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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和陆摇光却都不上当,只见那陆摇光斜劈一刀,看似斩向周翡,凝成实质的刀风却隐隐指向谷天璇,周翡则根本不接招,兀自走起蜉蝣阵法,一把长刀以破雪为魂,当中又带出几分“断水缠丝”的险峻奇诡,叫人只觉那刀光若离若即,却又无处不在,只要踏错一步,便有割喉之危。

三个人各怀鬼胎,谁都挣脱不开谁。

而就在这时,李晟总算看见了骚乱的来源,那边跑来的居然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

女人们个个面有菜色,发丝凌乱,是典型的流民打扮,脖颈与手腕间却是一片花花绿绿,走近一看才知道她们身上根本不是什么项链手镯,缠满了大大小小的毒蛇!

那些毒蛇好像自己生了灵智,并不畏惧人群与烟火,反而攻击性十足,但凡有人靠近,便抬起三角脑袋,张开大嘴作势去咬,除了女人身上,地面上也有不少大小毒蛇窸窸窣窣地游过,无孔不入,到处乱钻,给那些女人保驾护航一般。

两路逃命的人马很快汇合到了一起,李晟听见身边那少年突然大叫一声“姐姐”,拔腿便往那边跑去,他慌里慌张间险些踩到一条蛇,那长虫凶狠地抬起上半身,仰头便咬,李晟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他后颈,将他拖了回来。

一个身披花蟒的年轻女孩看见了那少年,连忙喊道:“小虎,不要靠近,也别踩蛇!远着点跟着蛇姑娘和我们走!”

李晟:“……蛇姑娘?”

不远处传来一段尖锐的笛声,更多的蛇好似从地下冒出来的,汇成了一道叫人头皮发麻的“蛇流”,顺者昌逆者亡地呼啸而来,李晟定睛望去,只见那吹笛人个头高挑,头上梳了个不伦不类的发髻,也不知是要打扮成妇人还是女孩,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侧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好像是当年在永州见过的那位毒郎中应何从!

“应……”李晟愣怔间险些被几个北军的长木仓挑个正着,狼狈不堪地踉跄闪开,“应兄”二字愣是没说出口,他震惊道,“应……那个什么,你、你是女的?”

这可是真人不露相!

李晟感觉自己从未见过女扮男装这么像的大姑娘!

应何从面无表情的脸上刷拉拉地冒出了“一言难尽”四个大字,阴恻恻地说道:“你是不是找死?”

他一出声,李晟就放心了,这嗓音虽说不上浑厚,却也十分低沉,一听就不是女人。

小虎的姐姐却好似大吃一惊:“呀!蛇姑娘,原来你会说话?”

“闭嘴!”应何从脑门上冒出一排青筋,“快走!”

堂堂毒郎中,莫名其妙地跟一帮流民混在一起,这也就算了,他混的还是女人那堆!

而且怕暴露身份,居然一直装哑巴,没敢跟人家开口说过话!

这事真有点不能细想。

好在此时形势危急,李晟也没那个闲工夫,他当即大声道:“小心弓箭手和骑兵,冲击他们中军帐!”

那满地的毒蛇实在太可怖,两拨流民汇聚成一股,彼此间却也不敢靠太近,只见应何从将手探进怀中,不知摸出了什么,往李晟身上弹了几下,那些游走的毒蛇便自动避开了他,很快将李晟纳入己方。

女人们见了,纷纷有样学样,在自己相熟的人身上弹上避蛇的药粉。这么一来,除了杨瑾,众人一路被围追堵截的压力顿时都小了不少。

应何从道:“我的蛇虽然暂时能开路,但他们只需两侧骑兵让开,高处弓箭手火攻,我就没办法了,还是得尽快想对策……不过奇怪得很,他们现在怎么不放箭了?莫非是火油用完了?”

李晟道:“他们投鼠忌器。”

靠近中军帐,那两位碍事的“主帅”不肯挪地方,弄得亲兵团与一众将军围着他们团团转,弓箭手岂敢往谷中射火箭。

应何从愣了愣,正待问个明白,便听李晟运气丹田,喊道:“周——翡!”

