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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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被拂了面子,很有些意难平,冲口道:“指挥使夫人的传闻,刘某也曾听说过,据闻夫人的母亲因妒生恨,毒杀了谢节使的另一名妾侍,这才被逐出……”

话没说完,只听噌地一声响,一道银光闪电般划过,顷刻便抵在了御史中丞的脖子上。

众人大惊,虽说殿前司是特许带刀的,但在宫中随意亮出兵戈,也足够叫人参一本的了。但弹劾事小,御史中丞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可惜沈润身后的人并不劝谏,只是左右望了望,抱胸道:“已然出了承天门,不算禁内了。”替上宪开脱得干脆利索。

沈润起先阴沉着脸,叫他听见有人诋毁清圆,他就恨不得将此人砍成十截。可御史中丞毕竟是正三品的官员,众目睽睽下吓唬吓唬还可以,一剑捅了却不大好。眼见这狗官吓得脸色发青,他忽然笑起来,抬指弹了弹剑身,剑首在离他脖子寸许的地方一阵轻晃,“中丞看,这是我才让人做的佩剑,亮不亮?”

阳光照在剑脊上,反射的光着实刺人眼。御史中丞不过是个文官,这种人耍嘴皮子有一套,果真动刀动枪,他却不行了。剑尖一动,他便直咽唾沫,沈润看那喉结有趣地滑动,嗤笑了声道:“中丞别怕,我要成亲了,心情很好,不会乱开杀戒的。不过关于我夫人的传闻,你还是少打听些为妙,这世上谣言才是杀人的利器,中丞是做学问的,别把自己弄得市井妇人架势,叫沈某看不上。”

他将剑镶回了剑鞘,领着殿前司官员们扬长而去,留下那些文官们直愣眼,就算对他颇有微词,也不敢声张。

沈润手下都虞侯啐了口道: “这刘昂如今过得滋润,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沈润倒是淡淡的模样,但这份淡然也不过表面文章。他这人记仇,和清圆一样,早前沈家受的欺压多了,他砍瓜切菜般把不服的人收拾了个遍,现在有了心爱的姑娘,自然要为姑娘浴血奋战。

他拖着长腔道:“中丞大人大约以为自己是完人,殿前司拽不住他的小辫子,可他入股经商,以权谋私的事,做得还少么?前阵子我事忙,没得闲收拾他,今儿竟犯到我门上来了……”他大步进了衙门,边走边吩咐,“先打发人盯着他的买卖,等石堡城的事办妥了,我再好好和他算账。”

边上待立的人应了个喏,却行退出去承办了,这深宏的殿宇上,只剩沈澈和通引官,及几个亲近的副都检点留下协赞。

沈澈道:“剑南道的翼军接了令,已经奉命出征了。御龙直抽调的人也已八百里加急赶赴关外,代殿帅行布兵之权。”

沈润坐在座上,一手支着脑袋,有点意兴阑珊,嘴里喃喃着:“这几日要留下听信儿,倒是哪里也不能去了……”

沈澈听了一顿鄙夷,指挥使近来承办公事的时候颇有放水的嫌疑,那一颗干涸了多年的心忽然有清泉注入,顿时枝繁叶茂大树参天起来。于是日日盼着回幽州,日日想同他的准夫人聚上一聚,叫他们这些自以为了解他的人,感到十分难以适应。

严复摸着他的络腮胡道:“倘或前线战绩不佳,殿帅可是要亲自出征?这么一来耗时可长,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

这也是没辙,真到了紧要关头不去也得去。后来的几日,殿前司有大宗的案子要办,一头还要听着战场上的消息,着实忙得昏天黑地。不过再忙,也不忘惦念清圆,隔日就打发人上陈家去探望姑娘近况。回来的人禀报得一本正经,说姑娘正忙于训猫,姑娘很好,胭脂也很好。

胭脂是她给猫取的名字,说它脸上长了圆圆的斑点,又是个猫姑娘,叫这个名字很应景。沈润听了摇头,“叫什么胭脂,多俗气的名字。”回身提了笔,在桃花笺上挥毫写下三个字——大圆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幽州去。

清圆看见那三个字,惊讶之余大皱其眉,“大圆子?他这是在给我起绰号,打量我看不出来?”

