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priest作品有翡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那绢布约莫有三尺见方,周翡将其打开后平摊到地面,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那字迹非常规整,乃至于有些清秀。

应何从举过火把,念道:“余自幼失怙,承师门大恩,名余以‘润’,养吾身,传吾道,弱冠之年出师,性轻浮而沾沾自喜,以为有所成,言必及‘天下’,语不离‘万民’……”

应何从的眼睛倏地亮了,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趴在那块绢布上:“这是吕国师的真迹!”

吕润在后面花了洋洋洒洒数百字,写了自己因缘际会的生平。语气很正常,字迹更是横平竖直、布局优美,内容却神神叨叨的,三句不离“求仙”与“超脱”的那一套。

“他说他曾经去找过当年的巫毒墓和涅槃神教旧址,然后在药谷中花了数年的功夫,钻研古巫毒阴文,为的是……”应何从话音一顿,皱起长眉,说道,“找寻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这种废话跳过去,”周翡道,“然后呢?他研究了那么多古巫毒文,研究出什么了?那涅槃蛊总有什么用处吧,否则齐门为什么要将这祸根保存这么多年?”

“余虚度光阴六十载,至此浮生将歇,大梦方醒,乃知余以寸阴之短,忧百代之长,以蝼蚁之微,悲天地茫茫,何足道哉,徒增笑耳。”应何从小声念道,“小小边民毒虫,不过寄生传功所用之旁门,竟也能驱人作怪,装神弄鬼,可笑,可笑!然其毒液倒也有些妙用,可令百毒退避,此地虽清净,但虫蝎甚众,众小友久居于此,常受湿寒二毒之苦,以至经脉凝滞,可以毒液少许,辅阴阳二气之法以祛之,毒虫天性阴险,万望慎之……哎,你干什么?”

周翡不待他念完,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方才还一步一挪,此时竟一只手将应何从拎了起来,逼问道:“能令百毒退避是什么意思?”

应何从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字面意思……以毒攻毒你没听说过吗?快放开我!”

周翡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了,飞快地问道:“你在永州时以前也这么说过‘透骨青’,你说它是百毒之首,中了透骨青的人不必担心其他……所以透骨青遇到涅槃蛊毒会怎么样?”

“透骨青?”应何从一愣,“那个人还没死?”

周翡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说人话。”

“这……没试过,”应何从道,“难……咳……难说。”

周翡沉默片刻,突然将他一扔,扭头就走,她干脆连拐杖也不管了,风驰电掣地单腿从七道门里蹦了出去,一把将指挥挖坑的李晟拖了起来:“你随便卷起来的那只涅槃蛊母呢?快快,先给我,还有,这里肯定还有别的暗门,都翻出来,找找齐门禁地里有没有关于‘阴阳二气’的记载。”

赶上来的应何从闻听此言,震惊道:“什么,涅槃蛊母在你身上?不可能!”

李晟被周翡催得慌里慌张地翻找了半天,才从一个贴身的小包裹里找出那只用旧衣服裹住的涅槃蛊母,三个人一起蹲在地上,盯着那只被周翡一刀劈了的母虫。

“怪不得我的蛇都没感觉到,”应何从眯起眼盯着虫身上的刀口,“原来已经死得这么透了。周大侠,看这刀口……是你杀的?”

周翡方才从密道里一路蹦出来,把腰间的伤口给蹦裂了,这会血水与应氏独门的金疮药混在一起,着实是又疼又痒,那滋味简直能让人直接升天,她憋着一脸难以言喻的痛苦,说道:“别提了,我现在就想给它偿命。”

应何从皱着眉拎起死无全尸的母虫。

周翡紧张地手心冒出了汗,问道:“怎么样,吕国师遗书中提到的毒液还有吗?”

