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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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给大家发一轮红包,别急嗷,沈润在来的路上,容我慢慢把镜头转向他=3=

☆、第 25 章

谢家众人面面相觑,这回算是很明白了, 进了幽州地界, 确实彻底要受朝廷监管。老爷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就算甘于当个刺史也不能够, 激流之下不进则退, 这虚职不会让他担任多久。

老太太来前是有过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殿前司的人会正大光明在门外候着。什么叫安顿贵家眷呢,他们有手有脚,且又是自己的老宅子,要他们安顿什么?打量眼下境况,再想想当年风光无限的时候,真是虎落平阳, 天壤之别。

二老爷是个没主张的,照说这种当口,全家爷们儿数他最年长,该当他来应付这些朝廷爪牙才是。可他烂泥扶不上墙,你要让他在青楼烟馆里和人吹牛, 他当仁不让,看见那些披甲带刀的武将,却吓得上牙打下牙, 全没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

所以一切还得老太太周旋,笑道:“殿帅费心了,烦请都头替老身传话给殿帅,我们一家子才入幽州, 满身尘灰还未来得及梳洗。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必设一大宴答谢殿帅,届时还请殿帅与都头赏光。”

殿前司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连皇帝的警跸仪仗都由他们负责,所谓的设宴款待,对他们来说无非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连入耳的必要也没有。但谢家太君毕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总要让她几分面子。那通引官脸上神情微微和缓了一些,拱手道:“多谢老太君,某见了殿帅,定然把老太君的话传到。”

说实话,老太太是急欲见到那位新任指挥使的。幽州的官不得传召,不能入上京述职,要是没有人从中调停,老爷只怕就要钉死在幽州了。虽说他先行一步,到了幽州未必没有活动,但无论请了谁托关系走后门,最终消息都要在殿前司汇总。以目下情形来看,这位指挥使的环节还未打通,若是打通了,就不会派遣这么多班直来清点人数了。

老太太定了定神,复状似无意地打听:“殿帅眼下可在幽州吗?”

那通引官转头看手下给谢家人登记造册,一面随口应道:“殿帅常在京中待命,只有休沐才回幽州来,老太君要宴请,只怕得等上一阵子,殿帅公务繁忙,暂且不得闲。”

老太太哦了声,心下暗暗斟酌,一面伸手招了招清圆,“四丫头来,咱们进去吧。”

清圆原本缩在人后,老太太点了名,也只得硬着头皮嗳了一声。

其实这样的场面连二老爷都怵,她心里自然也紧张。这些纠纠的武将,和横塘那些春花秋月的贵公子们不一样,他们手上有权,人又凶悍,闹得不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实在可怕得很。

老太太招她,一瞬所有班直的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她强自镇定了上前搀扶老太太,原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却听见那个通引官探究地问:“据某所知,节使府上只有三位小姐,这位是?”

老太太道:“这是我家四姑娘,早前寄养在亲戚府上,如今大了才接回来,因阖家要迁到幽州来,她便跟着一道来了。”

清圆生得好,她的美是干净清晰的美,不像其他姊妹,总有些含含糊糊,生怕得罪了谁似的。老太太阅人无数,知道怎样的相貌才得人心,有的女孩儿虽长得好看,总有那么一瞬不够圆融,不近情理。清圆却不是,她的美是稳妥的美,不小家子气,不出岔子。即便到了六十岁,皱纹爬上了脸,也会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大抵爷们儿都喜欢那种长相,尤其武将,峥嵘了那么长年月,忽来一个温软的姑娘点缀金戈铁马的日子,连家都愿意多回几趟。不说指挥使沈润,就说眼前这通引官,打量清圆的眼色自与打量旁人不一样。老太太满意了,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把手覆在清圆手背上,领她进了门,各处房舍都向她细细介绍,“这是我同你祖父成亲时候住过的屋子……那是老姨奶奶们的院子……”

清如见老太太这么看重清圆。心里很不是滋味,挨在她母亲边上说:“祖母这是怎么了,挪个地方,挪得变了性子。清圆是个什么东西,这会子竟像得了个活凤凰,这么抬举她,也不怕她受不住。”

扈夫人唇角牵出一丝笑,到底孩子家,看不透里头深意。清如只顾喋喋抱怨,她压了压她的手道:“这会子不是你出头冒尖的时候,老太太抬举她,自有老太太的深意。这里是幽州,不是横塘,以你的脾气,奉承不了那些刺儿头,还是安心守拙,老老实实收起锋芒的好。”

清如迟疑起来,想了想挽住她母亲的胳膊,压声道:“老太太究竟什么打算?要拿清圆做引路石不成?”

