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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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要让他千万别回来,能躲就快躲了吧,家里有我撑着呢。”

李明琪将小茶杯的香茶一饮而尽,叹气一笑。

“我这才是娇娇弱弱又不卑不亢的解语花。”

......

......

日光倾斜,红嫁妆的姑娘进了屋子,五六辆马车和带来的随从都被安置,项宅像暮色里的湖水平静,院子里的红布绸花偶尔随风飘动,掀起些许波澜。

湖水下的嘈杂才刚开始。

“大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底是项北娶亲还是给项南娶亲?”

项老太爷的肩舆还没走回自己的院子,项九鼎就再等不急挤过来问。

“什么现在是项南的,等以后有孩子就是项北的。”

“可别忘了,项南有妻子,项北也有妻子,到时候这齐家小姐死了,也只能埋在一旁。”

“还有,能不能埋进去,还要去跟杨家说,杨家要是不同意,齐家小姐就进不了坟。”

项北生前结的亲家姓杨,也是太原府大族。

杨家小姐痘疮过世,项北没多久也死了,两家娃娃虽然生前没能拜堂,死后举办了婚礼葬在了一起。

听到这里一直闭目养神的项老太爷嗬了声,睁开眼:“这个你可说错了,你信不信,现在齐家小姐要把杨小姐的坟挖了扔出来,杨家的人半点不敢说什么。”

杨家大族又如何,如今都龟缩在太原府城里,日日担忧太原府失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们怎么敢惹手握重兵的东南道大都督。

死去的女儿还有什么用,甚至不用齐小姐动手,他们自己就能先挖出来抬走。

这就是乱世无情,活人活的都不要体面了,谁还管死人。

项九鼎一愣说不出话,项老太爷搭着他的肩头下了肩舆,其他人涌过来抢着搀扶他进了院子。

“还是不对。”项九鼎回过神喊道,追上去,“大爷爷,这其实不是杨家的事,是李家,李家的活人死人可都动不得,大家都看到了,今天四老爷直接带着兵上门了......”

听到这里,项老太爷想到什么笑了。

“刚才那位齐小姐说什么?”他对项五老爷笑道,“说她也带了些兵马来,虽然不如剑南道李家的多,看家护院还是足够的。”

项五老爷苦笑道:“这些武将家养的女儿,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

“东南道的兵马,应该真不如剑南道的多。”项九鼎愣愣的随着说,说完了回过神,“不是,大爷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今天也不是跟大家说这个的时候。”项老太爷打断他,神情肃穆的扫过其他神情复杂的家人们,“我只能告诉大家,这件事关系朝廷大局。”

朝廷大局,这四个字让众人安静下来,眼神闪烁,难道说,齐家小姐不妻不妾不人不鬼的是朝廷的决定?

“你们都回去吧,齐家小姐来的不喧哗,你们私下也不要喧哗,外人问呢也不要乱说。”项老太爷道,“等过些时候,会给大家说清楚的。”

诸人忙应声是,项九鼎一肚子话也只能憋着,跟着诸人不情不愿的退下去。

项五老爷让人关上院门,扶着项老太爷进了屋子,年轻貌美的侍女们铺好软塌,端来热茶,将脚炉垫在项老太爷脚下,这才退开。

“父亲,您看齐家小姐怎么样?”项五老爷迫不及待的问,“这件事这样安排,她真不恼怒?”

