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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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的是失败至极。

  同仇人的儿子生了个孩子,结果孩子还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她手刃了仇人,让仇人在临死之前,经受了一番折磨。但是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她的母亲依然长眠于冰棺之中,她并没有让她复活的能力,传说中的复活秘术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她反而因为仇恨而蒙蔽了眼睛。她一手创下的瑰色现在支零破碎,而她自己,不仅过的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还要为此付出生命,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如此一想,聆音又觉得挫败无比。再之后,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寒冷。

  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时日将近一般,她感觉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

  就算在寒冷的夜里,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依然感觉不到寒冷。

  夜间孤寒的时候,她觉得耳朵仿佛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听什么都觉得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再之后,她的视力也开始衰退,眼前总似有一层白纱蒙着,让人看不分明。

  她看了看自己的五指,她的指甲已经呈现出中毒已深的灰紫。她想,或许可以跟自己打个赌,看看自己最后到底会怎么死,是生命衰竭而死,还是被斩首而死?

  她想了很多的事情,从前那些事情如走马观花一样,在她的眼前浮现。

  然而,她却被一盆的冷水浇醒,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些都是梦呀。

  不过,她今天能感受到冷水的冰冷了,那冷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湿漉漉的,有种刺骨的冰冷。她的身体一个抖索,抬起了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吊起。而萧洛隽站在她的眼前,神情冷漠。

  聆音想,真是,为什么还要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呢,就不能够让她在他面前有尊严一点儿死去吗。至少那时候,留给他的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样子。

  她现灰头土脸的,自己都觉得身上有陈腐的味道。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沐浴过了,以前的一头青丝,现在也都纠结在一起,就像是一团杂草。

  要是此时此刻,留给萧洛隽的印象太糟糕。等到昀儿长大,同她更相像了,萧洛隽会不会想到她此刻糟糕的模样,会对萧明昀有芥蒂?

  许是因为如今的意识仍然昏昏沉沉,聆音觉得到了这时候,脑海里想的居然会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管她在他的心目中又是怎样的形象呢。

  不过拜她时好时坏的视力所赐,萧洛隽在她的面前又变成了一团白影。这样也好,她就不会看到萧洛隽冷漠的眉眼了。

  他同她仿若闲谈,生死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谈资,道:“本朝律法,造反者,乃是是十恶不赦之罪,当株连九族。朕本念着你的身份,想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然群臣上谏,要求严惩乱党,于乱市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你可会怪朕?”

  明明是问着怪不怪他,却依然是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仿若就算她怨愤,也于他无甚干系。

  她青丝垂落,遮住了半张无暇的面容。她低着头,不愿看他一眼,道:“王法所在,我自当伏诛,无甚怨言。”

  他淡淡道:“虞聆音,你犯下滔天罪责的时候,可曾想到崇安侯府的一分一毫?”

  “皇上怕是叫错我的名字了,我乃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出生山野,由前任门主抚养长大,乃孑然一身之人。至于崇安侯的嫡长女虞聆音,同我没有半分关系。皇上是明理的人,料想也不会因此颠倒黑白,胡乱给他人安上罪名。”

  他看着她,倏忽一笑,道:“也是,崇安侯同你这样的叛军乱党,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当然,崇安侯尚拎得清。这几日他还有闲情雅致,同谢太傅于宫中对弈了三日。”

  聆音面无表情,反而生出了一种峙立孤峰的凌然气势,仿佛此刻并未被绳索所困。但她也只能如此,谁叫她还想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呢?

  全身的重量由自己的双手撑着,双脚落不到实处。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让她心中微微的不安,却又因这样的不安生出了一分孤勇。

  她的外祖父,还是选择保全了崇安侯府吧。聆音心里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崇安侯的必然选择,心里并无怨愤。

  “不知道皇上打算何时处死我?”她这样问着,声音轻快,甚至带出了几分笑意,“待行刑之后,皇上可否让我的尸骨归于浅沫山中?”