抱弦也歪着脑袋瞧那纸上墨宝,“我觉得这是殿帅的一片美意啊,大圆子……听着多圆润,多可爱!姑娘想想,猫胖了才圆,圆了皮毛就好……毛好,胃口就好……胃口好了,多拿耗子,护持家宅……”见她主子直直看着她,她讪讪笑了笑,“姑娘,我编不下去了。”

所以要替沈润说好话,真得费不少心力。清圆拿这着桃花笺坐回书案后,端端正正摆在面前,眷恋地看着他的笔迹,既是嫌弃,又觉牵挂。

他倒还记着给猫取名字,不知道给她写封信。虽说上京离幽州不算太远、虽说他每隔两天便差人传话、虽说他很忙……

清圆叹了口气,“其实大圆子这个名字……也怪好听的。”

如今姑娘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坚持的事,但凡与沈指挥使有关的,至多抱怨几句,很快便也妥协了。抱弦含笑看着她,见她一忽儿凝眉一忽儿笑,少不得要感慨一番,情之一事多奇妙,原本多冷静克己的两个人啊,凑到一处,竟会变得那么柔软。

清圆见她深深望着自己,不大自在起来,“你瞧我做什么?”

抱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替姑娘高兴。姑娘自小没有娘,可是老夫人像嫡亲的祖母一样疼爱你。后来回谢家,吃了半年的苦,譬如下凡历了一回劫,也就罢了。十五岁上遇见沈指挥使,等不到十六岁想是就要成亲的。往后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姑娘一辈子没有什么不圆满了。”

清圆听了,不由也叹,“所以我不去怨天尤人,这样已是很齐全了。”说着又同她打趣,“你也别急,将来有了适合你的好亲事,我自会替你做主。还有春台……可惜谢家既不还我梯己,也不放她和陶嬷嬷来。”

抱弦正唏嘘,陈老太太从门上进来了,迈进门槛说:“老太爷说我尖酸小气,我瞧你才是心眼儿小得针鼻似的。那盒子梯己,能拿回来固然好,拿不回来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其实依我说,你该感激谢家才对,他们家多灾多难,才让你有了遇上姑爷的机会。多好的姑爷,打着灯笼也难找,那四五千两值什么,你短了四五千两,他给你六万两,还不够填你的亏空么?”

清圆赧然笑着,上去搀了老太太进门来,“我也不是心疼那盒子梯己,只是不愿意落进扈夫人手里,白便宜了她。”

老太太回头,示意身后的人把大红漆盒搁在案上,一面宽慰她,“有失方有得,像雨天里屋檐底下的水缸,滴满了就得漏出些来,你瞧着觉得可惜么?你要是不平,来日自有讨回来的时候,他们既打发人登门,可见心不死。只是为了那点子钱,还要和他们兜搭,其实大可不必。”

后头也不再提谢家了,过去开了盒盖,从里头小心翼翼取出一件喜服来,“快瞧瞧,我请了六个绣娘,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好看么?”

清圆放下手里团扇来看,这翠色的大袖衫上绣满牡丹飞凤,其精美华贵,实在超出她的想象了。

陈老太太对绣娘的手艺还是很满意的,牵了袖子给她看,“丝线用的是真金,所以分量是有些的,但也不碍,只一天罢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将来这礼衣是你的一份家私,留着给你的姑娘出嫁时穿。你祖父才刚瞧了,说唯恐太张扬,我竟不是这么想。姑爷是幽州新贵,圣人跟前红人,外头不缺那些碎嘴子,拿你的出身来嚼舌根。我就是要他们眼热,这世上什么最叫人难受?就是分明瞧不起的人,偏强压他们一头。我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不叫人说咱们高攀,陈家原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商场上别说从二品,正一品也够格了。如今我们只你一个,不给你给谁?”

