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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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方面的事情……宫里到底还是有忌讳的。另一个稍微年长一点儿的药童嘘了一声,道:“噤声,两位贵人的事情,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话题就此止住,先前那人被这样说得有些蔫蔫的。大家也突然意识到,在宫里,多舌是不好的,一时陷入了沉静。

  聆音笑道:“无妨的,我也当作没听过。”

  不过之后的话题收敛了,只讲些太医院的见闻趣事,一些疑难杂症,有些问题还请教起了聆音。聆音耳濡目染,对这方面也知道的不少。于是那些人望向聆音的目光,就更加崇敬了。

  聆音做好那几粒药丸,放入了精致的盒子中,也过了大半天的时间。

  毕竟用药的人是太后,等到聆音同人说草药已经制成时,太医院继任的提点便将里头的药丸取了一颗,同几名太医一起检验药效,看看是否无毒。

  查验的过程细致而缓慢,结果在聆音的意料之中。药性虽然强烈了一些,但应当是对症下药的,并没有毒。在萧洛隽点头之后,这些药丸被送到了晋宁宫,由人伺候着太后服下。

  聆音回到太极殿的时候,萧洛隽并不在殿内。聆音推断萧洛隽必然是在晋宁宫内,毕竟是要看看太后服用了解药之后的反应。

  聆音入了殿中,余光中瞥见那些她熟悉至极的明黄色奏折的时候,还是动了心思。虽然段晨岫告诉她,宫外的局势不容乐观。不过从段晨岫口中说出来的话,也不能够全部尽信,她还是确定一下为好,否则到时候孤注一掷,做下不可逆转的事情后,发现瑰色在宫外安然无恙,萧洛隽对瑰色的势力依然束手无策的话,那就太不划算了。

  拜萧洛隽的习惯所赐,太极殿内的宫女并不多,尤其是放奏折的地方。毕竟是军机要处,萧洛隽不在的时候,宫女们除非必要的打扫,否则都侍立在殿外。

  聆音从前没有心思,又担心被人发现。如今起了这种的心思,便打算大胆一次。

  太后服用药丸之后,至少要等足一个时辰才会醒来,她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聆音嗅了嗅自己的手,刚刚她洗手的时候用了皂角,手上的草药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很好。她趁着外头的宫女们目光都没有放在殿内,轻手轻脚地走到御案之前,将那些奏折摆放的位置记住,再翻开一页页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着。

  那些奏折下面还压着密报,那是皇家情报网传递上来的消息。

  聆音大致地将那些奏折翻看了一遍,一颗心沉了下去。奏折和密报上还有萧洛隽的指令批复,有些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似乎还是她去给太后制药的这段时间萧洛隽发布出去的。

  段晨岫并没有骗她,宫外的局势,甚至比之前所说的还要糟糕。聆音只不过是粗略地扫了几眼,便觉得那些奏折上所说的种种,皆令她心惊肉跳。

  段晨岫毕竟是身处宫中,消息不比萧洛隽灵通。聆音在最近一两日送上来的密报之上,看到了沈绿衣和淮姨。

  沈绿衣负伤,生死不明,瑰色群龙无首。

  而淮姨不知所踪……

  聆音看着下面萧洛隽的批示:乘胜追击。

  她的心,又凉了半截。瑰色,怕是就算交给朝廷,恐怕也不能得到善终吧。而萧洛隽,聆音不会忘记她当初入宫之前,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君王心思深沉,焉知他如今不过是在麻痹她,怕她生出什么心思,有了后招乱了局势呢?

  聆音粗略地将奏折翻完,又悄然地将那些奏折原样放回。

  她扫视了一下殿外的那些宫女。她们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并没有注意到殿内的异样,她略略放下了心。

第38章 为君描眉

  今天毕竟是制了大半天的药,就算手上没有多少草药的味道,不过衣服上还残余着药草香。她便让人烧了热水沐浴,想解一解身上的疲乏。

  聆音身上披着轻纱进了木桶。木桶里的水温恰好,热气氤氲起来,模糊了她的视野。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萧洛隽的立场就变成这样对立了呢?萧洛隽想要把瑰色的铲除,那是无可厚非,但这不代表她会放弃捍卫自己手下的权利。

  她的手肘靠在木桶的边缘,头靠在手肘上。她看着水面的倒影,缓缓地笑了。

  她借用着那模糊的倒影,练习着该如何对萧洛隽笑。她知道自己的这副容貌是极美的,不管笑成什么样子,在别人眼里,都是好看的。然而她却怎么也不满意。

  那笑容到底带着阴沉、算计,无法如同当年欢喜时不经意间露出的羞涩沉溺相比。

  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虚伪无比,更何况是萧洛隽呢?

