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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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默了一下。

徐时锦温温道,“我恨不得我能算到天下所有人的心思,让我的计划完美无缺。但你知道,世事万变,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下棋的兴趣所在,就是总有你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比如当日与夷古国开战前,我就未曾想到他们运气那么好,在路上随便走一走,都能碰到自己的军队。若非有魔教相处,当日朝廷必然损失惨重。一战败,二战怯,也许大魏和夷古国这场战争,根本就打不起来了。”

沈昱说,“天下一盘乱棋,各为其名,不是挺有趣的?”

徐时锦被他逗笑,“你这个想法很有趣,和我不谋而同。”不过她一顿,“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徐家和沈家,我一人死,还把你拐走,已经是两家的罪人了。我不想你爹娘太恨我,所以还是好好筹划一下吧。”

提到沈昱的父母,沈昱面色僵了一下,神情变得淡下去。

他父母,是绝对不会接受小锦的。

他们少时,徐家和沈家联姻时,他父母也很喜欢小锦,把小锦当未来儿媳看。小锦聪明又能干,漂亮又嘴甜,最关键的是能治得了她。那时的小锦在他父母眼中,是再合适不过的儿媳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沈家和徐家依然交好,沈昱的父母却对徐时锦厌恶至极,吩咐人,“再不许在我们面前提起这个人,就当她死了!昱儿你别伤心,这种女人,退亲才退得合适。真是想不到啊,我们沈家哪里配不上她?宁可进宫也不嫁过来?那她就别想再嫁进沈家大门了!我们沈家不欢迎她!”

紧接着徐时锦凭着自己,硬是在徐家搏出了地位。她出宫后,也常参加各类宴席。多年不见的徐时锦,像块美玉一般温润,她手段非常,人见人爱。沈昱的父母再提起徐时锦,变得心情复杂,“她也挺能干的但我们沈家依然不欢迎她。还有昱儿,你到底想不想成亲?要是她都嫁人了,你还怎么混着,我们你气死我们了!”

“你是不是还想着她?沈昱我跟你说,你死了这条心。人家不稀罕我们家,我们也不稀罕她。你娶个ji女都比不不不!你不能娶ji女!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在沈昱吊儿郎当、风流倜傥的那些年,他父母由一开始的暗恨暗恼,变得心情复杂。再后来,他们也不再提当年的婚事。面对沈昱,他们只能叹口气。沈母疑心沈昱一心想出家,如今的放纵实则是太清心寡欲。沈昱父母把心慢慢转移到沈昱的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身上了。

在所有人以为就这样下去的时候,沈昱突然劫狱,把自己和徐时锦推向了家族的对立面,让沈家震惊。

徐时锦那时候“死”了,沈昱抱着她的尸体,跪在沈家大门口,跪在父母脚下,长跪不起。他那时万念俱灰,一点想法都没有。徐时锦不在了,他的心也不在了。

沈昱以为他父母会恼怒,会恨他,会打他。

但事实上,站在沈家大门前,他父母只叹口气,望着他,“出去躲几年吧,不要回来了。”

沈母眼眶微红,望着他紧抱着的那个沉睡姑娘,轻声,“小锦也是可怜,被人抛弃,被害死,连葬礼都不许有。也就你这个傻子,还记得救她。你带着她离开,好好安葬了吧。也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那是时隔多年,他母亲再一起叫徐时锦“小锦”。此前数年,沈母拒绝提到徐时锦的名字。死亡让一切怨恼变得模糊,让沈父沈母记得这个姑娘的可怜,记得这个可怜的姑娘,小时候也在他们家住过,被他们照顾过。

沈父沈母希望沈昱出去躲几年,再回来后,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徐时锦?一个没有身份的“死人”。

沈昱突而笑,觉得自己想得有些远。他能重回沈家,那也得很久以后了。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和小锦会怎样呢。他实在想得多了。

室外雪飘,室内明火。

沈昱站在案前,添香研磨,看徐姑娘坐在案前,手执紫毫,勾勾画画些复杂的线条。徐时锦是那个统筹大局的人,沈昱早习惯给她捧墨了。复杂的结构图,在徐时锦手下,缓缓铺展开来。

“我给陆铭安和陆铭山各写一封信。给陆铭山的那一封,我寄去了江州。不是说他一定在江州,只是他若是在江州的话,定能收到信。若是不在,信被人所截,辗转到陆铭山手中时,最佳时机已过,他会疑心,但已经无用。因为我将以太子的口吻给他写信,要求他与广平王合作得更多,最好能够让人抓到他们‘谋反’的证据。我能完全模仿太子的语气和遣词习惯,包括笔记,他的一些暗语,我也早已猜出。但他有一方印,能证明是他的手书,我没有。”