周翡耳根微动,虽没回头,却能通过声音大致辨出李晟等人的位置,她倏地一沉手腕,枯荣真气与碎遮分外合拍,那长刀好似十分愉悦地发出一声轻响,破雪刀陡然凌厉起来。

而后周翡好似抽了疯,居然就这么丢开陆摇光,拼着后背硬挨上破军一刀,直指谷天璇。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哪个高手会将自己的后背亮给敌人?因此陆摇光第一反应就是有诈。

而那谷天璇方才几次三番想要祸水东引,陆摇光心里的怒气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此时见他倒霉,陆摇光心里还划过一丝窃喜。

这一点犹豫和窃喜,叫他出手时不由自主地凝滞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一眼未曾眨完的间隙,谷天璇居然在猝不及防间硬接下周翡十四刀。

两人的速度已非人眼能看清,简直是全凭直觉。

而后谷天璇手中铁扇竟不堪重负,当场分崩离析,四分五裂的扇骨将谷天璇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他大叫一声——

直到这时,陆摇光姗姗来迟的长刀才堪堪抵达周翡肩头。

周翡好像忘了自己已经将“彩霞”脱给了吴楚楚,被北斗破军从背后一刀砍过来也依然有条不紊,刀尖堪堪划破她肩胛上一层油皮的千钧一发间,她踩在蜉蝣阵上的脚步方才滑开,魅影一般上前,头也不回,长刀自下而上挑向谷天璇下巴。

谷天璇此时已是赤手空拳,还有一掌重伤,只好咬牙大喝一声,用没受伤的手掌拍向碎遮刀背。

周翡顺势就着他的掌风往旁边荡开,刚好避开了陆摇光从身后追至的一刀,她竟以谷天璇为掩,绕着他转了半圈。

谷天璇方才情急之下一掌拍出,使的是十分力,根本来不及撤,此时掌风未散,他咽喉要命处已经被笼在了破雪刀下。

谷天璇僵住了,陆摇光也傻了。

连好不容易混入中军帐附近,还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脱身的李晟也愣住了。

堂堂巨门星,纵横江湖这许多年,有朝一日竟尝到了脖子上被人架刀刃的感觉。

周翡方才打斗中全神贯注,浑然不觉,这会忽然停下,她才发现方才实在已经到了极限,她的五官六感与四肢经脉全都被使用过度似的,一身大汗倏地便发了出来,整个人瞬间脱水,嘴唇竟崩开了几道小口。

然而无论她是什么形象,都无法改变碎遮架在了谷天璇脖子上这事实。

周翡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气海处裂开似的疼,她咬牙强行撑住了,生生挤出一个冷笑,说道:“谷大人既然执意要送我们一程,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这话音未落,周翡已经出手如电,隔空封住谷天璇身上好几处大穴,刀刃稳稳当当地压在了他的颈侧,远远地看了李晟一眼,喝道:“走。”

北军数万精锐齐聚谷中,主帅之一竟被擒在中军帐前,说出去此地兵将简直得集体自杀!

周翡一字一顿道:“让路。”

里三层外三层的北军只好让出一条路,周翡推着一身僵硬的谷天璇,方才迈出一步,便觉自己好像脚踩刀山一样,针扎似的疼痛从脚下一直传到腰间,她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甚至有暇冲陆摇光冷笑一声,在神色阴晴不定的破军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两拨流民敬畏地望着周翡,连人再蛇,跟着她从北军让出来的通道中鱼贯而出。

周翡身上实在太难过了,使用过度的枯荣真气隐约有反噬的迹象,偏偏还不能在谷天璇面前表现出来,她只好尽量转移自己注意力,一眼便瞥见了那打扮诡异的应何从,当即一愣:“你怎么是女的?”

应何从:“……”

她跟刚才那小子肯定是亲生的。

周翡看了看旁边披着毒蛇的女人们,又看了看应何从,好像有点明白了,便道:“所以你是一直跟她们在一起?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应何从面无表情道,“我本来是为别的事来的,机缘巧合被困在这里了,要不是你们今天这场大闹,就算我再多带点蛇,也不见得能带她们出去。”

“嗯,”周翡不客气地接道,“我知道,你功夫欠练。不过话说回来,应……公子?还是姑娘?唉,随便吧,你怎么每次都这么能捡漏?”

应何从眼角猛跳,一条红彤彤的小蛇从他领口露出头来,狠狠地冲周翡呲了一下牙。

李晟:“行了,阿翡,你别欺负……”

他话音突然顿住,目光跳过周翡,落在她身后巨大的山谷中,被北军烧过的地方草木成灰,火势便慢慢往其他地方走了,露出光秃秃的山岩和地面,远看好像……组成了某种图形!