  她对水面,不断练习着,直到笑到两腮的肌肉酸涩,才作罢。

  在水中泡得久了,身体也渐渐变得疲乏。她看着自己已有些发白的指甲,还是悲观地想着,她的身体似乎又差了几分,不知道她还能够撑多久呢?

  喉咙里涌起了一阵腥甜,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咳嗽。只不过这次咳嗽完,捂着嘴巴的手背感受到了一阵热流涌过。聆音一怔,略微瞪大了眼睛,将手背移开了点儿,看到手背上沾染的血迹,一时间觉得有些眼花。

  殷红的血衬托着她的手背更加白皙,仿佛没有任何的血色一般。

  她有些无力地将手腕垂下,那鲜血落入了水中,轻飘飘地浮动着。

  聆音从水桶中站立起来。伴随着她的动作,木桶中的水开始流动起来,那落入水中的血迹才开始逸散。

  她面色如常地将自己身上的水滴擦净。

  女为悦己者容。聆音没想到如今自己再度为了萧洛隽认真打扮,开妆奁盒的时候,又是计划着逃离他的身边。

  聆音后来还是拒绝住在太极殿的寝殿。在她的执意下,萧洛隽也只能妥协,不过却将她原来的住处休整了一番。如今她的住处虽小,但比起寻常宫女住的地方还是华丽精致了不少,也有了不少精贵豪奢的摆设。床榻边上摆设着铜镜,铜镜的边缘镶嵌着珍珠法兰等物,就算一些低等的妃嫔,宫中也没有这样的铜镜。

  而她的衣柜中已不是清一色的宫女服饰,反而是五颜六色的衣服。那些衣服的用料极好,是各地进贡上来的贡品。萧洛隽依凭着自己的喜好为她添置了不少的新衣,只不过她次次都是选着颜色暗沉,无甚花纹的衣裳。

  而这次,她挑选了一件鹅黄色的绢纱绣花长裙,墨发懒洋洋垂落在两侧,还带着几许湿润。她远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也没有从前那样死气沉沉了。

  她的个子比起从前更高了,腰若流苏,风华绰约,如同惊鸿艳影。这样的艳色,怕是世间的男人没有几个能够抵挡,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也罢。

  她一边命人将那已经凉了的洗澡水倒了,木桶收起来;一边坐在镜子前,开了妆奁盒,细细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眼。

  就算她平日里不施粉黛,不过台上还是摆放了不少女人的玩意儿。她用手指沾了沾那色泽娇俏如同春日桃花一般的胭脂,她是有多久没有用到胭脂了?

  聆音最后还是将胭脂给抹在了脸上,然后揉散。镜中的自己焕然一变,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变得色若凝霞,将原本的九分姿色衬托得有十二分。

  她对镜中露出了一个微笑,铜镜中的美人对她一笑。美目盼兮,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斩断过往,重获了新生一般。

  而她为自己描眉的时候,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的神色淡淡,然而目光却带着热度,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隔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说:“母后服用了你制作的解药,昏迷了半个时辰后醒转咳了一口黑血,她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太医那边说,她已经无恙,只是身体虚弱,尚需要一段时间休养。阿止,你说,是让她在晋宁宫中静心休养好,还是为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行宫,让她在宫外休养?”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似带了一些自言自语,还有罕见的迷惘。

  他叫她阿止,这说明,他对她的服软,一定程度上是接受的。

  不过就如同这个昵称一样,他们之间早已有了裂缝,想要修补,始终不能像最初那样了。

  她是希望岳太后离宫的,天高皇帝远,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传到宫中,也需要费上许多时间。

  聆音自然是回答道:“天家的事情,我不敢妄议。”

  萧洛隽沉吟,最后道:“母后刚刚醒来,身体还不适合舟车劳顿。等过了月余,情况稳定下来,朕便让她去宫外休养吧。”

  他上前,神色如常地将她手中的眉笔接过,自然而然地为她画起了眉。他捧着她的脸,神情认真,俊美无匹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数分,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

  他握着眉笔的手很稳,笔尖落在她的眉上,带着一种细微的痒,似痒在了心尖。他抚了抚她的眉头,低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也带上了无限的暧昧和缠绵。他道:“阿止,不要再皱眉了。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朕吧。”

  她看着镜中他已经画好的半边眉,不偏不倚,眉如远黛,形状姣好。

  一点儿不似初学者,反而像是个老练的熟手。

  帝王画眉,那是多大的荣宠。然而这份荣宠,他又给予了多少妃嫔?否则,他那用来发号施令,能执千钧的君王之手,又怎么能将女子的眉,画得这般好呢?