沈昱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方印,我可以让人很快造一枚假的。陆铭山不了解太子,又自负心切,巴不得与太子的合作加深。他对太子的印章只大概了解,看一眼,大约就蒙混过去。等他反应过来印是假的后,要么太子已倒,要么时机已过,全然无用。”

“广平王府私下造兵器贩卖,近年又征兵租卖出去,吃了不少钱。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也许他只是看不惯武将那边的腐败,想自己小心改革,但陛下不允许,他只能偷偷做。也许他只是日子太清闲,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有一腔浓烈的爱国心,顺便能有大笔的银钱入账,何乐而不为。但我同样能认为,他是包藏祸心,暗地征兵征武器,蓄意谋反。他与太子合作,那太子同样有谋反之心。我想锦衣卫查广平王府,就是在查他私造兵器的事。不管他用心何为,总是一个谋反的罪,没得跑了。现在,我只是要把太子也拉上这条船。”徐时锦道。

“你知道锦衣卫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动手吗?因为广平王虽然私造兵器,可我们实在想不通,他是王爷,是皇亲国戚,他地位很高,他何必要谋反,又以什么名义谋反?我们觉得他背后也许有一条线,有人在暗中操作,不然他不会这样。”沈昱说。

徐时锦点头,“这是陛下的思维方式,我了解。陛下皇位坐得很稳,当知道有人私造兵器,他并不是觉得惶恐震惊,而是觉得好奇,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自信,广平王根本成不了大事。”

沈昱笑,“这就是广平王府这么多年,一直很安稳的原因啊。其实真实情况,我们都猜广平王不敢谋反,他应该只是想赚点小钱而已。他到底是皇亲国戚,又做得隐秘,你知道咱们陛下对自家人,向来是无比宽容,陛下睁只眼闭只眼,根本没打算管广平王的小算计。但去年,沈宴查了当年广平王妃死亡的真相,又暗中查到他开始招兵买马。也许广平王还是想赚钱,但是陛下烦了。事当大魏与夷古国打仗期间,锦衣卫查到广平王府有与夷古国商人私下买卖。陛下下令,彻查。”

“这倒是笨蛋也有笨蛋福,却终究不该太猖獗了啊。”徐时锦沉吟,“陛下对广平王是这种态度,对太子更是这样。他厌烦太子的小手段,但他对自己家的人太宽容,他一次次提醒又警告,虽然让你们查来查去,但就是不想废太子。陛下一直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少动手。”

沈昱点头赞同。

“所以我只能祸水东引,让太子出大错,让陛下忍无可忍了。”徐时锦漫声,“江州的广平王府是小事,不必多费心。我们的重心,应该在邺京。太子欲成大事,这是他多年的心愿。我与徐家合作,让太子在邺京的行事,更顺利些,再顺利些,变得无比顺利。”

“一方是江州大变,一方是邺京大成。欲除掉一个人,得先让他疯狂。而我,恰恰知道他的临界点在哪里。邺京那边我大约能控制,江州这边,要如何给他带去危机感呢?”

徐时锦思索片刻,问沈昱,“我能猜到沈宴他们很快会查广平王,但是有多快,我就不知道了。你说过年前沈宴与你见过面,他是否透露他有任务在身,是否要出京,是不是去江州?”

沈昱摇头,“我离开邺京后,锦衣卫接下来的行动,便一无所知了。沈宴那个人你也了解,即使我们见过面,但他口风太紧,我没有打听出什么来。”他顿了一下,“你要是需要知道沈宴的行踪,锦衣卫那边我是探知不出来的,但朝廷那边大体上,应该会有痕迹?你需要吗?”

徐时锦点头。

沈昱便打算明天去安排。

徐时锦发呆了一会儿,道,“算了,我还是给陆铭山写信,让他把广平王那边研究出的兵器,最新奇的带回邺京吧。这样,就可以给他们安一个勾结夷古人的罪。甚至能在忠孝礼义上抨击太子。”

沈昱惊叹地看着她:徐姑娘陷害起人来,主意真是一个接一个。唯恐太子不疯,非要给他一个钉子埋下去,再给一个钉子。

“太子要大喜,还要大悲。他这个人没太大缺陷,缺陷就是太过热爱权力。不过这也没什么,皇家人都这样。”徐时锦将纸笔推开,淡淡道,“他最大的失误,就是让我太了解他了。旁人我尚需要算,对他,我完全能踩中。”

沈昱看她懒怠地手扶着额,脸色比刚才更白。他皱眉,“你真的不打算睡一下吗?”

