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6 第六卷 大结局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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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御与媵女们铺好枕席,皆施礼退下,众媵女依例在板壁之外静侯召唤。
两支灯树映得室内如同白昼,赢稷坐在芈瑶对面,却是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乐声渐渐变得细弱,芈瑶独坐了半晌,只觉得身子都要僵了,忍不住想开口,声音却细若蚊蚋:“大王……”
赢稷猛地回头,看着芈瑶,他的表情很奇怪,芈瑶被吓住了,不敢再开口。
赢稷回过神来,看到了芈瑶的眼神,似有所悟,当下扯了扯嘴角,努力展现出笑意来,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到芈瑶身边,握住了芈瑶的手,道:“王后。”
芈瑶涨红了脸,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两个字就害羞了:“大王!”
赢稷知道她在害怕,轻声道:“你别害怕。”
芈瑶低声:“原来,原来有些害怕的,不过看到您以后,就不怕了。”
赢稷只觉得词穷,搜索枯肠努力找话:“你父王……喜欢你吗?”
芈瑶不由得摇摇头,回过神来又连忙点点头。
赢稷又问:“嫁这么远,会不会想家?”
芈瑶道:“想是想的,可是,从前姑母们也嫁过来了,想想也就不怕了。”
赢稷听她提到“姑母们”,脸色微变了一变问:“你,可听说过惠文后…”他说到一半忽然住嘴,叹道,“算了,你还是不必听了。”
芈瑶却迟疑地问道:“太后她……和气吗?”
赢稷一怔:“我母后吗?”见芈瑶点点头,期望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放心,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芈瑶低声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事,爱吃什么东西?”
赢稷诧异:“怎么问起这个来?”
芈瑶脸更红了:“如果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赢稷一怔,反问:“你会自己做菜?”
芈瑶点头,低声道:“以前我母亲病着的时候,想吃家乡的菜,可膳房又叫不动,我就自己跟傅姆学着做……”
赢稷怔了一下,问道:“你不是郑袖所出?你生母不得宠?”
芈瑶点点头,有些难堪地说:“郑袖夫人不喜欢我母亲……”
赢稷有些动容,这场婚姻原非他所愿,只是一场政治交易,但他毕竟还年轻,这毕竟是他的嫡妻,没有男人不对此郑重以待的。他也曾经充满憧憬,到如今变成完全的政治安排,一开始不免也有些抵触。及至入了洞房,见芈瑶单纯眉毛,不由得略动了怜惜之心,听她说到往事,更觉同病相怜:“原来,你也吃过这样的苦啊……”
芈瑶羞涩道: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够让我母亲过上好日子……”
赢稷叹道:“是啊,你也是为了母亲……”他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翻过来摊开她的手掌,却见掌心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伤的?”
芈瑶已是羞得想缩回手去,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含泪道:“是不小心被木刺扎中,不敢叫太医,后来就……”她怯生生地抬头,“大王,您不要看了,很丑的!”
赢稷将芈瑶拥入怀中,心中只觉得抽痛,叹道:“不丑,不丑,寡人十分怜惜,阿瑶,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芈瑶被他拥入怀中,只觉得心跳得都要挣脱出胸瞪了。她微哽咽,道:“阿瑶不可怜,阿瑶能够遇上大王,便不可怜了……”
灯影摇动,两颗少年男女的心,初初接近。
此时的宴殿里,楚乐变得缠绵婉转。
芈月和其他臣子都已经离开了,宴殿里只有樗里疾陪着楚王槐观赏歌舞。
楚王槐观赏着歌舞,纵声大笑,他的笑声透过夜空,传到走廊。
魏冉面含杀机,手按剑柄,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黄歇这时候已经从宴殷出来,其他人皆已休息去了,他却只觉得心头不安,在廊下慢慢踱步,看到拐角处魏冉转来,正要上前打招呼,又见缪辛匆匆而来,他脚步一停,退在阴影里。
魏冉疾走两步,缪辛却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道:“魏将军,太后有请。”
魏冉哼了一声,没有动。
缪辛再催道:“魏将军。”
魏冉有些犹豫,顿了顿足,道:“你回禀太后,就说我有要事要办。”
缪辛不动,道:“太后已经知道魏将军要做什么,所以特地来叫奴才请魏将军回去。有什么事,太后会当面跟您讲清楚。”
魏冉不甘心地向墙内看了一眼,终于还是跟着缪辛一起离开了。
黄歇缓缓走出,看着魏冉的背影,再听到隔墙传来的丝竹之声和楚王槐的笑声,陷入了思索。
魏冉随着缪辛进入芈月所居之处,在外便已经听得秦筝之声,入内一看,正见芈月坐在席上,手中抚着一具秦筝,筝声高亢而满蕴杀机。
看到魏冉进来,芈月停下秦筝的弹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魏冉气恼地坐下:“你说我想干什么?”
