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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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后宫,乍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暗箭难防。盛宠之下,必有人心生歹意。人心防不胜防,他不敢冒险。宁可将她拘着,让人觉得她失了帝宠,从而对她放下警惕,使用的手段也好拙劣些,好让他能够一眼看穿,一击化解。

  更何况……她艺高胆大,什么时候惹火烧身,引来祸患也不知道。那月夜下的场景,他至今想来,都是气极怒极。若是那人的刀锋再偏上些许,她还能不能在他的面前神色自若地谈笑风生?还能不能站在他的面前娇叱他?

  只不过这些,他并不想告诉她。

  这边想着,聆音已经用完了膳食。她觉得这顿膳食吃得简直是折磨。

  萧洛隽寡淡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生怕她少吃了一点儿饿着了他们的孩子一样。顶着他的目光压力,她这顿饭倒是用得不少。

  到最后,放下银箸的时候,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皇上放心,臣妾一定谨遵皇上的教诲,所以,皇上也不必这样牢牢地盯着臣妾了。”

  萧洛隽的嘴角一勾,并未回答。

  他离去的时候吩咐道:“让人给皇后裁一些新衣,我大诺朝不至于连皇后的衣裳都供不起。”

  聆音低头看了下自己素净的模样,的确看起来都不及宫女打扮得更鲜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不过,比起宫女,她这可是低调的奢华。这料子看上去虽然素净简朴,却贴身舒适,尚衣局一年才出一匹的布料,色泽单调,却极为柔软。

  聆音本以为萧洛隽来了此处,同她共进膳食,能够改变她的境况。不过他前脚一走,后脚她铺张浪费的事情便传到了外头。传播之广,速度之快,都要让聆音怀疑这是萧洛隽刻意为之了。

  御膳房所呈的饭食必须食尽,对于铺张浪费成风的世道来说,一般只有穷苦人家才会这样节俭,多少烹饪精致的羹汤,只着一勺就弃置一旁?多少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只食一勺,便赏了下人?往往在公开的宴会上,一道菜被食用了超过二分之一,便会被人暗地里非议一句贪食。

  宫里的人都觉得这回皇后真的是将皇上得罪得狠了,皇帝才这样大扫她的面子。帝后之间的矛盾难以消弭,这已经是多做多错的节奏了。后宫诸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瑶光宫的段晨岫,在听到宫女们笑着议论这件事情时,脸上原本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最后却慢慢地消尽了。她毕竟跟了萧洛隽多年,比旁人更为了解他的性子一点儿。

  他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折辱一个人的。她和聆音皆怀有皇嗣,对聆音也自然比旁人更加关注。何况,她虽出身卑贱,但在宫中,却是生活已久。她在私底下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知道一些事情,比同时期册封的人,要更容易,自然也打听到了聆音最近胃口极差。

  孕期的反应各有不同,段晨岫已经过了那个时期,折腾得最狠时反而是萧洛隽当初离宫的那段时间。如今胃口大开,整个人比起从前又丰腴了不少,走动时虽挺着大肚子,旁边又宫女搀扶着,被人照料得好,看起来面色红润,肌肤莹润得如同熟鸡蛋一样吹弹可破,又是刻意打扮,沐浴着母性的光辉。

  当萧洛隽在瑶光宫用膳之际,破天荒地关注起她的饮食时,心里的焦急之情已经登临了巅峰,但表情依然温婉。她道:“臣妾现在更喜欢吃辣一点儿。自从有了双身子,臣妾便觉得一个人像是长着两张口一样,感觉吃完了这一顿呀,又想着下一顿了。皇上现在可是嫌弃臣妾太胖了,费了宫中好些粮食。”

  “这样才好。”他顿了顿,续道,“孩子看起来一直很安静,倒是很省心,像你。”

  “其实也不是不闹,只不过闹的时候呢,臣妾哄一哄,就安静了。”

  就像是她,从来对萧洛隽报喜不报忧。那些忧的地方,她更希望他去主动发现,而这样,她能够获得更多的怜惜,而非招致对方厌烦,觉得她是麻烦精。

  段晨岫说着,话锋慢慢地转了过去,道:“宫里都在传皇后娘娘失宠,但臣妾却觉得,皇上此举,却是在护着皇后娘娘。宫里如今就我和娘娘怀着身孕,臣妾感同身受,皇上与其费尽心思想要护住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如多去看看娘娘。有了皇上的恩典,兴许娘娘的胃口大开了也不一定。”

  “岫儿,你不妒忌?”萧洛隽看向她,目光犀利如刃。

  “臣妾,怎么会妒忌呢。”段晨岫依然是笑着说。温婉,不骄不躁,不妒不忌,不争不抢,至少她表现的是这样。

  “是,朕确实想护着她。”萧洛隽道,仿佛这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皇后所怀的子嗣,如无意外,极有可能是国之未来储君,朕不敢疏忽。”

  段晨岫的心一直往下沉,然而脸上更加扬起明媚的笑容,道:“臣妾懂的。”

  她懂,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所能够做的。

  哪怕她多受宠,哪怕她在他的心上占据多重的地位,她的孩子,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无论如何,也只能够是一个妃嫔的孩子。若是女儿,也许能得到娇宠;若是男儿,将来也只会封王。至于再往上一步……他对她说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里泾渭分明。

  有时候,她又恨死了他对她的这样信任。

  她的姿态越低,能获得这个男人的怜惜就越多。她已经能想到之后皇帝会用怎样的方式补偿她了。

  她向来在他的面前扮演着与世无争的样子,然而内心深处,还是会意难平。她曾想要在他的面前争取,却一直害怕自己破坏了在萧洛隽心里长久以来的形象。

  她的喜欢,是这样的卑微。便如同现在,当萧洛隽说起这话的时候,她无法反驳,只能够顺受。

  他道:“岫儿,朕也希望你,能够一直这样,不要忘记初心。”