清圆鼻子直发酸,“祖母……”

陈老太太也红了眼眶,只怕气氛过于凝重了,忙含笑招呼她来试穿。

清圆站在铜镜前,看着一层又一层的礼服套上身来,重虽重了些,心里却是欢喜的。老太太叫人重新给她绾了发,博鬓钗钿都妆点上来,打扮完了上下查看,抚掌道:“好得很,很庄重,这么一收拾,真是新娘子的模样了。”

清圆看着镜子里,实在有些陌生。她扶着头上花钗打趣:“祖母,我的脖子都快被舂短了。”

老太太却道:“这才几支钗钿,我盼着你能戴八钗八钿才好。”边说边在她身前反复打量,“还是少了样东西……”

清圆低头瞧瞧,礼服从云肩到蔽膝一应俱全,不明白祖母觉得哪样欠缺了。

老太太见她疑惑,笑着说:“还缺一封霞帔。但愿姑爷能替你带回来,到时候可真就是百样齐全,妒杀一众眼红的鬼了。”

清圆方明白过来,老太太惦记的是这个。其实她对诰命倒从来不稀图,正如祖父说的,过于张扬了未必好。沈润在那样一个招人恨的位置上,圣人固然宠信,也经不得众口铄金。早在他没脸没皮招惹她的时候,她就曾担忧过,如今果真要嫁给他了,这种隐隐的惶恐并没有减淡,她也要想法子,替他在别处笼络住了好名声才行。

只是目下高兴,不必和老太太说那些。取过托盘里的羽扇把玩,扇面上又是镶珠,又是粘点翠,底下还有个指甲盖大的元宝扇坠子。

清圆是小孩儿心性,嘴里说着好看,便剌剌扇起风来。老太太一见非同小可,“仔细了,这不是让你纳凉的,是障面使的!”

就这样,闺阁里的岁月静静流淌过去,清圆对这一切都满怀感激。回到至亲的人身边,用不着日日提心吊胆,还有一个可记挂的人,现在在幽州,不知怎么样了。

她是很想去瞧他的,又怕成亲之前奔波,叫人说起来不端稳,只好尽力忍耐。掐着手指头算,五日了、十日了、半个月了……只有同他派来的人打听,只要说殿帅一切都好,她也就放心了。

眼下暑气渐次消退,早晚已经有了凉意,她白天跟着师傅学调香,一日下来也有些累,天刚擦黑就躺下了。只是今晚还没来得及做梦,便听见廊下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忽然惊醒了,猛地坐了起来,因为她认得那个步伐,知道是沈润来了。

怎么办,心里又急又羞,这就跑出去迎他,好像还是有些失脸面。她思忖了下,倒头又躺了下来,扯起小被子高高盖起,眯觑着眼,从细微的一线天里,偷着往门上张望。

他八成把通传的丫头封了口,一个人蹑手蹑脚挨在门前看,见她没有醒转的迹象方进来,然后轻轻坐在她床沿,撑着胳膊仔细在她脸上看了又看。

不知道她醒了没有,看她呼吸匀停,不好判断。若是没醒,就偷个香,这等风流韵事谁不喜欢!

他慢慢俯下身子,脸孔离她越来越近,清圆在那朦胧的一线中看着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心头跳得咚咚作响。

有些事注定要发生,她便安然做好了准备迎接。可不知为什么,他俯了一半又顿住了,她等了又等,无论如何都等不来他。

谁知他蓄谋已久,忽然出声:“大圆子!”