徐时锦停顿片刻,说,“好吧,虽然我不困,但我会睡的。”

沈昱出门时,听徐时锦淡声,“我想去邺京,旁观他的死,或者亲眼看到他死在我面前。你能帮我吗?”

她没有身份,她哪里都去不了。尤其是邺京那么危险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欺君之罪,又得再死一次了。沈昱也逃不了。

沈昱只想了一下,就无所谓笑,“那我们只能换个新身份,重新回邺京了。我们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进个邺京,就碰见故人吧?”

徐时锦侧过头,看到门前灯下,沈昱嘴角那满不在乎的笑。他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她想,他都尽力帮她。如果帮不了她,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好了。沈小昱的想法,多么简单。简单到让她欢喜而感动。

徐时锦对他露出笑,看他关门离去。

她为怕沈昱疑心,再坐了一会儿,才去梳洗,熄了屋中烛火。只是坐在一团黑暗中,她靠着窗,睁眼看着雪光将屋中照得莹亮。小小眯一下,又再次睁开眼,望着纸窗上映照的雪色发呆。

她不能睡啊

老大夫试了很多药,但好像都没什么效果。上次睡了半天,已惹沈昱怀疑。她再睡一次,真怕又出什么意外,让自己的病情被沈昱知道。

她将计划赶得这么紧,将太子逼得这么紧,未尝不是想快点结束。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她怕自己来不及。她跟沈昱说,把重点放邺京,不要管江州的事。广平王府事成事败,都不要管,以邺京为主。看起来是她的计划有轻有重,实际是她没有精力。

如果她有时间,她当然会一点点试探陆铭山,试探广平王,试探沈宴。但是她没有,所以只能把计划弄得简单点,粗暴点。毕竟陛下心太宽太大,他对太子几乎是无条件地原谅,查了这么多年他还原谅,徐时锦就能猜出陛下的心思了。查是一回事,不满意是一回事,想动手是一回事,但真正行动照陛下的心思,不知道得推去多少年以后了。

徐时锦只能想办法让这个时间尽快到来。她能想到让太子最快落马的法子,就是“谋反”了。

粗暴的计划有粗暴的魅力,希望大家如她意,一起入局。

“沈大人,我想回江州看看,可以吗?”大雪纷落,门窗不关,厚帘卷起。炉火边,沈宴手捧一卷书在看,刘泠趴在他膝头,望着宁静飘落的夜雪。清辉苍茫中,她徐徐开口。

沈宴手一顿,俯眼看趴在他腿上的姑娘。他心有所想,猜测刘泠是不是猜到他会去江州?

他问,“为什么想去江州?”

“过两天是我母亲的生辰,她虽然不在了,我姨母、现在的广平王妃,每年除了在忌日拜她,在她生辰日,也会拜一拜。”刘泠漆黑的眼睛,在雪与火中,是那么的淡落,“我每年这时候,都在江州的。今年,我也想去看一看。她给我娘在临山上建了小亭,纪念我娘,以前我都上山去看一看的。”

“听起来,你姨母,对你娘,似乎很怀念?她对你,好吗?”

“好啊。她尽力对我好。旁的继母和前妻的女儿关系恶劣,我的继母,却一直在努力改善她和我的关系。她想从姨母,做到我的母亲。她想让我娘泉下有知,也能看到她很照顾我。我们相处温馨,我们是幸福一家。”话里带着讽刺意味,刘泠的语气却淡淡的,既不褒奖,也不批判,她就像在说别人的家务事一样,“可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她现在的丈夫,对我娘做过什么。她不知道是她和我爹,还有我,一起害死了我娘。我们都是罪人。”

“祭拜你娘时,你和他们一起?”沈宴不想提刘泠母亲的死,转了话题问。

“嗯。”刘泠声音无情绪,“我想我娘,也许希望看到我和他们和睦相处。她那么软弱,除了妥协,再不会有别的想法了。”

沈宴的手,搭在她头发上。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刘泠像一只小猫,她也没再开口。

门外的雪,在天地间飘荡,空旷又寥落,可真冷啊。

“刘泠,”沈宴开口问,“你还像当年一样,想要杀了他们吗?”

刘泠脸上神情,是许久的空白。

她垂下眼,淡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学着接受自己。我心里怪自己,怪他们。可我觉得,我应该活着。我以前没有和他们同归于尽,一辈子光是看着对方,就互相折磨了,还需要做什么呢?”