扈夫人含笑看了清如一眼,“她自己不是说过么,没有盐,卤也好。她能选配高官自然最好,倘或不能……”一面说,一面冲那个通引官微抬了抬下巴,“就是这样的官职,当真求上门来,老太太未必不答应。”

清如啊了声,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转念想想,闺阁里她还算节度使家的小姐,真要扯开了那层皮,谁不知道她几斤几两!通引官又怎么了,好歹是殿前司的人。这些人出身原就不低,能在衙内有个一官半职,配她一个妾养的,绰绰有余了。

一时众人都各自分派了屋子,还和原来一样,府分东西,大老爷带着家眷们居中。因小辈儿里都在横塘长大的,从来没有来过老宅子,为免一时连自己的院子都找不见,故此还沿用横塘的院落名,把故有的匾额摘了,重提一匾挂上去,清圆的仍是淡月轩。

名字虽然一样,但院中的格局和布置到底不大一样。江南的建筑雅致,小桥流水都按到房前来,幽州的建筑更宏阔,也更高深。清冷的大屋子,地心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铺蓝绿的彩缎,这是她们在横塘时没有用过的装点,有种世俗又拥挤的喧闹。清圆和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由发笑,越性儿撤下去,换上了成套的精瓷茶具,摆上了一只细颈的梅瓶。

屋子到底靠人来经营,先前因长期没人住,开门一股子霉味儿,后来开了槛窗,又燃香熏了屋子便好多了。

“明儿换上新的窗纱,檐下再挂两卷帘子,等光错落照进来,屋子里就会亮堂得多。”春台一面吃茶,一面还要关心外面婆子丫头的活计,见小丫头子把一盆罗汉松盆栽放在了向阳的地方,忙追出去指派,“这是什么树呢,放在大太阳底下直晒?还不搬到背阴的地方去……”

清圆捧着瓜棱茶碗,眯眼看外面的景致,抱弦在一旁轻声道:“幽州不像升州,姑娘往后怕要更留神些。”

清圆明白她的意思,幽州显贵太多,以老爷现在的处境,需要巴结奉承的人也多。老太太在太平年月里压她一头还来不及,如今偏把她拉到前头来,当然有她的用意。

她叹了口气,姑娘家最怕婚事被人拿捏,如果老太太和太太在这上头做文章,自己免不得是个填窟窿的命。以前还能以年纪小做搪塞,如今已然及笄了,真由着她们指派,能做个正头夫人就算好的了,万一与人做填房,做妾,那这一辈子可算交代了。

横下一条心,她站起身走向妆台,打开梅花妆盒,取出了那张泥金笺。

抱弦犹豫道:“姑娘打算找上头的人么?”

清圆慢慢点头,“老太太今儿让我出这个头,我瞧着不大好。古来男女婚事讲究门当户对,老爷还在节度使的职位上,我就是高官之女,老太太便是轻视我,也不会轻易自降身价,自毁前程;可老爷要是就此一蹶不振,阖家姑娘里头最好处置的就是我,别说殿前司的官员,只要能在指挥使跟前说上话的,只怕都有用我巴结的份。”

抱弦听得头皮发麻,“姑娘不是谢家骨肉么,嫡亲的祖母,这么不顾念姑娘!”愤然一阵,又惆怅一阵,到底无可奈何,叹道,“还是姑娘洞达,早些看明白了,心里也好有数。这会子只有老爷无虞,姑娘才能逃过一劫,丹阳侯公子的名册恰好派上了用场。”

