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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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妄侧身,靠着车头缓了几秒,心念微动,忽然毫无预兆抬起头来,看向眼前那辆翻倒的皮卡。

他缓慢地直起身来,盯着直直看了几秒,眸光倏地一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率先动了。

几秒钟后,白色皮卡爆炸,巨大的火光掀起气流和灼人热浪,伴随着爆炸声轰的一声在耳边炸开。

陈妄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

还好已经把她送回家了。

晚上十一点,警察局大厅,陆之州沉着脸大步走进来。

陈妄靠坐在塑料椅子里,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没动。

一个穿着警服的迎上去,陆之州神情严肃,两人低声说了一会儿,陆之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朝陈妄走过来,半蹲下:“怎么样?”

“没看见脸,很普通,”陈妄长腿伸着,嗓音嘶哑,“就那种一百个人里八十个看起来都那样的普通。”

陆之州拧着眉:“我是问你怎么样!”

“没事儿,”陈妄懒散说,“我说怎么这么急着跑也没补个刀,闹了半天车里备好了。”

陆之州最见不得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压着火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除了一些伤口已经做了简单处理,人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事。

陆之州深吸口气,倏地站起来,垂眼看着他:“陈妄,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你明白我什么意思,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你自己瞎出去跑什么?扫街?”

“九点,”陈妄觉得有必要矫正一下他对半夜三更的定义,又回忆了一下孟婴宁那条微信发过来的时间,补充,“还不到。”

陆之州:“你自己去那边干什么去了?”

陈妄笑了笑:“过了啊陆队,我是还不能出门了?我怎么知道这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陆之州没说话。

陈妄唇边的笑缓慢地收了,眸色很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人拿着把刀来,我自己上赶着往刀尖儿上送?”他淡声说,“我还不至于。”

他说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半晌,陆之州忽然肩膀一塌,走到他旁边坐下,有些疲惫地说:“等会儿送你去医院看看,以防万一,保守一百来克tnt,车都他妈快炸光了,也亏你当时能反应过来,陈队真是宝刀未老。”

陈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是啊,牛逼么。”

“……”

陆之州被他气笑了:“牛逼。”

陆之州服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摸出盒烟,递给他一根,自己也抽了一根出来。

两个大龄单身老男人深夜将近十二点,坐在警局角落里沉默着,忧郁地吞云吐雾。

吐了一会儿,陈妄忽然说:“孟婴宁电话,有么?”

他这个问题和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刚刚讨论的话题跨度都有点过大,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陆之州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有,怎么了?”

陈妄指间夹着烟,垂手:“给她打个电话。”

陆之州:“……”

陆之州瞪着他:“陈妄你是不是有病,半夜了,你一男人没事凌晨十二点,给人家小姑娘打什么电话?”

“那条街,孟婴宁家门口,”陈妄说,“我今天晚上是送她回去。”

不太放心。

陆之州明白过来:“你是怕她……”

陈妄没说话。

陆之州掏出手机来,调出孟婴宁的电话号码,递给他。

陈妄看了一眼:“你打,不用说别的,她没事儿就行。”

“……我他妈?”陆之州压着嗓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为什么我打?”

陈妄把烟掐了,懒洋洋地说:“你不是说了么,我一男的,半夜给小姑娘打电话,不合适。”

“……”

陆之州心道我他妈难道就是个女的?我打就合适了?

你自己放心不下,为什么要我遭受这种折磨?

陆之州看了一眼男人此时惨不忍睹让人想垂泪的造型,这口气还是忍下来了,电话拨过去,按了免提,手机举到两人面前。

刚按下去,动作一顿。

听着那边还没接起来的忙音,陆之州又有难处了,匆忙低声问:“这都几点了?人肯定都睡了,我找个什么理由?”

“想她了。”陈妄随口胡扯。

陆之州崩溃道:“你他妈……”

他话没说完,电话被接起来了。

陆之州闭嘴了。

那边也一片安静,几秒钟后,小姑娘带着困倦睡意的软糯嗓音响起:“喂……”

尾音拉得很长,沙哑黏腻。

陈妄一顿。

忽然有些后悔让陆之州打这个电话,听到她这种状态下的这把嗓子。

陆之州看了他一眼,试探开口:“那个,婴宁?”

电话那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像布料摩擦的声音,孟婴宁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鼻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之州哥?怎么了吗?”