应何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话问得,母虫都死成干了,哪找毒液去?你还不如去当年斩杀蛊虫的地方把地皮刮下来。”

周翡的心倏地沉了下去,胸口好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锤敲了一下。

应何从拎着涅槃母蛊的尸体,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周翡一概听不见了。

忽然之间,她心里莫名想起方才吕润遗书中的一句话:“万物为刍狗,唯人自作多情,自许灵智,焉知其实为六道之畜!造化何其毒也。”

周翡从来是做得多想得少,也着实还没到沉迷命理之说的年纪,可是忽然间,她便无端想起寨中那些时常将“吉凶”挂在嘴边的长辈。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了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为什么偏偏是她亲手劈了涅槃蛊呢?

为什么偏偏是她杀了涅槃蛊之后,才得以进入齐门禁地,找到吕国师的遗书呢?

这世上是否有个不可忤逆的造化,义无反顾地往那个业已注定的结果狂奔而去,任凭凡人怎么挣扎,都终归无计可施呢?

在数万敌军的山谷中,周翡毫无畏惧,甚至对李晟断言自己必不会死,可是如今避入安全的地方,她反而有股无法压制的战栗自心里油然而生。她身上本就有两股真气,虽有内伤,却在醒来之后便不断自主循环自愈,此时突然之间气海好似枯竭一般,要不是经脉受伤颇为虚弱,竟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李晟最早看出她脸色不对,忙一抬手打断应何从:“等等再说……阿翡?”

周翡木然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

李晟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你……没事吧?”

周翡没吭声。

李晟忙用他那件旧衣服将虫尸盖住,苍白地说道:“这个……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区区一条蛊虫,也未必真能有什么用,反正现在外面都是北军,咱们也出不去,正好在姑父他们来之前将这禁地好好翻找翻找,说不定……”

周翡道:“哦。”

她说完,不再看李晟,自己晃了两下站稳,兀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众人在齐门禁地里一躲,就躲了大半个月,此间不见天日,待久了叫人有种晨昏不辨、昼夜不分的错觉,李晟每天带人搜索禁地中的密道暗门,找一个地方便用小木签标识出来,偶尔翻出个什么都要和周翡念叨。

周翡却都是淡淡地没什么反应,每天就只是坐在一面写满了缺笔少画的《道德经》墙前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给看**的小伙伴推荐一篇文(只吃bg的小盆宇请忽略)=w=

末世bl文

《末世有桃源》

第152章 福祸

狼藉一片的山谷中,陆摇光所在的中军帐前整个被齐门的大机关送上了天。

此一役,数万北军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被这突然变脸的诡异山谷闹得颇为焦头烂额。

陆摇光武功高强,当个急先锋绰绰有余,但叫他统帅一方,那就差太远了,他借周翡之手弄死谷天璇,一时是痛快了,等把谷天璇扎成了一只刺猬,陆摇光才发现自己对谷中大军失去了控制。

此番过密道、集结兵力于敌后的计划本可谓天衣无缝,偏偏临到头来这许多意外,陆摇光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一个偏将还不知死活地凑过来说道:“陆大人,事不宜迟,我看咱们还是尽早将此地事故上报端王殿下吧……陆大人!”

陆摇光一掌将那偏将搡到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他面色阴沉地瞪着满山谷起伏突出的机关,一字一顿道:“我非得将这几个小崽子抓出来不可!”

那偏将闻言大惊,他们深入敌后,本就是兵行险招,眼看位置已经暴露,不说立刻给端王曹宁送信补救,提前动兵打周存一个措手不及,他居然还要跟那几个管闲事的的江湖人杠上,这脑子里的水足够灌满洞庭湖了!

那偏将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摇光脚下:“大人三思,军机延误不得啊!”

陆摇光心说道:“谷天璇那小子惯会靠着端王溜须拍马,今日这么多人看见我下令射杀他,回头那胖子问起,我未必能落得好处,就算这时候给端王送信补救,疏漏也已经酿成,倘或顺利,自然是端王算无遗策,但若要出什么差错,罪名还不是要落到我头上?”

他这样一想,便一脚踹开那偏将,冷冷地说道:“你懂个屁,那当那几个小崽子触碰谷中机关是误打误撞么?此事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必是那姓周的暗中使人装作流民,引我们上当,将我等分兵两路,逐个击破,端王殿下上当了!”