  初心是什么?初心是能够一直陪伴在他的旁边,哪怕是远远望上一眼就够了。

  他在外征伐,而她只要乖乖的,在后宫默默地支持他,那便够了。

  可是皇上,处境变了,人心是会变的,她,也是有情绪的。爱壑难平,岫儿心里,也想要更多,想要更加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旁边,告诉天下所有的人,皇上心里的人是她。这样,她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捍卫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

  然而……

  皇后。

  段晨岫偎依在皇帝的怀里,目光温柔,声音更温柔:“臣妾会一直这样,不忘初心。”

  后宫是个染缸,若是她一直无害而没有一点儿手段,她怎么会从区区一介宫女活命到现在,甚至成了一宫之主,甚至能在皇上心里占据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呢。

  她此刻清楚,皇帝的心,已经偏向了皇后。而她同皇帝之间的情分,就像指间的沙漏,想要抓紧,只会越漏越多。即便这个事实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残忍,但她也不敢再自欺欺人地觉得那不过是政治考量。

  而更可悲的是,她习惯了这样与世无争,当想要奋力争取的时候,却发现无处着手,经验匮乏。

第10章 伺机而动

  聆音自然不知道段晨岫和萧洛隽的这一番对话。

  虽然她现在在后宫中的威望又下降了一层,并且有更多的人看着她用膳,让她觉得每日用膳都是一种烦扰。但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凤兮宫的宫人出入更自由多了,只需向齐乐姑姑报备便可。而齐乐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刁难人,凤兮宫眼见着上下一片升平的时候,长孙舞归来了。

  她带着聆音要进献给太后的贺礼,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色红如血,似极艳阳,枝粗如腕,面阔如扇。因是要给太后的寿礼,花盆中特地用了烫金字写了贺寿之辞。

  长孙舞这次回宫,带回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竟是许久不见的淮姨。她跟在一个穿着厨子服饰的女人背后,以这人副手的身份一同归来。

  而这回,她换成了一副平庸的相貌。淮姨身段娇小,换了模样,带了几分怯弱的感觉,倒有点儿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样子。不过在看到聆音的时候,对聆音一个眼神示意,让聆音瞬间就知道她是何人。

  长孙舞行礼完毕,垂首站立一侧,笑道:“侯爷惦记着娘娘胃口不好,特地寻来了一个善于烹饪民间小食的厨子送到宫中,也伺候过许多孕期侯夫人的膳食。”

  “祖父有心了。”聆音道。她的目光转向了厨娘,对她微微一笑。

  那人长得秀美,微胖,眼里含笑,如同弯月,白净的手交叠合拢在身前,落落大方。

  如果她没记错,她身体的状况并没有派人告诉崇安侯。长孙舞离宫的时候,她害喜的症状还没有显现出来。爷爷不可能速度这么快,并且这么光明广大地就将人给送进来。

  她联想起这些日子,凤兮宫的蔬果种类更繁盛,御膳房给她呈上的膳食更精致,甚至知道她的口味喜酸,各地进贡的酸枣、葡萄、石榴一类都是最先挑选送往凤兮宫。

  恐怕,这之后有萧洛隽的手笔。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以她爷爷的名义派人送进来,她便装作不知道,大大方方使用便是。

  新来的厨娘不愧是有一手,做的膳食虽然不符合大众的口味,却十分贴合孕妇。她的胃口如同开闸之洪流,一下子喷薄而出,饭量大增,似要把前日子补回来一样。不过数日,就丰腴了一圈,看起来面色红润如莹玉,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风华重现,时常含笑让人如沐春风。

  聆音依然让齐乐姑姑负责凤兮宫的事宜,长孙舞归来后,聆音就有意让她接手了一些事情。至少贴身伺候这种事情,还是长孙舞用起来顺手。她以齐乐姑姑是长辈为由,有礼有节地让她夜晚不必候在凤兮宫等她的传唤。

  许是从上次后,齐乐姑姑也被萧洛隽敲打过。自从他那次同她一同用膳之后,齐乐姑姑便变得话少寡言,也不再去顶撞聆音。现在听到她这么一说,识脸色地退下了。

  当天晚上,聆音吩咐小厨房上夜宵,淮姨端着新任厨娘玄想所做的招牌糕点玲珑糕,登堂入室了。

  长孙舞退至殿门口守着。

  淮姨交代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她不说话的时候顶着那样一副形貌,还真有种小女孩的不谙世事。说起话来,又显现出了她的老成,颇具违和感。

  聆音看她老气横秋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淮姨道:“那日扣下郑玫,原以为凭我的本事,定然能够揪出她的幕后指使,然而我却失算了。在宫中毕竟人多行事不便,我还没来得及喂她毒药,就有人听到冷宫的动静过来了。最后我只能将郑玫丢下,在暗中观察。郑玫也是心大,又如常回去。那背后的人也很有能耐,有一日居然趁我不备,直接将郑玫灭口了,还造成自杀的假象。我想要救,也来不及。而后我想回凤兮宫,又听说你同皇帝争吵的事情。那一阵子凤兮宫守卫森严,我就不敢再贸然回凤兮宫,一直等待机会,直到长孙舞出宫去了崇安侯府。现下,你和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就那样吧,那晚是我激怒了他。”提起萧洛隽,她的心里倒有点儿闷闷的,说道,“厨娘玄想应该是萧洛隽的人吧,你又如何说服她的,让她带你一同入宫。”

  “确实是萧洛隽的人。连海公公的徒弟六福公公亲自出宫去和了崇安侯说了一番话,借着崇安侯的名义派遣了玄想的入宫。我虽没和她怎么打交道,但也知道这玄想是有一手的。”淮姨叹道,“也不知道是哪儿招来的人物,我稍微试探,便知道她通晓一些毒物,这样也能够防患于未然了。我倒是看不明白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了。虽然我的身份地位比较特殊,不过皇帝像是默许了我在你身边一样。他传话说,既然你信任我,那我必然不是会害你之人。他怕你孕期凶险,身边有一个知根知底又有点儿本事的人护着,更放心一点儿。”

  “他算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吧,毕竟是嫡长子。”聆音并不想多谈,喃喃道,“玉箫的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吗?”