确认了小姑娘声音听起来没事,陆之州放下心来,他又看了陈妄一眼,清了清嗓子,缓慢开口:“我现在跟陈妄在一起。”

“……”

陈妄侧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深黑的眼里全是“你找死吗?”的危险情绪。

孟婴宁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音调上扬,表示疑惑和茫然。

陆之州对身边的死亡警告视若无睹,意味深长地说:“陈妄刚刚让我跟你说,想你了。”

陈妄:“……”

孟婴宁:“……”

作者有话要说:陈妄:敲里妈,三天之内仨了你

第33章

陆之州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陈妄特别平静的看着他,那眼神像是看着什么没生命的物件,蕴藏着五个字——你已经死了。

要不是他现在还像个被扎破了的装满红色颜料的气球似的满身狼藉伸着腿瘫在塑料椅子里,陆之州估计这个眼神里饱含的内容会变成现实。

跟陈妄打他就没赢过,反正也不是一个兵种,不纠结这个。

陆之州忍着笑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小姑娘突然安静了,不仅动的声音没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之州:“婴宁?”

“……”孟婴宁磕磕巴巴地声音传过来,“啊,啊?”

“其实是阿桓让我问问你下周有没有空想找你出来,”陆之州随口拉陆之桓出来当枪使,“他平时这个时候都还没睡,我也没注意时间,吵醒你了吧。”

他的语气特别邻家大哥哥。

孟婴宁又是好半天没出声,等了一会儿,才低声应了:“噢,”小姑娘大概被人吵起来还困着,声音听起来有些蔫巴巴的,“没事,那你也没跟陈妄在一起么?”

陆之州侧头,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嗯。”

陆之州说:“没有。”

“……”

陆之州:“那明天再说,你先睡吧。”

孟婴宁那边应了一声,迷迷瞪瞪地把电话挂了。

陆之州打完,手机往兜里一揣,摊手,看向负伤人士:“行了吗?”

“行你妈,”负伤人士很不文雅地爆了粗,看着他,“你也想提前退伍?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让你后半辈子坐着轮椅领退休金颐养天年,还能补一笔伤残费。”

陆之州也不生气,笑了:“又怎么了?不是你说的吗,想她了,我原话转告一下怎么了?”

陈妄嗤笑了声:“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刚刚意思很明显,想让陆之州以自己的名义问问,陈妄这个名字不用出现。

显然,陆之州也理解了。

就是闲得慌。

陆之州笑容敛了敛:“阿妄,我跟你认识十几年了,你那点儿心思,只有婴宁那个小傻丫头看不出来,年年从小就跟防贼似的天天防着你,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现在谁提起来都说孟婴宁从小就跟他关系最好,但陆之州清楚地知道,那会儿孟婴宁和陈妄的交集远比和他要多得多。

虽然两个人只要凑一块儿要么是孟婴宁看见他扭头就跑,要么是一路鸡飞狗跳最后不欢而散,但就像无形中有一种什么特殊的磁场,这两个人就连在吵架的时候其实第三个人也很难能插得进去。

陈妄大概到现在也没察觉,很多时候孟婴宁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其实是找他,而不是陆之州。

陆之州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闲得慌,被骂一顿以后还得在这儿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吧啦的。

毕竟是十几年兄弟。

陆之州叹了口气:“阿妄,女孩子不追,会被别的男人拐跑的。”

他这话说完,陈妄沉默了半天,然后笑:“追?”

他从旁边椅边拿起他的烟,敲了一根出来送到嘴边,点燃,漫不经心地叫了他一声:“州哥。”

陆之州抬了抬眼。

他比陈妄大一年,然而这么多年,陈妄这么叫他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仔细想想甚至还只需要两根手指头。

上一次这么叫他是两个人离开帝都准备去军校的前一天。

十八岁的少年,高考结束,拿着高分成绩单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意气风发做出抉择。那晚陈妄第一次喝醉酒,俩人坐在凌晨三点的街边十字路口路灯下,陈妄靠着电线杆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醉酒后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不打算遮挡的锋利敌意。

“无论现在她有多喜欢你,等她长大,老子回来,她就只能喜欢我。”

十年前,那个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是这么对他说的,冷漠而嚣张,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现在,昏暗大厅中,他坐在角落彩色的塑料椅子里,整个人鲜血淋漓,声音嘶哑,满身尘埃。

“你不能怂恿我祸害人啊,还是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陈妄说。

“找个好男人,爱她,能护着她,对她好,有一份正经工作,不用太有钱,”陈妄说到这儿顿了下,有点疲惫的笑了笑,“不过脾气得好,太他妈爱哭了,哄起来累人。”