那偏将听得目瞪口呆。

陆摇光又道:“这事中,我军内部必有内奸,我说堂堂北斗巨门,怎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扣下绑走,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如今那内奸虽已被乱箭射死,我们也落入如此境地,我看事到如今,非得兵出奇招不可——既然周存豁出自家后辈来此,那我们就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来人,我不信他们带着那一堆老弱病残能跑远,那机关不是沉入地下了吗?给我挖!掘地三尺,不信挖不出他们来!”

此时,齐门禁地中却是一片静谧,众人跟着李晟到处探查禁地中的密道,小虎拿着一把木签,李晟走到哪,他就往哪里插签子。

周翡则在面壁。

她时常一个人孤身在外,偶有情绪起伏,常常无处排解。她从小见惯了父亲克己内敛,大当家又颇为严厉,因此学不来寻常江湖人大喊大叫、醉生梦死那一套,即便偶尔喝一碗酒水,也大多为了暖身,从未贪过杯,久而久之,周翡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有无从排解之郁结,便去练功。

练的大多是刀法,破雪刀虽然变幻多端,但无论走的是“温润无锋”还是“缥缈无常”的路子,它骨子里都有一股名门正派一脉相承的精气神。

尚武、向上、不屈、自成风骨。

人在演绎刀法,刀法也在影响人,往往一套酣畅淋漓的刀法走下来,周翡心里那点郁郁也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此时,周翡碎遮已损,手里只剩一根助步的木棍,她试着以棍代刀,随手挥出去的依然是千锤百炼过的破雪刀法,招式闭着眼也不会有一点差错,但那味道却变了。

不知是不是她重伤之下气血有亏,她的刀法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叫人提不起一点劲头来。

周翡便干脆抛掉了那根木棍,整日里坐在山岩前面壁打坐,梳理内息,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恍惚几日下来,脑子里空空如也,倒好似将破雪刀忘干净了。

周翡百无聊赖地盯着隐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只敢看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不知有什么玄机,稍微盯一会,神智便容易被上面的刀锋所摄,眼睛生疼。

内里一道,鲜有速成之法,除非像谢允那样有人传功,抑或是突然之间捡了什么独步天下的神秘功法,否则即便家学渊源名门之后,也须得经过漫长的积累和滴水穿石的功夫。周翡从小就习惯了练完和没练一样的感觉,但以往进境再不明显,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气海平静,经脉顺畅,两股相安无事的内息在身上涓涓细流一样的流淌。

不像此时,周翡忽然觉得自己受伤的经脉好像一棵行将枯萎的树,内息流淌极为凝滞,往日内息流转,不过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周天,这一阵子,哪怕她面壁打坐时心里像坐禅一样平静无波,真气却还是好像淤积的泥沙,在苦涩的经脉中极其艰难地往前推,一不小心就断了。

“这是要废了吗?”她心想。

周翡虽然不至于心浮气躁,但天生脾气有点急,要是往常,指定已经焦躁得坐不住了,可她这会心里正空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觉得经脉损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左右无事好做,便像木匠劈柴一样,每天做着同一件单调乏味的事。

不知不觉中,她腰间和腿上的伤口缓缓愈合,长出了新肉,可以不用拄拐也来去自如了,唯独内伤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依然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

这一日,周翡好不容易将内息往前推了几寸,忽然,旁边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耳根微微一动,少许走神,那口方才凝聚起来的真气又功亏一篑地消散了。

周翡倒也无所谓,抬眼望向来人的方向。

李晟走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墙上的齐物诀,顿觉眼珠好似被蛰了一下,急忙撤回视线,以手遮挡眼睛道:“这面墙真是邪门得紧,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

周翡掀起眼皮,说道:“你不会别看?”

李晟背对着石墙,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接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斟词酌句地对周翡说道:“吕国师养蛊的地方,应兄发现了一堆吕润的古巫毒阴文笔记,正废寝忘食地对照着墙上的阴文研读呢。”

周翡:“嗯。”

李晟见她没什么兴趣,又道:“对了,你快看,我们还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将手一翻,拎出了一根形容“消瘦”的旧浮尘,那把浮尘不知被人甩了多少年,脏兮兮的毛都快掉光了,唯有手柄处却清晰地刻着一道水波纹。

李晟神秘兮兮地将浮尘凑到周翡面前,故意压低声音道:“你猜这个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水波纹信物?”