  “是我疏忽大意了。”

  “是他们太舍得棋子了。”聆音摇头,捻着玲珑糕,咬了一口。

  玲珑糕里有玲珑的心思,虽为糕点,却丝毫也不甜腻。轻轻地咬开,有甜爽的汁水自玲珑糕中流出,唇腔里就满溢开了酸酸甜甜的味道。据说那汁水是取了晨起花瓣的朝露,又加了花瓣秘制而成,味道杂而不混。

  她意有所指,道:“玲珑糕给人呈现出来的味道乍看起来只有一种,却是混合着数种的东西在里面,有花瓣,蔬果制成的酱料,味道环环相扣,杂而不腻。表面上看着如同雪团子,掰开来看却是五颜六色。背后的人卖了那么大一个破绽,总有办法找得到人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背后的人费尽心力从她的宫中盗走了玉箫,甚至还坏了一个布局已久的棋子。在宫里杀了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线索没那么容易断的。

  自从淮姨和长孙舞归来,聆音的日子又过得滋润起来。齐乐姑姑退了一线,宫人们又重新以长孙舞为首,负责宫内各种庶务。淮姨擅长用毒,膳食由玄想和淮姨专门负责,不经他人之手。衣物在聆音穿之前,也有专门的人负责检查是否被人动了手脚。凤兮宫所摆放之物,淮姨也是过目了多遍才放心,生怕被人藏了什么阴私之物。在这期间,也发落了一两个他宫安排的眼线。

  江怀薇上回得了萧洛隽的批准,到凤兮宫来得越发勤了。这日,她说起了宫里发生的一件事:“娘娘还记得圣巡之前被人害没了孩子的宋美人吗?宋美人到底是年纪轻了一点儿,受不住事。那时候没了孩子,便开始胡思乱想,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想害她一样,精神恍惚。那日里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趁着姝昭仪回宫,路过太液池畔的时候,竟从斜地里闯出,想把姝昭仪推入太液池中。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力,几个宫人都拉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姝昭仪要被她撂下湖去……所幸啊,姝昭仪旁边侍候的贴身侍女有武艺在身,在关键时候把宋美人拉开了一点儿,又在姝昭仪跌倒在地的时候垫在了她的身下。最后好在有惊无险,没闹出什么大事。太医开了副安神的药,也就这么过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怀薇嘴里头说着所幸,但那表情淡漠,像是遗憾姝昭仪没有遭逢什么事情一样。

  段晨岫身边有个会武艺的宫女乃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毕竟也是太后身边的老熟人了。段晨岫的孩子,虽然在出身上弱于她肚子里的这个,但是将来得到的宠爱,未必会比聆音肚子里的这个少。

  虽说这种事情不用江怀薇同她说,自然会有人将后宫的动向汇报给她,不过具体的细节,总是比江怀薇知道得要少一些的。她含笑地看着江怀薇继续说着这件事情。

  “不过这宋美人,也没有落得好处。想要害的人没害着,反而被姝昭仪的侍女那么一拉开,跌入了太液池。那时候大家都忙着看顾姝昭仪,转头一看,宋美人落入太液池中也有一段时间了。此刻虽然是夏季,但那池水到底冰凉,宋美人在湖中沉了那么久,被救上来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当夜就高烧不止,满嘴胡话,差点就这么去了。她命大,在太医妙手之下,总算是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但这下半生,也要和药罐子为伍了。”

  “宋美人杀敌一百,自毁三千。也不知道背后受了何人的指使,这魔怔也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估计那人还让宋美人误以为能够凭着一个疯名,就算害得姝昭仪没了孩子,皇上也不会要她的性命,之后得幕后之人的东风再起。”

  聆音摇摇头,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如今这情况,宋美人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必须疯。”

  “姝昭仪安然无恙,宋美人的罪责便轻了一些。不过姝昭仪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手段也太过狠毒了一些。若宋美人不落入太液池,占着一个疯癫的名头,先前又是失了一个孩子才变成那样的,皇上必然会看在这上面网开一面,只会是略施惩戒,让人看牢她罢了。但是现在,分明就是她身边的人故意将宋美人推下去的,又拉着宫人不让马上下去救人的。”江怀薇叹息道,特地加重了“狠毒”二字的音调,同聆音对视了一眼。

  聆音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江怀薇这是想把姝昭仪的形象抹黑一点儿,毕竟平日里段晨岫塑造的是与世无争的形象,在皇上的眼里更是温婉的小白兔。若是有朝一日,他发现这温婉的小白兔也有凶狠的、会把人给咬碎的獠牙呢?只要慢慢让姝昭仪露出不符合她贯来示人的一面,总有一天,她会变得让人面目可憎的。

  身处聆音这样的地位,目光自然要看得长久,拨开迷雾,见真章。

  在这后宫之中,一时得宠的妃嫔就像是鲜艳的、根基软弱的鲜花。那些看起来无害的,朴实的树——就算只是小树,只要生了根,总有一天也会在不经意间长成参天大树的。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之前,让它的根,从内到外开始腐朽,而非用外力去裁剪这树的枝叶。树枝,总是春来发几枝的。

  “宋美人算是折损了。若我是宋美人,断然不会这般蠢笨。”江怀薇虽叹息着,但那口气却不掩饰她的自信。

  聆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果你是宋美人,遭到了这样的事情,皇上的心又是偏的,也并不在乎你;而你又没了孩子,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你会怎么做?”