“我爹看到我就心情不好,我姨母被我折磨得神经脆弱。前些日子我还听到张绣讲,她母亲跟她说的,说广平王妃日日做噩梦,精神不振。我舅母说,都是我乱说话,把广平王妃害成这样的。我爹厌恶我,我姨母怕我,我的弟弟妹妹对我又恨又怕。这样的一家子人,已经是一个噩梦了。我早不想再去杀了他们,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我有我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当年没有杀了他们,再想杀,什么都晚了。若是我杀了他们,怎么跟你交代,怎么跟我的那几个弟弟妹妹交代呢?我们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继续这样下去吧。”

风夹着雪飘进来,刘泠有些冷,往沈宴怀中躲了躲。

沈宴搂紧她。

他低声问,“那你还在恨他们吗?”

“”刘泠抿了抿嘴。

“恨吧,但也不完全是,”刘泠说,“姨母她总在努力补偿我,总在用笑脸赔我。不是她的周旋,我不知道得被我爹打多少次。可我爹也自诩是为我好,他用他的那点心思,强行想补偿我。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是在补偿我,还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可是他自己,好像是真觉得那是对我好。他真心觉得我嫁给陆家好,真心觉得我去和亲好但他的补偿,总是带着算计。让我更厌恶他。也许他本来就是那么个人吧。”

刘泠趴在沈宴膝上,头靠着他大腿,埋在那里,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和你成亲那晚,你去敬酒的时候,刘润平偷偷告诉我,看到我嫁人,我爹还落泪了。他们让我心情复杂,既恨,又有些无力。索性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再也不要交汇好。”

沈宴视线落在夜中雪光上,他侧了头,让刘泠一抬头,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刘泠低声,“我想回江州,给我母亲祭拜后,就把我在广平王府的旧物收拾收拾,好搬回邺京。我不喜欢那里,不想呆在那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我们的生活。我爹他们的生活,我不想参与,他们也不欢迎我参与吧。大家远远看一眼,知道个意思就可以了。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生活,没办法像别的家庭那样和乐融融的。”

“刘泠,我很高兴,”沈宴说,“你在慢慢的,一点点的,原谅自己。”

她在释怀,从难以启齿的软弱中走出来。这是好事,他为她高兴。

刘泠抱紧他的腰,蹭了蹭。她没说话,但她知道,这都是沈大人的功劳。她在放下过去,她在走向沈宴。

沈宴静声,“你去江州吧。”

“?”刘泠惊愕抬头,看着他沉静的脸容,“你不陪我去吗?”

她猜测沈宴是要去江州,难道她猜错了吗?

如果沈宴不去,她、她、她也不太想去

沈宴垂着眼,看自己的手,对她的疑惑无动于衷。他声音冷冷淡淡的,“带他们走,再不要回头!”

“!”刘泠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看着垂眼而坐的青年。他神情淡漠,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自始至终没抬头。

刘泠脸一点点发白,渐明白了些什么。她心跳加速,愣愣地往后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一团浆糊,可是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沈宴明面领的是护送粮草的任务,却在看江州的地图,为什么他问她对广平王府的看法,为什么他这么冷漠

锦衣卫要对广平王府出手!

不止如此,也许她那一家子人,全都活不成。

不然,沈宴不会说让他们走

刘泠往后退,她有些茫然。她想过让广平王府消失,但她逐年冷静,她不再那么想了虽然是平行线,虽然互相厌恶,但是说“死”,未免太大。

她几有扭头,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她看着炉火边,平静坐着的青年。他坐得挺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刘泠一看到他,心又找到了定点。她扑到他面前,跪下来抓着他的手,让他低垂的目光与自己对上。

她紧抓着他的手,“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沈宴平淡道。

刘泠不相信。

她说,“我不走。”

沈宴的目光,轻轻抬了一下。

他看着她坚定笔直的目光,冷到底,孤傲到底,又透着狠意。她抓他的手用力,看着他的眼睛,湿润无比。像要落泪,但又不会有泪。

沈宴不觉,微微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抚摸她的面颊,“你想好了,你要是不走,你的丈夫,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

他坐着,她跪着。他警告她,她回以握手。

一时寒冷,一时温暖。

刘泠的脸色,在他的话中,白了很多。

可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又让她平静。

“没什么好想的,”刘泠冷淡道,“你跟我说,世上很少有二择一的选择题。到跟前,似乎都有办法解决。我相信你的话,也想去相信。”

沈宴笑,略不在意。

外头黑魆魆的,雪下得静谧,悲歌一样。

室中静到极致,洁净的雪映着刘泠的眼睛,“但其实必须二择一的话,我也只会选择你。沈宴,你是最重要的。你比我的生命,比我的全部,都要重要。”