 

第147章 北斗倒挂

 

李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疲惫,乃至于出现了幻觉,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

来时路上,每个拐角处的指路石上都有一个简单的路标,只需认得“出入”俩字就能看懂,但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复杂的八卦图,李晟当时只是粗略扫了一遍,并没有细想,因其与冲云子学过齐门阵法,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道颇有兴趣,还特意拓下来随身带着,预备日后仔细研读。

此时他却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烧出来的空地正好与路标上的太极图一角对上了!

李晟猛地往四下望去,如果按着这个尺寸推断,那这整个山谷仿佛就是一张完整的太极图。

如果真是那样,那这山谷是何人所建?建来做什么?

这些鸠占鹊巢的流民与北军知道其中的秘密吗?

他忽然有种浑身战栗的感觉。

李晟立刻将手探入怀中,去摸那些拓印的图纸。

就在这时,一声惊叫在耳侧炸开,李晟倏地回过神来,尚未及反应,肩头便被人重重一推,一支铁箭破空而来,正好钉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推开他的应何从喝道:“小心!”

李晟吃了一惊,只见谷中北军竟在这短短数息之间重新集结列队完毕,弓箭手整肃地站成两排,不管谷天璇死活,直接放箭了!

陆摇光手一挥,大批北军迅速封堵了山谷出入口,高处的弓箭手更是重新架起了火油的大桶,“嘶拉”一下,第一根蘸着火油的箭在半空中着了起来,燎着了行将破晓的天。

别说应何从手里那堆小蛇,就算他手里有条龙王,也未必能在火海里扑腾起来。

周翡当时之所以刻意挑了比较不好控制的谷天璇下手,就是防着这一手。她知道,倘若她挟持的人是陆摇光,走不出三步,谷天璇这老奸巨猾惯了的东西准能当机立断,让他们俩一起血溅当场……谁知陆摇光傻归傻,反应也确实慢了些,骨子里的狠毒却一点也不少,傻毒傻毒的。

谷天璇没料到陆摇光与自己称兄道弟这么多年,关键时刻竟然直接翻脸,要连自己一起置于死地,当时瞠目欲裂,恨得要咬碎牙根。偏偏他穴道被制,叫也叫不出声来,只憋得死去活来,一脸青紫。

铁箭接二连三地呼啸着落下,流民们抱头鼠窜。

周翡自动断后,眼看一支利箭逼至眼前,她本想拽着谷天璇躲开,谁知恰好胸口一痛,又呛了一口烟,手上脱力从谷天璇身上滑落,自己踉跄半步没能拉住他。

耳畔“噗”一声闷响,周翡瞬间睁大了眼睛,见谷天璇竟被一支铁箭射穿了小腹。

他僵硬地站着,脖颈间的青筋暴起,好像要炸开皮肉呲出来怒吼,喉咙里“咯”的一声响,喷出了一口黑紫色的血……也不知是伤是气,他好像走火入魔了!

周翡这会哪还顾得上他,狼狈地就地滚了两圈,顺手将一个吓傻了的中年女人揪起来往后推去:“别愣着,快跑!”

周翡的功夫本身就不属于内力深厚、一掌能推倒山的路数,更别提此时她已经力竭。

一掌打出去掀飞一堆铁箭什么的,她连想都不用想,只好疲于奔命地用拿碎遮挨个去挡,尽可能地给周围的流民断后。

周翡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她落脚的地方,见漫天的火油已经将地上的青草点着了,火光四下肆虐蔓延,大口地吞噬着立在中间的人。

那人直挺挺地站在火海之中,胸腹、四肢上插满了自己人的箭,畸形的影子被火光打在山岩石壁上。

本也该是一代英才,可惜了。

山谷腹地中无处藏身,众人只好本能地往两侧的树林里跑。

可是一帮腿肚子转筋的流民哪跑得过训练有素的精兵?转眼,便有北军沿着山谷外围包抄过来,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李晟心里一慌,挥开铁箭的动作用力过猛,将捡来的重剑也撞断了,他倒退两步,方才被自己拉出了一半的图纸倏地从怀中掉了出来,纸蝴蝶似的在凌厉的夜风中瑟瑟乱飞。

一支火箭倏地从他身边划过,照得四下亮如白昼,李晟的瞳孔剧烈收缩,纸上的太极图一瞬间洞穿了他的视线。

利箭带着火苗,“笃”一下将那太极图钉在了地上,大片的宣纸瞬间着了,杨瑾一把拽着他的后颈往后拖去:“你发什么呆?”

