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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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来找我干嘛?”

钟声不做声,过一会才道:“你爸换肾不是还差十几二十万吗?过几天我就能给你了。”

“你哪来的钱?”路征歪头瞧她,“傍上了啊?”

她默认。

路征低低念一句:“傻丫头。”

钟声霍地站起来:“你说谁呢?”

路征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平淡开口:“谢了,不过用不着了。”

“什么意思?好些了?”

他望着蓝天:“我爸等不及肾源,前几天走了。”

钟声听得一呆。

路征瞧她那模样:“嗨,挺好,都解脱了,”他又说,“等会我也走了。”

钟声没料到:“你去哪儿,回家吗?”

路征随手一拍身旁的登山包:“不回,离开这里,这地方让我恶心。”

钟声有些急了:“那你要去哪儿?”

“反正不在这里待了,多一秒也待不下,最好能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钟声哭丧着脸:“你现在才和我说。”

路征好笑道:“我做什么要事事向你汇报啊?你是我妈啊?”

钟声别过脸不理他,半天不动也不说话,路征凑过去一瞧:“哟,怎么哭了,”说着伸手给她擦泪,又被人一把拍开。他笑:“做什么呢这是?让我压力山大呀。”

钟声吸吸鼻子:“你别装了。”

“我装什么了?”

钟声不答话。

路征道:“千万别跟我说你喜欢我啊?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算那个人有金山银山,你都会觉得不关你的事。”

钟声说:“这是两码事。”

路征继续道:“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样吗?因为我从来都是顺着你的话说,也不会站在道德层面评价你约束你,所以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没压力,想什么就能说什么,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这样当然会很舒服很自在,但是,这不是喜欢。”

钟声怒了:“你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的感受。”

路征看着她,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揽住她的肩:“因为你傻呗,”他低头,很想吻她的嘴唇,最后却只轻触她的额角,低声道,“傻丫头,你一定没尝过真正的,爱情的滋味。”

钟声怔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时小声哭道:“路征,路征……”

路征却已松开手,背上行囊,脚步迈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声仍是哭,好胜心却使劲制止了向前追赶的欲望,路征的身影正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她不知傻站了多久,胡乱抹净了眼泪,掏出手机,对电话那边道:“你几时才能把钱给我?”

尚淳有些无奈:“宝贝,我说过了,这比钱不是小数目,家里最近盯得紧……”

“你真没用,”钟声嘲弄,“结个婚,连两百万都拿不出来,你这是结婚啊还是坐牢呢?”

“你不是又多要了二十万嘛。”

“二十万你也好意思推,两百二十万,三天内给我,一分钱不能少!”

尚淳哄着她:“给你给你,就算没那回事我也会给你买套房,现在一套房子可不止两百万。”

“我不要房,我是心疼你才把东西给你呢,要是再磨叽,我就把U盘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

尚淳憋不住,怒道:“玩真的我陪你玩,看谁死得快。”

钟声就着先前的失落呜呜哭起来:“现在连你也欺负我,我高中没读完就跟着你,受尽闲话和白眼,到现在连一分钱的诚意都没看到,还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才不信你,小器鬼,尚淳就是小器鬼……”

尚淳长叹,放缓语气:“你看,你这样胡闹,我说都说不得了,一说你就哭,宝贝啊,感情哪能用钱来衡量呢,再说了,别说我对你没诚意,我也看不到你的心啊。”

钟声暗笑,仍带着哭腔:“你不信我,那就分手好了。”

尚淳立马道:“想都别想!”

钟声哭:“你天天盯着人家,我和我们班男生说句话你都生气,你说你没有安全感,可是你以前有那么多女人,谁知道你会不会犯老毛病呢?我手上没钱,我就没有安全感。别人都说,男人花的钱越多就越不会劈腿,这叫沉没成本……”

尚淳被她哭得头痛心烦:“给你给你都给你,钱也好感情也好,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通通还给你。”

“你说话算数?不然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的命。”

尚淳当她小孩心性,开玩笑不知轻重,哑声道:“想要我的命?这好办,你晚上还是穿那身学生装小短裙,过来榨干我……”

钟声略笑:“不给钱我才不见你,给了钱,东西和人都是你的,一辈子。”

尚淳听她语气缓和,又问:“宝贝,你要是真爱我,不能总叫叔叔我悬着颗心,你就告诉我吧,东西从哪里来的?”

钟声撒娇耍赖:“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说。”

尚淳忍着脾性:“那你告诉叔,这东西其他人手上还么?”