“所有都能将就,都能去想办法。但我一定和你站一起。”

世界自有难为,岁月也从未对她温柔。她只要沈宴陪着她,就可以了。

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第92章 暴风雨前

邺京徐家的清晨,冬末初春的阳光懒懒地照耀,鸟鸣啾啾,侍从们各从其事,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徐家二老爷打完一套拳后,提着鸟笼,悠哉地哼着小曲,一摇三晃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一等在院门口的侍女见到他,欠身行礼后,跟上前,边走,边说着话。与此同时,十步外,二十步外,百步外,一个个侍女们奔走,二老爷脚还没踏进自家院子,消息已经传到了里面。

世家大族向来是这样,各种讲究,一句话不用提,下人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徐家二老爷听完侍女的汇报,摸了摸半白的胡须,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也不唱曲了,往院子里走的速度快了些。

到书房门口,他见到了躬身等在门外的青年。青年立在堂下,徐风吹拂衣袂,他自闲然淡定。听到脚步声,青年抬起的目光,清淡如茶。

“二爷爷。”青年请早安。

二老爷乐呵呵道,“小四,大清早的,怎么,赶上休沐,不用去当值?有一阵子没见你爹了,他还忙着?”稍微停顿一下,问,“找我什么事?”

徐家这一代的四公子徐重宴不理会二老爷的揶揄,跟上二老爷的步伐,从袖中掏出一封修书,简单解释道,“也许是最近徐家书信来往不太方便,有人不好给族长写信,便把信送到了我部中。正是徐家最高级别的暗语,我无意看到,便知此事不简单,将信带了回来,给二爷爷看。”

徐家在外面,有用最高级别暗语写信的,绝对不超过十个手指头。

“哦?”徐家内部也各有人情往来,徐重宴不把信给他父亲那一脉,却交到二老爷手中,有卖好之意,双方心知肚明。二老爷也不点破,伸出手,“信呢?拿来。”

二老爷看了信,神情平淡,推开书房门,两人入内,不许任何人进去。

坐下来,又将信看了一遍,徐家二老爷问,“你有看信吗?”

“有。”徐重宴淡淡道,并不否认,正是因为看了,才觉得事关重大,需要跟家中长辈交底。

徐家二老爷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没有评价,手抚着信纸,扣了扣,神情有些复杂,似欣慰,又似后怕,还似焦虑,“小锦果然还活着啊。”

他就说,徐时锦那种人物,在邺京呼风唤雨的时候表现得那么长袖善舞,虽然被太子反咬一口,但在徐重宴当日帮了一把后,她莫名其妙地返回寻死,单纯就是不想让沈昱白白送死?她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那时,徐家一派死寂,灰心丧气,都觉得自家入了太子的船,再不情愿,再吃暗亏,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只能走下去了。

结果徐时锦果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二老爷很欣慰。

他不在乎徐时锦是怎么留的这条后路,他只要知道徐时锦现在活着,并准备咬太子一口,就可以了。

看着信中重重暗语,都属于徐家的机密语言。徐家的密码,像千层锁一样,一轮轮,一圈圈,解读起来复杂,能完全读懂,更加困难。只有徐家这样百年以上的名门世家,才会有自己这么一套专门的密码锁。徐家每个人都会,但每个人掌握的程度都不一样,视其在徐家的重要级别而定。

但也有些人天纵奇才,级别不够,却能猜出七八分。

徐家长辈多年前就感叹过,小锦要是是男儿郎,他们家这一辈,谁都不培养了,就培养小锦一个。可惜小锦父母的事在徐家有些麻烦,小锦和他们又不亲,只能这样了。

像现在这封信,徐重宴可能都不能完全看懂,徐家二老爷却能看明白。

徐重宴只看出,他那个堂妹,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她要跟徐家合作,跟邺京好几个暗中势力合作,一起对付太子。她要扳倒太子殿下,起码给殿下安一个‘谋反’的罪名。”二老爷给徐重宴解释,毕竟这封信,是徐重宴拿来的,“别的势力,各位大臣,可能都是这么多年,明明暗暗里,对殿下有些不满的。但小锦合作的主要对象,还是我们家。毕竟徐家虽然式微了,但百年世家,总有些别人比不了的东西。再加上徐家和太子合作得也称不上愉快,我们家本就有放她离京,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打算。现在,这条后路,找上来了。”

“小锦要太子殿下‘谋反’?”徐重宴神情有些古怪,“还要跟徐家合作?我不同意。我想徐家很多人,都不会同意的。”

“哦?”二老爷笑眯眯问,“你是怎么想的?”

