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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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太阳渐渐升至半空中,四管事的心腹抹着汗来报:“双桃跟着郁小姐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当时在郁小姐和三老爷跟前当值的是青莲。”

那也就是说什么也不会打听到了!

四管事心急如焚,却只能等着。

那边牙人带着裴家的小管事看了几座宅子,小管事觉得各有优缺点,暗自在心里排了个序,准备回去禀了四管事,下午就带着殷浩过来看,把宅子的事决定下来。谁知道殷浩却是个急性子,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亲自跑去找四管事。就正好和来回信的小管事碰了个正着。

殷浩见四管事自己压根就没有去,顿时气得不行,一言不发就来找裴宴。

众人可不就在裴宴的门前遇到了。

殷浩愕然,问四管事:“你们这是怎么了?”

四管事正不知所措,见到殷浩,立刻目露期盼,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殷浩,当然,关于裴宴去见过郁棠的事他给瞒了下来,最后他担心地问殷浩:“是不是王公公那边出了什么事?”

在四管事看来,只有这样的事才可能让裴宴喜怒形于色,至于郁棠,有可能会,但这次更像是个巧合。

殷浩对四管事的判断嗤之以鼻。

他道:“你们家三老爷连张老大人都是想怼就怼,他会怕个王七保?”

殷浩把事情的经过又仔细地问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把这几天的事撸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让裴宴为难的事,他这才对四管事道:“我去看看!”

四管事感激涕零,把殷浩送到了门前。

殷浩没有客气,径直推门而入,就看见裴宴像老僧入定似的,闭着眼睛,木然的神色间诡异地透露着些许沮丧,盘坐在禅椅上,听到动静眼角眉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个裴遐光!

上次见他这样还是裴家老大突然暴毙的时候。

他这次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殷浩大咧咧地拉了把太师椅坐到了裴宴的对面,道:“好了,这里也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宴连眼睛也没有睁,有气无力地道:“我什么也不想说,你也别问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殷浩“喂”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和你呆着啊!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你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外面等着呢,我想干点什么事都没有人理会。要不然我来看你的脸色啊!”

“不就是顾昶那点破事吗?”裴宴睁开眼睛,看殷浩的眼神充满了鄙视,道,“要是他连顾家的那些破破烂烂都搞不定,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

殷浩被气得笑了起来,道:“这门亲事不是你力推的吗?”

“难道我们家就不是受害者?”裴宴开始刺人,“他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嫁进我们家了。你们家能摊上的事,我们家一样会摊上。何况你们家现在悔婚还得来及,不像我们家那蠢货,一头扎进去了出不来,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贝疙瘩。”

殷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宴却依旧心里不痛快,想继续嘲笑顾昶几句,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在梦中郁棠是怎么认识顾昶的,但顾昶肯定对郁棠有过想法,否则顾昶也不可能那样热情地和郁棠说话了。

说不定顾昶就是求而不得,对郁棠起了歪念,郁棠才会梦见他的。

裴宴带着几分恶意地猜测。

难怪他看着顾昶和郁棠说话的样子心里特别不舒服了。

说起来,他和郁棠有罅隙,都是顾昶引起来的——如果他不是对郁棠那么热情,他也就不会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讽刺郁棠了,郁棠也就不会觉得受了委屈,和他生气了。

也算顾昶识相,答应了殷家的婚事,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他还能和顾昶打一架不成?!

想到这里,他有点坐不住了。

郁棠不会是知道顾昶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了吧?

那她心情低落到底是因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呢?还是因为顾昶攀高枝和殷家订亲了呢?

不行!

他得去问问。

裴宴明明知道殷浩在这里,他应该忍一忍,完全可以把殷浩丢给四管事,等他去忙买宅子的事之后再去郁棠那里,可他却连几息的功夫都等不了,非要这个时候问个明白才行。

裴宴趿了鞋就要往外走。

被殷浩一把拽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了你就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回来了?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像吃了炸药似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徘徊

裴宴压根不想理睬殷浩,可殷浩拽得特别紧,他要想挣脱还得用点力气,不免推推搡搡地不雅观,他索性停下脚步,道:“来劝导我的人是你,拉着我不让出门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难道非要我说我心里不痛快,你就舒服了?可我就算是说了我心里不痛快,你能帮我解决吗?要是你能帮我解决,来,来,来,我说给你听听好了。”

一时间殷浩还真不太敢听——要是裴宴说他想把王七保永远“留”在杭州城,他是帮忙还是不帮忙呢?