芈月冷笑:“我说你想干糊涂事,幸而我叫缪辛关注你,免得你真的冲动起来……”
魏冉截断了芈月的话:“他就在这里,就只一墙之隔,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
芈月道:“你若杀了他,我们就会跟他一起完蛋。”
魏冉怒道:“我不怕!”
芈月冷冷道:“你不怕我怕!”
魏冉大怒,质问她:“难道你真的忘记杀母之仇了吗?”
芈月冷肃地道:“我没忘,到死都不会忘。所以你更要记住,杀死母亲的,不止他,还有他的母亲。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总有一天,我会让每一个仇人都无法逃脱。可现在不行,我们历经了这么多波折,才能够一家重逢,我们要报仇,更要活得好好地以后再报仇,这才能让母亲含笑九泉。”
魏冉听着她的话,慢慢地坐下,问:“那要到什么时候?”
芈月道:“三年,再给我三年的时候,等我把所有的内忧外患都解决了,我们的兵马实力足够强盛的时候,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偿了夙愿。”
魏冉跪在芈月面前,哽咽道;“阿姊,我真是忍不下啊,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杀了他,我实在是……”
芈月轻抚着魏冉的头,叹道:“忍字心头一把刀。要想比别人强,要想别人不对你残忍,你就要先对自己残忍。忍人所不能忍,成就别人所不能成就的功业,到那时候,你想怎么快意恩仇都成。”
魏冉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来拔剑道,“阿姊,你为我弹奏一曲吧。”
芈月再度弹起秦筝,魏冉随着杀气腾腾的乐声作剑舞,将一腔杀气、一腔怒火,尽数泄于其中。
行宫走廊上,外面的楚乐已经停止,夜深人散,黄歇遥遥听着秦筝铮然之声,只觉得心惊胆寒,便循声往前走去。不料在半道上,却遇上了楚太子横。   
“子歇。”太子横见了他,倒是一怔。
黄歇也是一怔:“太子,您还没有休息?”
太子横点头:“我睡不着。子歇,我听到秦筝之声,这么晚了,是谁在弹奏?”
黄歇道:“好像是秦人那边,不知道是谁在弹奏。”
太子横驻足叹道:“这秦筝杀气甚重啊!子歇,这次黄棘会盟以后,我就要正式入秦国为质了……我,很是忧虑。”
黄歇劝慰道:“太子放心,我会陪太子一起去的。”
太子横脸色郁郁:“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简直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前往秦国。接下来,就是子兰要娶秦国的公主了吧。”
黄歇知道他的忧虑,劝道:“太子,王位不是靠鬼鼓伎俩能够得到的,没有实力掌握这一切的人,纵然得到,也会失去。就像……秦国的王位之争一样。”
太子横道:“我不知道这位秦国太后,在我和子兰之间,会选择支持谁?与子兰相比,我能够倚仗的,只有你,子歇。”
黄歇摇头道:“不,你唯一倚仗的应该是你自己,因为你是楚国的太子。而我……”他看着远方,“我只希望这次去咸阳,能够完成毕生所愿。”
一夜歌舞,所有的人都在沉醉中,皆未起身。
天蒙蒙亮的时候,草上的露珠泛着激光,芈月独自走在后院,踩着晨露,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又转回头继续走。黄歇从另一头走出来,看到了芈月。芈月似乎也有感应,转头,看到了黄歇。
芈月道:“子歇——”
黄歇脱口道:“皎皎——”旋即苦笑一声,“我现在该称你为太后了吗?”
芈月摇了摇头:“你在我面前,任何时候,都可以称我为皎皎。”
两人沉默片刻,芈月又道:“听说,你这次会和太子横一起入秦,对吗?”