清圆一个没绷住,哧地笑出来。笑完之后又气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恫吓:“你要是不亲我,我可是要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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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清圆还是小姑娘, 她不懂所谓的“亲”,究竟有怎样一种深刻的内涵。她只知道欢喜了,亲亲脸颊,至多再碰一下嘴唇,虽想起来羞人答答的,但既是和心爱的人亲近, 自然都不碍的。

如此良夜啊,外头月色清朗, 院里枝叶沙沙,她像个葫芦似的吊在他脖子上, 那种甜蜜的负担,反有种妥帖的笃实感。

他心里有火烧起来,她离得很近, 近得几乎鼻尖相抵,近处看她,也是纤尘不染, 完美无瑕的。她来索吻, 撞进他心坎里来,但她傻乎乎的, 不知道逗得男人兴起了, 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他微微眯着眼, 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怎么样?”

她脸红起来,但也没什么余味, 只感觉软软的唇瓣,盖章般印过来……不过时间停留得太短,不大尽兴的样子。

“这就亲完啦?”她天真地问,成就感倒是实实在在。

她从来意识不到,自己在不经意间的娇憨,对男人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气息有些急促,低笑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后头还有呢。真正的亲,能把心吸出来。”

她觉得他在危言耸听,“又唬人!”

“你不信?”他笑得很坏,掬着她道,“不信……我做给你看。”

他复又吻上来,唇齿相依,清圆很惊讶,才发现原来两个人之间可以有这样极致的亲昵。她尝到一种男人的气息,幽幽的,像龙涎的气味,瞬间充盈她的思维。她看见他亲得投入,眉眼间的那种惬意,孩子得了糖般满足。

他好像很高兴,清圆悄悄想,他高兴就很好,她也高兴了。可是他迷蒙地睁开眼,见她直勾勾看着他,哑然失笑,一手盖过来,遮断她的视线,轻声说:“不许看。”

做这种事是不能看的,看了就做不下去了。清圆乖乖闭上眼,原来闭眼后的感觉又不一样,大约是……星火燎原。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急,一种奇怪的,想要呐喊的**填满她的咽喉。他珍而重之捧着她的脸,气势汹汹后又是一江秋月,啄一下,再啄一下。她也不知怎么,昏昏地嗯了声,绵长的气息和尾音,听得他一怔。

他有些咬牙切齿似的,揉碎她,揉碎这个人,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清圆也有同样的感觉,揉碎他,环着他宽厚的脊背,虽然她力量很小,但也很努力地回敬他。

然后亲着亲着,便笑了。他说:“你在做什么?”

清圆的手还结实扣着他的背,难堪又无辜地说:“我抱着你呐。”

他背过手去,挠了挠后背,“我以为大圆子跳到我背上了……”总有抓挠不着的地方,他嘶地吸了口气,“好痒。”

像他们这样,亲着亲着又去挠痒痒的,恐怕真不多。清圆揪着他背后的衣裳替他蹭,“哪里?是这里么?”

他扭过来又扭过去,那种追着她指尖挪动的样子,和猫有点像。

清圆挠得尽心尽力,仿佛挠痒痒也是互相增进感情的好手段。其实她不明白,他中途退出了这场游戏,是怕自己定力不够。陈老夫人是极相信他的,天都黑了还让他进闺中见她,要是婚前逾越了,对长辈也没法子交代。

但这并不妨碍他打趣她,“你痒么,我也替你挠挠吧。”

可惜清圆不上他的套,“我有抱弦,不用你挠。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在上京的这几天,你可是没洗澡啊?”

他当然说不,“我日日都洗。”对于精致的殿帅来说,洗漱和吃饭一样重要。不过她既然这么问,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不好,便凑过去一点,凑在她颈间闻了闻,“姑娘今儿洗了,洗得很香,我闻出来了。”

清圆把他推开些,尴尬道:“我当然很香,就算不洗也很香。”一面说,一面站起来问,“你可要喝水呀,我替你倒一杯吧。”

他摇头,眄睐间语调暧昧,“姑娘才敬过我香茶,这会儿还不渴。”

清圆起先没明白,后来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不……不许取笑我,我可是要……要生气的。”

他便上来拥住她,笑道:“夫妻间的私房话,笑一笑就完了,可不许生气。”

她又扭捏起来,“谁和你是夫妻……”