真好,神秘的海天一色成员中又多了个秃毛掸子。

周翡扫了一眼,就冷漠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目光,好像准备再次入定:“哦,可能吧。”

李晟沉默了片刻,将那把旧浮尘收了回来,伸脚在周翡面前晃了一下:“我们还发现了一处密道,可能是通向外面的,被人以内力震塌了山壁,现在路线还未完全破解开,大家正在努力清理。虽然我觉得陆摇光但凡长了脑子,就绝不会在谷中逗留,但还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其他的出路比较好。”

周翡这回连声都懒得坑了,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李晟唠唠叨叨,终于把所有的话题都用尽了,他颇有些苦恼地皱皱眉,无计可施地围着周翡转了好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道:“对了,你知道今年春天的时候,有个什么尚书的公子到咱们寨中来了吗?”

周翡顺口接道:“什么尚书?”

“哦,那会你在外面,当时咱们有个在外地的暗桩醉酒闹事打死了人,大姑姑派你过去拿人了——我也忘了是吏部还是什么,”李晟道,“反正差不多那个意思,声称自己是来上门来求亲的。”

周翡微微睁开眼。

李晟道:“看什么,就是求你。其实之前还有好多人明里暗里地来派人问过,这是头一个下了血本,自己亲自来的。”

周翡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当下哑然片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半晌才道:“我?我一个乡下土匪,那些达官贵人们娶我回去干什么,镇宅吗?”

“还不是为了巴结你爹,早年那些人不拿皇帝当回事,结果皇帝这些年越来越强势,那些站错队的官们现在正后悔不迭,想当帝王心腹也不成了,只好四处走门路。”李晟一条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嶙峋的膝盖骨,顿了顿,又道,“那个公子哥柔柔弱弱的,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实在走不动了,又改坐肩舆,总算活着上了蜀山,他见了大姑姑,彬彬有礼地说为了求娶‘周家小姐’而来,你猜大姑姑什么表情?”

周翡一片空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神采,说道:“我娘肯定一脸莫名其妙,指不定还得问人家‘周家小姐’是哪根葱?”

李晟大笑起来。

周翡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然后呢?”

“大姑姑便说‘她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要是愿意,自己找周存说去吧’。那尚书公子哪敢上前线讨姑父的嫌,便拍马屁道‘都听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夫人果然颇有古之巾帼豪杰遗风,那么可否请夫人代为转达在下的意思,问问周小姐自己意下如何呢’。”李晟一人分饰两角,切换自如,周翡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了这本事。

“大姑姑便冲林师兄一招手,故意问‘她现在不在家,小林,你周师妹最近有信来吗,人到哪了’,林师兄在旁边一本正经道‘已到滁州暗桩,因查出那败类着实做过不少欺上瞒下之事,且拒不悔改,小师妹已经拎着人头去给苦主赔礼了’。”

周翡啼笑皆非道:“胡说,我拿了人就送回寨中了,几时私自动手处刑了?”

李晟一摊手:“反正那尚书公子听了这话,当时便绿成了一棵摇摇欲坠的韭菜,晚上就做了一宿噩梦,还发了烧,第二天连大夫也等不及,就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

周翡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晟从小就混账,从未有过当兄长的样子,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遭挖空心思说这么多话。周翡一时笑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下来,抬眼望向整个齐门禁地的地下山谷,见原本神秘莫测的山谷被长长短短的指路木条插得到处都是,乍一看,活像一群垂头丧气的秧苗。

是了,还不知道李妍和吴楚楚能不能顺利将消息传出去,陆摇光他们会不会变更计划提前偷袭,她爹能不能应对得当。

还有四十八寨中的事,朝堂上的事,这些年,虽然李瑾容在有意放他们去历练,却始终没有完全卸下担子,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她的,今天一个尚书公子,明天又不知替她将多少盘根错节的乱七八糟事挡在外面……想来还是对他们不放心吧。

她难道也要像吕润一样,做个不看不听不闻不动的懦夫,匍匐在臆想中的“天命”之下么?