  她粲然一笑,镜中的自己容颜灿若春华,葳蕤自生光。她点了点头,道:“好,希望皇上能够不负重托。”

  “阿止能为朕打扮,朕心甚悦。”他为她将另外一边眉给画好,道,“从前朕听闻有臣子为其妇画眉,那时还不甚理解,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沉溺于此事。没想到朕也作起了这样的闺阁之乐。”

  “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聆音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如今能不打扮吗?病容不敢面人,更何况,如今正是容貌尚好的时候。若是等到色衰时,再如何打扮,也不过是明日黄花,惹人厌憎了。更何况,皇上,你终究是要纳新人的。”

  她这话说着,眼角眉梢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似乎一旦妥协,便开始患得患失。这样的她,让萧洛隽心里有些不喜,却又生出了一些疼。

  他沉默着不回答,反而端详起了为聆音画好的两道眉,最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披散的墨发上。她的头发轻软,润滑如同丝绸。萧洛隽折腾了半刻,终不得章法,也便作罢。

  “此前,朕曾同大臣们议论,昀儿未长成之前,后宫不再入新人。”萧洛隽似漫不经心地道,“本朝的妃嫔比起先帝年间,数量是少了些。然而后宫之中,争宠之事谋害他人之事,却依然层出不穷,累得皇子皇女反受其害。”

  聆音心下惊骇,萧洛隽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遭到那些大臣的激烈反对吧?建朝以来,向来强调君王要雨露均沾,让皇家的子孙绵延,才是繁荣之相。更何况,如今萧洛隽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等到萧明昀长成……那时候若有妃嫔生下皇子,对于羽翼丰满的萧明昀来说,也不足为患了。这是在为萧明昀铺路啊……虽然没立太子,然而萧明昀在他心目中,乃至朝野的地位,是不可撼动。若是萧明昀发生了什么不测,那江山不是要后继无人了?

  这会不会……太任性了?

  萧洛隽将聆音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出了她的惊讶。他淡淡道:“阿止,朝中的臣子们,如今已经不能够左右朕了。哪怕是举朝反对,朕也不会同他们妥协。三年前群臣上谏想要废后一事,再也不会发生。”

  萧洛隽的声音虽然平静,聆音却可以听出他语气坚定。她想到当年萧洛隽被群臣胁迫,进退维谷时的怒意。那种事情,他毕生应该是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吧。他如今手握皇权,帝王的威严越重,举朝上下没有人再敢左右他的意志了。

  她从前还听说,殿试的时候有个胆子比较小的进士,因为在朝堂之上同萧洛隽对视,结果满腔的才华都缩回了腹中,最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答案,险些让人怀疑殿试之上混进来了滥竽充数的人。不过帝王宽宏,最后准许了这名才华出众的进士用纸笔作答。

  不过,萧洛隽毕竟不是专行独断的君王,对于臣子们的纳谏,诸多还是采纳的,但若真的管起帝王家的私事……就算那些位高权重的旧臣们,手伸得长了一点儿,萧洛隽依然是毫不留情。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当年那样的情势下,你没有就势废后?”聆音最后还是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萧洛隽的目光放远,看向了别处,道:“朕当初还以为,只要将皇后之位留着,也许终将有一日,朕的皇后会相信朕有保全你的能力,最后回宫……再后来,觉得既然打定主意要让昀儿继承万里江山,还是让他的嫡长子身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废后之子,呵……朕不想千古之后,他因为这点被人所诟病。”

  许是因为萧洛隽并不想让过往的事情,再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即便是谈论到这些,也是轻描淡写的。他的语气间甚至带着笑,如同笑谈一般同聆音说着:“说来也好笑,那些朝臣们明明前头闹得纷纷扬扬,一副若是朕不废后的话,便是罪不可赦,仿佛朕不妥协,顷刻之间他们就会以死明志。不过哪个家族的背后没有一点儿阴私勾当呢,朕只不过是捅出了一点儿出来,那些人便手忙脚乱,忙着藏起自己的尾巴了,之前的那些气节,可全都荡然一空。”

  意气风发的帝王悄然蛰伏,却在背后搜集着证据,等到那些叫嚣的群臣们以为胜券在握,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把他们的软肋抛出来。谈笑之间,便将那些人紧密联合在一起的阵营给瓦解。最后那些人为了不在自己的从政生涯染上污点,一个个选择弃车保帅,偃旗息鼓。毕竟,劝君王纳谏最后触柱身亡,成全的是自己的名声,搞砸的是君王的名声。若是身上有了污点,那可就是畏罪自杀,遗臭千古。