钟声生气:“我一心想着你,冒了好大风险才弄到手,你反倒怀疑我!”她又要哭,“尚淳,你当我是什么人呢,想要点零花钱还绕这么大的弯子,我容易么我?”

尚淳原本急得不行,一听她吭哧吭哧地哭,忽然就有些犯糊涂,模棱两可的孩子气的喘声顺着话筒传过来,就像那姑娘才在他身下受过百般折磨一样,轻佻又娇弱。他想:这年岁相差太大也不是好事,观念上有代沟,这么重要的事,她只当好玩一样。可是话说回来,自己爱的不正是年轻新鲜的肉体和肆无忌惮的思想带来的极端刺激么?

他心里一软,忙又好言相劝,哪里能想到,已有人把相同的东西递交到省委大楼。

王居安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找到书记孔立德。

面临换届改选,孔立德最重要的一位竞争者却和尚淳的老丈人走得很近。对手年轻,一心博上位,孔立德却已年迈,出生普通,获得如今的地位已是成绩卓然,更上一层楼却是无望,最好的结果就是继续留任。

何况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两人都是一心想干点实事的人,言谈中也有心心相惜的意思。

可让王居安没想到的是,自从举报材料递交以后,孔立德开始对自己避而不见,一连找了几次,都被秘书挡在门外,要么说书记出门视察,要么是进京开会,理由无数。

王居安干脆把人堵在家门口,孔立德一见着他就皱眉,也不废话,叹气道:“材料我看了,事情太复杂,还需要时间处理。”

明摆着是托辞,王居安不死心,见人转身进门,立刻紧随其后。

孔立德甩不脱,进了书房,关上门,指关节扣着桌面道:“年轻人,反腐不能意气用事,牵连的人太多,要是真查起来,两败俱伤,后果不堪设想。”

王居安说:“我考虑过最坏的结果。”

孔立德见他坚持,深深叹息,才道:“我实话跟你讲,有人趁我上个月去欧洲考察,揪了点小辫子闹到上头去,上头发话,让我九月份退了,实际上内部任命的文件已经下来,我现在是有名无实,自顾不暇。”

王居安的面色有些发白。

孔立德又道:“这就像看见有人落水救还是不救的问题,见义勇为是善举,但要先掂量下自己的实力,首先你要会游泳,其次要考虑到自己的体能,有没有掌握正确的救人方法也很重要,不要没救到人反把自己搭进去。安盛现在是一堆烂摊子,”他拍一拍王居安的肩膀,“我劝你,还是先自救。”

王居安走出大门,夏天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他在台阶上随意坐下,习惯性掏出打火机和纸烟,却无耐性把烟点着,只把香烟连同烟盒揉成一团,使劲捏回手里。他垂头,打量石头缝隙间来回穿行的蝼蚁,忙碌的无忧无愁,他心里的烦躁憋闷却无从发泄,只是握紧拳头,狠狠击在一旁的石头扶手。

回到车里,王思危打来电话。

王居安提不起精神应付,只冷冷“喂”了一声。

王思危却急吼吼道:“你说得对,我看那老太婆还真有其他想法,她最近阑尾开刀,姓苏的趁机和她打得火热,哄得她云里雾里。有天我去看她,姓苏的不在,老太婆直说伤口疼,对我也没个好脸,一定让人把姓苏的喊去了才舒坦。这两人一个有意一个有心,估计没多久,傻子就要办喜事了。”

王居安很不耐烦:“说完了吗?没事我挂了。”

王思危赶紧问他:“你就一点不着急?”

王居安微愣,伸手把额前短发使劲往后捋了捋,冷笑:“我着什么急,我现在一无所有,该急的是你。”

王思危道:“我说的是那女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何况是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小人物,一旦有登天的机会,她还不死磕到底?何况,你现在一无所有。”

王居安双唇紧抿,一言不发地按了挂机键。

这段日子,苏沫一直提心吊胆,又忙得天昏地暗,王亚男却不放过她,要求她每天来医院点卯。起先,苏沫以为她放心不下宋天保,次数多了,也渐渐品出不对劲。

一天,王亚男又老生常谈,无非是年纪大了,病痛多了,万一有个闪失,最搁不下的还是家里的孩子,忽然话锋一转,问起苏沫的家庭情况,父母职业,问小孩现在跟这谁,抚养权在哪一边。苏沫不以为意,实话实说就算生活再困难,也不愿意孩子跟着前夫。

王亚男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意,叹息:“这样一来,你也不方便再婚了。”

苏沫笑笑:“我完全没考虑过再婚的事。”

王亚男摇一摇头:“不要男人,不考虑婚姻,你拖家带口,总要考虑经济问题吧?”

