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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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站在李奉耀身侧攥紧了袖子里的手。

七八个公事们一番忙乱,对那官员俯身:“大人,数目精准没有错误。”

李奉耀坐在椅子上松口气,又哼了声:“那这个可以了吧。”

那官员没有羞愧道歉,将文册收起:“可以了。”

然后另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已经快过了正月了,今年的战略也要做出来了,否则各司各军无法运转。”

林芢再次伸手从箩筐里抽出一本文册:“今年的做的慢了些,刚开始,现在只有补给和道路做出来了,其他的正在进行,还需要几天。”

那官员也不客气,让负责补给和道路的公事们出来展开文册核验。

“这个六月的补给怎么比去年多很多?”一个公事问道。

林芢浑浊的双眼抬起似乎努力的想:“六月啊,六月平舆关那边的道路要修,会断十几天的通行,所以有三军的补给要多一些。”

负责道路的公事忙翻找果然看到了,但他眉头皱起:“为什么要修平舆关的路?那条路没有问题。”

林芢眯着浑浊的眼继续努力的想:“康圣三年的时候,柳堡修了水渠支出了一大笔钱,引走了落雁湖的水,当时大都督请的修水渠大人让备注,此水渠能保落雁湖水十年无忧,但十年后,要重修堤坝把钱留出来,不只是修堤坝的钱,还有修路,修水渠堤坝要先泄水改路,落雁湖正对平舆关的路,那条路必然要重修。”

康圣三年?那公事神情愕然张大口,旋即又将嘴合上,神情有几分郑重:“请容我去查康圣三年的卷宗。”

林芢摆手,那公事疾步而去,其他人继续看文册,但神情显然比先前郑重,不时的低声回头询问其他人,又唤吏员进出查问各种卷宗记录,等了一刻先前的公事拿着一卷落着灰尘的卷宗奔来。

“大人,果然是如此。”他激动的展开给厅内的官员们看,“这里真的有备注。”

十年了,竟然还有人记得。

“还有,六月的补给多,还是因为今年会雨水大,各军都要多备些。”林芢伸出枯瘦的手指,“有两年六月雨水小,有三年雨水多,去年和前年雨水少,今年就准备一下吧。”

有胥吏哗啦啦翻动卷宗然后找到一页:“是的,大人,前年年底有六月增补补给的数额。”

那官员没有再多说话,上前制止了公事们继续查验,亲手把文册收起来,转过身对李奉耀郑重道:“三老爷,余下的还请尽快做好。”

李敏脸上浮现笑,伸手戳了戳还没有回过神的李奉耀。

这就是认输啦,李奉耀挺直脊背,也没有趁机冷嘲热讽,李敏说了嘛这是让他们服气了,他没必要跟手下败将计较,宽容才是对败者的羞辱。

“知道了,这些事我会尽快安排好的。”他淡淡说道。

厅内的诸官以及公事胥吏们低头应声是。

站在一旁一直安静无声的项云落在李奉耀视线里,项云和那些官员们当然不同,李奉耀收起倨傲高兴的站起来,亲热招手:“项大人,你可要受累帮我。”

项云点头:“三老爷有事尽管吩咐。”

第二十五章 一人去两人来

胥吏们抱着堆积的文册退下,官员们也走了很多,只有几个急着要自己所管文书批复的官员围着案前。

李奉耀也没有嫌烦说累赶走他们,坐在案前认真的按照李敏的指点批复。

“项大人,你坐下歇歇。”他看到站在厅内的项云不忘关切说道,“以后我可需要你帮忙啊。”

项云看着站在案后几乎伸胳膊握着李奉耀手批复的李敏,对此状况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只在意文书的官员们,另一边还有林芢不情不愿回答询问从箩筐中拿出账册。

四方人不多,忙而不乱,缝隙填满,不需要再多一人。

是以后需要,现在并不需要他,项云应声是,低头告退。

李奉耀没有挽留,叮嘱项云好好养伤。

李敏在后抬头:“南夷那边项大人不用管了,三老爷这就安排人接手,项大人只要做好一件事,养伤。”