黄歇道:“是。”
天色渐亮,远处的喧闹声渐渐传来。
芈月看着黄歇道:”好,我在咸阳等你,”
黄棘会盟已毕,楚国人马归国,泰国人马也向咸阳迸发。
唯有楚国公主芈瑶.没有随着楚人回去,如今她已经是秦王后,要随着秦人回或阳。她坐在马车上,走过山山水水,终于进入咸阳城。
下了马车,看着巍峨的秦宫,芈瑶忍不住顿住脚步,不敢迈出。
赢稷走过来,伸出手道:“走吧。”
芈瑶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握住嬴稷的手。
赢稷拉着芈瑶,走进重重秦宫,一直走到为新婚所备的清凉殿,便见一个少妇打扮的十几岁女子率一群宫女迎上来·笑道:“妾身参见大王,参见王后。”
芈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赢稷,赢稷介绍道:“这是唐八子。”
芈瑶一怔,勉强露出微笑:“唐妹妹好,快请起。”
唐八子,即唐姑粱之女唐棣,已经在数月前进宫,被封为八子,这些日子在秦宫早已经执掌宫中事务,于行事上十分干练。
与芈瑶的羞怯相比,她显得格外干练爽利,甚至在芈瑶的眼中,有一些干练过头,让她感到有些压力。但见唐棣站起来笑道:“天气快热起来了,这清凉殿就是先王娶楚国王后的地方。妾身听说王后要来,早两个月就开始收拾,王后看着哪里还有什么缺失,只管跟我说。”
芈瑶苍白着脸,不知所措,但听得赢稷用一种十分熟悉和亲呢的口气对唐棣道:“知道你能干,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母后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唐棣笑道:“母后那里哪敢疏失呢,大王尽管放心好了。”
看着唐棣和赢稷相处的默契和熟稔,芈瑶只觉得心里更加慌乱无措了。但见唐棣极为干练地布置了清凉殿中的一切,对着嬴稷微微一笑道:“大王与王后新婚燕尔,妾身就不打扰了,就此告退。”
赢稷看着唐棣的背影,怅然若失。
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认识唐棣,甚至在周围人半开玩笑的话语中,听说过唐棣将来是要嫁给他的。只是后来他为质燕国,自然不再想起此事。
后来他自燕国回秦,争夺王位,危机四伏时,躲在唐棣家中,是唐棣的父亲唐姑梁一力相助,他才躲过暗杀,躲过追捕,直至登上大位。
他自出生以来,便与母亲形影不离,只有那段时间,是母亲要引开那些追杀之人,不得已与他分手,那时候他心中充满了凄惶和害怕,如果没有唐棣在他身边相伴,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那些惊涛骇浪的日日月月。
他只道自己登基之后,便可与唐棣一生一世在一起,只可惜,他是秦王,婚姻之事不能自主。为了退五国之兵,母亲安排他迎娶楚国公主,而唐棣,只能是他后宫的一名妃子。唐棣依旧如过去那样,无怨无悔,依旧那样热情地笑着,她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甚至担心他为难,不肯接受高位分的夫人之位,而宁愿屈居八子之阶。甚至在他迎娶楚国公主的婚礼上,唐棣依旧操办着宫中事务,一点一滴用心做到尽善尽美,要让新王后无半分不适。
唐棣退出,他的视线紧跟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来。
芈瑶看着他的眼神,心碎神失,却只能依旧笑意盈盈。在楚宫的日子,让她懂得了,如果你想让别人喜欢你,就一定要一直保持着快乐和感恩。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腹怨气、委委屈屈的人。
唐棣走出清凉殿,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傅姆看到她的神情不由得心疼,为她抱不平道:“夫人,这王后来了,怕是以后又不得安宁了。唉,您和大王青梅竹马,现在忽然插进这么一个人来压到您头上,真是!夫人也太过谦让,以巨子的功劳,您完全可以有更高的位分,您自己为什么挑中这么—个低阶的八子?”