“你呀。”他捧住她的脸,在那肉嘟嘟的红唇上又吻了下,然后把她抱进怀里长叹,“可怎么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铁血的指挥使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清圆圈着他的腰,小声道:“我也同你一样……前几日祖母把大婚的礼衣拿来让我看了,我试了试,穿在身上才觉得,自己竟是真的要嫁人了。”

他笑着说:“能嫁给我,是不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我每日都在怨时候过得太慢,怨关外没有好消息传回来,不过今日倒接了飞鸽传书,说禁军派出去的一翼人马,助谢节使攻下了石堡城。牺牲两万多条性命才夺取的一处关卡,连俘获带剿灭的吐蕃人竟只有六百,圣人虽喜犹悲,说当初不该执着于脸面,闹得如今这样损兵折将。”

清圆听了怅惘,“早前老爷不肯攻克石堡城,因此与圣人政见不合。这回仗打完了,圣人才发现他当初的坚持有道理,料着功过相抵,应当不会过于为难老爷。”

沈润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懒洋洋道:“天命如此,没有节使的这番坎坷,哪里成全我的今日。他那头功过相抵,我这头却擢升有望。圣人早前就想替我加节度使,只是朝中一向安稳,找不到好时机。如今这衔儿是稳了,卢龙军镇守幽州,上任节度使罢了职,一向在我手上捏着。这会儿师出有名,圣人也不为难。”

清圆点了点头,见他官运亨通,她也喜欢。不过才刚牵了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磨出了茧子,便翻了他的手掌看,边看边摩挲,心疼地问他:“这十几日在上京,你一日都不得闲吧?”

他笑了笑,“衙门里堆积了些公务,这两日加紧办完了,好自在成亲。”

她眼里有滟滟的光,瞧了瞧他,复垂下眼又抚抚他的掌心,“都是因为我,叫你这么忙。”

他怕她多心,压声道:“我乐意。再说也不单是因为亲事才忙,衙门里公务本来就多。手里的茧子不算什么,我骑马奔波……你要不要看看别处?”

清圆立时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红着脸打他,“你再浑说!”

他挨了两下,“自我回京,就再没人敢打我了,如今只有娘子才对我下手。”说到最后竟还有些委屈。

她又来哄他,替他抚了抚胳膊,“我打人不疼的……你要是心不甘,你也打我两下?”

他哪里舍得打,笑道:“打女人,那还了得?”边说边摇头,“我不打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

这点也是好的,早前她在横塘的时候,祖父有个侄儿总打自己的夫人。每回那位婶子来,脸上手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为了顾全面子还要强说撞的,实在可怜。

她偎着他问:“石堡城的战事算平定了么?”

他嗯了声,“御龙直派出去的人先传了消息回来,战后人马要清点整顿,节使正式回朝,少说也得个把月。明儿我就备了礼来请期,早日成亲,早生儿子。”

清圆听了面红耳赤,“你只想着生儿子……”

他微顿了下,笑道:“也不是只想生儿子,是想着能日日见到你。我知道你太年轻,这会儿生孩子,对你身子不好。”不过生孩子的准备还是可以先做起来的,其实她不知道,他最看重的还是那个。

说定了第二日来请期,果真第二日如约而至。指挥使上门过礼,一向是气派十足,清圆明白,他是想给她挣脸。不管外头怎么传言,他就是要抬举她,横竖认定了一个人便不动摇,她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样坚定的信念。

她坐在隔壁偏厅里听着,听他们排日子下礼单,到底定下来,就在十一月初六。

抱弦笑着向她行礼,“恭喜姑娘,还有整三个月。”

清圆低头盘算,三个月……零零碎碎的预备起来,三个月时候倒是够用了。

只是他忙,定了日子就急于赶回上京,因沈家没有长辈操持,芳纯如今又有了身孕,身子日渐沉重了,也不好劳烦她,少不得清圆自己过问。

那日往指挥使府去,是门下人来报,说大婚的院子重新休整预备了,请姑娘过目。她携抱弦过了府,里外细细查看了一遍,沈府上的下人办事倒还熨帖,只是费用上头,似有些经不得推敲。譬如一张螺钿柜,市面顶好的也才百两上下,他们的账册上却要翻倍记档。到底没有内当家的苦处,沈润是个男人,家里的挑费他就算知道不对,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细究。