厅内的官员们也跟着点头纷纷道当如此。

项云含笑道谢走了出去。

一路走过府衙,来来往往的人还是那么多,奔走还是那么繁忙,但先前的惶惶氛围消失了。

项云走回自己的住所,在他成为陇右节度使以后,还请李奉安保留了他在剑南道的住所。

这座住宅不大,与另外七座住宅围绕着府衙,就如同他们在军中一般围绕在李奉安身边。

李奉安有兵马八部,八位都将,项云严茂都是其中之一。

项云走进屋子里立刻被浓浓的药气围绕,随从端来药碗,又拿过刀和药粉。

解开裹布胳膊上将腐烂的皮肉割掉,洒上药粉包裹,其间项云一动不动,他这样白面儒雅的人也有铁石的意志。

“伤好的太慢了。”随从低声感叹。

项云无所谓:“这条胳膊已经废了,好的快慢都一样。”

当时一剑刺死了严茂,为了不引发怀疑,项云又用这把剑刺了自己的胳膊以示险境。

这把剑是淬毒的,虽然他及时用了解药,伤的还是很重。

不过这都在计划中,他这条胳膊因为上次救李明玉已经伤的不轻,已经不能挥刀,干脆这次就再伤一次彻底废了,总好过其他地方再受伤。

随从看着重新包好的胳膊:“可惜白废了这条胳膊。”

话一出口又忐忑不安低下头。

项云并没有恼怒,因为剐腐肉惨白的脸漠然,这条胳膊废了是为杀严茂,杀严茂是为了代替严茂掌管剑南道,结果严茂杀了,李奉耀坐到了府衙里。

“大人,李三老爷其实就是个名分,到时候大人完全可以把他握在手里。”随从低声挽救适才的失言。

项云端起桌上的药碗:“李三老爷的确就是个名分,但现在握住他的不是我,是李敏和林芢。”

这才是关键。

李敏和林芢与严茂不同,都是仆从身份,也很少出现在人前,但他们对剑南道的掌控和本身的能力并不低于严茂,同样是李奉安左膀右臂的项云很清楚。

难道还要杀了他们才行吗?

项云当然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那样太愚蠢了。

而且这件事透露出更关键的事,剑南道是真的要将他排除在外,如不然,就算是李敏和林芢要掌控剑南道,也会拉上他。

他知道他们是可靠的左膀右臂,他们何尝不知道他也是?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李奉耀,李家的人明明是李奉安严禁进入剑南道的,除非是得到了命令。

谁的命令?

项云想到了严茂说漏嘴的李明玉不去京城,到底有什么命令?元吉和大小姐为什么消失了?是谁在背后安排?安排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的命令?

难道知道了李奉安是死在他的手里吗?

项云将药仰头一饮而尽。

夜色笼罩剑南道,府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堆积文书的案前有人还在忙碌,当然不是李三老爷,这么辛苦的事当然由李敏代劳。

李看着自己美丽的双手,双手各自握着一只笔,笔握的太久,手指僵硬还似乎磨出了茧子,李敏的眼圈忍不住发红:“我这双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他们都不在,他只能先撑着。

李敏越想越委屈。

“当初说好了的,我就负责吃喝玩乐,不会让我辛苦。”

“你们都是骗子。”

“大都督是骗子,严茂也是骗子。”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才不来剑南道。”

“不来剑南道我现在会在哪里?”

“在南海上钓鱼?在东山上赏雪?不不太俗了,我应该在脂粉店迎客,将好胭脂洒满人间。”

他嘀嘀咕咕畅想着自己该做的事,身姿端正,视线越过美丽的手,在两本翻开的文书上扫过,然后两只手在其上飞快的写下论断。

灯光照耀下文书上呈现一行行的字迹。

这字迹不像主人这么风流洒脱,两只手同时写下的字也没有龙飞凤舞潦草不可辨认,端端正正仿佛刀刻出来一般。

此时没睡的还有林芢。

他所在的屋子里点亮了灯火,许久没有打开过的门咯吱咯吱响着被推开,一群人将一箩筐一箩筐的账册抬进来,将屋子里散落的锅碗瓢盆花草虫笼棋盘都收了起来搬走。

明亮的灯火,拥挤的人,让坐在躺椅上的干瘦老头心慌眼晕。

“我讨厌见人。”他发出一声哀叹,满脸愁苦。

“林爷爷,这些是五年内的粮草账,放哪里?”有人询问。

林芢便又加了一句:“也讨厌和人说话。”

以前就是李奉安来了,也不过是从门缝里递交一些账册,话也不用说,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神仙日子没有了,他随手一指。

这些人都是跟他熟悉的,没有再问,随意的将东西放在地上,但外边的那些官员们不行啊。

他们可不会随着他的一指一嗯就听话,那是李奉安能做到的事,他们听信李奉安,不听信他。

以前有李奉安,没有李奉安,还有严茂,严茂也没了,就只能他出面去说服安排他们了。

林芢伸手向天悲痛:“你们怎么就死在我前面了?”