  “按兵不动,择待时机。”江怀薇眼里透着锋芒。她说了这八个字之后,才饮了一口茶,而后细细道来,道:“宋美人到底是我们这些人入主宫中后第一个有喜讯的。她虽然没了孩子,却能得皇上的一份怜惜。凭着这点怜惜,再加上隐忍,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失去了一个孩子,将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就算复仇心切,但在这后宫之中,最烂的就是意气用事、贸然行事了。结果却为了一个孩子,葬送自己的终身,真是愚不可及。这一生就算给她再强劲的东风,她也再不能借风起势了,还要被刻下一个疯癫的烙印——就算这疯病真的好了,宫里的人,也会当她真疯,这圣宠更是不能指望了。”

  见到聆音定定地看着她,江怀薇露出了一脸郝然的神色,道:“娘娘我……”

  聆音看着现在大胆言论,不掩饰自己野心的江怀薇,淡淡道:“无妨。”

  原来以为是一株在长在江南的小花,却没想到其实却是凶悍的品种,倒也出乎意料不是吗?她有些期待,在这条路上,江怀薇到底能走到什么样的程度。

  相较于江怀薇,聆音在交谈的时候就显得寡言了,毕竟她也不是全然信任江怀薇的。若是她有那么一句半句不妥的话被传了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江怀薇微笑道:“如今后宫之中是贵妃一家独大,这事情自然交给邵贵妃处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美人是被人利用了,害了姝昭仪,她能受益些什么?邵贵妃查来查去,还是选择归咎于宋美人的本身,但也只能这样了。再查下去,查到她不敢动的人,或者查到她自己那一系去了。宋美人只是个如同丧家之犬的可怜人,这话虽然有些偏颇,不过可不是就像是一条逮到人就咬的狗嘛。她总觉得自己没了孩子,宫里的人合该都不能有了孩子一样。她推姝昭仪的那一刻,心里估计也真想推的。也就是差那么一点儿,姝昭仪就要被她给害惨了。所幸娘娘退居在凤兮宫,要不然这火估计要烧到凤兮宫来了。”

  聆音的嘴角挂着一缕的讥笑:“偏安一隅啊,这火未必不会烧到凤兮宫来。”

  说完了宫中发生的事情,江怀薇顿了顿,道:“说来……臣妾也无能,虽然娘娘说要看到臣妾的诚意,但是臣妾还是如此恬不知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叨唠娘娘,娘娘先前说的凤兮宫前掌事沉塘一事,臣妾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到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前两天听到一桩旧事,听说这郑玫原先有一个老相好,但也不过是好了一小阵子,这件事情在宫里没多少人知道。后来那老相好移情别恋了,新恋上的人,是当初太后身边得用的宫女。老相好本来是家中还颇有权势的老太妃身边的太监,后来老太妃亡故,老相好没有了靠山,过得十分不如意。那宫女也始终吊着他,据说前阵子想要找郑玫复合,但是却被郑玫拒绝了。老相好也不知怎的在宫中盗窃了东西,拿去宫外倒卖被人乱杖打死,许实在是被生活所困吧。郑玫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在窗前枯坐许久——这是听人说的,说郑玫对那老相好余情未了,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施以援手才导致老相好没了性命的。那时候郑玫已经不是凤兮宫的掌事了,再之后,便是郑玫沉塘,听起来像是因情自杀。但是这宫里的人啊,总是想法比外头的人多上几分,臣妾是不相信的。都是这么久远的感情,再说太监也是无根之人,又是这副始乱终弃的角色,哪里值得人喜欢。也不过是当做以讹传讹的事情听听,就算查起来算是一桩秘辛,但难保不是障人耳目的,故意让人查到的。”

  太后,聆音不知怎的,心思一直放在江怀薇说的那两个字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太后那含笑慈祥,却不经意间露出的,让她觉得有些危险的眼神……她觉得这事情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棘手。

  这郑玫,原来也有一段的故事,只不过这感情,到底是何种的感情,就不为人知了。江怀薇的这段话,还算是让她有所收获,至少调查的范围又广了些。

  聆音笑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未必为虚,你能有这想法,就很好了。虽然背后之人没有查出来是谁,至少你用了心,就不必耿耿于怀了。”

  江怀薇和聆音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了一声通传,到来的人竟是一个稀客,邵贵妃。

  邵贵妃威风日盛,无人敢拦。虽然之前萧洛隽说过,妃嫔不必来凤兮宫探视。但江怀薇都能在凤兮宫出入自由,如今统摄后宫刻意忽略江怀薇是求了萧洛隽口谕的邵贵妃,又如何不能?

  江怀薇和聆音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个意思:这火,烧到凤兮宫来了。

第11章 舌战群妃

  邵贵妃如今春风得意,父亲手握权柄,在后宫中她又大权在握,来这凤兮宫也气势汹汹,底气十足。

  她穿着玫红色的金丝牡丹长裙,外罩同色浮纹蜀锦长衫,头挽着别致的惊鹄髻,插着一只金簪步摇,珠翠花钿点缀其中,琼姿花貌。她微抬着头颅,盛气凌人的姿态,将那贵妃之势,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尾随她而来的妃嫔如云,环肥燕瘦,身段窈窕,尽态极妍,一下子让稍嫌冷清的凤兮宫,色彩艳丽了起来。

  凤兮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呢。

  聆音站了起来,江怀薇立马上前虚扶起她。聆音在邵贵妃的面前站定,宋美人站在远处,脸色苍白,嘴唇色如纸,穿着淡蓝色的襦裙,整个人苍白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身边有两个健壮的宫女搀扶着她,看上去是怕她体力不支摔倒,但扶住她的力道之重,就像是挟着她,防止她又突然癫狂干出什么事情。

  邵贵妃无事不登三宝殿,带着这么多妃嫔而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聆音自然不会太客气,跌了她的皇后之风的。