清圆低头看,视线落在了殿前司都使沈澈那排小字上。

她虽然弄不清官制,也不知道京中那帮勋贵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一路行来,多少听到正则他们分析上京和幽州局势,尤其是殿前司的情况,这位都使沈澈,正是指挥使沈润的亲兄弟。

先前老太太向通引官打听沈润行踪,人家说得含糊,并没有确实回答。谢家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设了宴也不会有人来,殿前司的人除了行看守之职外,哪个愿意冒险同你私下往来?所以要见沈润,只有通过沈澈这条捷径,上京如今情况,就算你怀揣金银,也找不到能够收受你贿赂的人。朝中大大整改一顿后,人脉远比金银更值钱。原本她这种深闺里的人,是不可能去结交官场上人物的,还是要多谢李从心,若不是他想得周全,她现在就是束手无策,任人安排的尴尬境地。

六亲无靠,问问她的心,她半点也不想过问老爷的事,但命运不幸被牵制住了,她要是干看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亲事上门,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送人做了人情。

看看外面天色,日光一寸寸斜照过来,再过不久老爷就该回来了。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是长久的方儿,总要主动走出去,听听他们商议了些什么才好。于是换了衣裳,重新梳妆起来,趁着余晖尚在,赶往老太太的院子。

院门内,月鉴忙着指派婆子搬动大鱼缸,见清圆来了,笑着叫了声四姑娘。

清圆颔首,“老爷回来了么?”

月鉴转头朝里头瞧瞧,“和姑娘前后脚。太太并两位姨娘,还有爷们姑娘们也都在,四姑娘快进去吧。”

清圆笑了笑,真真儿的,人家是一家子,有什么话一家子商议,也没个人来叫她一声。或者他们商讨的就是她也未可知,这刻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肉似的,可悲的是准备挥刀的是自己的至亲——便是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至亲啊!

抱弦知道她心里不受用,轻轻唤了声姑娘,“别忘了陈家老太太嘱咐的话,万事莫往心里去。究竟怎么样,进去听听再说。”

横竖不是无可依仗,自己手里还攥着后路呢,清圆胆子便大了些。提裙上台阶,隐约听见莲姨娘的声音,忡忡地说着:“旁的倒没什么,我只担心清和的婚事。举家搬到幽州来,走得又那么急,也不知开国伯家什么想头。倘或能晚上两三个月多好,清和出了门子,我的心也定了。现在这样鞭长莫及,万一哪天被退了亲,于清和的名声也是个妨碍。”

清和虽不说话,却掖着帕子暗自垂泪。扈夫人很看不上眼,蹙眉道:“先前到家,门外头什么光景,大家都看见了,再别说什么‘倘或能晚上两三个月’的话了,要是能晚,何至于让殿前司的人点人头?清和的亲事既然定下了,开国伯家也不是混账人家,但凡有心结亲,别说千里,就是公主万里出塞不也去得么!等议准了日子,咱们这头就打发人送嫁,也不是什么难事。眼下家里到了危难的关头,老爷官路不顺遂,一家子不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竟还想着怎么出门子嫁人。”一头说一头冷笑,后面的话也不必出口了,自去琢磨吧!

当家的夫人,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几句话叫莲姨娘哑口无言。清和涨红了脸,眼泪落得更凶了。

清圆挨在门边进去,进门给座上的老太太及老爷夫人见礼。众人木然看了她一眼,仿佛这个人是半透明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看不见她。

谢纾撑着膝头只顾叹息,“这半个月我想尽了法子,旧日的同僚,竟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懿王之乱后,多少勋贵被牵扯其中,殿前司的人挨家挨户敲门,半夜里闹得儿哭女啼,人人谈之色变。我的奏疏要呈上去,最后还得过殿前司这一关,指挥使不发话,谁敢碰这个烫手的山芋?”

老太太也有些发愁,“这殿前司倒是个油盐不进的衙门,我托你舅舅斡旋,也没了下文。咱们离开幽州太久了,连一个敢于牵线的人也没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幽州刺史非奉召不得入京,咱们今儿还能一家子坐在一起说话,明儿呢?”