唐棣冷哼一声道:“闭嘴。”
傅姆吓了一跳,忙俯首道:“奴婢该死。”
唐棣冷冷一笑:“鸿鹄之志,燕雀安知?”言罢,拂袖往前,见侍女们都要跟上,制止道:“罢了,我一个人走走,你们不必跟从。”
傅姆有些不安,唐橡冷笑:“便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就凭你们,也护不住我。”
傅姆知她性子,讷讷不敢言,只得率人退下。
唐棣独自一人在曲廊上走着,看向天边飞云、浩然长空,心潮起伏。
她本是墨家之女,自记事起,父亲便是巨子了。她从小如墨家所有的弟子一样,受墨家学术之教,习文才武艺,受严苛的训练,她懂得搏击、暗器、机关、制檄等事,甚至是诸般潜伏暗杀、藏影匿形之术。自十三岁起,她便束发与同门行走列国,锄强扶弱。墨家本就崇尚简朴,胼手胝足不以为苦,她自幼着粗衣,吃栗食,每天坚持六个时辰以上的训练。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墨家的其他弟子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不能像她的父亲一样成为巨子,可她自信能够成为墨家重要长老。在遇到赢稷之前,她从来未曾想过,她的生命可能会有另一个转折。
第一次见到赢稷的时候,她很好奇。她的生命里从来没见过如此白白嫩嫩、柔软富贵的小孩子,他像她吃过的最香甜最柔软的糕点,让人见了就不禁感觉软软的、甜甜的。父亲让她来陪他,让她换上女孩子的衣服,可她的衣服还是不及他的那样柔软丝滑,她的手掌远不如他的那样柔嫩光滑。她喜欢和他玩,因为只有和他玩的时候,她才会如进甜糕堆中一样,尽是柔软和香甜的感觉。
然后她进宫了,见到了她的姑母唐夫人,见到了大王,见到了芈八子。这种如同放假般悠闲的时光过了一段以后,她又出了宫,回复到墨家弟子往常的艰苦训练之中。
她在艰苦的训练之余,会想到他;在奔走列国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想到他。听说他在大王去世之后,被送到燕国为人质,她心里是惋惜不平的,他那样白嫩柔软的孩子,本来就应该是一生被洪在锦绣堆中的,竟沦落到去吃这样的苦头。只可惜,她没有办法去燕国救他.去帮他,就算能离开咸阳,也是率着墨家弟子去执行任务,来去匆匆。墨家弟子以身许义是最忌以私害公的,如果她敢私自去燕国,那么她就不配做墨家弟子了,所以这样的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偶尔闪过,毕竟,她对他的感情还远不及她对墨家的。
后来,他回来了,父亲让她跟着他,贴身保护他。她与他同行同宿,同饮同食,几番在危难中,以身相护。她曾经为他受伤,看到他照抚着她的伤口泪水涟涟,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伤痛有什么了不起,倒是觉得他依旧如往日一样,还是她的柔软甜糕。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只当作是生命中捡来的放松和快乐。
可是有一天,父亲严肃地告诉她,她要成为嬴稷的妃子,从此以后,这一生一世,都只能做一件事,就是陪伴着他。她如五雷轰顶,一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反应。
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会让她的生命和其他的同门有所不同,可是这一天,天地完全倾覆了。她是悲愤的,既然注定她不能飞翔,为什么要让她从小到大,以为自己能够飞翔?她已经养成了鹰的心性,如何能够让她折翼归于雀巢?
可是父亲从来不曾将她看成一个女儿,甚至如今也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她对谈。他说,此刻的他,是以巨子的身份,与墨家最出色的,甚至是最能够改变墨家命运的弟子对谈。
从出生时,神灵选择她是一个女人,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命运选择墨家与秦王结盟,而她成为这个结盟最有力的支柱,或许也是命运的决定。
墨家承墨子先师之训,多年来奔走列国,求解众生之苦,但争战却越来越频繁。一时的相助,未必能够让众生解脱,区区墨家弟子的努力,改变不了天下大势。大国并吞小国,大国互相攻伐,众人皆苦。唐姑梁一直努力想引导秦惠文王奉墨家之学,并不惜倾力相助。秦惠文王死后,武王继位,墨家不能与之相和。及至芈月回秦,与唐姑梁一番长谈,让唐姑梁坚信,芈月是能够继承秦惠文王遗志之人。
可是新一任的国君呢,他会不会完成墨家辅助王者、一统天下、解民倒悬的心愿?芈月已经付出了诚意,除了一个政治交换的王后之位已经许楚国之外,新王的后宫,便交与墨家。
所以,墨家的弟子,必须入宫,成为新王的妃子,成为影响下一任、甚是下下任君王的人。
从折翼之痛,到浴火重生,唐棣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后,她成了嬴稷的妃子。
她身边的傅姆,是唐姑粱特地找来的人,深通宫廷礼仪和事务,她以前虽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终究只是为着执行任务临时隐藏身份不出错所用,粗粗应付尚能不出错,可真正到了宫廷之内,还是要倚重那个傅姆的。
而这个傅姆,本拟一腔雄心壮志,想要调教出一个后宫的决胜者,等到了唐棣身边,方才明白,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
唐棣抬头望着天空,远处有鸟儿划过的轨迹,对于心灵飞翔过的人,四方天地,是永远关不住的。
常宁殿廊下,芈月穿着薄纱常服,摇着扇子慢慢踱步,卫良人跟在她的身后温声禀报着宫中事务。
芈月缓缓道:“王后住进了清凉殷?”