“她是真不恼怒,也没有觉得这件事办的仓促简陋,更没有觉得羞于见人。”项老太爷喝了口茶,想着适才与齐阿城的座谈,满脸赞叹:“真的就是真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处处透着与生俱来的大气。”

“看起来很凶。”项五老爷想着自己的感受。

说的话听起来平易近人,但言辞直白犀利,有些吓人。

项老太爷点头:“你说得对,她不在意所以看起来平易近人好说话,要是触犯了她在意的,她可是会很凶的,因为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齐阿城的一切不计较,是因为这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不算,不影响她吃不影响她穿,更不影响她的目的。

不像那个李明琪,害怕的是失了大小姐的气势。

齐阿城本就是大小姐,没有人能夺走,威胁到她的身份。

项五老爷明白了,忍不住走神,那位真的李大小姐,也很凶吗?说不嫁就跑了,什么都不用怕,也没有人敢指责,只能闷头装傻。

“所以,对那个李明琪,像以前那样,捧着,哄着,顺着就行了。”项老太爷叮嘱道,“而对齐阿城,一定要开诚布公,有什么就是什么,否则,她可是会咬人的。”

项五老爷郑重的应声是,神情再次忐忑不安。

“其实这件事关键倒不是齐小姐,她都同意嫁过来了,肯定是没问题的。”他说道,李家小姐更不是关键,反正是她自己跑了,“关键是,阿南。”

项老太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捻着胡须重重的吐口气。

“这件事是有些难。”他说道,“云儿这次干脆没有说服阿南就先把事办了。”

所以项五老爷才愁,他可管不了他这个儿子,以往都是项云安排好,这次项云都没有安排.....

“这事也瞒不住阿南啊。”他说道,“也不能瞒着,总得告诉他。”

等项南知道了,他会怎么样?

项老太爷甩开胡须,手拍在椅子上:“能怎么样?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姓项,都是我们项家的人。”

......

......

狂风卷着乌云飘过,奔跑的陈二有些迷眼,他抬手挡了下,感受有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下来。

今年冬天安东的第一场雪来了。

陈二是个不识字的乡下人,对风花雪月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更冷了,他将领子用力的裹了裹,看到前方山坡上的白色身影。

“知道你喜欢穿白袍,但这大冬天的,白斗篷也是白袍。”他跑过去喊道,将手里的斗篷砸在项南身上,“你穿这么少,是给谁看呢。”

项南顶着白斗篷没有动,只有声音从内传出来:“没有人要看我,二狗,我其实不是人。”

陈二一怔:“那你是什么?”

项南举起手,撑开白斗篷,抬起头对他一笑:“我是个,工具。”

撑开的白斗篷下,有两张信纸呼啦啦的飞出去,跟雪粒子缠绕在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不开心的孩子

陈二在山坡上飞奔,跳跃着抓在空中飞舞的信纸。

两张信纸还很调皮,一个飞得高一个飞的歪,陈二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但他并不开心。

将两张信纸都抓回来,陈二气呼呼的没有扔在项南脸上......他可不想再去追一次。

他将信纸塞进项南衣服里:“你们这些贵公子,有什么不开心了摔桌子砸板凳骂天骂地好吗?能不能不要遇到点事就悲春伤秋顾影自怜,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野地里从黑夜坐到天明?”

项南被他说的笑了。

“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体面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他说道,“砸桌子摔凳子骂人,会吵到别人的。”

陈二呸了声:“你得了风寒也会麻烦到我。”

项南将斗篷裹紧只露出一个头,点了点:“下次我会穿厚点。”

贵公子都是无赖,这些人不骂人,但比骂人还让人头疼,陈二已经习惯了,不跟项南再打嘴仗,尤其是看到项南的脸比白斗篷还要白。

“你骂人不想让大家听到,那就骂给我听。”他将项南搀扶起来,说了一句关切的话,还是忍不住骂人,“别人收到家信都是高高兴兴的,你一收到家信就被压上一座山般死气沉沉,真是跟人不一样!”