谢纾沉默了良久,最后咬牙道:“母亲别着急,儿子这回拉下面子来,无论如何要见沈润一面,他是要金还是要银,全凭他说了算。”

老太太道:“你再细思量思量,早前他父亲那桩事上,你有没有得罪过他的地方。”

“决计没有的。”谢纾道,“那时我才任剑南道节度使,厉兵秣马一刻也不得闲,哪里插手得上京中事物。”

全家又开始发愁,既然并无前仇过结,便不至于那么难结交啊。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将要燃尽的那炷香上,细细的火光明灭,像谢家未卜的前程。

“到底还是要攀搭上才好,如今咱们势单力孤,这幽州世家大族暗中都有牵扯,独我们背后无人,将来只怕还要吃大亏……”

清圆听了半晌,似乎越来越向她担忧的方向发展,到这刻也不得不出声了。

“祖母。”她细细叫了声,“孙女有句话,想禀报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沈润登场( ╯▽╰)

班直:宋代御前当值的禁卫军。

☆、第 26 章

谢家的子女,在大场面上还是很讲规矩的, 不该说话的时候绝不说话。但凡有出声的, 必是有极要紧的提议, 因此全家十几双眼睛, 齐齐看向了清圆。

老太太心里有算计, 自打离开横塘那日起,就对清圆格外看重,听她这时候插话,立时明白过来,破解困局的希望就在前头不远了。

“你要说什么,祖母跟前不必讳言。”老太太温声道,示意她到身边来, 连瞧她的目光都和煦了不少。

清圆走过去,蹲了个福道:“父亲和祖母商议正事的时候,原不该我插嘴的,可我瞧着父亲和祖母一筹莫展,我心里也很着急。我在路上听哥哥们说, 沈家是抄过家的,指挥使兄弟都不好攀交情,加之父亲这段时候总吃闭门羹……我这里有个法子, 不知道能不能解父亲的困局。”

谢纾一听,顿时坐直了身子,“究竟是什么法子,你只管说吧。”

清圆看了眼扈夫人, 又看了眼清如,捏着手绢怯怯道:“那日咱们动身,丹阳侯公子来为我送行,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名单,让我遇事可以找上头的人疏通。”说罢将那个名单递到了谢纾手上,“女儿见识浅薄,不知哪位大人能解父亲燃眉之急,女儿思量,这位殿前司都使是否能替父亲传个话,或是私下安排安排,让父亲见沈指挥使一面。”

谢纾看着这名单,死灰般的眼神陡然大亮,哎呀一声道:“果真是雪中送炭了!母亲,这都使沈澈是沈润一母同胞,咱们千辛万苦找的那些人,都不及这一个来得有用啊!”

谢老太太忙接过泥金笺看,这时早忘了追究清圆和李从心的纠葛,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合掌道:“祖宗保佑,果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我今儿一整天提心吊胆,赔着笑脸和人攀谈,人家只管敷衍你。这会子可好,越性儿找了指挥使的亲兄弟,这桩事就板上钉钉跑不脱了。”言罢拉过清圆坐下,搂在怀里说,“好孩子,亏你有心,这条路实可解了你父亲的危难。早前我就说了,一家子团聚才得兴盛,如今看来四丫头果真是旺咱们谢家的。唉,小侯爷也难得,这么实心地为你周全。只是名册虽有了,要攀上只怕难……小侯爷可交代你,拿什么说头去结交人家?”