这次,苏沫才答:“这个当然。”

王亚男说:“我这次虚惊一场,可是那几天被这些医生折腾的像是死过一回,有些事也想通了些,人活一世,该将就还是得将就,毕竟这世上人无完人,条件好的人家自然有更好选择,条件不好的多半会图钱,人好又不是太贪心的已经很难得了,我也不能太挑剔。”

苏沫听得很不安,一时没做声。

王亚男继续道:“按常理,天保这个年龄的男人早该结婚生子,我看他……只对你很不寻常。”

苏沫脑袋里一懵,听她又道:“你俩要是能在一起,他后半辈子有人照应,你一家四口别说吃喝不愁,从今往后方方面面都提高几个档次,以后走出去,不知会叫多少人羡慕。虽然你家里条件差了点,但是父母以前都是老师,也算正经人家书香门第,勉强也说得过去。”

苏沫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呆呆看着她。

“你放心,物质上我也不会亏待你,”她拿出一沓纸张递过来,“这是需要公证的合同,有一条很重要,你头婚的孩子不能跟着你,只能在老家跟着你爸妈,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和天保结婚,第一个孩子出生五年后,我王家的国贸大厦将归于你名下……”

苏沫表情震惊。

王亚男却满意地笑笑:“人有贪欲才正常,”又说,“我原是很不放心你,你离异,经历复杂,但是这段时间找人调查过,发现你除了公司、医院,天保那儿,还有你自己住的地方,几乎哪里都不去,也没和那些乱七八糟人接触过,这样就很好。”

苏沫诧异:“您叫人跟踪我?”

王亚男避而不答:“你能力有,机遇有,头脑有,性格也不错,但是心太善,这是你的优点也是缺点,成不了大事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跟着我学几年,多见见市面历练历练,想守业也不是不行,”王亚男胸有成竹,对她道,“合同你拿回去看看,找个机会,让你爸妈上来见一面……对了,孩子不要带来,我不想被人瞧见了议论。”

苏沫出了医院,从思路到精神状态无一不混乱,从觉得不可思议到心花怒放再到如梦方醒。

她开着车漫无目地在南瞻最繁华的地带打了个转,看见最好的楼盘时想:买几套才好?三套,五套?什么装修风格才不难打理更好做清洁?瞄到高级会所旁一溜的跑车,想着:在买栋别墅,多搭几个车库。瞧见一身名牌满脸清高的年轻女孩,她又想:得意什么,以后想买多贵的衣服就买多贵的,比起来你们就跟没穿一样。

直到华灯初上,苏沫还沉浸在极度亢奋的情绪中,她想大胆宣泄,偏又不得不努力压抑。

正是下班的点,人多车多,手抖脚滑,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泊好车,下车抬头,仰望南瞻国贸大厦门边的两座巨型古希腊神祗雕像,一边是身穿盔甲手握长矛和盾牌英姿勃发的战神阿瑞斯,另一边是衣着柔美手执苹果神态温婉的阿芙洛狄忒。

霓虹闪烁,两位神祗笼罩在奢华梦幻的迷离氛围里,雕塑底座旁聚集了一些时尚有活力的年轻人,静候或者说笑,他们身后是灯火辉煌的商厦大堂。

苏沫微微抬起下颌,漫步进去,心情不同以往,身旁走过一拨拨进来购物或者吃喝享乐的人群,一楼是奢侈品牌和化妆品,宽大的玻璃柜台和金银饰品一样流光溢彩,中间的空地上打折货架整齐排放,人头攒动。

她穿过人群,走进观光电梯,一路上去,越发看见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源源不断的购物欲像波浪一样起伏,热闹盖过大街上的车流声。

来到在最顶层,苏沫手扶金色的冰凉而坚硬的栏杆往下俯瞰,整个世界像烈日下的钻石,忽然令人想起左拉的《妇女乐园》里,慕雷先生站在楼梯上,鸟瞰他的店面他的王国,焦灼的期待和愉悦的激动在内心澎湃。

年少时的阅读乐趣让人印象深刻,并不曾想过,而立之年,她能亲身体验一回,从无法满足的欲望和的终于拥有的愉悦中抽离,像上帝一样俯视众生。

有人和她并肩而立,平淡开口:“这里曾经投资了七个亿。”

“是吗?”苏沫看他一眼,笑着叹息,“我以前做梦都想中五百万。七亿,得多少个五百万啊。”

作者有话要说:9.27,9.29

第 88 章

王居安道:“看来有人被一大块馅饼给砸中了,”他侧脸打量她,“一脸痴呆像,正好跟傻子凑一对。”

苏沫顿一顿,回道:“是有钱的傻子。”

他略微皱眉瞧着她:“钱能帮他人道么?能找着门么?还是你打算亲手教他怎么开疆辟土?”