殷浩嘿嘿地笑。

裴宴这次轻轻一甩就挣脱了殷浩的手,大步出了厅堂。

四管事等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见裴宴出来,一股脑地都拥了上去。

裴宴一记刀眼。

众人又都很自觉地低头,站在了原地。

等到殷浩赶出来,只看见了满院子的“木头桩子”。

裴宴心情烦躁地去了郁棠住的院子,见到只有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擦着窗棂,这才想起郁棠去了杨三太太那里。可这一耽搁,却让他犹豫起来。

上次只不过是问了问顾昶是怎么认识她的,她就气得不理他,说起话来还阴阳怪气地,这次要是去问她是不是为了顾昶的事伤心……感觉她会把自己给打出来。

要不,还是等一等?!

裴宴站在那里举棋不定。

得了信的青莲已带着几个小丫鬟走了出来。

“三老爷!”她们曲膝给裴宴行礼。

裴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青莲几个既不敢多问,也不敢走。

大家就僵硬地站在那里。

裴宴越想越觉得自己来的有点冲动。

万一郁棠真的为这件事伤心,他这么一问,岂不是往她胸口上捅刀子?

他虽然不是个体贴的人,但也不是那不知晓轻重的。

要不,这件事就当你知我知,就这么算了?!

裴宴又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那顾昶还没有自己对郁棠好,郁棠凭什么那么在意他?

裴宴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亮。

是啊!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郁棠对顾昶好,在意顾昶的?

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嘛!

这么一想,裴宴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有点对不起郁棠——他怀疑的不是郁棠和顾昶的关系,而是在怀疑郁棠的人品。

裴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暗暗庆幸还好他心不在焉,直接走到了郁棠住的地方,这要是和郁棠碰了个正着,两人之间岂不是又要起些无谓的争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半天像是掉了魂似的,就没有哪件事是做得对的。

裴宴去了郁棠屋后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凉亭里发呆。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郁棠的呢?是第一次见面时心生遗憾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是之后的一连串偶遇?

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好像她在他身边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对她的庇护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如果不是顾昶的出现,如果不是顾昶没能掩饰住的倾慕,他可能还发现不了自己对小丫头的在意。

但这种在意是喜欢吗?这种喜欢能让他们白头偕老吗?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娶郁棠为妻,不就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师兄费质文的婚姻吗?

裴宴的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

他很想找费师兄说说话。

但这里离京城太远了,恐怕他就算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见到费师兄早已失去诉说的欲、望了。

裴宴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如困在牢笼里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制不住心里的戾气,咆哮着扑出来伤人。

来找他的陶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悄声问四管事:“他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殷大人呢?不是说他住在这边吗?怎么也没有劝劝你们家三老爷?”

裴宴是他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为人宽厚,乐于助人,陶家和殷家都得过他老人家的帮助,特别是陶清,如果没有当年裴老太爷暗中送来的一笔银子,他多半就带着寡母幼弟远走他乡去谋生了,也就没有了之后的陶大老爷和陶大人。

他们对裴宴的感觉也就比较复杂,辈份上是弟弟,情感上却更像子侄。

四管事暗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流露半分,还得恭敬地道:“顾家和殷家要联姻了,这事定得有点急,殷大人那边也是忙得团团转。刚才过来看了看我们家三老爷,三老爷什么也不愿意说,殷大人也没有办法。这不,您来之前才刚刚被杨三太太派人来叫了过去,说是订亲宴想请秦大人和邓大人他们,把殷大人请去写请帖了。”

像秦炜、邓学松这样的官吏,殷家和顾家订亲下了请帖肯定会来,但若是殷浩亲自去请或是亲自写了帖子让人送去,意义又不同。

陶清对这些事门清,也不好责怪殷浩,打发了四管事,直接走了过去。

“遐光,”他直呼裴宴,“天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先坐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要是还不行,我这就让人去请了你二哥过来。”

以陶清对裴宴的了解,能让他这样苦恼的事肯定不是外面的交际应酬或是家族危机,裴宴好像天生就非常地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而且他喜欢处理这些事,不仅不以为苦,还当成乐趣。能让裴宴这样的,只能是家人或是亲眷之间的背叛或矛盾。裴宣过来未必能解决,但至少可以安慰裴宴,让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兄长始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裴宴闻言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

他皱着眉坐在凉亭的美人椅上,奉了四管事之命过来服侍的阿茶一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使着小厮们摆了座垫,奉了茶点,这才退出了凉亭。