“我知道了,”周翡忽然说道,“等通道清出来,你们叫我一声,我出去探查一下,真遇到陆摇光也没事,那老匹夫怕我。”

李晟看了她一眼,知道意思已经传达到,当下便不再多说,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后走开了。

周翡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重新入定调息,这回,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重视起迟迟不见好的内伤。不知坐了多久,不远处好像谁大喊了一声“这有东西,快来看”。

那声音配上回声,炸雷一样,周翡一惊,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内息再次消散在她受损严重的经脉里。

周翡皱眉睁眼,感觉自己全然是在浪费时间,她心里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内功心法背了个遍,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忽然鬼使神差地一抬眼,望向石壁上齐物诀的后半段。

那些古怪的字迹带着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呼啸而来,直指周翡。

这一回,周翡却没有因为眼睛刺痛而移开目光,她的三魂七魄被李晟从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里唤醒,破雪刀正要重新镇住她的神魂,遭此攻击,第一反应便是相抗。

电光石火间,无数招式从她心头闪过,一股没有来由的战意从周翡原本无波无澜的心里破土重生。她死气沉沉的气海剧烈震动,方才因被打扰而半途消散的内息立即响应着死灰复燃,重新凝聚起来,游过她受损的经脉,刮骨似的疼。

至此周翡已经感觉出有异,她本应立即收功,不再看那石壁,可是破雪刀好像和那墙上的刀斧痕迹有某种共鸣,她耳边眼前产生无边幻觉,整个人好像被魇住了一般,连眼珠都动不了,掌心渐渐渗出血来,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最要命的是,她的朋友们都以为她在专心调理内伤,全往方才传来喊声的方向去了,身边连个可以求助的都没有!

她遭受严重打击的时候,因为受伤过重,躲过一劫。如今好不容易想要重新振作,却莫名其妙遇到这种事故!

周翡简直欲哭无泪。

而就在这时,整个禁地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不祥的天光竟从某个地方射入暗无天日的地下谷,外面的人声隐约传来。

陆摇光这大傻子,居然现场演了一出何为“有志者事竟成”,果真在这么长时间之内什么都不干,专心掘地三尺……不对,少说有三百尺,挖穿了禁地的机关!

第153章 开刃

应何从自那七道石门后面的密室里走出来,探头张望道:“什么动静?”

李晟难以置信地望向漏光的小窟窿,喃喃道:“这个陆摇光……他是不是有毛病?”

周翡当时拼着背后挨刀,从两个北斗中舍一取一,率先拿下谷天璇,就是因为谷天璇心眼太多,倘若留他命在,还不定会想出什么恶毒招数来,相比而言,留下陆摇光对他们而言更有利。

但此人不但蠢,还满腹私心与毒辣,两厢结合,便不再能以常理度之,就连周翡也没有料到陆摇光能这般“超凡脱俗”的事。

应何从奇道:“他就不怕挖开密道,发现我们已经从别的通道跑了吗?我说,此人究竟什么来路,怎么加入北斗的?”

“出身好?要么就是武功高能打……谁知道。”李晟苦笑道,“我本来担心舍妹办事不牢,来不及给我姑父报讯,现在看来担心都是多余。江湖谣言说这位陆大人的母族与曹氏沾亲带故,他们的皇亲国戚总不至于是南边的内应吧?”

陆摇光不知从哪弄来几个投石机,一下一下往那破口的地方砸,砸得齐门的地下禁地地动山摇的,而李晟他们两个“聪明人”凑在一起,居然你一句我一句地考证起了陆摇光的出身。

杨瑾在旁边听得忍无可忍,强行插话道:“李晟,你姑父到底什么时候来?”

李晟:“……”

杨瑾怒道:“既然大军没来,你俩怎么还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先担心咱们自己吧!”