李晟死死地盯着那堆转眼化成灰烬的纸,突然之间,多年前在岳阳附近的小村里,冲云子当成游戏一般讲给他听的那些阵法,与整个山谷的太极图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还有那迷宫一样的入口、烧焦的地面上露出的痕迹……

“我知道了!”李晟蓦地挣脱开杨瑾的手,“我知道了!”

杨瑾莫名其妙:“啊?”

李晟撒腿便跑:“快跟我来!”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此地处处是绝境,谁都没有主意,难得他笃定非常,便只好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跑了起来。

他们一路敢死队似的冲着山谷边缘的北军正面冲了过去。

杨瑾大包大揽地说道:“要干什么?强行突围吗?闪开,我来!”

应何从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皱眉道:“他们人太多了,层层包围,还能守望相助,恐怕不成。”

杨瑾乍一听见应何从的声音,整个人便是一僵,他见鬼似的偷偷瞟了那养蛇的一眼,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两尺有余,然后掉头就跑,边跑边喊道:“周翡,周翡!快点,你来开路,换我断后!”

应何从莫名其妙,完全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此人。

周翡和杨瑾飞快地交换了一下位置,她像一把尖刀,直接捅进了敌阵中。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她一身淡色的衣衫早给血染得红黑一片,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李晟口中正念念有词地算着什么,一眼瞥见周翡这形象,被她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周翡一进又一退,刀尖上挂了好几个拦路的北军:“死不了。”

“死不了就帮我一把,”李晟不客气地吩咐道,“听我说,‘冬至一阳初生,从坤之左,起于北’……”

周翡下意识道:“啊?不是西南吗?”

李晟道:“不,那是‘后天八卦’的方位,我看此地怕是以‘先天’为体……”

周翡也就是早年钻研蜉蝣阵法的时候,浅尝辄止地大概了解过一点,全然是死记硬背,听他说什么“先天后天”,头都大了两圈,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立刻打断李晟道:“你就说让我干什么吧。”

李晟深吸一口气,指着密林中一处说道:“你从这里上去,必能见一棵树木异于其他,或是过粗、或是过细,找到它以后想办法拔/出来!”

周翡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没看见什么异常的树,倒是先看见了密密麻麻越聚越多的北军。

她轻轻一提肩膀,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听来好似一声长叹,随后对李晟道:“行吧,信你了。真玩完了,往后你每年都得跪着给我烧纸。”

李晟:“……”

周翡一句话撂下,不管李晟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拔一棵树的要求有多荒谬,也不问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再次强提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极限好像一根弹力十足的弦,每次觉得自己绷紧到了极致,却还能再拉一下。

她飞身而起,披着一身寒霜与干涸的血迹,从无数迎面冲下来的北军头顶掠过。

林间弓/弩已经装上,明枪暗箭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裹在中间,周翡轻叱一声,碎遮几乎织就了一道银色的篱笆,弩/箭与刀枪撞在刀背上的声音震得人耳生疼,周翡不顾自己手腕麻的快要没有知觉,不过几息之间,已经闯入了密林深处。

她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便自己用力眨了一下,肩头上中了一箭,不便直接□□,她便挥刀将箭尾暂时砍去,同时目光往四下一扫,居然真的看见了一棵特殊的树——这山谷显然历史悠久,所生树木很多都是合抱粗的古木,只有那一棵小树,纵向极高,与周围古木并肩站立毫不突兀,树干却才不过小孩子手腕粗,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丛间,像是与旁边哪棵大树共生的枝条,并不显眼,倘若李晟不提示那一句,她恐怕也会熟视无睹地略过去。

周翡矮身躲开一支暗箭,飞身落到那“树苗”旁边,一伸手抓住树干,本想先砍断再说,谁知才用了一点力气,那树干却在她掌中原地转动了半圈。

周翡一愣。

这时,一群北军四下赶上来围攻她,周翡一手抓着那小树干,以其为轴,碎遮在原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圆,一刀破开七人攻势。而那树干被她强行带着在原地转了一整圈,只听“咔”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机簧弹开了,周翡好悬没站稳,愣愣地看着被她连根从地面薅起来的树干,一头雾水,心道:“不施内力就能单手倒拔小树……我这神力什么时候练就的?”

