了有半个时辰,可惜等萨满太太收功,皇后依然如故。侧福晋说:“万岁爷能尽的心都尽到了,剩下的就瞧太医们的吧。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也知道肚子里怀着小阿哥呢,她自己会争气的。”

皇帝放心不下,还是在床前团团转,最后被德禄他们硬劝着才劝进了西暖阁里。

可是哪里能睡得安稳,他撑着头半梦半醒,梦里都是高高低低欢喜的呼喊声,说“皇后娘娘醒了、皇后娘娘醒了”。他在一片混沌里摸索,四处找她,然而根本找不见。正大发雷霆,要严惩那些没眼色的奴才,朦胧间听见德禄急切的声音,没口子说:“万岁爷您快醒醒醒醒!”

他一激灵,“怎么了?”

德禄表情惊惶,朝东边指了指,“您快瞧瞧娘娘去吧,娘娘谵语连连,把侧福晋都吓坏了。”

恍如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心脏,他顾不上疼,翻身便冲进东暖阁。床上的人让他不知所措,她高擎着双手向上攀抓,含糊不清地说:“姐姐……深知……对不起……”

侧福晋急得大哭,向四方参拜,“先皇后,深知,人鬼殊途,您别来找她,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们薛家的事儿啊!”

皇帝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道:“灭了薛家满门的是朕,有什么仇怨只管来找朕,不和她相干。”她挣扎得愈发厉害了,他只得紧紧抱住她,一叠声安抚着,“皇后……皇后,朕在这里,朕阳气重,给你驱邪,别怕,别怕……”

她后来倒是安静下来了,皇帝再也不敢离开半步,让侧福晋去歇息,自己一直在她床前看护着。漫长的冬夜,北风呼呼地刮到天明,第二天日光惨淡,他站在窗前看,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捱,他已经全没了方向了。

人盲目到了极点,敏感易怒,三庆进来回话,说军机处有本要奏,他大喝了一声,“他们是催命鬼么,这会子来烦朕干什么?叫他们全给朕闭嘴,滚蛋!”

三庆吓得胆儿都碎了,哆哆嗦嗦道是,插秧打一千儿,忙退出去传话了。

周兴祖汇同陈鼎勋,并太医院两位院使进来查看皇后伤势,揭开纱布一看,大伙儿都吃了一惊,只见伤口坟起来好大一个包,因肿胀绷得肉皮儿发亮,连底下汪着的血水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心里发凉:“快想个法子应对。”

陈鼎勋忖了忖,垂手道:“皇上不要惊慌,依臣之见,未必不是柳暗花明的征兆。像孩子出痘疹,热毒发不出来,憋在肌理风险愈发大。要是顺利出来了,浆痘破花儿,那就能活命。”

皇帝头昏脑涨,但知道这话大致的意思是皇后有救了。他颔首,“快着,快施治。”

陈鼎勋却说还要等等,“这会子伤毒没有全发散,像桃儿摘个半熟的,吃也吃不得。还是再耐心等会子,等里头的毒全翻出来了,到时候一气儿清理干净,再上好药,娘娘就有治了。”

皇帝听见了希望,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能平复下来,倒退两步一手撑着桌角,唏嘘道:“终究还是这伤口的缘故,当时不过扎了一下,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陈鼎勋道:“这个同各人的体质有关,有的人刀劈斧砍,结实睡上两晚就好了;有的人不留神割伤了手指头,这根手指头最后能烂了断了,乃至累及性命。臣等今早重新验了那把剪子,宫里用的是色金剪,色金和铁器不同,铁器易绣,色金不易绣蚀,就是扎伤了人,后果也远不及铁器来得大。但臣发现金剪开刃处抹了棉油,臣问底下宫人缘故,宫人说宫里刀剪收归库房前,都得这样上一遍棉油以作保养,以此可见,娘娘这回的病症,差池就出在这棉油上。”

皇帝有些迟疑,“棉油?棉籽里头碾出来的油?”

陈鼎勋道是,“剥了棉壳,粗炼过后便能出油。这种油擦金银铜活儿最好,原本对人没有妨碍,穷苦人家还拿它炒菜呢,可巧娘娘正和它犯忌讳,加上暖阁里头日夜烧地龙子,伤口受热过甚,就成了今天这模样。”

这么说也算真相大白了,但人不醒,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都不重要。接下来就眼巴巴等着那创口大力发作起来,及到下半晌,原先拳头大的一圈红肿渐渐收缩,缩得铜钱大小,微按一按,底下伤毒翻涌,陈鼎勋道:“一定要把里头余毒全控出来,一点儿都不能剩。单靠挤压是不成的,得吸出来才好……”

皇后是千金之躯,又伤在大腿根上,这个吸毒血的人选也不能马虎。正要斟酌指派,只听皇帝说:“朕来。”牵起袍角登上了凤床。

周兴祖犹豫不决,“皇上,这……”

“不要啰嗦,她是朕的皇后。”皇帝见他们发怔,蹙眉道,“陈鼎勋,还愣着干什么?”

陈鼎勋回过神来,忙道嗻,拿银刀在火上烧红,小心翼翼破开了创面。皇帝半分也未迟疑,对嘴上去吮吸,边上丫头捧着痰盒伺候,他一口口把血水吸出来,起先还是浑浊的脓血,到后来血色变得赤红,太医们庆幸不已,说好了,有指望了。侧福晋在一旁泪流满面,一则是为姑娘能捡回小命,二是为皇帝,他对嘤鸣能做到这样,真的足了,足了。

只是嘤鸣大约疼得厉害,满脸冷汗,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却依旧不能醒转。侧福晋急得百爪挠心,“怎么还不醒呢,这么疼,为什么还不醒?”

周兴祖道:“福晋稍安勿躁,血毒才清除的,先容娘娘缓一缓。娘娘身上余热未消,等今儿夜里再看,倘或体热全退下去了,那就是熬过这一关了。”

这么长时候都等了,等到夜里又何妨。皇帝把手上的政务一应全抛下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得了信儿赶过来,都在西暖阁里候着,隔一会儿就过去问问:“热退了没有啊?”

皇帝摸摸她的额头,倒不像前两天滚烫了,但余热不得消退,照着太医的论症来说,依旧有风险。他觉得自己油碗快要敖干了,捧着她的脸说:“皇后,你再不醒,朕就对你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儿来了,你怕不怕?”

显然她一点儿都不怕,他说到做到,在她脸上盖戳似的亲了个遍。但嘴唇触到她的脸颊,发现她的皮肤和气息都是烫的,他一时无措,颓然瘫坐在她身旁,捧着脸恸哭起来。

太皇太后坐在西边南炕上沉吟,到今儿夜里可两天两夜了,大人醒不过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愈发危险。她沉沉叹息:“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宜陵里坏了风水么……”

正胡思乱想,大蛾子进来传话,说皇后娘娘醒了。于是一大帮子人忙进东暖阁去瞧人,见皇后显出一种病态的亢奋来,脸色虽苍白,眼睛却直勾勾地,亮得吓人。看见她们来了,艰难地喘了两口气,笑道:“皇祖母、皇额涅……多谢老天爷……还让我回来,再见你们一面。”

“怎么了?”太后惶惶,“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怎么倒像……”

倒像是回来道别的。

皇帝瞧她这样,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来,害怕她回光返照,但又不敢往那上头想,勉强定住神安慰她:“你才醒的,这会子没有力气,别说那么多话。朕让他们给你预备吃的来,你先进一些,好好休息一下。”

她却极慢地摇头,“再不说,只怕来不及了。”

☆、第117章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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