清圆看罢了账册,重新阖上,面上不动声色,对下面几个管事的道:“我从前跟着祖母管过家,深知道当家的不易,余下三个月,一应还要靠周嬷嬷并几位妈妈打点。”

婆子们道是,心里知道这位新夫人将来不好糊弄。这账册子过了目,未必看不出里头猫儿腻,不过不说,成全大家的体面罢了。

周婆子虽有些惴惴的,但总还存着一点侥幸,料着十几岁的姑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老辣,便笑着应承:“姑娘且放心吧,咱们都是府里老人儿,当初府上遭了难,我们分散各处,后来老爷重振门庭,才把我们召回来的。我们是实心为这个家,共过患难的,还有什么可说。老爷未娶亲前,我们多操些心,等姑娘过了门,由姑娘裁度着,我们再行事。”

听这话头子,竟是不打算交账,清圆也不去深究,闲谈似的问:“老爷如今的职田和禄米各有多少?都交由谁在打点?”

王婆子道:“回姑娘话,都是我们男人打点。老爷职田七百亩,每年禄米三百六十石……”

“错了。”清圆未等她说完,便截断了她的话,“按本朝的诏定,老爷职田应当是一千亩,从二品禄米四百六十石。”眼见这婆子脸色骤变,她笑着话又说回来,“外头的事,有外头人打理,内院里头闹不清,也是有的。不打紧,这个往后再议,眼下首要一宗就是庭院布置。我今儿看了,很好,回头老爷跟前,我必为大家请赏。”

就是这样,碍于人没进门,有些事得隐忍。不过敲打一番还是有必要的,这意思摆得很明了,将来掌家的人什么都知道,过去她们贪墨的不去追究,但从现下开始就要仔细了。既然请得赏,当然也请得罚,家里老爷是干刑狱的,倘或真到了颜面不保的时候,可不管你是多有道行的老人,再亲总也亲不过枕边人。

几个婆子都发憷,一叠声道:“这原是婢子们分内,不敢在姑娘跟前邀功。”

清圆也不同她们争辩,笑道:“妈妈们辛苦了,且下去歇着吧,我再瞧瞧,过会子就回去了。”

婆子们领命退出了院子,抱弦见她们走远了方道:“果真没有哪家后院的账目是一干二净的,姑爷是二品大员,那些管家婆子该坑骗他的,照样不手软。”

清圆道:“每日间大把银子从手上过,得是多清廉的人,才半文也不贪?只是今儿给她们抻了筋骨,到大婚前需从咱们家里派人过来,婚房每一处都要仔细查验。”

抱弦一听便明白了,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小人常怀报复之心,难免会做些手脚。成亲这件事顺与不顺,关乎一辈子,倘或哪里坏了风水,或是多出些不该有的东西来,那事便大了。

抱弦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挑几位老资历的妈妈,我也跟着一道来。”

清圆颔首,转过身,正瞧见芳纯和一位没见过的姑娘往这里来。她忙迎上去,搀了芳纯道:“我怕惊动你,特意没叫人传话,你却又来了。”

芳纯道:“大嫂子驾临,我哪能不来呢。这院子才开始修葺,我倒还常来看看,这几日身上不大好,就懒于走动的。”

清圆扶她坐下,边道:“家里办事的人多,也不必你亲自过问,你只管养着就是了。眼下有了身孕,更要处处小心,身上哪里不好?请大夫看了没有?”