下一刻,她发现这树下的根非常畸形,裹着地下埋的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那“石头”边缘生着一圈小刀刃,刃上泛着寒光,割开了所有裹着它的小树根须,割下来的部分还是新鲜的,“石头”周围的泥土翻开……周翡想起自己方才听见的那一声细小的机簧声,好像是她触碰了什么机关,让“石头”周围弹出小刀刃,瞬间割开树根,然后将整棵树往地面顶起。

周翡试探着用碎遮在那“石头”上敲了一下。

“嘡”一声……空心的?

她将刀尖在那石头周围轻轻划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条细小的接缝,一翻手腕往上一翘——怪“石头”的上盖便被她揭开了,里面有一个和当年鱼老江心小亭中控制牵机的机关长得很像的东西。

周翡一愣,就在这时,又一拨北军扑了上来,周翡下意识地将石盖下面埋的机关拨了下去。

整个山谷都在震颤,地面下传来好像地震一般的“隆隆”声,中间竟隐约夹杂着龙吟一样的咆哮,周翡蓦地抬头,见整个山谷一侧竟然往下陷了下去,毫无防备的北军一阵人仰马翻。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李晟拨动了另一个机关,地面再次巨震,山谷的另一边高高掀起,轰然撞在山岩之上,原本埋伏在那的弓箭手们猝不及防,纷纷滚落下来,岩石挤压中,火油桶就地炸开,正一面山岩都着了起来。

倘若山谷是一方小世界,那么它肯定有一枚钥匙,拿到这把钥匙的人便能在此地翻云覆雨。

李晟大声道:“周翡!毁去那机关,别磨蹭!”

周翡一刀斩下那机簧连接处,随后她顾不上一身伤,一跃而起,从陷入混乱尚未回神的北军中掠过。

李晟:“阳顺上艮位……阿翡,若我推断不错,此地应有七处‘定山准星’,对应的是齐门‘北斗倒挂’之阵。”

“北斗?”周翡低声道,“真巧。”

她依着李晟的指点,很快找到第三棵树,依样画葫芦,山谷正中竟平地隆起,陆摇光的中军帐转眼上了天,旁边悬挂北斗旗的旗杆从高处砸了下来,一堆亲兵躲闪不及,纷纷中招。

陆摇光狼狈地跳上马背,大吼一声狠狠拎起辔头:“拦下那两人,不论死活!”

流民们一时倒没人管了,人和蛇一起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

杨瑾眼见大批北军向着山坡上的两人包抄而去,立刻上前搀和,将卷刃的断雁刀往旁边一扔,捡起两把大砍刀便冲杀上去,生生将迟来的北军队伍撞出个缺口,直抵周翡身边:“我来帮你,干什么?”

周翡缩回递出去的碎遮,翻出第四棵树,一下合上机关。

这一回是他们这边的山坡巨震,俩人险些都没站稳,整个山岩一端下沉一端上升,中间裂开了一个大断层,追杀他们的北军成片地摔了下去,周翡好悬才扶住一刻古木站稳,对杨瑾道:“去问李晟!”

杨瑾被她不由分说地赶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四下找寻李晟,还没等他在一堆乱石翻飞里找着人,第五个机簧不知被谁打开了,杨瑾脚下一空,忙大叫一声,砍刀“笃”一下砍上旁边的树干,险险地将自己吊了上去,定睛一看,他脚下竟不知什么时候改天换地,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

这时,一只手将他拉了上去,杨瑾一抬头,便看见了满头泥沙的李晟。

李晟将他拉上去,狠狠一抹脸:“带着他们从这里走,快!”

其实不必他吩咐,照看流民的应何从一见那洞口现身,身边的大小蛇便不知为什么纷纷往里钻,他自来相信动物胜过相信人,立刻便当机立断,驱赶着流民往里跑。

 

第148章 逃脱生天

 

山岩上平白无故地开了瓢,冒出那么大一个洞,北军不瞎,自然也看见了。

应何从带着流民往打开的密道里跑,附近的北军便紧跟着也追上来。

好在他们火油桶炸了,只要没有那些喷云吐雾的火箭,应何从的蛇群就还能有点用处,它们在养蛇人的笛声下,散落于众多流民外围,呈扇面形排兵布阵,硬是阻断了北军的脚步,杨瑾低头看了一眼,冲李晟道:“松手。”

说完,他调整好姿势,从山岩上纵身一跃而下,大马猴似的,几个起落便跃至蛇群之外,冲应何从吼道:“养蛇的,我断后,你们走快点!”