陶清就指了大红色团花锦垫对裴宴道:“虽是初夏了,也不可大意,坐到座垫上说话。”

他们都信奉的是老庄之道,讲究修身养性,裴宴也有点想找个人说说话,没有排斥陶清的安排,坐在了旁边的座垫上。

陶清心中微安,亲自递了杯茶过去,温声道:“喝杯茶,解解乏。”

裴宴也没有拒绝。

陶清这才坐了下来,道:“你想不想和我说说话?若是不想,我就在这里陪你坐坐。”

裴宴盯着手中的茶盅没有吭声,半晌才闷声道:“大兄,你知道我费师兄的事吗?”

吏部侍郎费质文?!

那个在张英致仕之后接手了张英在吏部人脉和势力的费质文?!

陶清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陶安角逐江西巡抚,他也是一个重要的人。

但他做事向来老道,闻言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我和他私下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因为阿安的缘故一起吃过两次饭。”

裴宴没有抬头,轻声道:“他是桐乡费家的子弟,因为从小书读得好,年轻的时候也颇为桀骜不驯。他从小订过一次亲,还没有正式下定对方就夭逝了。后来他到了适婚的年纪,看上了他们田庄旁一户乡绅的女儿,就想方设法地娶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陶清听到过一点费质文的事,加上他自己的阅历,见裴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再联想到裴宴那天半夜突然的来访,他不由猜测道:“是不是,他们后来过得不太好?”

裴宴点头,含含糊糊地道:“费夫人嫁进来后不管哪方面都非常地不适应,费师兄就把她带去了京城……她也没有办法适应京城的气候……费师兄只好又把她送回了桐乡,让她单独住在了别庄,请了她娘家的人来陪她……”

说到这里,他如同难以启齿般地停了下来。

陶清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他不禁屏声静气,低声道:“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跟阿安也不会说的。”

裴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后来那女子与庄子上的庄头好上了,自请下堂……”

陶清脑袋“嗡”地一下。

他只知道费质文没有孩子,也没有纳妾,还以为费质文对夫人一往情深,没想到……

陶清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裴宴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死寂,轻声道:“大兄,我从来没有想过找江南世家之外的女子为妻……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能不能和那个人走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他的心意,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他怕他剃头担子一头热,更怕他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拖下水。

陶清头皮发麻。

这种感情的事,怎么劝都是错。

何况像裴宴这样非常有主见的人。

说不定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不过是想让人赞同他的观念,来证明他没有错得那样离谱,以此为借口,自我安抚而已。

但他又不能不发表意见。

他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结果,裴宴会把这错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去,再也没有办法从泥沼里爬出来。

像费质文,没有子嗣,也不纳妾,从来不进茶楼酒肆,据说活的比僧人还自律……

陶清脑袋飞快地转着,还不敢让裴宴看出来,紧张得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他模棱两可地道,“你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才好帮你出主意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心

裴宴是个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陶清见他半晌不吭声,心里也猜到几分。

裴宴如果只是想纳那位郁小姐为妾,就不会考虑这么多。正是因为裴宴是打算娶那位郁小姐为妻,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

这也符合裴宴一惯以来的行事作派。

那他就得从娶妻的角度和裴宴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陶清想了想,道:“老安人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安排?”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对孩子的婚姻有期待。

可裴宴若是个活在父母期待中的孩子,他就不会这样地任性了,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这样地犹豫。

他道:“所以我才担心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路走下去。”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他的压力可能比郁棠更大——郁棠受了委屈可以找他诉说,找他抱怨,找他解决,他又能对谁说呢?就怕像费质文那样,他在那里殚精竭虑地想办法,对方却早已萌生去意。

我在你心里,不是顶天立地能庇护你的人,这样的不信任,比什么都要伤人。

裴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清仔细地回忆着关于郁小姐的一切。

可他和郁小姐实在是没有什么接触,郁小姐给他的印象除了漂亮,一双眼睛特别地有神而灵动之外,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或者,劝裴宴放弃?!

这个念头在陶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决了。

他有几年没有接触裴宴了,裴家老太爷又走得突然,裴宴虽然接手裴家做了宗主,可他的性子却还像从前那样地叛逆,你说东他偏要往西,那他要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估计裴宴会更坚持了。

陶清忙试探般地道:“人和人都是不同的。郁小姐未必就和费大人家的夫人一样,你也别杞人忧天,太过担心了。”

裴宴微微颔首。

陶清看着,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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