  聆音听着萧洛隽说的话,他虽如同笑谈一样说出来,然而聆音却不敢真的把他的话当作是听笑话,再同他议论那些群臣们的前倨后恭是多么好笑。

  因为帝王开始反击的时候,她已经潜逃出宫……聆音不知道,那时候他到底多么隐忍,才能够带着那般浓烈的怒意,不露声色地将那些想要制约他的人一举击散。

  他为一个目标不懈努力,然而全心全意为人解决了一大麻烦,自以为终于能够同人分享了。结果发现那个人却对他不屑一顾,将他奉献上的真心扔入了泥土之中。

  这一刻,心神相连,聆音终于理解了当初萧洛隽的感觉。而越是理解,就知道当初她带给萧洛隽的羞辱,甚至比起那些群臣们的胁迫,带给他的更甚。

  哪怕今后他的爱意再炽烈,那种达到极致的恨意和羞辱以及不信任,依然会如影随形。是以,萧洛隽才会在一边同她妥协,一边又没有停止屠戮瑰色。

  就算他知道她当年离宫迫不得已,有难言之隐,他也不会因此就将旧账一笔勾销。

  只有哪一天,他将她的羽翼都斩断,确定她全身心都服从他,再也不会起其他的心思,那时候,也许,他才能够将那些过往真正地埋藏在内心深处吧。

  聆音沉默,所幸她此刻还有头发没有挽好,她用着木梳在发上梳着,木梳一顺到底,然而她的人生却不能如同墨发一样,平坦无垠,一顺到白头。

  萧洛隽说这些,也不过是让聆音知道而已。他知道她在听,却也不指望她能够有一个回答,她想说什么呢?那些身不由己,临时编造出来的,觉得是让他原谅的谎言吗?不会的,他既然打定主意,只要她能够妥协,那么他就既往不咎,便不在乎过往是怎样的,只在乎她未来的表现。

  他自然明白一个人从瑰色的幕后掌权人,最后被困在宫中,斩断了羽翼的人心中的落差,于是他缓声道:“阿止,等到朕百年之后,昀儿继位,那时候‘你’就从宫外回来吧。朕会留一道的旨意,让你为太后,到时候垂帘听政也好,都随你的意思。”

  比起成为太后,她当然更喜欢宫外悠然自在的生活。更何况,到时候成为君王的萧明昀,应该会有他自己的生活。她哪怕是他的母亲,也不过是外人。

  更何况,她并不真恋慕权势,只不过权势能够给她自保的能力,能够有人听从她的号令,能够保护她在意的人……等到萧洛隽百年之后?那时候说不定她早已入了黄土之中。还有,她的母亲虽然此刻身体保存在冰棺之中,然而不腐不坏终究是有年限的。她还要趁着那年限来临之前,便找到龙吟。

  “皇上想太多了,皇上百年,臣妾自然是不愿意苟活,也愿意陪着皇上。”聆音朱唇一弯,透出些许的魅惑出来。

  萧洛隽低声笑着,侧颜俊美如画:“虽然知道这话你是骗我的,说得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朕听着,还是欢喜无比。朕可以给你承诺,朕的皇陵之侧,只会有你的位置。”

  聆音又垂下了眉眼,想着日后,萧洛隽恐怕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吧。就算黄泉路上,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不过既然打算冒那么大的风险,在这之前,她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将龙吟剑的去向打听清楚。此番若是能够顺利离去,她此生此世,怕是不愿意再踏入皇城一步了。

  她又是一阵咳嗽,喉咙间又涌出了熟悉的腥甜。她埋头,用手捂着,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之后,不露声色地将手缩回了衣袖之中,将手背上的血迹在衣裳上擦拭。

  她抿了抿唇,镜子中的自己的唇色更加浓艳了。对上萧洛隽关怀的目光,聆音道:“无妨,只不过是前次落水伤及肺部,才导致久咳罢了。只需要调养一些日子,就能够养好。”

  萧洛隽看她的样子,只不过那淡而自然的胭脂揉散在脸上,看不出真实的面色。更何况,这些日子聆音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此刻施了粉黛,比起从前的面色来说,简直是好上太多了。

  他放下了心,想着,要是真严重到了一定地步,聆音一定会说出来博取他的同情的吧。

  不过事实证明,萧洛隽猜错了。聆音此刻已经不打算将自己身体的情况如实告诉萧洛隽了,反正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等到有朝一日,让他自行发现吧。其实若是有心,便能发现那些蛛丝马迹。由他主动发现的,可比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要更让人信服。

  不过她觉得这么一咳,身体似乎又虚弱了几分,好像已经到了某种极限,她的身体渐渐开始衰落了下去。

  她道:“我如今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发时间。皇上不如允许我能够去太医院。我发现我的乐趣也不过是那几样了。”

  她想着,她还是应该要给自己调配一些草药,来缓解体内的毒性。免得还没有撑到计划实施,便已经瘫软在床了,那可是真正得不偿失。

  萧洛隽没有怀疑她,道:“好。”

  隔了一会儿,又道:“你住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太极殿空旷,不妨移到太极殿中吧?”