“你……”苏沫满脸通红,原是担心他多想,现在却也顾不得再小心翼翼,忍不住低声骂一句:“流氓。”

他却笑:“我只是嘴上说说,可有的人就快把伺候傻子当本职工作了。”

苏沫又怒又怨,干脆一声不吭。

两人心里都堵着气,一时只拿眼瞧着楼下的卖场,谁也不搭理谁。

苏沫觉得如今的分分秒秒都十足难熬,烦闷之下正打算走人,忽听他道:“还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我话没说完,你这是急着要去陪谁?”

苏沫气道:“那你赶紧说吧,我等会还有事。”

他却沉默,过一会才艰涩开口:“我现在一点小钱还是有的,虽然比不上宋天保,至少还可以满足某些女人的虚荣心。”

“哪些女人?”她给气乐了,“我听不明白,要不你形容下?”

王居安冷着脸不说话。

苏沫直接道:“有钱的傻子,和没钱的强′奸犯比起来,你觉得我会选谁?”

他脸色越发不好看。

苏沫又道:“你想买,别人未必想卖。”

他这才冷哼:“报复心真强,多久的事还记得。”

苏沫没说话,过一会叹息:“你说得对,我就是靠这种报复心才使劲往上爬。以前在仓库上班,没少被人欺负,当时我不止一次幻想,等自己高升了,第一件事就是开掉那些混蛋。后来真的升了职,做了独董,每次在从蓉面前我都觉得扬眉吐气。我还盼着,等以后权力再大些,直接把王思危绑了喂药,扔去同志酒吧的门口,他不是最喜欢给人下药吗?还有尚淳,我做梦都想让他给我擦鞋,我甚至还想过……”

她忽然顿住,抬头看去,他眼里有淡淡血丝,身上有一些烟酒的味道,消瘦里透出疲倦,就连以往的强硬也委顿了数分。

苏沫越发心里不舒服,不敢多看,面上却笑道:“出身,财富,就连一份体制内的工作,都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是站在顶端的永远是少数。所以这世上,活得憋闷过得委屈的不只你一个。”

王居安被她一眼看透,恼羞成怒地笑:“小人得志。”

“那又怎样,”她一点没生气,“人人都耍心眼玩手段追名逐利为达目的毫无底线,我怎么就不行?”

他没搭话,想发作又使劲克制,隔了好一会,稍稍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不应该现在来找你,我只要一句话,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提以前那些破事。”

她暗自叹息,硬起心肠慢慢地小声道:“弱者的歉意和他们的善良一样,不足为信。”

王居安听得一愣,顿时面色铁青。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贬损,就连王亚男赶他下台时,言语中都会有所顾忌,孔立德被他逼迫得东躲西藏,最后见了他也会留几分颜面。

他侧头瞧这小女人,仿佛今天才瞧清她一样,想说些什么又不屑为自己辩解,停顿多时,却只笑着冲她点一点头,心里负气,转身就走。

外间夜色如墨,满街灯火遮挡住一切模模糊糊的暧昧角落。

人潮汹涌,车行路堵,王居安气不顺,索性绕去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下了车,站在路旁吸烟,他心里烦躁,烟没吸完就随手一扔,忽听有人大叫:“没长眼的,瞎扔什么,你烧了我的钱。”

王居安扭头一瞧,方才那半截子烟正好被他扔进旁边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果然起了些火苗子。

他心里又气又笑,没搭理。

乞丐不依,跳起来冲到跟前:“你别走,你们都看到了啊,他烧了我的救命钱,有小几千呢,一分不少,你赶紧赔钱。”

王居安瞧他人高马大,脸圆肚肥,嘲弄:“一晚上就能挣小几千?这么会做生意还跑出来要饭,怎么不回家躺着生钱去?玩大隐隐于市啊?”