有人将一本账册放在他伸出的手上:“这一本是八年前的夏税帐,爷爷要做夏税,先看这个。”

林芢恼怒:“我八年前看过的,干嘛要再看?我难道已经老的记不清八年前的账了吗?”

他将账册扔回那人怀里。

“把这些东西随便放下,擦擦灰,让那些记性不好的人看吧。”

新年正月的剑南道没有丝毫的喜气,灯火明亮人来人往忙而不乱也没有丧气,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遥远的窦县也没有新年的喜气,恍若被山贼劫过的主簿终于见到了武少夫人。

“少夫人,不知道是谁让军营里的人巡城,还到处散布兵乱要来的消息,整个窦县都戒严了。”他面白声颤气喘喊道。

李明楼安抚他:“别担心,是我。”

第二十六章 开口两门戒严

自从窦县县衙被山贼肆虐,主簿只有短暂的担心,很快就因为有振武军这位家眷经过且主动帮忙而解了烦恼。

期间也虽然有过些许担心,但都是小烦恼,总是在引发麻烦前被解决了。

新年伊始最大的烦恼就是隔壁不太平竟然闹起了兵乱,不过也还好,隔壁其他地方的事,最该担心的是那里的官员们,他唯一担心的是怕吓跑武少夫人。

兵乱和山贼可不一样。

武少夫人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所以他安抚武少夫人,再让武少夫人安抚民众们,那么这个烦恼很快就算不上烦恼了。

咬着牙出了两天的米粮钱后,主簿装作忘记了这件事带着家人去亲戚家住了几天,没想到再回来差点连窦县都进不来。

还没接近窦县就遇到了巡逻的民壮,祝通经常带着民壮巡逻,过年的时候祝通回府道复命,顺便带着一车酒肉年礼回家过节。

祝通走了民壮们依旧在巡逻,人数比先前还要多,披挂马匹也都强壮,主簿很高兴,这必然能安抚民众。

越过了巡逻,路越走越安静,没有拖家带口的民众,也没有大车小车骡马成群的商人,四野荒芜,不闻鸡犬,更没有新年正月的欢乐,主簿很是不解,商人不会回去过节啊,他出来时路上还很热闹呢。

武少夫人安抚民众往往是购买酒肉招呼大家同乐,比如年前的时候把窦县附近的烟花都买光了,引的很多烟花商人从远处赶来。

怎么会变得冷清了?

变的冷清可不会让民众得到安抚,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主簿有些心慌。

路上曾经设置的关卡也没有了,主簿一家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外城墙前。

围墙赶在年前全部修好,里外附近不允许修建房屋,据说是修的不太牢固,怕砸伤人,本来就是为了安抚民众建造的嘛,大家也可以理解,民众们也不在意,只要能把它们圈起来表明大家都是窦县人就足矣。

但这更适合当做集市,窦县的繁华又因此扩展。

只是此时围墙外没有摆摊的商贩,爬在围墙上玩耍的孩童也都消失,围墙后有一杆杆长枪林立,不是民壮们日常练习的木头长枪,而是闪着寒光的真正的长枪。

主簿一家人被拦住,就算表明身份,这些穿着兵服不知道是民壮还是淮南府道的兵也没有立刻让开,还将他们的车马以及人员都从头到脚核查一番。

查的这么严,也并不能安抚民众!主簿的家人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恍若又回到了王知杜威被山贼杀死的那时候,主簿恼怒的质问他们在做什么。

“兵乱危急,窦县戒严,闭市。”守围墙的兵丁们脸色肃重,“任何人进出都要核查。”

主簿差点晕过去,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兵丁们不回答他,他们只是听命做事,其他的不知道,也不肯因为主簿是主簿就放他过去。