  他再度有了这样的提议,眸光依然淡淡,不过聆音感受到了那冷淡的目光中带出来的一点儿的热度。

  “皇上,那成何体统。”

  “阿止,这朝堂上下,已经没有人敢公然议论朕了。更何况,如今那些不知情的臣子们,还迫不及待地希望朕能够有一个新宠。”

  “太后犹在病重,皇上不怕后人非议吗?”聆音道。

  “好坏名声都由朕担着,后人怎么议论,反正朕也听不到了。”他又说,“更何况,太极殿中有昀儿,由他的母亲照顾,不是更能知冷暖一点儿?若是你不愿同朕住在一处,那可以同楚腰一起,贴身照顾昀儿也好。”

  见到聆音没有反对,萧洛隽当天便将聆音所需要的物事准备好。

第39章 浮生贪欢

  萧明昀平日居住在偏殿,听到萧洛隽说,将聆音拨给他的时候,他脸上的喜色隔了老半天还没有褪去,整天都是喜滋滋的。

  尤其是看到聆音艳光四射的模样,更是开心。不过他对聆音的称呼却始终改不过来,一直都是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地叫着。不过等萧洛隽走后,他私底下同聆音说的话,却让她很是啼笑皆非。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太傅那边学会了什么成语,如今还不解其意地用着,道:“漂亮姐姐终于迷途知返了。虽然你肯定是曲线救国,想通过我讨父皇的开心……不过,你会证明这样的举动是大错特错的!”

  聆音点了点他的鼻子,萧明昀叫着跑到了一步之外,委屈地看着她,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许动手动脚。”

  聆音忍俊不禁。还不知道是谁,总是扑入别人的怀中偷香窃玉,吃人豆腐。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好像萧明昀对其他宫女倒是没有这样的举动,反而是有礼有节的。要不然,这一路的拈花惹草,可是会让人头疼的。

  萧明昀知道了聆音伺候他,不会走之后,便同聆音掰着手指,说起了今天的见闻。萧明昀虽然有时候说话会磕磕绊绊的,不过思路却很清晰。

  他说:“今天皇奶奶的病终于有了好转。从前她都不太认识我,看向我的目光……嗯,怎么说,让人觉得有些怕怕的。不过今天,又恢复了温和。”

  他说:“今天有一个宫女,不小心撞到了谢太傅。然后整张脸就红透了,为什么会红透呢,是不是撞得太狠了?会不会痛呀?”

  聆音笑得不能自已,只能用着万能的回答,回答他,说:“以后殿下会明白的。”

  “不许笑。”萧明昀捏着聆音的脸,道,“你们真的都很坏,总是说着以后,那到底是多久以后呢。这肯定都是敷衍,从前我问父皇,母后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那时候他也是说以后。我等了那么多年的以后,她还是没回来。”

  而后萧明昀想要午睡,聆音帮他将外套和鞋袜脱掉,把他抱上床。他的小手却攥紧了聆音的手,一直不肯放开,要聆音到榻上来,陪同她一起睡,又要聆音给他讲睡前故事。

  聆音没有哄小孩的经验,绞尽脑汁,才想了一个。不过她刚刚说了开头,萧明昀就道:“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啦。”

  他朝着聆音复述了一遍,脸上得意洋洋的,像是求着人表扬。

  聆音所知道的适合给小孩讲的故事,都是民间小孩耳熟能详的,没想到萧明昀都听过。每次她起一个头,对方就把故事的结局给说了出来。就算聆音投机取巧,最后将故事换了一个角度说出来,每次都还没有讲到一半,萧明昀便接下去道:“漂亮姐姐这是想要考校我吗?”

  没有把明昀的睡意给勾上来,反而弄得他的精神越发亢奋。聆音无奈,最后开始讲起了宫外的那些故事。

  萧洛隽来的时候,聆音正同他讲着宫外的见闻。她说:“……却说那个摊贩看着那人衣衫褴褛,便存了看不起的意思,对那人说,那桃子不上称,要论个卖,一百文一个,你买得起吗?”聆音怕萧明昀不理解,特地给萧明昀解释了一下一百文买一篮子的桃子是绰绰有余的。

  萧明昀瞪大了眼睛,道:“那摊贩卖的那么贵,那人会买吗?”

  “那人呀,从钱袋中摸出了一百文钱,把那个桃子给买了下来。不过呢,却在那家店门口站住。摊贩家的桃子看起来又大又红润,来买的人还是不少的。只不过,每当那些百姓来到摊位之前,那人总会举着桃子,代摊贩回答,桃子一百文钱一个。百姓们听到,自然就调头走开了。摊贩无法,想着隔天那个人便会走了吧?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摊贩担着桃子到了市集,又看到那人已经在他的摊前候着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那人,这桃子是他漫天要价呢?”

  “摊贩故意叫高价,是有他的小心思。更何况,他并不想还那一百文钱。摊贩那时候心里想着,他活了四十三年,从来就没有见到这样无所事事的人。那人一连在他的摊前站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早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家的桃卖一百文钱的事情。好多人叫着,对,对,就是那家位于北市挂着红灯笼写着一个桃字的摊子,他们家的桃子一百文钱一个!”