如果不是“走快点”仨字破了音,显得还挺威风的。

此时,山谷中的北军一部分陷入混乱,剩下的一分为二,一半前去围堵那突如其来的密道,剩下一半则涌上了山谷两侧。

再绝代的高手被前仆后继地围攻一宿,也不免手软脚软,李晟有种四肢都再不属于自己的错觉,脑子都砍木了,一不留神被一块山岩绊倒,竟一时没能爬起来。

他跟周翡早就被北军涌上来的人潮冲开,一时看不见她在那,这么一摔,数十条长木仓与大刀一起朝他当头压过来,打算将他一劳永逸地压成一锅肉馅。

李晟拼了老命,大吼一声,将手中不知哪里捡来的一根长戟高高举过头顶,硬是格住压下来的“刀山”,这一短兵相接,他便真真切切地听见“喀”一声,随后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是裂了还是折了。

“北斗倒挂”的阵法有七阵眼,如今已成其五,千难万难中走到这一步,怎能功败垂成?何况那密道的门还未封上,倘若他死在这里,那些流民们进不进密道有什么分别,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北军追上而已……

李晟不知哪来一股力气,单手死死撑住头顶众刀,牙床咬出了血,他拼命将受伤的手臂探入怀中,摸出了一枚四十八寨的信号弹,哆哆嗦嗦地送到嘴边,用牙咬下引线,然后贴着地面抛了出去。

信号弹“呲”一声响,好似从众多北军之间烧着了,火花四溅地贴地飞了出去。

一干北军猝不及防,不少人根本没看清飞了什么东西过去,便被那火花燎了个正着,李晟头上的压力倏地减轻了,他趁机一翻身滚出去,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那一堆压在他头顶的刀木仓引致身侧,轰然落地。

这时,一道亮光闪过,李晟眼前一花,他蓦地一抬头,见那碎遮的刀光好似泼墨一般落下,那把传世名刀一宿过去,竟不沾血污,刀上隐约凝着初出地面的晨曦,流过血槽,汇聚于刀尖一点,又折向四面八方。

李晟的眼眶莫名一热,便见周翡将手上的血迹一甩,说道:“你怎么这么弱啊哥,就会窝里横吧?”

李晟:“……”

周翡肩上钉进肉里的箭头已经和血肉糊在了一起,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个好的地方,只有眼睛和刀尖一尘不染,依旧亮得灼眼,好像她那**凡胎的身体里有一把火,能不眠不休地一直烧下去。

李晟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急喘了几口气,抓住了周翡递过来的手站起来,低声同她说道:“若我没算错,下一个阵眼应该在东南……”

周翡却不待他说完,便突然插话道:“哥,你说这里会是齐门禁地吗?”

鲜少能在周翡嘴里听见这么多声“哥”,李晟忽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听见“哥”这个字总是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随之而来的必然没什么好事。

李晟道:“北斗倒挂,确实是齐门的……”

“那就好,”周翡突然笑了,“都到了齐门禁地门口,不进去看个分明,我得死不瞑目,所以肯定不会死,你信不信?”

李晟吃了一惊:“等等,你要……”

周翡忽然甩开他的手,朗声道:“第六个机关在那边是吗?知道了!”

说完,她纵身从人群中穿过,竟是向“东南”相反的方向跑去。

北军闻听此言,顿时疯了,都知道不能再让她弄出一次地动山摇来,当下一拥而上地追了过去。

李晟失声道:“阿翡!”

东海蓬莱,刺眼的阳光掠过海面,途径一只通体红润的暖玉,便又温润起来,在那玉中逡巡不去。

谢允的膝头横着一把长刀,他闭目端坐于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缓缓睁开眼。

海边编渔网的老渔夫手搭凉棚,遮住刺眼的晨曦,抬头望向他。

“我一直在想,何为‘生不逢时’。”谢允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开口道。

陈俊夫神色不动,问道:“何为生不逢时?”