“徐家很少在储君这里站队,不,据我所知,是从没有过。但我们现在已经站了,若出尔反尔,别的世家,还有皇室,会怎么看待我们家?难道徐家要自甘堕落到跟陆家一样的地步?”徐家和陆家是相看两生厌,徐重宴也不例外,“邺京不知道多少世家,背地里嘲笑陆家。我们徐家名声清贵,自和陆家不一样。况且,殿下储君地位稳固,连兵权都在逐年收拢。我能理解小锦对殿下怨恨的心情,但与殿下翻脸,我认为不明智。徐家不能因为暗地的不满,和小锦的愤怒,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二老爷点了点头,徐重宴的态度,代表了徐家很多人的态度。大家族就是这样,为了发展更好,经过一次次改革,再没有以前专断的权力咯。他还挺怀念年轻时在徐家一言九鼎的风光不过大家都是从徐家利益考虑,也称不上对错。

“但是小锦给了我们很多太子那里可攻破的漏洞。太子那里,可埋的钉子还挺多的,我指的是各种方面。”二老爷又读了一遍信。

徐重宴微愕。但想到徐时锦曾帮太子做过那么多年的事,又释然。他皱了皱眉,感觉二老爷似乎很有跟小锦合作的兴趣。

“我觉得小锦的建议,很可行。”二老爷沉吟半天,“徐家总是对太子殿下不满,太子殿下恐怕也不信任我们家。陆家尚且积极地加深跟太子合作的深度,但我们徐家呵呵,就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徐家看中面子,一辈子清贵,就是放不下架子。再加上小锦事情的影响,就算我们积极靠拢太子,殿下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大概也不喜欢我们家,怕我们家因为小锦的事,暗中给他使绊子。小四啊,徐家要改变,地位要上升,并不是非太子不可。”

他手扣着桌面,“陛下是年迈,殿下是踌躇满志。但踌躇满志的殿下,如果真的中途夭折呢?我们还有重新站队的机会吗?小锦给太子那里埋的隐患,实在太多了。我们不补这个漏洞,别人也可能补。如果真的像小锦预料的那样,那个‘谋反’存在的话。”

“小锦真的埋了很多钉子?”徐重宴问,“她之前,不是帮殿下做事的吗?她不是喜爱殿下吗?她怎么会给自己喜爱的人,埋那么多隐患?”

“谁知道呢,”看徐重宴动心了,徐家二老爷无所谓地笑了笑,“也许小锦是个成功的政客,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信任殿下。她从跟随殿下的第一天起,她就在给自己留后路。口上说着多欢喜这个人,实际上却不相信这个人。小锦真是,啧啧,我只能说她姓徐,生在我们家,真是太好了。”

徐时锦不是那样的人。

徐重宴皱眉,不赞同徐家二老爷对徐时锦的评价。

他与徐时锦虽是堂兄妹,但并不亲。虽然不亲,但因为在政治舞台,两人也常过招。

二老爷说徐时锦是个合格的政客,徐重宴恰恰觉得,徐时锦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她心里有一股执念,任何对她好的人,她非要保护。凡是她一边的人,她可以利用,可以打压,可以欺骗,但她永远留着一个底线,不给人喘不过气的机会。

看起来她谁都不在乎,可对于她在乎的人,她保护得太过。

她看起来好说话,看起来无原则,可你要是对付她在意的人,她绝对不放过你。

所以徐时锦不是一个好政客。她最纯粹的心,一直藏着。就算不为人知,可也是存在的。

就算她看起来聪明得不像话,就算她看起来心机百变,可她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纯粹干净。

她又复杂,又简单。又是一团乌黑,又是一片雪白。黑与暗,光与亮,在徐时锦那里,结合得那么好。

她爱太子殿下的时候,绝对不会给太子殿下埋钉子。她若是早有那个想法,她就不会被太子殿下逼出邺京,再被逼死。有与沈昱亡命天涯的机会,她早就坐在邺京里翻盘了。

她没有翻盘,就是因为当时,她没有那个机会。

徐重宴低声,“我觉得小锦并不是从始至终地谋算太子殿下。她的那些漏洞,只是她的习惯手法而已。小锦做政客时,更多时候是大开大合的毛笔,她喜欢掌控全局,却也欢迎意外。小锦从来只算大的局面,不去算小的方面。超出她控制的意外,她并不拒绝。这本就是人生,事事都在预料中的话,未免无趣。我认为小锦从不让计划完美无缺,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想法。而且殿下又是什么人物呢?他不是傻子,他喜欢聪明人,但肯定不喜欢有人控制他。多智近妖,又累,还不讨人喜欢。小锦当然也是那样的。”