清圆想了想道:“只说报他的名号,他们就明白了。”

老太太慢慢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这事儿不是任谁打着李从心的名号去,人家都会让面子的。这位小侯爷往年在幽州厮混,朋友遍布幽州,人家得料准了姑娘和他有交情,才会愿意伸一把援手。

再看看清圆,不论以后她能不能进丹阳侯家,先仗着丹阳侯公子的排头行事要紧。便道:“既这么,挑个日子上沈府,拜会这位都使一遭。”

清圆有些迟疑,复又看看扈夫人,小心翼翼道:“我是闺阁里的女孩儿,抛头露面实在不成体统。”

扈夫人暗暗咬牙,知道这丫头是有心拿话堵她。以前靳春晴那样软的性子,任人揉圆搓扁,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生出来的女儿竟是个三头六臂的厉害角色,倒填补了她娘的亏空。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她们之间自有许多旧账要算,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扈夫人隐忍再三,勉强笑了笑道:“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火烧眉毛了,你能替家里办事,谁敢说你半个不好,我也不依。横竖还有老太太呢,你跟着老太太去,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清圆抿唇一笑,低头道:“倘或能想个旁的法子,不叫我出面就好了。这么贸然地去,实在有损颜面得很。”

这也是实话,她和李从心暂且什么关系也牵扯不上,借着人家的名儿四处活动,难免要叫人误会。

但同样的局势,在不同的人眼里,便有不同的说法。

清如因听说李从心和清圆有这样的暗中授受,心里十分不痛快,在背后大骂清圆,“得了便宜还卖乖,拿了个名册,真当自己是大功臣了。且不说她这回能不能讨着便宜,就算能,也不过风光一时,过了这个坎儿,谁拿她当回事!”

清容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是我说,这位丹阳侯公子,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那回二姐姐和他在大佛寺处了半日,一切不都好好的么,怎么到临了名册给了清圆,叫她去做人?可见那位公子是个惯会弄情的行家,一头钓着姐姐,一头又勾着妹妹。才和二姐姐相会完了,转头回家求娶四丫头。别不是看四丫头不好得手百抓挠心,有心先降服了四丫头,再委屈二姐姐做小……”

她还没说完,招清如狠狠呸了一声,“瘸了舌头的,你才做小呢!”

清容讪讪不说话了,那头小丫头子送团扇来,跑得气喘吁吁,到了跟前双手奉上,说:“二姑娘落下了……”

清如一把夺过来,一阵风似的旋回自己院子去了。

谢老太太那厢得了这个好门路,就开始着手打听沈澈的行踪。沈澈是都使,同在殿前司任职,官阶比他哥哥低了几等,公务当然也没有他哥哥那么繁忙。且沈澈已经娶妻,回幽州的时候也比沈润多,要会他,远比会沈润容易。

今日是初五,正逢沈澈休沐的日子,老太太命清圆预备了,叫人套上车,往指挥使府上去。

清圆的意思是索性找了沈澈的夫人,再由她引荐最稳妥,可老太太并不这么想,“女人的心思只有芝麻那么大,你一个大姑娘,指名道姓要找她丈夫,只怕那位小沈夫人心存猜忌,反倒坏了咱们的事。横竖先去了再说,也不知这刻人究竟在不在府里,动静闹得太大了,满幽州都知道咱们正私下活动,传出来于老爷的声望不利。”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马车笃笃,往指挥使府所在的坊院出发。幽州地方大得很,两府相距颇有一段距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光景,听外头赶车的说“到了”,马车在指挥使府对面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清圆打起窗上帘子看,果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高官人家,那阀阅和门前戟架,便是不在其下站着,也能给人心理上带来重压。

老太太每行一步都审慎得很,她并不即刻登门上户送拜帖求见,只打发小厮过去,给阿斯门上的门房塞了些银子,打听都使在不在家。也许是她们来的路上,沈澈又出去了,小厮回来禀报,说都使暂且出门,什么时候回来尚不知道。

老太太沉吟了半晌,“只要不是往幽州去了,早晚都得回来。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这一趟——等!”

这一等,等到将近日落时分,才见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名效用从长街上过来。

落日余晖遍洒,给院墙和高门都镶了一圈金边。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朗朗的风度。老太太说:“必是都使无疑了。”

原本要下车的,不知老太太为什么临时又犹豫起来,清圆重又坐了回去,“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沉默了下,抬眼看向她,替她抿了抿头,又整整她髻上的发簪,“我思量再三,你独自去,说与丹阳侯公子有私交,话还好圆回来。要是我亲自出面,人家问起两家关系,怎么答复才好?”