  聆音同邵贵妃对视,气势分毫不让。

  因是休养,她只着一件正红色绣凤纹的大袖衣,挽着一个朝云髻,斜插了一根品相极好的玉簪,打扮甚至还没有今日同邵贵妃一同前来的那些妃嫔艳丽,但依然从容而对,姿态洒脱,即便是孕中,光彩依旧。

  那是真正的,没有外物的衬托,无关容貌,而能表现出来的雍容华贵,是世家大族百年的底蕴积攒,即便姿容平庸,却依然让人移不开目光。当聆音同邵贵妃对峙,气场半分不收敛的时候,让人想要折腰拜服。

  邵贵妃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休养的聆音,心里还是暗叹了一口气。即便她有众人拥簇,珠翠绕身,且此来师出有名,而聆音身处劣势,但在气势上,她还是输了一筹。

  邵贵妃的目光移动到聆音微凸的腹部,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羡慕之情。

  邵贵妃无奈之下,还是低了头,懒散地行了个礼。她身后的妃嫔众人,也齐齐跪拜在后,齐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与之对应的是江怀薇弯腰行礼,拜见比她更高阶的妃嫔。

  等到邵贵妃行足了礼,聆音才道了一声免礼,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后,命人将邵贵妃虚扶起来,并让人奉茶待客。她环顾了一下邵贵妃背后的妃嫔,段晨岫并不在其中,估计是这次受惊,在宫中休养。怡妃也未到场,想必是不愿意给邵贵妃撑场子。

  妃嫔们云涌而来,凤兮宫里弥漫着一股子的脂粉味道。从前闻惯了的她,也生出了几分的不适出来,聆音拿着宽大的袖子掩住了鼻翼。

  邵贵妃道:“不知道娘娘可曾听说宋美人迷了心智,竟想要将姝昭仪推入太液池中一事?”

  “略有耳闻。”聆音道,目光投向了宋美人,笑道,“宋美人行此之举,宫中混乱至斯,让本宫难免有些失望。邵贵妃此刻就不怕宋美人出来,又惊扰了人?”

  “臣妾想着,惊扰了人,也应该不会惊扰了皇后娘娘吧。”邵贵妃微点了点下巴,那两个健壮的宫女将宋美人压前了一点儿。邵贵妃开门见山,道:“如今皇上让臣妾协理后宫诸事,这点事情,臣妾不敢去叨唠了太后的清净。娘娘又有孕在身,虽也正是需要休养,可这件事情,臣妾不得不来打扰娘娘了。宋美人反被护主的宫女推入了太液池中,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性命,醒来后一直说着胡话,句句都说这件事情是娘娘指使的。后宫诸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虽然臣妾相信皇后,觉得皇后娘娘必然不会做这样阴私的事情。然而众口铄金,臣妾忍了又忍,还是带了宋美人来同娘娘对峙一二,也免得将这件事情盖了下去,以后被挑起来的时候反而坏了娘娘的清白。”

  聆音觉得自己还真挺遭人恨的,在凤兮宫内静居了这么久,大门一步不迈,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也轮得到她的头上来。她淡淡道:“哦?邵贵妃还真替本宫着想。”

  “若是这宋美人谋害姝昭仪在先,又陷害娘娘在后,就算她是罪有因得,并且落得一身是病,臣妾也要将这事情禀明皇上,让皇上严惩。冷宫的位置还虚位以待,也免得宋美人总是害人又害己。”

  宋美人一听到“冷宫”那两个字,本来还有些恍惚木然的神情陡然间生动了起来,一下子充满了惊惶。她的目光似是没有焦点,像是真的疯了一般,大力地推开旁边的两个仆从,朝着前方便是不断磕起头来,那声音咚咚咚的,让人听着有几分的毛骨悚然。

  她前方只站了几个宫女,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着痕迹地避让了开来。

  宋美人对空无一人的前方,表情凄惶,拉长了嗓音一声嚎:“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娘娘你不是让我去推姝昭仪吗?您……您还说姝昭仪体弱,说不准就一尸两命……到时候,到时候我借着装疯卖傻之名,自然有办法保住性命。而且那时候……那时候只要没了姝昭仪的孩子,您的孩子便既占了嫡子又占了长子的名头,必然是国之未来储君无疑!等日后,等日后便允我荣华富贵。娘娘……您一定会产下嫡长子的,救我……”

  开头还有人不明所以,毕竟宫中能被人称作是娘娘的范围还挺广,直到宋美人点了这嫡子,目光都移向了聆音。毕竟,只有皇后的孩子,才配称一声嫡子,其余妃嫔就算做到了贵妃这个高位,所生的孩子,也不是嫡子。

  聆音表情淡漠,继续看着宋美人演下去。虽然宋美人看着像是真疯了,并且是受到“冷宫”那二字的刺激,才说出了这么多的话的。

  国家未来的储君?抱歉,她还真没有这么有雄心壮志,虽然她的孩子是最名正言顺的,但毕竟这种话说出来还是会让皇帝忌惮的。

  江怀薇本想要出声制止,却被聆音拦着,于是只能在一旁听着宋美人继续说下去。

  宋美人的额头已经磕红了,她膝行了几步,然后双臂环住身体,像是极冷的模样,道:“冷宫,冷宫好可怕,臣妾,臣妾不要去冷宫……娘娘,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我父亲有把柄落在人的手上,只要我这么做,对,只要我这么做,您就能够帮我把这把柄给去掉。对,你的祖父是崇安侯,世家之首的崇安侯一定会办到的。”

  那神色癫狂,像是真的疯了。

  真不错,把她的外祖父的名号也卷进去了。

  “宋觅丹,”聆音依然从容淡定,面色不变,甚至还挂着淡淡的一抹笑意,只是那目清凌凌的,瞧着有几分的冷意,道,“祸从口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也许本来你的父亲为官没有把柄,被你这么一说,就立马被人抓出了把柄。”