徐家二老爷意外地看徐重宴一眼,随意点了点头。也许吧,小锦当初没有把自己的一切行动变得完美无瑕,也许她当时是出于让所有人一起玩的目的,但世事无常,以前的她,送了现在的她一份大礼。正是因为有种种缺陷,小锦才能和徐家一起合作,把太子推向深渊。

“如果要与殿下反目的话,殿下就必须死了。”徐家二老爷淡声,“只要他不死,我们的计划,就算失败了。”

徐重宴默默点头。这也正是他的隐忧。只要他们不能让太子殿下彻底死亡,哪怕是囚禁的结果,徐家也一样坐立不安。谁让他们的陛下心思难测,偏偏对自家人太随和呢?哪朝太子像他们这位太子一样,手握重兵,皇帝陛下依然当看不见?

“召大家一起讨论吧。”徐家二老爷给了决定,起身,“与会者签订协议,谈论内容不能外泄。不过我希望你那一脉,与我这边一起,说服所有人同意小锦的计划。”

徐家二老爷目中火光跳跃,“总是要搏一把的!沈家做出了选择,陆家做出了选择,我们徐家,也该下决心了。”

“是。”徐重宴点头接受,他第一时间找二老爷,便有合作的意向,只是看谁能说服谁而已。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徐家的决定就会下了,与小锦合作,暗中推动太子的灭亡,该是他们家最有可能做的决定了。毕竟小锦被太子逼死,月丫头被退婚打脸,徐家最近受的挫,太多了,不满意的人,实在不少。连原本最想与太子合作的大伯父那边,都开始动摇。

一旦下定决心,徐重宴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

希望太子如小锦计划的那样,被推动着,一点点去“谋反”吧。

在邺京徐家基本达成合作初步计划的时候,刘泠与沈宴等锦衣卫,也到了江州。他们走的是水路,要比陆路快一些。因为刘泠希望多争取点时间,让她做一些准备。

船停岸后,船夫前后张罗。广平王府等候的下人也迎了上来,对回来探亲的公主,毕恭毕敬。站在船头,看着故乡的风景,刘泠有些不知作何感受。她回头,看到沈宴正在看她,她本是面无表情,此时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沈宴伸手,拂去她眼睫上沾染的水露,问,“想清楚了?真和我一起回王府?”

“对,”刘泠点头,挽住他手臂,“你不是说了吗?你可以把人带回京,回京再向陛下复命。我到时可以想办法进宫,求一求陛下。陛下不是心狠的人,就算我们家有的人必须死,但有的人,不至于死。像我那几个弟弟妹妹,最大的才十岁,知道什么啊?他们大概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沈宴没有赞同她,毕竟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最好全杀了。现在是打仗期间,“招兵买马”实在敏感。和平年间,陛下也许会网开一面。而现在,陛下明显是厌烦,就希望用一具具尸体,来保守秘密。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刘泠慢吞吞道,“我和他们,你也知道,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我顶多求一下,保不住的话,就算了。我不会因此大伤大悲,让你在陛下那里为难的。”

沈宴笑了下,没说话,扶她下船。他神情太淡,好像完全没听到刘泠的保证一样。

刘泠看他一眼,说,“你应该说‘不麻烦,能为你解决麻烦,我甘之如饴’之类的。正常人听了我的话,都会客气一两句吧?”

“我其实真觉得麻烦,”沈宴笑一声,摸了摸她被风吹凉的脸颊,眼角余光看到广平王府的人快步迎向他们,“称不上高不高兴,你的麻烦,我总要解决的。”

刘泠哼了一声,心情却舒展了一点儿。

沈宴说的是实话,他当然会和她站一起,向着她。但非说喜欢招麻烦的话刘泠是喜欢的,沈宴却是怕麻烦的一个人。

他连出门都不喜欢。

可偏偏娶了个欢迎麻烦的妻子。

刘泠从小到大,为了压下去心理的阴影,为了给自己治病,任何难题,她都有兴趣去理一理。若非她这种脾气,当初也不会招惹上沈宴。沈大人越往后退,她越往前走。

“这么难追的你都被我搞定了,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呢?”刘泠悠声。

沈宴没理她,因为广平王府的下人们已经到跟前了。

诸人面对锦衣卫脸色有些僵硬不自在,面对自家公主,还是很客气的。

刘泠和沈宴一道回府期间,前来相迎的管事,一眼又一眼地看公主的丈夫沈宴沈大人。他有些弄不明白:沈大人是以公主丈夫的身份回王府呢,还是以锦衣卫北镇抚使的身份进广平王府?两种不同的身份,在王府受到的待遇,也是完全不同的。