清圆虽不说,心里凉了半截,她深知道老太太的算盘,谢家一心要攀上沈家,若是沈澈是仁人君子,看在李从心的面子上自会帮忙,谢纾便有救了;若沈澈品行不端,饶进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于谢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还可以此作为要挟,远比低三下四多方求告强得多。

托生在这样的人家,真是任你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了。清圆惨然发笑,“祖母,如果今天同你一起来的是二姐姐,你还会这么做么?”

谢老太太怔了怔,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她。是啊,如果今天跟来的是清如,她确实不会这么做,谢家只有清如一个嫡女,嫡女势必要抬头挺胸,嫁得显赫,这不单是为清如,更是为了整个谢家的脸面。

清圆呢,说完这番话,当然也不指望能听得老太太一句宽解。事到临头没有退路,转身便往指挥使府去了。

沈家多年前遭过难,这门头是后来重新建造的,看上去高而冷,有种生人勿进的味道。像所有武将的府邸一样,朝中专门拨有军士护卫府门,沈家如今掌殿前司,所用麾下全是诸班直中调遣的,锦衣金甲,压刀而立,那架势,简直如同年画上的哼哈二将。

许是因为家业曾经凋敝,族人蒙难后死伤惨重,沈澈即便成婚,也并未自立门户,仍旧与其兄住在同个屋檐下。清圆在台阶前顿住脚,定了定神,将名刺递给抱弦,让她上前呈交。带班的押队过了目,扬声问:“不知节使小姐登门,有何贵干?”

清圆道:“烦请效用通禀,节度使府谢清圆,求见沈都使。”

要说一个年轻有身份的姑娘,这个时间带着个丫头跑到男人府上求见,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如果她来历不明,还可以胡乱轰走,但这位是剑南道节度使家的小姐,生得又是这样好看的相貌,那些粗糙的汉子们就开始浮想联翩,说不定这是都使在外面欠下的风流帐,人家这回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了。

两个班直对视一眼,眼神隐晦,心照不宣,向下道:“都使还未回来,姑娘请改日再来。”

可刚才她是亲眼见沈澈进门的,或者这是门上拒客最常用的托词吧。清圆笑了笑,“我今日一定要见都使一面,还请效用通融,为我传达。”

既然漂亮的姑娘心性坚定,说明着实有要紧事啊。那些武将们对男人对老弱还能炸起嗓门来呼喝,对年轻貌美的小姐却不能那么粗鄙,于是漾着那颗酥软的心说罢,“姑娘稍待片刻,某进去为姑娘通禀。”

清圆颔首,阔大的门廊下,纤细的身形站得笔直,自有一副一往无前的气度。

不多时那押队便折回来了,出门比了比手,请她进去。只是随行的抱弦被拦住了,“姑娘可有名刺?”

抱弦一个丫头,哪里来的名刺,只得忡忡望向清圆。清圆无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没有中途退却的道理,便吩咐她在外等着。其他话也不便多说,轻压了压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自己提裙,随引路的侍女迈进了门槛。

又长又直的木制游廊不知通往哪里,只看见游廊两旁栽着石榴与芭蕉。走上一段,对面的屋子忽地断了牵连,以一处院墙相接。夕阳从那矮矮的墙顶上照过来,一瞬人像跌进了蜜色的罐子里,清圆扭过头看,不由感慨落日的最后一刻,竟也有那样辉煌的力量。

指挥使府上的丫头是很谦和有礼的,呵了呵腰道:“请姑娘随我来。”

清圆复敛神跟她往前去,再行一程应当就是指挥使府会客的地方了,巨大的花厅,错落悬挂着竹篾的帘子,一眼望去很有横塘建筑的风貌。

“请姑娘少待。”侍女行了个礼,轻轻后退,退到帘外去了。

清圆一个人站在阔大的厅堂里,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砖一柱都甚有巧思,很难想象这是武将的府邸。只是一直被人晾着,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她看不到更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见夕阳慢慢沉下去,半边被院墙遮挡住了。这屋子里巨大的静谧像凝固的琥珀,让她感到窒息,也伸展不开手脚,若再不走动起来,简直怀疑自己就此要被吞没了。