回到房间里,裹着斗篷坐下来,捧着一碗姜汤,项南看着腾腾的热气,道:“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

陈二不想跟他探讨人的问题:“是你家人你媳妇相信谣言了吧?人和人本来不一样,你以为的别人可不这么以为,也不要要求人人都按你想的来。”

项南坐直身子,吹散热气,看着陈二得意一笑:“你说错啦!我的家人没有听信谣言,我的媳妇更是半句话没提这件事。”

甚至他的家人听到这个谣言可能还会很开心,楚国夫人呐,能带来什么好处?他看着面前已经没有了家人的小兵,没有说出来,这句话不是这个小兵能理解和接受的。

他只是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

陈二撇嘴:“你得意什么!”然后神情更不安,“那你家出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为什么这么难过?连笑都像哭。

项南低下头一口一口喝姜汤,头上脸上冒出一层热气:“你这姜汤也好歹放点糖啊,太辣了。”

陈二从他手里夺过:“爱喝不喝!”

知道这年轻人是担心自己,项南没有再跟他插科打诨,道:“我家里也没有事,都挺好的,还有好消息呢,我的叔父到了麟州,被陛下委以重任领兵,刚刚收复了元洲。”

陈二大喜:“项都督果然厉害!”

叔父,的确厉害,项南点点头笑了笑,不等陈二询问,接着道:“我之所以不高兴不开心,是因为我家里人安排我做一件事,我很不愿意。”

陈二松口气,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娇惯啊。

“家里人的安排还能有错?当然是对你好。”

“当初我爹送我去当兵,我也不愿意,还跑了,被我爹抓住打了一顿送去了。”

“看看现在,要不是我当兵,早就死了,哪能穿着结实的铠甲,吃着饱饱的饭,就算遇到叛军贼寇,手里有刀身下有马。”

陈二以自己做例子絮叨一番,项南裹着白斗篷含笑听着。

看着这个年轻贵公子脸上认真的明润的笑,陈二慢慢的说不下去了,他知道也亲眼见过世上还有卖掉子女的父母家人......

卖掉子女,是家里活不下去了,让子女去寻一条活路,当然,换了钱,家里人也能有条活路。

陈二看着项南认真说:“不过都是为了活路。”

但对于有活路的人来说,则是为了贪欲,项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二塌下了肩膀,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不要答应。”

项南想了想,点点头:“好。”

事情解决了,陈二又挺直脊背:“反正你离家远,家里人就是生气也没什么,等事情过去了,也就没事了,你放心,家人生气不会太久的。”

项南吐口气:“真是好烦啊。”

能说烦了,也是放下了,陈二心里松口气,哼了声,恢复先前的鄙夷:“所以说你们这种人真是烦,屁大点的事就要死要活,你还当兵打仗的呢,娇滴滴的女人一般。”

项南将姜汤一饮而尽,冲他摆手:“去,去,去。”

陈二呸了声拿起姜汤碗放心的走了。

门帘放下隔绝了外边的风霜,项南脸上明媚的笑也慢慢的散去,他将胸口塞的两张信纸拿出来,拍在桌子上。

陈二说不愿意就不要答应,但问题的关键是,家里从来都不给他不答应的机会。

给哥哥留个香火,所以给他又娶了一个女人,这种事就是在乱世里,听起来也荒唐不可置信。

这荒唐也并不是要给哥哥留个香火,只不过是为项家绑上一棵大树,可以遮荫可以抗风雪可以壮大声势,就像当初哥哥死了跟祝家的姑娘一起合葬,不是怕哥哥泉下孤独,是阳亲结不成,阴亲也是亲,就是关系,就是可以用的助力。

项南看着信,信是项老太爷写的,祖父甚至没有掩盖这个意思,直接在信末告诉他,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现在是乱世,你在外平定天下吧。

平定完天下呢?他也不用回家吗?回了家,他是什么?是剑南道的女婿,是东南道的女婿,总之不是项南,平定天下浴血奋战也与他无关。

项南在桌子上摸了摸,有点怀念适才那碗姜汤的辛辣,比酒还要好喝,他看向另一封信,娟秀小字已经有些熟悉,只是这一次写的很乱,可以想象到写信的情绪不稳。

她开门见山的描述了与齐家姑娘见面的情形。

“这位大小姐知道自己来项家是结不人不鬼的亲,但言语倨傲坦然没有半点拘谨不悦,很明显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都答应了,一定是大有好处。”