  “若无意外,半月之后。”他顿了顿,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虞聆音,众目睽睽之下,朕无法徇私,理应待你像其他人一样,事后若无人认领尸首,当弃置乱葬岗。”

  “真久。”她慨叹道,“也罢,做个孤魂野鬼,倒也逍遥。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到时候,能替我寻京城之中最快的刽子手,刀子也磨得锋利一些。听闻有些死囚斩首示众之时,那刀磨得不够锋利,结果明明一刀砍下去了,却仍然吊着一口气,想想也觉得挺可怖。”

  她的尸首,自然无人认领,毕竟谁也不想同乱军叛党有什么牵扯。她笑了笑,语气间有无尽的潇洒之意。不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她虽是有负于他,但如今连这体面地死去也是一种奢求,真是悲哀。

  “自然。”他淡道。

  到此,他似无话可说。

  久到聆音以为他已经离去,再抬头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又撞上了他的目光。即便她此刻望着人的时候只有白影,然而那目光却有如实质一样,似乎能够拨开那层层的迷雾,撞进她的眼里。

  他的目光淡漠至极,甚至连话也无甚温度,像是例行告知一样。他说:“行宫的皇后将病逝,朕会另择新后。”

  聆音乍然听到他这么一说,面上的表情僵了僵,然而不过片刻,就能同他笑谈,道:“不知新后有什么人选?”

  “礼部会筹办,不过朕已拟下了几个人选,待为太后守孝期满,便迎新后入宫。”萧洛隽道,“万安侯嫡女岳留思,崇安侯府次孙女虞知音,吏部尚书嫡女戚月然。”

  他之后又念了几个名字,聆音倒是意外,萧洛隽竟能将那些人的姓名记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略带出几分追思情绪,道:“新后的人选中,怎么没有段晨岫?我记得那时候,你想着夷平海内,再无阻碍之时,就想立她为后的。唔,虞知音的生母微贱,皇上立庶女为后,就不怕自降了身份?还有岳留思,万安侯府如今衰微,万安侯又是那副跋扈的性子。若是岳氏再出一后,恐怕万安侯的气焰更加助涨,不知到时候目中可还有天子。”

  聆音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新后的人选嫌弃了个遍。诸如身份低微,德容言功不足以为后,又或者某某家的女儿,养在深闺人不知。她从前侥幸得以一见,却是貌若无盐,万方来朝之时,恐怕撑不起场面。

  说着说着,她又沉默了下去。她为萧洛隽瞎操心什么呢,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段晨岫做了什么事情,朕也略知一二。这辈子,朕都不会立她为后的。太后被你所杀,乃是朕的疏忽。朕于情于理,应当对岳家进行补偿。更何况,岳留思对朕情真意切,誓死不嫁他人,还于朕危急之时献药有功。冲着这个,也有足够的理由抹平万安侯所做的诸事。至于旁的,纵是侯府的嫡女,也会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又何必在乎嫡庶与否,家世如何。朕如今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继后能够安分守己罢了。”

  “皇上若真想后宫宁静,继后安分守己,那便应当缓几年再立新后。毕竟,皇长子尚且年幼,就不怕日后同室操戈?更何况……献药有功?”聆音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了笑,道,“萧洛隽,说来我此生也无甚可后悔的,谋杀君王,毒死太后,勾结反贼,逆谋造反,还曾让君王为我牵肠挂肚,恐怕百年都无人能够出我左右。”

  “可惜就算遗臭万年也做不到了。后人所知,也不过是默默无名的皇后虞氏,一个无名无姓的反贼罢了。过不了几年,这些事情,也不过泯没在尘埃里。”萧洛隽道。

  聆音一时无言,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又仿佛有几分不甘。

  这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似乎连衣服上的冷水汇聚成水滴,滴落在地的声音,都依稀可听见。

  萧洛隽最后又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同朕说吗?”