陆之州没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有一团东西梗在那不上不下的堵着。

“漂亮姑娘就该有个漂亮的人生,她应该过这样的日子,有个好未来。”陈妄咬着烟往后靠了靠,朦胧烟雾中平静说,“跟我牵扯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陆之州不是糊涂人,陈妄这一番话说得明白,他也没再说什么,警局这边的解决得差不多了又把人送进医院,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做了个检查。

然后发现这个酒当水喝烟当饭抽三餐从来不按时吃作息不规律得很抽象的作死教教主除了轻微脑震荡以及胃快烂了以外竟然没什么大问题。

在医院等着的功夫,陆之州没忘给陆之桓打了个电话,跟他串了下台词,省得孟婴宁之后去问漏了陷。

陆之桓从小到大都是“哥哥说的都对哥哥说的话我就无条件服从”,凌晨三点被吵醒半句怨言都没有,二话不说应下来,问道:“那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陆之州:“在医院。”

陆之桓顿时就紧张了,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你跑医院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陪你陈妄哥来的。”

“啊,”陆之桓愣了愣,“陈妄哥咋了?”

“胃病,老毛病,没什么事儿,”陆之州不想多说,“行了,睡吧,反正婴宁来问你你别说漏了就行。”

陆之桓应下来,挂了电话。

一顿折腾下来天都亮了,出医院门的时候天边泛着鱼肚白,陆之州把陈妄送到家门口,看着略显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小区,打趣道:“陈队,最值钱的车没了,心疼不心疼?”

陈妄心道老子最值钱的是我的手机。

那里面还存了孟婴宁的微信头像照片,刚保存的,躺在手机相册里没一个小时,炸了个一干二净。

他耷拉着眼皮开门下车:“走了。”

陈妄上楼,开门,进屋,回家。

屋子里有些乱,几天没回来,乍一进去有一点灰尘味儿。

陈妄进了洗手间,单手解皮带扣,扯开,另一只手拽下毛巾,无视了身上裹着纱布的窟窿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冲了个澡。

花洒水流冲刷下来,淡淡的血腥味道弥漫,水流过身体,很尖锐的痛感陆陆续续传来,一跳一跳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疼在哪儿。

陈妄手撑着浴室瓷砖墙面,垂眸,想起跟陆之州说的话。

“找个好男人,爱她,能护着她,对她好。”

他嘲讽地扯扯唇角。

虚伪。

嘴上说着推开她,实际上却在贪恋她的好。

每次逼着自己远离她一点儿,又忍不住再次靠近。

她太亮了。

是他这么多年来在心底安静燃烧的一簇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让人不断不断地想要近一点儿,汲取她的温度。

陈妄没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孟婴宁身边真的出现了那么一个男人,自己会是什么样。

想让她只属于他。

让她只因为他哭,看着他笑。

陈妄抬眼,关掉了花洒,转身抓着浴巾围在腰间走出浴室,又拽了条毛巾在头发上随便揉了两把,丢到一边。

他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整个人砸进床里,压到伤口,“嘶”了一声。

清晨的空气很静,卧室的窗开着个小缝,鸟鸣声叽叽喳喳,初秋的风带着慵懒的凉意。

陈妄闭上眼睛。

……

还是那个梦。

嘀嗒,嘀嗒的声响连绵不绝,仓库厂房空旷安静,墙漆斑驳,屋顶铁皮脱落,天光冷漠渗透进来。

水泥地面上一滩液体不断向脚边蔓延,染上鞋尖,渗透鞋底。

被钉在墙上的男人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看着他:“你不行。”

他笑着说:“你还不明白?她想要的你给不了,没有你她才能过得好,你只会害她,就像我,像我们一样。”

“你保护不了她。”

他轻声说:“陈妄,你什么都不是。”

画面一转,静谧夜空下,孟婴宁坐在车里,白嫩的脚踩着副驾驶边缘,笑得眉眼弯弯,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的歌,哼了一段,忽然侧头靠近过来,跟他说话。

她模糊地说了些什么,陈妄听见自己笑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来,指尖落在她脸颊旁的碎发,勾起。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他,唇角翘着,杏眼乌亮清澈,有漂亮的光。

下一秒,白色皮卡毫无预兆撞上来,孟婴宁尖叫出声,紧跟着车身嘭地翻倒着砸过去,车窗和挡风玻璃应声而碎,眼前画面随着剧烈的撞击猛地一荡。

火光漫天,女孩子无声无息躺在副驾驶里,那双上一秒还笑意盈盈看着他的眼此时安静地闭着,陈妄颤抖着将她抱过来,掌心触摸到的柔软身体有潮湿的触感,大片嫣红渗透长裙绽开,是她的血。

她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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