“同样是升斗小民,躬耕野外,太平年间是梅妻鹤子、采菊东篱,自有一番野趣,乱世中人却是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日日朝不保夕。不光平民百姓,江湖游侠是一样,达官贵人也逃不过,您说是不是生于乱世,天生就比生在太平盛世中的人低贱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怀自己身世,陈俊夫便笑道:“日有昼夜之分、月朔望之分、人有离合之分,世情自然也有治乱始终变换,生在何处,由不得你我的。”

“那生在破晓之前的人肯定是最幸运的。”谢允眼角微弯,眼角有一层细碎的冰渣,乍一看竟是熠熠生辉,“一生都在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陈俊夫想了想,问道:“你在说阿翡?”

谢允道:“我在说我自己。”

说着,他从大礁石上一跃而下,单手将披散未束的长发往身后一拢,拂开身上水汽凝成的细霜:“师叔,我想到那把刀应该有什么样的刀铭了。”

陈俊夫:“叫什么?”

谢允:“熹微。”

陈俊夫先是一愣,继而奇道:“有什么好,古人不是讲‘恨晨光之熹微’吗?”

“没什么好恨的。”谢允冲他一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别不知足。”

谢允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注定要止步于此,也就够了。

师父念的经里说“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那么倘或他的精魄神魂也能像那些光怪陆离的民间传说一样,附着于刀身上,他不就好似成了一颗永远附着在“晨光熹微”上的“朝露”?

阴魂不散,也能算长久。

谢允想到此处,忍不住自己一乐,决定将这一段写到给周翡的信里。

周翡独自一人引走了李晟绝大部分的压力,她那句话喊出来,人便已经在几丈之外,大批的北军这才反应过来,前后左右地前去包抄,妄图以人山人海阻她去路,很快便叫她陷入其中、寸步难行。

可是围拢住周翡的兵将好似一堆朽木烂纸,乍一看坚韧厚实,抵在神兵利器之下,却总是不过片刻,便被周翡一层一层刺穿,露出刀尖来,她遥遥地盯着不远处的某个目标,眼皮也不眨一下,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支北军队伍的临时将领一脑门冷汗,愣是不敢靠近周翡,只叫道:“拦不住就散开,不要吝惜弩/箭,射死她!”

周翡听见了他的声音,目光如电一般,倏地转过来,那北军将领愣是被她被杀意浸满的目光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一棵树根绊倒。

他回过神来,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困兽犹斗,不知死活,放——箭!”

弓/箭手齐声应和,倏地退开一圈,豁出去误伤自己人,随其上官一声令下,所有的箭尖指向同一处,周翡旋身而起,像一片在飓风中高速旋转的枯叶。

密密麻麻的箭尖在空中排成长一寸、短一寸的巨网,碎遮照单全收,刀背与箭尖渐次相撞,金石之声竟如宝珠落玉盘。

七零八落的箭矢同周翡一同落地,她胸口剧烈地起伏,额角的冷汗被那少女式的、浓密的眼睫拦住。

她的眼皮好似不堪重负一般地眨了一下,看见碎遮光洁如洗的刀背上终于多了两道浅浅的划痕……刀尖上崩掉了一个小小缺口。

神兵无双,也终会蒙尘么?

北军步兵却不容她心疼宝刀,飞快地补上缺口,刀木仓齐下,周翡握刀的手陡然一紧,情知自己快要灯枯油尽,不敢再硬接,使出蜉蝣阵法,艰难地从北军的缝隙中往外钻。

“放箭!放箭!别让她跑了!”

“咔哒”一声,又一次上弦,周翡后背一僵,而第二拨弓/箭已至。

这时,她背后一痛,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原来是她躲闪不及,被一个北军手中砍刀扫了一下,后背顿时一大片皮开肉绽。周翡不顾伤口,顺势就地滚开,同时碎遮连斩数条胆敢挡路的人腿,用身边来不及退避的北军当了人盾,连滚带爬地避开第二拨弓/箭。

周翡一直滚到了一处树丛边上,肩膀在一棵树根上重重地撞了一下,止住去/势,周翡借力一跃而起,而第三拨箭已不容她喘息,逼至眼前。

周翡别无办法,只好再次强提一口气,以轻功勉强躲避,谁知这一次她真到了力竭时,那口气尚未提起,她便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五脏六腑被拉扯地撕心裂肺。

周翡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无法抑制地涌上喉咙,随后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一根铁箭直接射穿她的大腿,将她整个人钉在了树上。

周翡本能地以碎遮拄地站住,而那刀却颤抖得好似风中落叶,从缺口处一寸寸皲裂,她抬手摸索着想去拔腿上的箭,眼前却什么都看不清,几次三番,竟没能摸到那铁箭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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