  “没了。”千般的话,在脑海里酝酿,然而从口中道出的,也不过二字而已。罄竹难书的人,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解释,便将那些过错抹平,逃脱刑罚。人之将死,便觉得很多事情说不清也无所谓了,让他误会便误会吧。

  也许是这样的场面她似曾相识。记得那时候,在崇安侯府的灵堂之中,她以为自己的死期将近,同他说的那些事情,到底也是无济于事,徒惹羞辱罢了。

  萧洛隽静了静。

  “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若是皇上此来,只是想告诉我,你要将我斩首示众,以及另择新后。话已传达,皇上若无其他事,便请走吧。”聆音说着,即便面上表现得很宁静,然而听到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心尖一阵阵的刺痛。

  “虞聆音,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萧洛隽依然不肯长话短说,反而像是搜刮着脑海中能扯出来的话责骂她似的。

  “皇上现在是在冲着我耀武扬威吗?”聆音道。

  萧洛隽摇头,却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执念成魔。你错的,便是不应该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千沙荒漠的宝藏之上。若真凭着宝藏便能够夷平四海,那帝王家怎么会将这么大的隐患留在宫外呢。那宝藏只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充其量不过是里面的机关要术乃是前人倾尽毕生所学布置而成。至于你说的重生秘术,倘若真的有,那前人为何不利用重生秘术让人永生永世活着?虞聆音,你连这样的谎言都窥不破,还妄想着染指江山,你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若朕是你,当初便应当倾尽全力,魅惑君王,从而颠乱朝纲。毕竟,我朝并没有限制皇后干涉朝政。”

  “的确,是我愚不可及。”聆音没有同他辩驳,反而干脆地承认。她的瞳孔黑沉,仿佛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没有任何的光泽。“我败在优柔寡断,败在不够心狠手辣,败在陷于感情之中不自拔。总以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复活我的母亲,却反而陷于骗局之中,还败在……”

  还败在,对萧洛隽动了真情。

  然而她却抿了抿唇,勾了勾唇,转移了话题,道:“不过皇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曾听过一则宫中秘闻,说岳太后并非是先帝的原配,而是因为她的姐姐,后来被追封为仁德皇后的岳妍?当年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也同时有了身孕。两人前后各诞下一子,一人难产而亡,而活着的那个人,却继承了姐姐的正室之位。你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岳太后手段向来了得,要不然也不会以当年东宫太子嫔的身份,一路荣升为太后了。可叹皇上英明一世,然而明明并非是岳太后的亲子,却认贼做母孝顺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聆音不过是正好想到了沈绿衣先前同她说的这一桩秘闻,随意道出。然而,萧洛隽听完之后,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淡淡道:“朕此前便已知道,朕并非母后亲生,否则,早在你下毒让太后生命垂危的时候,就不容你在人间。她虽有过错,然待朕心诚,有养育之恩。她虽负过很多人,但不曾负过朕。至于做出残害手足之事?那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不信?”聆音想着,还好她当初直接将岳太后毒死了。否则,听到萧洛隽这么信任岳太后,她就算身陷囹圄,也不能改变一颗想要把岳太后踩到尘埃里的心啊。

  她道:“她无子,自然是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毕竟,若是那些曾经被她害过的皇子继承了皇位,你觉得她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岳太后那人,心里有无数龌龊的心思,但表面上,却总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无害、宽容的人。”

  “所以,虞聆音,你早知道我并非是你仇人之子。”他用的是肯定句。

  聆音总觉得他的神色变得更加漠然,看着他瞳孔深处的冷意也越来越盛,道:“我也不过是随意猜测的,没想到她还真做了夺人之子这种事情。”

  萧洛隽道:“虞聆音,你所说的那种人,何尝不是你自己呢?毒蛇便是毒蛇,就算拔掉了毒牙,依然剥不掉那些害人的心思。”

  聆音似无可奈何的样子,道:“皇上将我杀了也算是一劳永逸,从今往后呀,我这条毒蛇,便再也不会伤到你分毫了。”

  这时候,有内监静走了进来。萧洛隽朝外看了一眼,便知道有人找他商议朝事。

  萧洛隽眉峰一动,道:“虞聆音,这些事,你后悔吗?”