  前朝和后宫虽然是两个隔绝开来的地方,但也是息息相关。后宫之中女子的所作所为,萧洛隽虽然不会因此迁怒于前朝的官员,但并不代表她——虞聆音不会,不代表她背后站着的家族不会。

  宋美人既然敢提她的父亲,她自然也有本事反将一军。何况,为官者,有这样品行恶劣,又能轻易被人利用的女儿,家教这样糟糕,父亲的官品又能好到什么地步。水至清则无鱼,宋美人的父亲也不过是小官,而她在宫中的吃穿用度,远不是一个小官的薪俸所能够花销得起来的。更何况,依照她的推测,这宋美人的父亲怕是真的被人抓了把柄在手头,而且这个把柄还会是累及性命、家族,才会被人这样威胁,做下那般不顾前途的事情。

  她并不相信宋美人是一个没有任何顾忌的人。

  宋美人的背景她从前还是调查过的。她在家中颇为受宠,并不像是能够因为一己之私、能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家族被葬送的人。

  宋美人的动作一顿,随即整个人如同筛抖:“娘娘……娘娘你为什么要过河拆桥,我,我……我明明就是按照你的吩咐,将姝昭仪给推入湖中了。对,我推下去了,她脸色发白,她呼吸不过来,她全身都是水,然后,然后被人救上来。”

  没有任何防备的,她突然瘫倒在地,像是昏了过去。但是当人去扶起她的时候,她又张开了眼睛,表情又是一变,那副温婉含笑的模样,似极了段晨岫的样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现自己的肚子一空,表情变得茫然,凄厉地叫喊:“啊……我的孩子,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是你……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皇后娘娘,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宋美人伏地悲怆大哭,是真的难过吧,鼻子哭得通红,眼眶里不停地流泪。那悲怆的样子,让在场的有些位卑的宫人有种兔死狐悲,看向聆音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犯怵。

  宋美人哭着,邵贵妃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皇后娘娘,宋美人这般疯癫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因为疯癫,所以做出来的事情,都情有可原;因为疯癫,所以说出来的话更具有真实性。聆音觉得这一招倒是行得颇妙,只是……凭借着宋美人的一介说辞,就能够将子虚乌有的罪扣到她的头上,想扳倒她,也未免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些吧。更何况,她还怀有孩子。

  聆音道:“本宫素来是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邵贵妃的心里恐怕已经有了定论,这时候,本宫再说些什么,邵贵妃还会改变心里的想法吗?”

  邵贵妃道:“臣妾更相信摆上明面来的证据。”

  聆音心里道了一声遗憾。说来邵贵妃虽然趾高气扬了一点儿,但本质并不坏。因为邵姜白的天真烂漫,她对邵贵妃也有了几分好感。但是她们的立场,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

  聆音轻缓一笑,仿佛此时此刻,在此地被指责包藏祸心的人并非她一样。聆音道:“本宫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动机,特地说服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人,去暗害姝昭仪的孩子。也不说前一阵子本宫在凤兮宫中静养,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分明。本宫坐守凤兮宫,身居正宫,又何必行此举动。更何况,嫡长子这种不过是虚名,日后的日子且还长,到底还是要下一代的人各凭本事。本宫犯不着这样做。”

  她走向前几步,同邵贵妃的距离更近了一点儿,目光直视着邵贵妃,道:“咱们再做一个推断,若是姝昭仪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再糟糕一点儿是一尸两命,到时候宋美人借着疯癫,说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让皇上觉得本宫是包藏祸心,不堪为后,前朝后庭施压之下,本宫彻底失势,甚至连这后位也不保,那么获益的会是谁呢?”

  最后获益的会是此刻最容易登上后位的邵贵妃,所以,邵贵妃也是难逃嫌疑。

  聆音的目光有如实质,扎得邵贵妃一时失言。

  她这才缓缓地收回目光,道:“口说总是无凭据的,一个疯癫之人的话,又如何能信?”

  而就在这时,宋美人伏地痛哭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当大家都觉得她无害的时候,她突然腾身而起,那两个健壮的宫女一时不察,竟让宋美人朝着聆音这个方向长驱直入,一头朝着聆音的腹部直直撞了过去。那力度之大,简直是让旁边的人看着一颗心提起。

  这突然的变故让人触不及防,在旁边的很多人竟是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宋美人冲撞了过去。但聆音是何人,她本来就深藏了武艺,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她了。她正要身体往旁边躲避,但她身前却多了一个人。

  江怀薇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她想也没想,就立马护在聆音肚子的前面。

  宋美人撞在了江怀薇的身上,因为力道实在是太大,江怀薇发出了闷哼声,硬生生地退了几步,一只手撑在桌上,还打碎了桌上的茶杯。那茶杯破碎,扎入江怀薇的血肉中,满手鲜红。

  聆音眼疾手快地倒退了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孩子,才没有被这冲力给波及。

  在场的许多人都看傻了眼,没想到宋美人这同样的招数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

  几个宫女上前,使了一番力气,才将宋美人给制住,把她拉开了数步。

  宋美人,此刻估计是不能被称为是宋美人了,钗环凌乱,头发披散,看上去就像真是一个疯妇了。她被几个宫女押着,却依然仰天长笑,道:“哈哈哈……为什么你们个个都能够安然无恙,我却偏偏只能被人害了孩子而仇家逍遥法外?皇后、姝昭仪,我只恨这两次,都没有让你们折了孩子!”