  聆音有模有样学着街头巷尾那些百姓们的碎嘴,而后又恢复了一本正经地语气继续说着:“摊贩发现自己家的桃子连着三日,除了最初的那一个外,再也没卖出去过。而且,还有的桃子已经开始腐烂了,再加上这几日卖桃子一点儿的银钱都没有挣到,在家中也被他的夫人数落了。摊贩后悔莫及,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终于缴械投降,对那人说,希望他能够高抬贵手,又把一百文钱还给他……那人不语,摊贩又说了,他愿意再倒贴一百文钱和一篮子桃子。”

  “那人同意了吗?花了三天的时间,赚回了一倍的钱,还有一篮子的桃子,听起来也……不错?”

  “摊贩在民间的风评并不好,卖人桃子经常缺斤短两,有时候呢还以次充好。那人本来就只是心存教训之意,于是就是冷着脸将摊贩教训了一顿,让摊贩以后不要再狗眼看人低,也不要做这种贪小便宜的事情。最后把最初的那个桃子还给了摊贩,拿回那一百文钱,就走人了。”

  萧明昀努了努嘴,显然是不赞同:“其实我觉得那人也是闲得慌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不务正业地在别人的摊子前守了那么多天,并且还一分钱都没赚。换我肯定不会这么干。那摊贩之后肯定会故态复萌,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聆音有些汗颜,怎么明明讲起这种具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想告诉他,永远不要把别人看低,就算对方那个时候身处困厄之境,也说不准哪一日就能青云直上了。有一句话叫什么呢,莫欺少年穷……不对,哪里是这个意思。

  聆音抬头的时候,正看到萧洛隽站在殿内,目光淡淡地看着这边。显然……似乎在这边已经站了很久,听她讲那样无聊的故事有一会儿了。聆音想起刚刚说起人物对话的时候,还似模似样地模仿,便觉得汗颜……

  萧洛隽见聆音发现了他,父子俩联合说着聆音故事讲得烂。萧洛隽道:“换我肯定也不会这么干。对于这样的人,一开头便不买他的桃子就好,花三天的时间同人较劲,就如同昀儿所说的一样,不务正业。一寸光阴一寸金。等到了哪一日,有足够的能力,再给他一个教训,断然会比此时更加深刻。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不用刻意再给他教训,也够那摊贩担惊受怕了。”

  萧明昀虽然唾弃这个故事,不过刚刚听着聆音说的时候,还是聚精会神的。虽然漂亮姐姐讲的故事不好,但是她的声音却很好听,带着温柔的讨好,比起宫里其他人说的故事,都好!

  “父皇父皇……”萧明昀唤着。

  聆音见他走过来,本想从榻上起来,却被萧洛隽按住了肩膀,让她坐着。

  然后萧明昀又逼着萧洛隽同他讲故事。聆音本以为向来冷血的萧洛隽,讲故事必然比她差上许多。不过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讲的是那些古代先贤的故事,说得也枯燥乏味——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道理实在是太高深了。

  然而萧明昀却听得很专注,萧洛隽还时不时地抛出一些问题让萧明昀解答。而萧明昀神情认真,倒不像是在听睡前故事,而是在考校自己的功课一样。

  不过萧洛隽说起故事时,连聆音这个大龄人,听着都觉得甚为享受。他许是刚刚沐浴过,一头墨色的乌发散着,甚至还带着几分湿润。发梢的地方,将深色的袍子晕染得色泽更加深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

  他和衣卧下,拿着枕头靠在床上,姿态慵懒肆意。萧明昀躺在中间,眼神透亮地看着萧洛隽。结果还没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往侧边挪动,渐渐地滚到了聆音的怀中,听着萧洛隽讲。

  萧洛隽博文广识,那些故事都藏在他的脑海里,信手拈来。故事旁征博引,甚至将几个故事糅杂起来,看似毫无章法,却是将那些故事分门别类过。故事说到后面越来越复杂,到后面,连聆音都跟着思考起来了,更遑论萧明昀。

  萧明昀渐渐被那些越来越复杂的故事给绕糊涂了,最后打了一个哈欠,已有了昏昏欲睡的迹象了。等到他将眼睛合上,终于入睡了。聆音却发现,萧洛隽完全没有离开的征兆,似乎就想在这里过夜一样。

  不过萧洛隽不提,聆音也不说。怀抱着萧明昀,好不容易才哄得这个小团子入睡,她实在是不想再把他吵醒,故而不敢再往外头挪开。

  萧洛隽知道明昀已经睡下,也不讲故事了。

  聆音听着萧洛隽悠长的呼吸声,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小声地道:“你——”

  却看到萧洛隽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脸上。而她这时候才发现,萧洛隽沐浴完后,仅着了一件外袍,内里却是不着寸缕。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衣袍有些敞开,露出了壮实的胸膛。

  “嗯?”他应着,声音低沉至极。

  “昀儿已经睡着了,你……要不要?”聆音委婉地表达了她的意思。

  不过萧洛隽却故作不懂,眼里甚至露出了些许的迷惑,道:“要不要什么?”