乞丐吐一口唾沫,伸手抓他肩膀:“别废话,你他妈到底赔不赔?”

王居安嫌恶地瞧着跟前一双满是污浊油腻的手,赶紧扯开了,衬衣上仍留下几枚灰色指甲印,他一边伸手轻拍,一边狠狠道:“我警告你别动手……”

话音未落,脑袋上被人招呼了一拳头。

这人体虚,块头大力道飘,王居安虽没觉着疼,心里却气极,压抑已久的的怒火登时腾起来,反手往对方脸上就是一记老拳,乞丐疼得一哼,要还手,旁边有位老人想扯又不敢,只是劝:“别打了,一会子警察来了,看你怎么办。”

乞丐一犹豫,下手慢了,被人一把按住狠揍两下,顿时窝在地上起不了身。

王居安一抹嘴角,低头瞧见手背上的血迹,怒气更盛,走上前去又往人怀里使劲踹了几脚,却听一旁的老人说了句:“练家子,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

他用脚碰了碰乞丐的脑袋,见人翻着白眼有进气没出气,这才收了手。

那人好一会才勉强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

王居安有些累,却觉得痛快,直接坐到老人边上,瞧着他用粉笔在地砖上写字,内容无非是,爷孙俩何地何处人,来南瞻求医,孙身患何病,现需筹集治疗费手术费多少,望同胞能伸手援助云云。

王居安笑道:“你一晚上又能挣多少?”

老人拿起瓷碗在他跟前晃一晃,里间有几个钢蹦连同几块毛币。

王居安往身后瞧了眼:“医院门口是好地方,”又看向他怀里几岁大的孩子,问,“你这孩子哪里拐来的,他爹妈不得急死?”

那孩子怯生生的,往老人怀里窝了窝,呼哧呼哧地咳嗽。那老头儿一边抚着他的背心一边写字,嘴里回道:“他爹妈前几年跑来南瞻打工,说要给孩子挣钱,钱没挣到,婚也离了,我带着娃儿找过来,找不到人,南瞻这地方……太大了。”

王居安不以为然:“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事,你这样的已经不新鲜了。”

老人不服气,拾起旁边的病历和拍的片子递给他,王居安不接,更不看,只说:“字写得不错。”

老头儿说:“我父亲以前开私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好心的护士出来给孩子送吃的,老头儿连连道谢,喂完孙儿,自己就着剩下的米汤咽了些碎馒头,又接着写字,一笔一划,极其工整,王居安瞧见他才写的一句,忍不住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念一遍:“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你不懂?”

“不懂。”

老头说:“我也不太懂,但是……”他对孙儿笑,“娃儿,把你那盒玻璃珠子给叔叔玩一会。”

小孩有些舍不得,仍是从包里搬出一只生锈的饼干盒,打开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盒晶莹剔透的玻璃弹珠。

王居安不解。

老头儿道:“这盒东西,你两手能抓完吗?”

王居安依言试了试,正好抓满两手。

老头儿又问孩子:“你那颗最喜欢的呢?人护士送你的。”

小孩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漂亮的塑胶弹球。

老头儿逗他:“给叔叔吧?”

小孩使劲摇头。

老头儿说:“就给他玩一下。”

小孩这才递过来,王居安想接,却腾不出手。

老头儿大笑,一拍他的手,说:“放下吧。”

玻璃珠噼里啪啦落进铁盒,声声震耳。

老头儿叹息:“被人骗了,被人害了,被人看了笑话,被人欺负了,庄稼地荒了,没钱看病了,你只知道怨天尤人,打不起精神往前走,丢不开放不下,就只能放弃后头的转机了。”

王居安半晌不说话。

老人写完字,瓷碗里多了几枚硬币,王居安跟前也被人扔了张纸币,他低头一瞧:一元钱。

旁边一男孩批评他女朋友:“你一看见乞丐就给钱,谁知到真的假的。”

女孩说:“总有人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吧。”

男孩回身指着老人道:“这一看就是人贩子,你这样只会助涨罪犯的气焰。”

女孩低着脑袋不做声。

男孩又指向王居安:“还有这个,有手有脚的当什么乞丐,就算去卖也能挣钱吧,你就是看人长得帅。”

女孩一扯男朋友的衣角,小声道:“别说了,给也给了,走吧。”

王居安把钱塞进旁边的瓷碗,才问:“要是这小孩……”

老人打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尽我的心尽我的力。”