“来就来,在齐门禁地里,我还会怕他们?”李晟冷笑一声,击掌道,“诸位,将指路的木牌都扒开,咱们等着他自投罗网。”

一伙流民几经坎坷,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全都死心塌地地跟着李晟,刚开始听见陆摇光不走寻常路还有点慌,此时见他一脸笃定,不由得便好似有了主心骨,立刻便依言行动起来。

应何从四下看了看,问道:“周翡呢?”

“面壁疗伤呢,我叫她一声。”李晟说完,吹了一声长哨,哨声在幽暗的地下禁地里回荡,好一会,却没听见周翡回应。

李晟并未起疑,因为周翡从小就觉得这些约定的暗号特别傻,听见归听见,却鲜少回应,当下便不怎么在意道:“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数,不用管她。”

此时,禁地上面的北军热火朝天地打洞,禁地中的李晟轻功若飞,带着一帮井然有序的流民清理地上的指路木桩,都是繁忙一片。

周翡听得见那些北军挖坑的动静,自然也听见了李晟的长哨,但她好像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既没有完全入定,也难以挣脱这种“被魇住”的状态,只能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周身的真气像是要被那霸道的下半部齐物诀抽取一空,越来越入不敷出。

石壁上的刀斧痕迹凝成了犹如实质的刀光剑影,刮地三尺地消耗着她仅剩的微末内息,先是手心渗血,随后十二正经渐次沦陷,乃至于全身几乎没一处不疼。

那疼痛有点熟悉,和当年在华容城里,段九娘冒冒失失地将一缕枯荣真气打入她体内时的凌迟感很像,只不过当时是要炸,现在是要裂,也难说哪个更难熬。

禁地上面被投石机砸出一声巨响,地面隆隆震颤,沉下去的石门上生生被砸出一道裂痕,周翡觉得自己被一把刀当头一分为二——她脑中“嗡”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没了知觉,周围扰人的动静越来越远,视野也越来越黯,那害人不浅的半部齐物诀终于淡出了她的视线,刀光剑影的幻觉也随着她五官六感的麻木而淡去,有那么片刻光景,周翡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凉。

而当意识也开始失落的时候,那些困扰她的种种尘世之忧便都跟着灰飞烟灭了,她已经无暇考虑可能近在咫尺的北军,忘却了心里对“命中注定”的悲愤诘问,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喜怒哀乐变得无足轻重,她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一起模糊地记不起了。

周翡全部心神只够保留一线的清明,整个人宛如退回到了她初生之时,露出天然的好胜本能——就是死到临头,也绝不主动退避。

这样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似的,突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丹田中缓缓升起,像一阵细密的春风,轻缓柔和地洗刷过她干涸皲裂的经脉。

而枯竭的真气也好似死灰复燃,缓缓从她原本凝滞不堪的经脉中流过,刚开始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随即一点一点增强,和着她重新清晰起来的心跳声。

外界的响动与光线重新投入她眼耳之中,周翡几乎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齐物诀的后半部分再次映入眼底,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那些几欲嗜人的刀斧刻痕了!

每一道刻痕都清晰起来,当中虽然饱含肃杀之气,却只是服服帖帖地趴在墙上,不再伤人,那些刻痕和上半部乱飞的笔画一样,也是一套完整的内功心法,周翡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动地跟着那图上所示功法运转起内息来。

她从未有过这样神奇的感觉,周身沉疴陡然一轻,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控制力。

段九娘以枯手,强行将一缕“荣”之真气打入周翡体内,那股暴虐的真气险些要了她的小命,却没来得及同她说明白过枯荣真气到底该怎么练、怎么用。

这些年来,周翡既无心法、也无口诀,只能按着冲虚道长交给她的齐物诀调和安抚她两股互相排斥的真气,一直与那枯荣真气相安无事。

她从未想过何为“枯”,何为“荣”,只是偶尔在破雪刀有所进境的时候,方才能因“大道通而唯一”而少许窥到些许枯荣真气的门路。

这些年来,枯荣真气于周翡,除了能配合破雪九式中的少许招式之外,基本是故步自封,没什么进益。

直到她看见这半部被不知什么人修改过之后的齐物诀。

那原属道家的温润心法变得凶险而恶毒,又正赶上周翡内伤颇重、心境不稳,险些引得她经脉枯死,偏偏她不肯随便死,竟在一线间悟到了枯荣流转、生生不息之道,误打误撞地打通了真正的枯荣真气,迈出了当年段九娘师兄妹始终没有抵达的一步!