  聆音摇了摇头,说不出拒绝的话。事实上,她也希望这段时间,萧洛隽能同她更亲近一点儿。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新城长公主才会给她带来消息?

  “朕陪昀儿一起睡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萧洛隽道。他的位置朝外移动了一点儿。

  聆音触不及防,也朝外挪了一步。却没想到到了床榻的边缘,就在她险些要跌到床下的时候,一双大手及时揽住了她。饶是如此,还是有半边身子处于床沿之外。似乎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带着昀儿一起滚下去一样。

  聆音心有余悸,同时一张脸憋得透红。

  真是……丢脸至极。

  “朕是洪水猛兽吗?”萧洛隽的声音带着笑。

  因为他这一番的英雄救美,此刻他们之间的空隙只留了一个萧明昀。而他微烫的手掌正揽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之上。

  那地方是聆音的敏感处,当确保自己不会跌落床下后,她的注意力就然集中到了腰侧,偏偏萧洛隽不肯放开。

  聆音面红耳赤,道:“我……皇上,容许我去拿毛巾为皇上将头发擦干,免得此般睡下,患了头疾。”

  萧洛隽知道她这是想要找台阶下,道:“好。”

  聆音闻言,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放开萧明昀,而后逃似的下了床,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当萧洛隽觉得聆音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她真的拿了块干毛巾,心里也莫名地开始期待起来。

  聆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萧明昀被萧洛隽抱到了床榻的内侧,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已经被他踹到了脚边,而萧洛隽却依然是适才那样慵懒的姿态。

  是以,民间才会有一句话的流传,说是男人不会带孩子吗?还是因为她同他“和好”,才让他有肆无恐,放宽心了起来?

  明明刚刚她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萧明昀做他靠垫的!

  不过父子俩倒是长得很像,萧明昀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闭上眼睛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的冷峻,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萧洛隽,让人百看不厌,不知道长大之后又是怎样的风采。不过,他的那双眼睛没有萧洛隽的那般锐利,而是带着温和,如同浸润的黑葡萄,倒更像了她小时候。

  聆音上前,跪坐在床榻上,先是俯身,从萧明昀的身上越过,将萧明昀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掖好,然后才拿起暂时被她搁在一边的毛巾。她的表情就犹如一个羞涩的少女,却强自镇静。萧洛隽看得不禁莞尔,而后配合地撑起身体,将头探了过去。聆音将毛巾盖在他的湿发上,轻轻地为他擦拭着。

  此刻,月上眉梢,华灯初上,宫里仍然是处于热闹的时分。不过,太极殿向来是冷清的,外头只有宫人们放轻的脚步声。透过一层朦胧的窗纱,朝着外头看去,隐隐约约还有灯笼的光芒,有不少的禁军,在宫殿之外巡逻着。

  外头的喧嚣皆远,而此地却是极静谧,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远的,又好像同从前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算是他们两个难得的宁谧时光。

  岁月静好,可叹不能停止于这一瞬间。

  聆音在这边紧张得不能自已,听到萧洛隽的呼吸声,自己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聆音缓着呼吸,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萧洛隽的发上,不厌其烦地为他擦拭着,甚至手上还不由自主地开始按摩起了萧洛隽头部的穴位,想要让他更舒服点儿。

  那无意间的动作成了挑逗,萧洛隽明明知道她是无意的,却依然勾动了他心里那灼灼燃烧的火。

  等到了聆音手头的毛巾微湿了,后知后觉打算换上另外一块进行擦拭的时候,手头的动作却被人阻止了。

  她被推在了床榻之上,萧洛隽欺身压在她的身上,他的鼻尖近的都要贴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带着克制和忍耐,甚至有些喑哑,道:“阿止,朕想着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皇……”

  剩下的话,被堵在她的嘴里。

  萧洛隽从来没有对她这样霸道过,总是会顾虑到她的意愿,从来都会询问她的意见后,温柔而含蓄地吻着她。而现在这个带着侵略性地亲吻,让聆音几乎有些魂不守舍,目眩神迷,意识都被这个乍然而至的吻弄得迷糊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被长孙舞的人推入了太液池中,半昏半迷时,幻觉中出现的那个吻,那样迫切,就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而与此同时,那些零碎的记忆从大脑深处复苏……若那个吻是真的,那之后萧洛隽说的那些话呢?