脚下挪了两步,筋络才又通畅起来,仿佛听得见血脉周身流淌的声响。天渐渐晚了,帘蔑那边的游廊下升起了灯笼,案上侍女奉上的茶水也凉了,她悄悄叹口气,疑心这样下去人又见不着,走又走不脱,怕要在人家的会客厅里将就一夜了。

不过气儿才出了一半,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清圆心头顿时一喜。忙抬眼望,一个眉目清雅的男人从门上进来,他穿松烟色的圆领襕袍,通臂织金妆蟒。他有一双敏锐而干净的眼睛,如掩藏在山巅后的曙光,微微一漾,照进人心坎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阿斯门:高规格建筑如王府等的旁门,作日常生活中佣人出入之用。

☆、第 27 章

原来这就是殿前司的官员,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她本以为这群人应当是力拔山河兮气盖世的伟男子, 却没想到精致如此。只是那精致, 并不是女气式的精致, 也没有半点温软的感觉在里头。他看人的视线锐利, 很有校场上检点诸班直的老辣,并不开口说话,只等她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清圆有些怕,不知为什么,就是心悬起来,莫名觉得这人不好说话。她以前同人打交道, 即便勾心斗角,也是女人堆里打仗,没有那么多明刀明枪的对垒,如今犹如临风执火,有烧手的隐患。自己细想一下又觉可笑, 到底还是见识太浅,见了外人便发憷。这位都使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长相,怕从何来, 大约就因为人家是男人吧。

“我是剑南道节度使谢纾的女儿,”清圆敛神,叠手纳了个福道,“冒昧登门, 见过都使大人。”

那人长眉微扬了扬,“原来是谢节使家的千金,不知今日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官员说话,大抵都是这样,没有热络的闲话家常,或者同僚间还需把臂周旋,但对于一个无甚往来的小姑娘,用不着故作亲热的姿态。

这样倒好,清圆放下心来,含笑道:“我前两日才从横塘来,来时丹阳侯府三公子李淳之托我拜会都使,问都使安康。今日贸然登门,或有不周之处,还请都使见谅。”

“李淳之?”那人沉吟了下,调转视线,轻轻瞥了她一眼。

都是场面上走惯了的人,一听就知道这话并不属实,不过是拿来作开场白,借以引申她和丹阳侯公子的交情罢了。关于谢纾的境况,近来可说是不佳,虽身上还挂着节度使的官衔,实际已经降为幽州刺史了。一上一下几等的落差,难怪谢家坐不住,连女儿都出面斡旋。不过有这样的胆色,跑到指挥使府上求见的闺阁女子不多见,且她提起丹阳侯嫡子,总归是得过李从心授意的。沈澈与李从心交情匪浅,谢家想攀搭,自然不会平白放过这条终南捷径。

其实她的来意就摆在眼前,若是不想理睬,大可三言两语搪塞她。但今日休沐,无所事事,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也很有趣。

于是他旋身,在上首的圈椅里落座,外面侍女送茶盘点心进来,小心翼翼倒了两杯,小心翼翼奉上。他拧过身捏起茶盏,精瓷一样的侧脸和手指,在傍晚的最后一线金芒下,有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万事万物尽在吾手,这点气度是连征战沙场多年的谢纾身上都没有的。难怪说外放的官员与京官很难结交,尤其这类常在禁中御前行走的人,煌煌天威倒像被他占了一半,只看他,就知道上京的帝王将相是个什么模样了。

他微扬了扬下巴,“姑娘请坐。”复低头吹杯中悬浮的茶叶,“姑娘既来找了我,我就不和姑娘兜圈子了,淳之这人平时清高得很,依着常理,不会让一位姑娘孤身一人来问候我。恕我冒昧,姑娘和他是什么关系?理清了,咱们才好说话。”