细想起来,道家阴阳相生,本就与枯荣之道相互印证,其中竟也算有迹可循。

周翡终于能仔细观看那齐物诀的下半部。

只见那缺斤短两的道德经明文与刀斧痕迹之间,居然还有一段极小的刻字,以周翡的眼力,尚且要集中精神于目中方才能勉强辨认。先前这邪门的石墙太有攻击性,叫人根本无法直视,谁都没注意到这行字。

那娟秀工整的字迹同七道石门后的吕国师遗书中笔迹如出一辙,与周遭狂风骤雨似的刀斧痕迹对比极其鲜明。上面写道:“齐物诀,齐门之秘法,修阴阳二气,于化功疗伤、锤炼经脉大有用处,日积月累,助益不小。然失之和缓,终不过强身健体之小道。”

这话说得非常狂,就差明说别人家的功法没有屁用了,但细细想来也有道理——冲霄道长交给周翡的那本齐物诀仔细想来,通篇不过“调和”二字,也就是周翡当时被段疯婆子折腾得半死不活,否则那篇藏在道德经里的齐物诀除了强身健体,实在没什么大用。

吕国师后面又写道:“阴阳之道,相生相克,齐门小友多隐世而居,无争圆融,常将‘相克’之术弃之不用,岂知萧疏始于极盛之时,草木起于枯涸之土,烈火融冰,乃生潺潺之水,未知有死地,谈何寻生机?今吕某抹去半部小齐物诀,以杀戮之术代之,成‘大齐物诀’一篇,以待后人。功法凶险,九死一生,慎之。”

周翡:“……”

姓吕的老神棍把“慎之”俩字写在这里,谁他娘的能看得见?

缺了大德了!

这时,只听又是“通”一声巨响,巨大的山石扑簌簌地砸了下来,禁地里的石门忍无可忍,瞬间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叫嚷声与咆哮声一起响起,山石崩裂,碎土塌陷。

陆摇光使出蛮力,一定要将齐门禁地重现天日,一点也不担心将自己手下的兵将埋在下头,生生在禁地上面开出了一个宽逾数丈的大坑。

陆摇光拂开脸上尘土,指着那大坑喝令道:“冲下去!”

大群的北军应声呼啸而下,顺着巨坑往下俯冲。

先锋方才冲入禁地中,便被这浩瀚的地下山谷惊呆了,领兵的北军将领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请自来的天光将整个数代不见天日的齐门禁地照亮,巨大的八卦图陈列地面,几乎带了些许说不出的神性,浮在半空中的细小尘土好像一把星尘,扑散得四面八方都是,静静地与野蛮的闯入者们擦肩而过。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有个北军道:“将军,他们在那,还没跑!”

那先锋将领抬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石柱,合抱粗的巨石林立,撑着此地洞天,一个流民少年正直眉楞眼地站在那里,好像被凭空而落的北斗吓呆了。

双方互相大眼瞪小眼片刻,那少年大叫一声,转身冲入了石柱从中。

充当先锋的北军将领跟着曹宁出生入死多少年,虽未能一眼看出齐门禁地里有什么玄机,但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一时犹豫起来。

陆摇光却已经带人赶了上来,骂道:“还愣着干什么!”

先锋北将跟了这么一位一言难尽的主帅,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带人追上去。

那流民少年人小腿短,一副没吃饱过的模样,惊慌之下,哪里跑得过来势汹汹的北军?

他借着石柱遮掩,原地绕了好几圈,眼看要被北军追上,石柱深处又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那,小声叫道:“小虎!小虎快跑!”

陆摇光率众闯入石柱阵中,自然听见了这一声细小的惊呼,当下一挥手道:“分头围堵!”

