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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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种传言是,顾西泽做了对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会伤心留学出走。可这些话,英宛一个字也不相信。一个人的品行怎样,细节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进崇文之前,顾西泽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

可这样完美骄傲的人,在女朋友进崇文之后,习以为常地给她打开水,给她买早点,请室友吃饭,一样不落,像寻常恋爱的小伙子一样的。

也因为程意意,她们才得以见到顾西泽的另外一面,让人不可思议的一面。

就算是在两人分手之后,她们这些室友依旧能偶尔因为顾西泽得到优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顾氏公司招聘的一轮免试…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程意意,又是为谁做的呢?

英宛说得认真,程意意的内心却并不敢相信。

人的记忆力太出众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那时候顾西泽眼里的失望与陌生。她从来知道顾西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倘若在他那里失去了信任,那么,他便再也不会交付你一丝一毫。

她在躲着他,可那么多年,他也同样没再找过她。

更何况,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变了,她也同样变了。就算一开始还留有几分初恋的情谊,但五年过去之后,这些情谊又还残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发觉得胆怯起来。

她抱着这烫手的外套,正考虑着转身回去塞给哪位酒店前台的时候,纯黑色的宾利欧陆已经缓缓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认得,上大学的时候,顾西泽开的便是这一辆。

“上车。”

程意意迟疑在原地,没有动弹。

“要我抱你上来吗?”顾西泽偏头,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见他,害怕与他共处一室,害怕和他说话,最怕的,便是顾西泽这样冰冷的神情。

顾西泽的理智惊人,他总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从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极生气的时候,他也从不冷脸发怒,只沉默着,待冷静下来,再想到办法,让程意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听话。

有时候程意意甚至会想,正是因为接受过他给的太多的庇佑和温暖,失去的那一天才会如置冰窖吧。冻得她头也不回地从帝都逃走了。

拉开车门,程意意将大衣收紧,坐进了副驾驶。

制暖系统完全静音,车内没有放音乐,两人也都没有说话。

程意意不敢乱看,浑身僵硬端坐着平视前方的路面,抓紧手中的外套。

这样小学生听课般的姿势,一直持续到顾西泽将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楼下。

她甚至都不敢问顾西泽是怎样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着开门下车。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第10章 10

“程意意,”顾西泽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断,他接着往下道,一字一句,极认真,“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什么?”程意意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想起了他进刚包厢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你想换几棵树…

程意意只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内心既有羞愤,更多的却是酸涩。她那句话是说来敷衍大家的,却被他当了真。

她从未想过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突然觉得眼眶酸涩极了,“我想换十棵、一百棵,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强忍住眼眶的眼泪,她的语速极快,语罢,便趁顾西泽不备,将手一把抽了出来,开门、下车。

“意意。”

程意意还没站定,他又开口唤住了她。

这一声唤得很低很低,更似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还是一样不讲理。”

程意意背对他,眼泪刚掉出眼眶就已经是一片冰凉,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强压着不肯从话里带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讲理的。”

酒店门前的雪清扫得干净,可地还是滑的。程意意踩着高跟鞋,没有回头。

冬日的寒风刮过,她的大衣萧萧作响,冷极了。一步一步,她极力让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她知道顾西泽在看着她。

虽然在他的眼里,她自私又圆滑,虚伪又不讲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今天过后,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闻与电视机,她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

消失在顾西泽的视线范围之后,程意意的小腿终于冷得开始打颤,踉跄了两下,差点摔倒,险险才扶住走廊的墙壁。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后长睡不醒。

程意意已经疲惫到极点,走到房间门口,却才发现,生活永远教你知道,世上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亲倪茜拎着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电视上看到了崇文校庆的转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问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苍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还是觉得冷极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马红了。“妈妈是来……”

她的眼泪一向是说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经充分领教过这一点,她不再理会,直接越过倪茜,刷卡就要进房间。

“程意意!”倪茜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程意意的唇线紧抿,眼神已经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去干什么?”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样找个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你就是这种态度跟你妈说话的?”倪茜大怒,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妈!”

这声音尖利地几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么态度?”程意意一把挥开她的手,倪茜的反应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轻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维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遗传了她美丽脸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本钱。

程意意对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从前一年半载也不联系她的人,现在一打就是三五十个电话,不打到她接电话决不罢休,美名其曰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

可这世界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谁愿意娶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况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撑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绍的,来钱快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么,就是跟她一样当人外室。总之,都一样为人不齿。

程意意冷笑,“你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现在才知道你是当妈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现在好好说话,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负面的情绪更是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缝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乳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强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精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强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阴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缝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床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0cc…”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情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情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

审讯室内,倪茜面色苍白又慌乱,平日里打理精致的鬓发此刻凌乱地垂下来,“警官,我真的没推…我是她妈妈,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伤害罪能判到三年,顾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认了罪,她便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谁也不敢帮她,谁也帮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暗恨起来,程意意居然敢骗她,她当年亲口说过,顾西泽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已经把她甩了,并且恨极了她,两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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