卫良人道:“是。”
芈月笑了,看向卫良人道:“还记得我们在椒房殿初见的情形吗?”
卫良人会意:“如今,又是新的后妃相见,时间过得真快啊.”
芈月轻叹:“是啊,我们都老了。如今是她们争风斗艳的时代了。”
卫良人道:“太后正当盛年,她们站在太后跟前,还差得太远昵。”
芈月微微一笑,薜荔从廊下另一头拐进来,行礼道:“太后,义渠君来了。”
卫良人微微一笑,知机退开道:“太后,妾身先告退了。”
芈月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屋子。过得不久,便见义渠王全身披挂大步走进内室,道:“我要走了。”
芈月见他满头是汗,叫来侍从为他解甲,正举手为他拭汗,闻听此言诧异道:“走?去哪儿?你不是在城外军营中练兵吗?”
义渠王道:“老巫派人传讯,猃狁部落偷袭我的城池,这一次我非要把他们铲除干净不可。”
芈月停住了手,问道:“你要去多久?”
义渠王道:“不知道,打完仗我就回来。”
芈月轻叹道:“你是天生不能离开战场的人啊!”
义渠王道:“如果你舍不得,跟我一起走好了。”
芈月道:“你明明知道,秦国离不得我。”
义渠王沉默了一下:“我总觉得,你的心,没有在我身上。”
芈月道:“别说傻话了,我们毕竟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还天天在一起情情爱爱的吗?”
义渠王忽然摸了一下芈月的肚子,芈月嗔道:“你干什么?”
义渠王遗憾道:“真可惜,这次你还没怀上。”
芈月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啊!”
义渠王道:“老人们都说,女人只有怀上娃娃,心才会被真正拴住。”
芈月叹气,挥手赶他:“走吧走吧。”
义渠王道:“你如果生一个儿子,这孩子有你的聪明和我的勇力,一定会天下无敌的。”
芈月无奈地笑了:“这种事,怎么能由着人想要就要呢,这是少司命的安排啊。”
义渠王哈哈一笑,忽然抱起芈月道:“那么,我们就多努力几次,让少司命看到我们的努力,也多赐我们一些机会吧。”
芈月惊呼一声,捶着他骂道:“你放我下来;你这一身臭汗的……阿骊,你这浑蛋……”

第八章 故人意
且不提这一边两人如何努力,那一边,却是故人重来。
黄棘会盟之后,拖延了三年的太子为质之事,终于成为定局。
楚太子横和黄歇千里迢迢,进入咸阳。
太子横看着车水马龙的咸阳大街,不禁感叹:“真是没想到,咸阳这么快就恢复了繁华。”
黄歇轻叹道:“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不以时存,不以人废。”
一位路人走过,插了一句嘴道:“可不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半年前十几位秦国的公子就在这儿被砍了头。砍完不到三天,这里的集市就摆开了。”
太子横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十几位公子在这里,被砍了头?”
路人点头:“是啊。”
太子横道:“是秦国的太后下的旨意?”
路人道:“是。”
太子横的脸色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黄歇的手。
黄歇见状,忙安慰他:“太子不必惊恐,臣能保太子入秦,也必能保太子平安回楚。”
当下两人投了驿馆,向宫中呈了文书,过了几日,便得了旨意,召楚太子及随从入宫相见。
黄歇和太子横在缪辛的引导下,走在长长的官巷中,太子横有些迷惘地看着长长的宫巷:“这就是秦国的王宫?”