她终究还是个姑娘,这种怀孕的事说与她听,她也未必知道,芳纯便笑着敷衍,“也不是多要紧的,大夫说有些气虚,开了两副药先吃着,调理调理就好了。”说罢哦了声,“光顾着和你闲谈,竟忘了给你引荐,这位是宣州少尹家的小姐,闺名叫皓雪,和我娘家连着亲。他们家上月才搬到幽州来,晧雪见我一个人寂寞,常过府来陪我。”

那位少尹家的小姐上来纳福,笑吟吟道:“我常听芳纯姐姐提起姑娘,早就想结识姑娘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清圆欠身让了一礼,“这程子事忙了些,实在不得闲往这府里来……”

“大婚前想是有许多要准备的,难怪姑娘忙。”她的话很体人意儿,边说边幽幽打量了清圆一眼,“芳纯姐姐说姑娘年轻,如今一见果真的。姑娘真好福气,我先给姑娘道喜了。”

清圆打量这位少尹家的小姐,样貌很周正,也很知书达理的模样,但不知怎么,眼神总叫人觉得不大自在。不过人家道喜,总不好不接着,遂又还了一礼,说多谢。

芳纯是个没心眼儿的,大喇喇道:“等大嫂子过了门,咱们三个就能常在一处了,到时候不知多热闹。”

清圆笑了笑,“只怕皓雪姑娘家里不叫她时常出来。”

皓雪道:“原本家下是管得很严,但因和芳纯姐姐沾着亲,倒也不拘束我。”

“是啊,他们才搬来一个月,竟是大半个月同我在一处。”芳纯牵了皓雪的手道,“沈澈事忙,常不着家,多亏了皓雪陪我解闷儿。”

清圆只是笑,倒也没说旁的,心里暗暗琢磨,宣州少尹,从六品的官儿,家风若好,府上小姐哪能大半个月往人家家里跑。但见芳纯喜欢,她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单让她好生将养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往陈府传话,便辞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抱弦感慨:“都使夫人当真是闷坏了,得了个人作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清圆也叹,“她很不容易,娘家离得远,镇日一个人住着大宅子,坐牢似的。”

然而不容易的还在后头,没过两日,沈家便有仆妇来报,满脸焦急地说:“了不得了,姑娘快瞧瞧去吧,二太太跌了一跤,疼得正在家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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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芳纯如今也有五个月身孕了,这时候摔了一跤, 确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了。

清圆急得团团转, 因自己是个姑娘家, 没经历过那些,怕思虑得不周全,央着祖母陪她一道过去。马车急急往沈府赶, 好在相距不远, 一炷香时间便也到了。

门上婆子早已候着了, 见车到了门外, 即刻上来迎接, 给陈老夫人请了安,又给清圆纳福,说:“姑娘快瞧瞧我们太太去吧……见了红,怕是不好。”

清圆忙搀着老太太往西苑去,进了院门, 见上房檐下齐整吊了一排灯笼, 光带之中人影往来,端盆的,抬热水的, 迎头相撞乱成一团。

芳纯的哭喊在这夜色下倍显凄凉,清圆一时竟有些怕,回头瞧了陈老夫人一眼,“祖母……”

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别慌。”一面牵了她, 随仆妇引领进了上房。

浓重的血腥气在屋子里蔓延,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人眼晕。清圆知道不妙了,忙上去看芳纯,她满脸的汗,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看见她,呜咽起来,“清圆……”

清圆忙去握住她的手,“别怕……别怕……大夫在呢。”一面回头看,老太太正询问大夫境况,大夫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是啊,照这样出血法儿,别说孩子,就是芳纯自己的性命,能保住就不错了。

清圆心里也害怕,一头忙于给芳纯拭汗,一头温言安抚她:“你这会子什么都别想,也别哭,自己留着气力才好。”复问边上人,“打发小子往上京报信儿没有?快叫二爷回来是正经。”

不曾想回话的是皓雪,她掖着帕子道:“芳纯姐姐才摔下来那会子,就已经打发人去了,料着过不了多久都使便会回来吧。”

清圆哦了声,心里虽纳闷于这位大家子小姐的无时不在,但眼下情急,也顾不上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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