这好处只怕是对齐家更大。

“祖父父亲不肯对我明言,必然是有难言之苦,公子你也并没对我说,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家里有难言之苦,南公子,你最近还是不要回来了,见了面,苦言不出来,就只能咽下啦。”

项南摇摇头,这位小姐,自己苦不自知,反而说别人苦。

不过,心甘情愿的人是不会觉得苦,反而以为荣,这位小姐是这样,那位齐小姐也是。

项南将这两封信都翻过扣在桌子上,难言之苦......难到叔父这次连说服他都不说服了,直接把事情办了。

“来人。”项南抬头喊。

门外没有陈二进来,但有明显被陈二叮嘱过的亲兵,立刻进来关切问:“小爷要什么?”

项南道:“项都督有信来吗?”

亲兵道:“前几天....”

前几天项云写了信来,说自己到了麟州,陛下召集,幸不辱命,与山南道都督们合作下,收复了元洲,特意写信来与他同贺,小南,你跟我一起喝一杯。

他在信末还写了这样一句话,就像一个炫耀的孩子。

项云从小就是个持重的人,这是第一次流露这样的雀跃,项南似乎能看到这个叔父的开心。

他也很开心。

这么开心的信上,项云半点没有提给项北找了个香火的开心事。

按照时间算,那时候齐家小姐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叔父,真不知道?还是真不打算给他说些什么?

项南道:“新的信有没有?”

亲兵摇头:“这几天没有。”

看到项南的脸上浮现黯然,亲兵心想陈二说的不对吧,小爷不是心情不好,是想亲人了。

项南点点头,亲兵转身要退出去,刚要放下帘子项南又喊住。

“有淮南道的信吗?”项南问。

亲兵怔了下摇头:“没有。”

项南想了想,又问:“有楚国夫人的信吗?”

亲兵再次摇头,淮南道和楚国夫人从来没有给他们来过信啊.....

他要这样说又说不出来,见项南摆摆手,他便忙急急的退出来,站在门外被寒风一吹,发懵的头稍微好一点,咕咚咽了口口水。

陈二说的不对,他想的也不对,小爷也不是在想亲人,而是在想.....楚国夫人呐。

......

......

项南裹着斗篷挪到舆图前,视线在京城,宣武道和淮南道徘徊。

“不回信,不理会。”他说道,挑挑眉,“你这个人,连韩旭都能利用,怎么不利用我呢?”

他这样的人,这么好用,这么合适,为什么她不用呢?

项南裹着斗篷转过来,挪回桌案前,扔开斗篷,伸手铺纸研墨提笔。

“你不理我,我偏要问一问你。”

第一百零五章 风雪里的相州人

安东小兵在撒盐一样的风中跳跃的时候,相州的商人们披着鹅毛大雪迈进了城门。

大雪覆盖了战火后的断壁残垣,街上多了一些走动的平民百姓,让相州多了几分烟火气。

虽然官兵驻守相州并不养民,但民众来了也并不驱赶。

有城池有房屋还有大批的兵马,就算军营里熬煮的饭食哪怕流民饿死在旁边也半点不会施予,这也是民众们眼中的福地。

至少这些官兵不会杀他们为柴烧,为肉吃,不会驱赶他们为牛马,不幸饿死在路边,还会有官兵会收殓掩埋。

在这乱世里能死后得一席子卷身入土,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只要有了栖身之所,人就如同杂草,哪怕在悬崖上也能挣扎着生存。

没有人管,他们便自己管自己,相州城像模像样的恢复了城镇,原本路过歇脚整理货物的商人们也在这里停留的越来越多。

他们一进城门,就有蹲在墙角的流民一涌而上。

“要卸货吗?不要钱,只要管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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