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虽省了许多麻烦,但也难免引发尴尬。清圆斟酌了下道:“淳之是我哥哥好友,我同他素日也有些往来。那日我临行,他特特儿叮嘱过我,说他与都使是故交,要是我遇着了什么难处,可来求都使相帮。不瞒都使,我今日斗胆上贵府求见,确实是有事央求都使。我也知道冒昧得很,但家父仕途受阻,本不是为官品行上有了什么失当,只是因一时执拗与圣人政见相左,如今连告罪的奏疏也递不到御前了。”

她一面说,那双澄澈的眼睛一面楚楚望向他,闺阁中纯净得如同兰花的女孩,脸上流露出尴尬和莫可奈何的神情,复谨慎地又向他行了一礼,“都使不看在淳之的面上,也请看在家父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可否请都使代为转达殿帅,家父愿请战出征石堡城,求殿帅向圣人陈情。或是都使在殿帅面前美言几句,待殿帅得空赏脸一见,就是都使救了我全家的性命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言辞间很有殷殷苦心。座上的人只是皱着眉,唇角带了一点讥诮的笑。

“姑娘在家里行几?”他问。

清圆略怔了下,“我父亲有四个女儿,我年纪最小,行四。”

他唇畔的笑又扩大了几分,看上去善恶难辨。若不是上扬的音调显得倨傲不近人情,那嗓音竟有几分慵懒缠绵的味道,慢悠悠说:“你既不是家中公子,又不是家中长女,这件差事怎么落到了你身上?淳之同你哥哥不是好友么,为什么他们不来,偏你来?”他站起身,负着手慢慢踱步,腰上玉带束出修长笔直的身条,说罢偏过头,探究地审视她。

有求于人,难免要受几句冷言冷语,清圆抿唇笑了笑,“大约是因为我与淳之私交尚可,脾气也最好吧。”

这话倒叫他意外,因为乍听没什么毛病,细思却话中有话。什么叫脾气最好?分明暗指他会刁难人!他也算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嘴脸都见识过,自从沈家起复,往日耀武扬威的,再也没一个敢在他跟前大喘气。如今来了个女孩,人小,胆子却不小,竟敢拿话来噎他!

他眯起了眼,落日余晖敛尽,天渐渐暗下来,她的面孔变得不那么清晰,只余一个模糊的剪影。

欲看她,看不清,那张脸上可能有倔强的神情,被掩盖在了黑暗底下。

终于侍女掌了灯鱼贯进来安排,清圆见他蹙眉瞧着自己,心头忽地蹦了一下。刚才是一时逞能了,到这会儿才觉有些后怕,不过这位都使已经这样难缠,实在不敢想象指挥使有多难应付。原说借着李从心的排头来,他总会让几分面子,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老爷的问题委实太棘手,人家好像不大耐烦。许是来错了,她把官场上的事想得太简单。真要如此也没有办法,她尽了人事,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四姑娘今年多大年纪?”他忽然问,“可曾婚配?”

清圆啊了声,木讷地抬起眼来,“这个……同我今日来的目的没什么相干呀。”

他的眉梢眼角带着精致的促狭,眼神却是真诚的,“某不过随口一问,姑娘不必那样提防。”

怎么能不提防呢,清圆心口发紧,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按说守礼的爷们儿是不当问这种问题的,尤其是娶了亲的,言辞间更该谨守分寸才对。可惜这些武将出身的,礼数规矩向来看得不重,他们管这种莽撞叫侠气。

清圆暗暗懊恼,后悔出头来办这件事,但也没有办法,她独自一人登门,原本就会让人误解,既先失了体面,还指着人家敬重你么!只是这话倒绕开了说为好,便道:“都使能否为我父亲引荐一回?倘或事成,一定重谢都使。”

他像没听见似的,径自问:“四姑娘和李淳之定过亲没有?”

清圆被他问得发呆,殿前司的人果然经办的官员多了,不会拐弯抹角,打听起别人的私事来,也如审问犯人一样。她轻吸了口气,勉强扮个笑脸摇头,“我和三公子只是有些交情,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有劳都使费心。”

这厢话才说完,就见回廊上有人疾步而来,那身形样貌和沈澈有几分相似,边走边把手里马鞭扔给随行的仆从,扬声问:“是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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