黄歇见他走神,提醒道:“太子小心,秦宫中不可分神。”
太子横回过神来,汗颜一笑道:“没什么,子歇,孤只是想到当初……”当初,楚宫之中,黄歇曾为了娶芈月而向他求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一个孤弱无依的女子已经成为大秦太后,而自己呢,十几年前已经是太子了,现如今依旧还是太子,十余年来陷入困局,竟无一点变化。与之相比,实在汗颜。
黄歇知道他的心事,劝慰道:“太子何必妄自菲薄?秦国经历这样的大变,才成就……她的一番奇遇。天下事有早有迟,如晋文公、秦孝公等,莫不是大器晚成,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
太子横有些不好意思道:“子歇说得是,是孤偏执了。”他面向远处叹道:
“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子歇,孤与你共勉吧。”
黄歇听得出太子横的意思,却摇头道;“臣这一生,只怕是等不到了。”
太子横道:“子歇何出此言?”
黄歇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宫人引导下,走过一个又一个甬道,两人进了一闻宫殿。黄歇看着庭院中的银杏树黄叶飘落,忽然翘起在燕国山中时,芈月说过;“我住的地方,有一株很大的银杏树,秋天到的时候,黄叶飘落……”心中一动,想到,莫非此处不是接见外臣的前殿,而竟是她素日所居的屋子不成?
两人候在门外,听见侍女禀道:“太后,楚国太子到了。”
便听得里面有个女声,想是女御发话,道:“请进。”
两人便依宫人所引,迈步入殿,走到正中,端端正正她朝上行了礼,又听得上面一个女声道:“太子不必多札。请坐。”两人方依言在茵席上就座,太子横居上,黄歇在他下首。
此时黄歇方能抬起头来,看向上首的秦国太后。
但见芈月端坐正中,严正大妆,表情严肃,两边侍从林立,威仪无比。他其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却不知芈月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对着妆台看了无数次自己的妆容,更了无数套衣服,换了无数套首饰。颜色淡的怕显得寡淡,颜色艳的又怕显得太过蓄意,颜色浅的怕显得轻浮,颜色重的又怕显得人老相。
直到黄歇进来的前一刻,她还在对镜相照,甚至在听到侍女传唤的时候,心中都有些紧张,不敢开口传召,及至见黄歇进来,看见黄歇恭敬行礼,心中极是想扑下去,扶起他,阻止他的行礼。好不容易硬生生地忍住了,这才如坐针毡地看着太子横与黄歇按次就座。
她心中越是慌乱,脸上却越是严肃,双目灼灼,只看得太子横低下头去,心乱如麻,努力想化解这可怕的气氛,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姑母——”
芈月这时候方察觉到房内居然还有一个碍事之人,当下沉了脸,冷冷地道:“太子,你今到秦国为质,你我虽有亲谊,也只能先叙国事。望你在秦国安分度日,不要出什么差错,免得坏了两国情谊。”
太子横有些僵住了,他没有想到芈月的态度竟然会是如此生硬,终于强自镇定下来道:“多谢太后提点,横当恭谨自处,安分守已。”
芈月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
太子横动了动嘴,却不敢说什么,下意识地地想打开这个僵局,不由得看了看黄歇。
芈月想说什么,看了太子横一眼,又忍住了,转头吩咐道:“缪辛。”
缪辛连忙应声:“奴才在。”
芈月道:“带楚太子去见大王吧。”
缪辛应了一声“是”,太子横见状站起来赔笑道:“如此,横告辞了。”待要举步前行,又有些不安,本能地看了黄歇一眼,眼中透露出求援之意,只道黄歇必会与自己同行。
黄歇欠了欠身,待要站起,芈月已经开口道:“子歇留下,我还有一些关于夫子的事,要问子歇。”
太子横恍悟,只差没有给自己一耳光,慌忙应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外臣先出去了。”
见太子横慌忙出去,薜荔一个眼神,带着众侍女悄然退出,殿中只剩下芈月和黄歇两人。
两人四目相交,芈月看着黄歇的目光充满贪婪和爱恋。
黄歇低声唤道:“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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