“任何人都要核查,官员也不例外,官兵更要严查,有违抗者以乱民处置。”

看着森寒的枪头,主簿没敢再迈步,他亲眼看过这些民壮演武的。

不管他们是民壮还是真的兵,窦县军营里能穿上兵服的,都不容小觑。

主簿忍者脾气看着全家人被里里外外搜检一翻,连马车都差点被拆了,当初刚开始招收民壮,元吉建议对进入窦县的人登录,还发放领取号牌,他当时觉得这样戒严让民众觉得不便,会让民心不安,元吉笑了笑说不会的这不是戒严。

他现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戒严了。

过了围墙进了窦县城就更能感受到人心惶惶,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力,聚集地也没有孩童们奔跑玩闹,家宅有门的关门,没门的挡着木板,不见有人出来走动,只有门后窥探的。

城门这边又进行了一次核查,这一次主簿终于见到认识的人,确切说认识他的人。

“主簿大人。”官差张小千恭敬施礼,“您回来了。”

主簿大喜,不仅认识他,还知道他出门了,忙一把抓住问怎么回事,是谁散布谣言。

张小千不解:“大人,这是官府的命令啊。”又恍然,“大人你去探亲了,没接到消息吧。”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没有他的命令,哪来的官府的命令,主簿忍了又忍要去官府问,但又被这个傻子拦住。

“主簿大人,要先核查。”张小千挺直胸膛,身上穿的是差服,但气势不属于兵服,他也是在军营训练过的,“虽然您是大人,也要进行核查。”又宽慰气的发抖的主簿,“不过这里核查比外边简单,不查车马东西,只查人。”

查进城的人是谁,互相什么身份,奴仆也不例外。

主簿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一个猜测让他惊惧,有人趁着祝通和他不在,抢占了官府兵营,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目的又是什么,是那位武少夫人因为钱财被人觊觎了吗?

他不吵不闹安静如鸡绝不给这些人机会把他抓起来,终于顺顺利利的过了城门,偷偷的摸到县衙,躲在角落里终于等到了出门的武少夫人。

武少夫人并没有被什么人挟持,一如先前。

主簿心里稍安,没有被挟持,看来可能只是被蒙蔽了,只要让武少夫人知道这一切多严重,事情就好办了,没想到他听到了什么?

如同先前遇到难事那般,武少夫人说了别担心,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李明楼没有让主簿缓一缓,很清楚很明白的告诉他:“是我让窦县戒严官兵巡城的,主簿大人,兵乱很可怕,我们要做好准备,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窦县民众。”

所以还是被兵乱吓到了吧,主簿挤出一丝笑:“少夫人,你多虑了,宣武道那边兵乱已经没事了。”

李明楼摇头:“宣武道那边是没事,我们淮南道要有事,而且第一个有事肯定会是我们窦县。”

跟女人讲道理讲不清,而且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年岁留给主簿的直觉让他脊背有些发麻,就像当初看到县衙里被山贼杀死的王知和杜威的时候。

他不由后退一步:“这样啊,那我去府城打听一下消息。”再后退一步,“我再向道府请些兵马来。”

李明楼看着他:“不用了,我们的兵马应该够了,送主簿大人去县衙歇息。”

后一句话很明显不是跟他说的,主簿大人张口就要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人,将他架住口也掩住。

主簿大人窒息,瞪圆了双眼,杀人灭口啦!

没有刀割破他的脖子,他只是被捂着嘴带进县衙,白日的县衙也一如既往,有胥吏走动,看到被带进来的主簿还恭敬的打招呼:“大人您回来了。”

他们是不是瞎了?

第二十七章 伸手城池可握

“他们没有瞎,他们是顺从了。”

一个官吏站在窗边,看到外边的景象,对被推进来的主簿解释。

官厅里温暖如春,窗台上有苍兰盛开,幽香阵阵,官吏小心翼翼的给苍兰叶子轻轻洒了水,然后就在窗台边坐下,端起烹好的香茶饮了口。

主簿看厅内,包括这个官吏在内,厅里共有四个人,分别负责文教税民的,抓他来的护卫已经离开,他恢复了自由,这自由只在这间官厅内。

他颤声问:“顺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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