  “为什么?”聆音淡淡地问道。她此刻必须要这样问清楚,才能够不辜负宋美人最后送来的这一分好意。她刚刚应该已经听出了她的暗示,选择牺牲个人,保全家族了。

  毕竟在场的人这么多,聆音身边又有那么多人护着,她并不可能那么成功。

  “为什么?因为你身为皇后,处事却不公允!明明王氏那个贱人害了我的孩子,却不能一命抵一命。一个妃嫔的性命,哪里抵得上一个皇子的命更贵重?我的孩子的命没有人来抵,那便用你们孩子的命来抵。你们都是蛇鼠一窝,见不得我好!”宋美人恨恨地说,形态虽然看上去狼狈无比,但意识清醒,丝毫不像是疯癫的模样。

  宋美人这么一撞,再加上她此刻的样子,说明她没疯。而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只不过是麻痹人使用的招数。

  聆音心里冷笑,宋美人想要撞她的肚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拦不住,尤其是一开头就看住她的那两个宫女,估计是泼她脏水的那个人一拨的。只是那两个人估计是没料到宋氏会洗清她的嫌疑,此刻是恨不得把宋氏的嘴巴给堵住吧。要不然的话,这事情还可以往聆音背信弃义,宋氏怀恨在心才行此举动上圆。

  邵贵妃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脸惊骇,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情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后是被人诬陷,她识人不清,反而没有经过任何允许就带了这么一拨人来扰乱皇后的清净,还差点儿让皇后的子嗣有损伤……简直是难辞其咎。

  尤其是邵贵妃看着聆音虽然容貌不出众,但她的气质出众。这种气质就算她这样从小娇养长大,如今又位列一宫主位,暂管后宫之人也不能比拟的。宫中传言皇后已经同皇上有罅隙,被他厌弃,但这个说法也不过是捕风捉影。她此刻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也许……皇上真的是、单纯是想让虞聆音于凤兮宫中安心静养呢?

  那她……这样子的做法无异于是在老虎嘴边拔须。

  “来人啦,堵住这宋氏的嘴!给她掌嘴,不,直接押到慎刑司!”邵贵妃现在恨极了面前的这个宋氏,折腾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没有解决什么人,反而给她带来了一堆的麻烦。她现在虽然在后宫中气焰嚣张,无人敢挡其锋芒,然而她面对萧洛隽的时候,还是犯怵的。只要萧洛隽给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她依然会诚惶诚恐!不,或者说,萧洛隽有时候对她虽然是笑着的,但他眼底深处,却始终藏着一分冷意。虽然邵贵妃认为这是萧洛隽的性子使然,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外头的人听到邵贵妃的吩咐,几个公公和宫女拉着宋美人出了凤兮宫。那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聆音想到刚刚宋美人离开时候的那个眼神,心里叹了一口气。

  “便留她一分性命吧,也算是为我未出生的孩子积福。否则,这长夜漫漫,宋氏孤魂飘到凤兮宫,夜夜被这凄厉的叫声所扰,也是难熬。”聆音还是开口道,做人留一线,也许将来,她还有用到宋氏的时候。

  宋氏虽然被人押走了,然而那凄厉的声音却绕耳不绝。妃嫔们心里犯怵,也理解聆音的说法。

  “便如皇后所言吧。”邵贵妃脸上挤出了一个笑。此刻她也是生怕聆音迁怒,若是被反将一军,告到皇帝那,得不偿失,毕竟这也是她掌管宫务以来所处置的第一件大事。一个不慎,丢了协理后宫之权,那这贵妃,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聆音看着旁边正被人包扎手掌的怀薇,道:“邵贵妃今后还是三思而行,明辨是非为好,不要听风便是风,听雨便是雨,信了人的一面之词而贸然行动。若非今日怀薇机灵,又护我心切,恐怕此刻,本宫……也罢,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误会了本宫事小,累及贵妃事大啊。”

  “是。臣妾记着了。”邵贵妃神情里的倨傲收敛了很多。至少她在听到聆音说讽刺之语的时候,还是按捺住没有反击。

  聆音继续道:“皇上那边,还要烦请邵贵妃去解释了。怀薇护我有功,这点也希望贵妃能够如实禀告。”

  邵贵妃对比之前,几乎算是没了脾气。她诺诺应是,带着那些妃嫔们狼狈离开。明明来的时候如同趾高气扬的孔雀,离开的时候却像是失了华丽羽毛的山鸡。

  铩羽而归。

  聆音闻着着凤兮宫糟糕的气味,连忙叫人开窗通气。

  江怀薇手掌的血腥之味传来,她忍不住反胃,又干呕了一阵。江怀薇满脸歉意地要告退。

  聆音做了个手势,让她先别急着走。

  聆音道:“今日之情,本宫记着了。”

  江怀薇一只手仍然揉着肚子道:“怀薇站在娘娘的这边,已经把他们得罪狠了,这个时候,娘娘怎么可以垮台。而且这是难得的表示怀薇忠心的机会,怀薇义不容辞。”

  聆音看着江怀薇好一会儿,方道:“你比我想象中要更有勇气。邵贵妃去过太极殿后,你的位分,许是会晋一晋了。”

  “多谢娘娘的提点,所幸娘娘今日无碍。娘娘今日好手段,让宋氏在最后关头用那样的方法洗脱娘娘的嫌疑,让邵贵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带着这么一波人来凤兮宫兴师问罪,还真当娘娘像软柿子一般好拿捏。现在邵贵妃可要担心幕后主使会不会‘变成’自己了。”江怀薇温声道。

  “担心?”聆音一笑,命人将祛除疤痕最有效果的冰肌膏赠给了江怀薇,道,“怀薇觉得,这宫里,谁最有可能怂恿宋氏做下这些事情?”

  “宋氏最为关心的是她的家人,故而给宋氏许诺的人,家里在朝外定然是拥有一定权势的。至少也能让宋氏信服,那人是能够帮到她的……怀薇不敢贸然推断。”江怀薇面色有犹豫,最后还是没有下定论。

  “怀薇今日替本宫挡了这一撞,也累了,早日回去歇着吧。”聆音笑着谢客。

第12章 贵妃请罪

  等到江怀薇走了之后,聆音懒洋洋地走到了殿外,在绿草茵茵间走着。不多时,长孙舞便出现在她的旁边。聆音道:“可查到那两个健壮的宫女原来是哪个宫的人?”