“你们先去江州这边锦衣卫的司所报告吧。”沈宴对身后的锦衣卫下属有了安排,也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谈公务,他是以刘泠丈夫的身份回门。

管事总算高兴了。

刘泠看沈宴一眼:这是他们提前说好的。等祭拜完她母亲后,锦衣卫再动手。现在,先给刘泠几天缓冲的时间。

“大姊!大姊!你回家了啊!”刚到府门,下了轿子,没有踏进府门,刘泠就被一个火球一样灼烫的小身影撞了满怀。

小男孩劲道太猛,撞得刘泠往后退,头晕眼花,沈宴在后面扶了刘泠的腰一把,才没让刘泠发生未进家门、先摔一跤的惨案。

“刘润平!干什么?放开我!”刘泠怒,敲了下抱着她腰的小人。她都不用低头,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毛茸茸的头抬起来,小孩子眼眶红红的,抱住刘泠的腰不肯撒手,“你嫁人后,我想去你家住,爹娘不肯,说你会讨厌我。你真会讨厌我吗?”

“你先冷静。”刘泠淡着脸,觉得自己被紧搂的腰有些痛。她向旁边的沈大人求助,沈宴却往旁边挪了一步,欣赏她的窘迫。

“大哥二姊说你根本不欢迎我,在江州见我已经很烦了,根本不想在邺京再见到我。我想去舅舅家呢,他们也不让我去。就怕我去吵你。我真的会吵到你吗?你真觉得我跟着你,你很烦吗?真的吗真的吗?”

“刘润平,你冷静”刘泠是个大人,可她的体力,居然比不上一个激动的小孩子,她被一团火球抱住,腰也疼,胳膊也疼,被晃得头好痛。更讨厌的是沈宴在笑太讨厌了!有什么好笑的!

“爹娘说你对我好,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过,才补偿到我身上。但你要是得到了,就不稀罕我了。你是不是怀孕了啊?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我忘了啊?大姊,我不要你忘了我。我想跟你一起玩去年我生病了,你都没回来看我。人家都说姑娘成亲后要回门的啊,你怎么就不回门?我天天坐家门口等你回门,大哥二姊笑话我痴心妄想,我不信他们但是你为什么真的不回门啊?为什么为什么?!”

“你先冷静。”为什么一个几岁的孩子,连回门都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子的精力这么旺盛,喋喋不休,问题一个接一个,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

“闭嘴!”刘泠终于发火,她的脾气本来就称不上多好,一怒,将怀里小孩嘴一堵,小孩就剩下呜呜咽咽的机会了。

抱着她腰的小孩子仰着小脸,红着眼圈看她,又委屈又难过。和他姐姐一样又长又卷的睫毛下,水滴一样的黑眼睛中,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像刘泠一说狠话,他就会放声大哭一样。

这小可怜模样,刘泠实在不忍心责备。

“沈宴,你怎么做我夫君的?有人这么烦我,你怎么不知道管?”刘泠的火气,对准旁观的沈宴。

“”沈宴微微笑,走上来,拍拍她的肩,以安抚。

他低头看抱着刘泠的小孩子,这是刘泠最小的弟弟,刘润平。和她别的弟弟妹妹不一样,沈宴早听刘泠说过,刘润平很喜欢她,从来都喜欢缠着她。被一个小孩子喜欢这么多年,刘泠就算嘴上从来不承认,心里肯定是喜欢的。

在沈宴看刘润平的时候,小孩子也在打量着这个青年。他去年在江州时,就见过这个厉害的哥哥。他姐姐脾气那么差劲,那么奇怪,在这个哥哥身边,却会露出笑脸。大家都说这个哥哥是坏人,因为他的到来,让他爹娘很是不开心。但刘润平知道大姊和自己家其他人的关系,这些年,别看他只是个小孩子,他已经学会筛选家人的话。哪些话该听,哪些话不该听,刘润平都有自己的判断。

刘润平其实不喜欢沈宴。他让自己家像惊弓之鸟一样。他一出现,就抢走了刘润平的大姊。大姊本来在家跟自己玩得很好,这个大哥哥一来,大姊就跟着他走了,后来更是嫁给了他,连家都不回了。

但是这个哥哥,让他大姊露出笑容。他大姊斥责这个哥哥,这个哥哥也没有生气,还笑了一下。笑起来,阳光都亮了。像他大姊一样。

所以,刘润平愿意接受这个哥哥,做大姊夫。

刘润平眨着黑乌乌湿润的大眼睛,乖乖叫道,“大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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