北军“呼啦”一下就地散开,一部分去捉拿那走投无路的少年,一部分朝着女孩出声的方向而去。

北军先锋将军打了一声长哨,追击之人立刻分开,分别自几个方向围堵那少年,眼看要将他堵在中间。

就在这时,那少年却突然掉头往一个巨石柱后面一钻,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众北军从四面八方将那木头柱子团团围住,却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没的——难道还有人会遁地术不成?

与此同时,方才那女孩子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偌大一个石柱阵中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众北军在其中面面相觑,诡异极了。

先锋将军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陆摇光面前:“大、大人……”

他一开口,回音在齐门禁地中四处回荡,格外突兀,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陆摇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北斗破军耳力极好,闭目侧耳倾听片刻,突然将长袖一甩,指向一个方向道:“装神弄鬼的鼠辈躲在那里!”

两路北军不待他吩咐,已经包抄向陆摇光所指的方向。

树枝到了地方一看,那里居然只有一个小草人!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咻”一声轻响,一个北军躲闪不及,当场被射穿了喉咙,就地毙命——凶器是一根两头削减的木箭!

“小心戒备!”

“有埋伏!”

“退!退!”

说话间,无数木箭从四面八方向困在石柱阵中的北军射来,虽是木制,却不知是什么机关打出来的,居然不比真正的铁箭头温柔多少,转眼便放倒了一大帮。等陆摇光怒吼着让手下人拼死逆流而上,循着箭头来处找寻过去的时候,却找不着半个人,原地只有一堆草编的蚱蜢娃娃!

“大人,这石柱间有古怪,先出去再说!”

陆摇光额角青筋暴跳,一挥手,众北军连忙慌慌张张地撤出石柱中间,出来一看,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原路返回,竟又误入了一堆高耸的石林中间。

陆摇光紧跟在先锋之后,方才一时冲得太快,被困在石林中,找不着自己的大队人马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闪过,一个北军来不及反应,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手中砍刀被人夺去,那刀光如雪,劈头便斩向了陆摇光。

第154章 落定

陆摇光吃了一惊,那寻常士兵手中的扁片砍刀到了来人手里,摇身一变,竟活似紫电青霜一般。他仰头躲开迎面一刀,根本来不及反应,接连而至的刀光已经将他逼得应接不暇。

陆摇光仓促间连退三步,狼狈地回手抽出腰间长刀,大喝一声,当空架住横劈过来的刀片。

两厢碰撞,那薄如纸片的砍刀刀背竟不知怎的,纹丝不动,随即来人一震手腕,“当啷”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劲力好似水波,自两把刀相抵处直接传到了陆摇光手上。

陆摇光当即手腕到虎口一线全麻,长刀瞬间脱力,两把刀刃极凶险地彼此错身而过。

他心头重重地一跳,这才看清来人,瞳孔倏地骤缩。

居然是周翡。

陆摇光原本想得很好——当时在乱军从中,箭矢乱飞,正所谓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连谷天璇都被乱箭射成了刺猬,何况一个周翡?那小丫头纵然刀法有几分意思,可她满山坡乱窜了半宿,还要掩护那么多只能拖后腿的流民,就算侥幸不死,也必得脱层皮,肯定受伤不轻,跑也跑不远,再加上密道里缺医少药,指不定都不用费事,她自己就识趣地死了。

可谁知周翡虽然明显削瘦了一圈,形象上也堪称衣衫褴褛,下手却一点也不钝,她周身的气息居然比当时在中军帐前更内敛了些。

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外放已经不算什么,可怕的便是这种表面上平淡无波的内敛,那意味着她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陆摇光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好得很,你竟还没死。”

  如果觉得有翡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priest小说全集有翡烈火浇愁最后的守卫资本剑客终极蓝印游医一树人生脱轨天涯客兽丛之刀山河表里七爷逆旅来归流光十五年锦瑟坏道广泽旧事(上华篇)广泽旧事(锦阳篇)大战拖延症大英雄时代/女汉子有匪无污染无公害杀破狼镇魂默读六爻过门大哥残次品,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