  那两个宫女年龄看上去并不小,应该不是同他们这一拨人一起入宫的。并且那两名宫女手上有粗厚的茧,之前许是在浣衣局的。

  果然,长孙舞道:“那两个宫女最初本是跟着辛太妃的宫女,辛太妃殁后,她们被人排挤入了浣衣局。后来娘娘们入宫,被指派到了宋氏的宫中。事情发生后,邵贵妃见她们身强力壮,便挑了她们看押宋氏。”

  辛太妃是怡妃的姑姑,先帝在世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美人。后来萧洛隽登基,辛氏位分从一介美人拔成了太妃,只不过红颜薄命,不久就缠绵病榻离去了。

  长孙舞陪着聆音走着,聆音并不出声。隔了一会儿,长孙舞看到淮姨端着一盘时令果子而来,便有眼色地退下了。

  聆音道:“这宫中呀,还真到了各显身手的时候了,扑朔迷离的,让人都有点儿看不分明了。”

  聆音将那两个宫女以及辛太妃的情况说了一下,道:“这里有几个可能性,一是背后是怡妃指使的,毕竟怡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但怡妃向来走的是中庸之道,应当不会这么快就出手?另一种可能性是宋美人平时御下太过严苛,又在这几天和那两个人起了矛盾,导致那两个人很乐意看到她倒霉。但是也不乏有人借着这两个人的身份,将这两人收买了掩人耳目。”

  “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觉得吧,这宫里的人都有可能,便连邵贵妃也有嫌疑。依邵贵妃现在的身份,泰王的地位,就算犯了什么事情,皇帝也不会动她。那段晨岫,看似简单,也难保她不会顺水推舟。这事情,她乍看是最初的受害者,但是除受了惊吓,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这几天皇帝不还是天天往她的瑶光宫跑?”淮姨道,“那辛敏儿,上头没有皇后这座大山压着也还有邵贵妃,她虽然协理宫务,但你也见着了,基本没有话语权,说避让是好听,实际上根本是抢不过人。而下头,段晨岫有孕,等生了孩子,保不准就封了妃,怡妃这地位,看上去不上不下的,倒也尴尬。引得邵贵妃来找你,不是你倒霉,就是邵贵妃倒霉,两败俱伤最好,这时候呢,她作为余下高位的妃嫔,也能体验一把权柄在手的感觉。”

  聆音听着,道:“我本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他们争斗,我看个结果也便好了,这就惹到凤兮宫的头上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还是小心点儿就是了,若是整天盯着这个防着那个,反而让自己劳心劳力。”

  “也对,何必为了他们这些人伤了神,若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倒觉得你这样的做法也不错,也不用整天去想着他们争斗,困在他们的小格局之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种话,对于强者来说,还是适用的。”淮姨跟在她的旁边,耳听八方,面观四方。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没有外人听到。

  聆音捻起淮姨端着的果盘中的一粒葡萄,贝齿咬破,流出了淡红色的汁水,她吃完了才道:“淮姨,在你心里,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淮姨顿了顿,才道,“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郑玫这人同太后还能扯上一点儿的关系,虽然只是同太后宫中的宫女勉强算是情敌。”聆音道,“越是明显的破绽越有可能是障眼法,有些越想掩饰的事情,反而有猫腻。不过我也只是问问罢了。”

  “太后此人……”淮姨摇了摇头,言简意赅,“绝非善类。”

  今日在凤兮宫发生的事情,后来只能匆匆了结。

  宋氏意图谋害段晨岫在前,又意图诬陷谋害皇后在后,还让婕妤江怀薇受伤。邵贵妃本来是要禀告皇上,希望能够赐宋氏白绫一条。不过皇后怜其可怜,免了她一条性命,只罚入冷宫之中,褫夺美人的位分,贬为庶人。

  邵贵妃也怕事情扯到自己的身上,不敢再往聆音身上泼脏水了,只说宋氏心术不正,扯到了家教不严上面,纯粹是她个人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指使。

  宋氏这样的做法,也带累了整个宋家人,让宋家的女子之后无诏不得参加选秀。淮姨听到这事,摇了摇头,笑道:“所以啊,这送到宫里的女子,更不能是一个眼界格局小的,这不是就将宋家给连累了吗?而且据我所知,宋氏的父亲宋大人,压根儿就没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上。不知道宋氏要是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怀恨在心,怨恨自己的浅薄?”

  聆音笑看了淮姨一眼,道:“真是把匕首放在身上,指不定哪日就割伤了自己。宋氏原不会出卖身后指使她的人,可若是知道那人骗了她呢?事到如今,她的家里,也没有什么能再被她连累的了。”

  那一天邵贵妃离开凤兮宫以后,难得换了一身没有那么浓艳的衣服,前去和萧洛隽请罪。大意是说,自己一时情急,想要匡正后宫,却因为太过于纯善,所以低估了人心的险恶,扰乱了聆音的清净,还害得她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这是在以退为进。

  萧洛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夸赞了一下她这些日子管理后宫的努力。后宫除了这些肮脏的事情,还是井然有序的。如今皇后在休养,邵贵妃应该要勇于替她分担,他不会因为一时的小错,而磨灭一个人的功劳的。眼下就是太后的盛宴,正是邵贵妃戴罪立功的时候,望她切莫再出什么差池。

  邵贵妃再三推拒,最后还是受了。不过此事之后,她也不敢像往常那样嚣张行事,以免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邵贵妃又夸赞了一番江怀薇,若非是江怀薇反应敏捷,并且良善,恐已酿成大祸。

  萧洛隽道:“江婕妤……能有如此魄力倒也挺难得。便封为充媛吧,赐封号为善。”

  萧洛隽这厢同邵贵妃说完话,便出了太极殿,径直往凤兮宫而去。

  今日他处理政务到日薄西山才回到太极殿。用了膳食后,邵贵妃这一番的请罪,耽误了些许时候。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昏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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