  她现在回味起来,萧洛隽对待她,是像一个捧在掌心里的宝物,生怕磕着碰着了……所以,待她醒来后,萧洛隽的态度才会变化得那么快吗?所以,她这是又要利用他对她的爱意,做出伤害他的事吗?

  聆音想到这里,几乎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其实,从来都是他爱得深沉,所以,她才能够一直有恃无恐,而她却是刻意地抗拒……为他编造那么多他不那么爱她的理由,而她相信,若是她将他刺伤,他即便会恨她入骨,也不会对崇安侯做出什么事情,也不会将岳留思纳入宫中……是的,他不会。因为崇安侯也是萧明昀的外曾祖父,是站在萧明昀背后的母族。

  似乎感受到了聆音的不专心,萧洛隽更加肆虐了起来。聆音撇除了脑海里的那些杂念,带着满怀的愧疚,沉沦了下去……

  后来,她同萧洛隽到底没有当着萧明昀的面做什么。那深吻过后,聆音又陷入了一阵咳嗽之中。

  不过那个吻的余热尚在,隔了许久,聆音还感觉到自己身上久久降不下去的体温。

  而萧洛隽意识到了他们此刻十分容易就擦枪走火,便又将酣睡的萧明昀放在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萧明昀,似乎也让他们的理智回笼了不少。

  聆音躺着,恨不得将自己的脸用被子盖上。不过还是深呼吸,努力调整。

  说来这也是三个人第一次同床睡觉,聆音却半点睡意也没有。她辗转反侧,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墙壁,转身时,正对上了萧洛隽那清冷的眼眸。只不过,他如今深邃的目光深处却像是有万千的星辰一般,带着些躁动的星芒。

  原来他也没睡着。

  聆音避开了他的目光,背了个身子,转向外面。

  不过她感受到有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侧,本来以为是萧洛隽,想要将他的手给拍开,结果转头一看,却是萧明昀。聆音的态度瞬间就变了,任凭萧明昀抱着她入睡。

第40章 别离学舞

  长夜漫漫,终迎破晓。良辰虽好,终有尽时。她心里越是有鬼,便越是诚惶诚恐,更显得安分守己。

  凤凰被折翅,困在宫禁之中,将最初记忆里的鲜活化为了小心忐忑,这并非帝王的本意。即便御医日日把平安脉,聆音也说自己的身体无甚大碍,萧洛隽终究是不放心。

  他允许她在宫中、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原本还允许她同宫中的旧识见面,但聆音怕萧洛隽多想,婉言拒绝了。

  太后身体痊愈,宫中举办了一场宴会。太后难得有了精神,自然是要热闹一番,再加上景王大军凯旋,也算接风洗尘。萧洛隽本想让聆音一同前去,不过她拒绝了。聆音故作轻松道:“景王凯旋自然是好事,不过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中也有瑰色的。皇上让我以怎样的立场前去?”

  既然如此,萧洛隽也不勉强,便留了聆音在太极殿中。

  听着宴会那边传来的笙歌声,尤其是同宫女闲谈的时候,知道与会的人中有新城长公主。聆音想想新城长公主在宾客之间明眸善睐,长袖善舞的模样,便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也许是因为那边太喧闹,衬得这边更寂寥。宫女瞅着聆音的神情总有几分萧索之意,那美人含幽带愁的模样,简直让同身为女人的她也为之心怜。于是,当聆音谎称自己去采集晚间露水时,她也没有推拒,直接陪同聆音离开太极殿,去了御花园。

  那宫女不过片刻就被人支开,看到聆音顾影自怜的样子,想着应当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大胆地去了。

  宫女前脚刚走,聆音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人。她的样貌平淡无奇,服饰也并非是宫中的。然而,那人笑起来就如同在暗夜中盛开的昙花,带着一种惑人的魅力。那种熟悉的感觉,让聆音露出了会心一笑。

  是双月楼的小夜。她这次是跟着新城长公主一起入宫的。小夜长话短说,道:“第一件事情是,叶相托我转告主上,龙吟剑并非是剑。第二件事,柳扶疏领了从前诡门的旧部同沈绿衣叫板。而沈绿衣又因为同岳承霖旧情复燃,从而导致一时失意,被对方刺伤,最后负伤昏迷,在瑰色之中折了声望。第三件事,漠北那边想要同瑰色合作,将主上救出,瑰色这边是否要权力配合?或者这是一个计策?”

  聆音心里微微一叹。她以为沈绿衣早已抽身,没想到陷得更深的人反而是她自己,而岳承霖早已抛却旧情化爱为恨了。

  她垂了下眉眼,道:“漠北那边暂时可以信任,不过你们仍需暗地里提防。定在什么时候?”

  “定在五天后。”小夜道。

  聆音的眼底有异色划过。

  这时候她们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刚刚跟随她的宫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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