王居安想起往事,忽觉嗓间哽咽,浑浑噩噩之间站起身,迈步出去,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捡起粉笔头在佛偈之后写了一行字。最后,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正是当日王思危扔在地上的那张,他把卡片放进装满玻璃弹珠的铁盒里。

王居安回到临海别墅,足不出户待了两天,夜里失眠,隔日却还要参加股东大会。

早上起来,他剃净胡茬,洗一把冷水脸,脸颊比以往消瘦却又似回复往日的精神,他穿上西服,一丝不苟打好领带,手边电话响,拿起来接了,那边人道:“恭喜你,过了今天,恢复自由身。”

王居安整理领带结,平静道:“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开完会,股东们会在消息公布之前找上门来,商量怎么处理我手上的股份。”

“打算卖给谁?”

他轻叹一声,笑:“卖给市场。股东大会以后,安盛前任董事长全面抛售所持股份套现。”

那边人说:“这下得挂ST了。”

王居安没接茬,又说:“我放在你那里的古玩字画,也尽快拍出去,还有这套别墅,帮我留意买家。”

“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开公司,做生意。”

整晚辗转难眠的人又岂止一个。

苏沫一清早起来,开车到医院接了王亚男,一同进入会场。王亚男手术后痊愈,仍在调养中,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头却很好。

到达市区酒店的会议厅时,保安正在厅外巡视,为了杜绝外界的“歪曲”报道,集团高层和往年一样,特地指定两家“亲信”媒体参与,并拒绝其他记者到场。

里间,大半席位已有人就座,数位公司员工正在忙碌,媒体已经到场,公司高层逐渐就位,连持股员工、散户和小股东也比往年稍多。

苏沫和其他股东及律师一起坐在前面,往下瞧时,发现从蓉老赵等也在其中,从蓉在人堆里冲她笑着挤了挤眼,苏沫心里有事,勉强回了个微笑。

从蓉对她的态度已经从先前的不屑、估量到后来的客套亲近,再到如今,几乎有点为她马首是瞻以她为荣的意思,但是这一系列转变极其自然,丝毫不让人觉得尴尬和难以接受。

苏沫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仿佛将要赴这场鸿门宴的人是她自己,抬眼望向门外,已经关闭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她心里一紧。

大厅里乌泱泱一片,王居安最后才来,一身裁剪熨帖的黑色西装衬得人神采奕奕,恍如昨日,似乎带出些明星效应,引得场内不知情的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随后又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王居安神色平淡,大步流星走到台上,开场白和致辞之后,是他在职期间的公司运营情况和投资利润总结,细节和数据早已刻入脑海,全程脱稿,言简意赅。

说起会议提案,他面色如常道:“接下来的公布提案和提问环节我将不再参与,因为从现在开始,我将辞去安盛集团董事长和总裁职务。”

全场哗然。

原有小股东是冲着质疑提案而来,一听这个消息,干脆站起来大声道:“大半年内,安盛就频频易主,将企业置于不安定的环境中,完全没有考虑各位股民们的利益。”

高层里有人立刻道:“现在还不到提问环节,请大家保持安静。”

有散户气道:“每次到提问环节,都只提问安盛的员工,我们这些小股民根本说不上话。”

高层回话:“王居安先生在职半年内,公司资产质量并未得到实质性提高,也并未为公司引进任何资金,反而超越董事会权力违规投资其他项目,长此以往,安盛将面临破产。”

台下这才安静下来。

王居安并不辩解,笑道:“临别之前,我仍希望各位手里的安盛资产还有提高的空间,至于事实如何,股票说话。”

他正要离开,场下忽然有人说了句:“安盛内讧的事,我早有耳闻,不知道这次董事长辞职,会不会是为了掩盖一起丑闻。”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

苏沫看向那人,十分眼熟,好像是一名记者,连日来一直缠着自己要求采访,话里话外似乎对高层隐私更感兴趣。

她心里预感不好,忙悄悄叫来工作人员问:“除了那两家媒体,怎么还会有其它记者在?”

王亚男也听见,担心家事暴露,低声吩咐:“让他出去。”

工作人员忙请那人出去,那人却说:“对,我是记者,但也是股民,我和大家一样关心自己的利益,今天你把赶出去,明天的报纸上一定会有相应内容。”

旁边人无可奈何。

他继续道:“事关高层,我手头有证据也有证人,两年前的四月十九日深夜,有位女士在安盛一家高级会所报警,说自己被人性′侵,当地派出所接到消息立即出警,并把这件事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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