  “无甚好悔的。”

  萧洛隽又等了一会儿,她还是一言不发。

  他轻嗤了一声,而后道:“那便……再见。”

  再见,还能够再见吗?也不过是从此阴阳两隔罢了。

  聆音努力挤出一个粲然的微笑。即便她此刻的样子有碍观瞻,面色苍白如纸,形如鬼魅。然而,骨子里头是美人,就算低入尘埃,那粲然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便绽放出了光彩,依然能够让人感到眼前容光大盛。她语气轻快,目光里没有任何留恋,道:“皇上可得多看我几眼。以后呀,就算再想相见,也见不到了。哪怕我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不愿意入你的梦中来。”

  “虞聆音。”他还真照着她的话,认真地看着她,幽深的瞳孔里映满她的样子。然而说出的话,倒也绝情,他淡淡道:“你现在的模样,可真难看,朕也不稀罕,你能入朕的梦。”

  “那可真遗憾。”她喟叹道。

  萧洛隽话毕,便朝着外头走去。

  聆音瞪大无神的眼睛,看着他远离的背影,陡然间觉得眼前的视力又变得清晰无比。

  她只能硬生生地看着他,从她的视野中消失,再也见不到他。

  他穿着玄色衣袍,仿佛是要融入黑色、冗长的通道之中。

  聆音最终忍不住,冲着外头,拼尽全力喊道:“萧洛隽,你知道吗,我虞聆音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见了你。”

  若能不相遇,便能不相思。

  若非动情,又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后悔吗?她不悔,就算他亲自下令,将她斩首示众,却依然不后悔在自己病情反复的时候,将那救命之药,交给了沈绿衣,让她送进宫中。

  他听到她说的话了吗?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他应当是听到了的。只是,他朝着外头行走的步伐,没有一分一毫的减缓,仿佛充耳不闻一样。

  他是被她伤透心了吧?也是,她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在最温柔深情的时候,她能够毫不犹豫地刺了他淬满剧毒的一刀。

  然而,看着他这样决绝地离开,她觉得心脏如同痉挛一样疼痛。就算她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个寂静而孤寒的夜,忍过了他将她武功废除的那一日;但那些痛,却不及此时此刻,他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来得更深刻。因为,他将彻彻底底地放下她……

  萧洛隽走后,有人将绑缚她双手的绳索解下。

  她的双脚落在地面上,有了落在实地的踏实感。然而,她还是气力耗尽,颓然地跌倒在地,任人摆布。

  那早先浸透了冷水的衣服,在此刻更是冷得刻骨。

  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意识始终是朦朦胧胧的。不过毕竟是帝王要拿来示威的要犯,不容有失。上头也曾派太医为她问诊,那些精贵的药材熬制成汤药往她嘴里喂,也不过是想要多吊她几天性命罢了。

  她陷入了一场又一场黑甜的梦境中,就仿若行尸走肉。她迷迷糊糊间,看到月光透着铁栅栏照射了进来。她伸手,月光落在她的掌心,然而她什么也握不到。

  她浑浑噩噩地度日,而那一日,鸡鸣欲曙,终于有人将狱门打开,破开黑暗,同她说:“该上路了。”

第45章 你若无情我便休

  叛军斩首示众那一日,烈日当空,似要将人燃烧殆尽。

  据说为首的那位是瑰色的幕后掌权人,这些年勾结漠北与肃王,犯上作乱,以致漠北犯边,生灵涂炭。

  为表郑重,帝御驾来临,亲自督刑。高台之上,幔帐垂落,只是偶尔有风刮过。吹起了帷幔,才能让人窥到幕后影影绰绰的影子,帝王的煊赫威仪。

  要犯已押至刑场,他们的头上罩着麻袋。正中的那一位,依稀可以看到女子窈窕的身段。而站在要犯后方的刽子手,个个面色严肃,充满了肃杀之意。

  沈绿衣忍着焦急的心情,赶赴现场,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皇家的亲卫围着刑场里外三圈,包围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也放不进去。

  她心中明白,若是贸然劫法场,只不过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罢了。更何况,自千沙荒漠之后,瑰色元气大伤;再加上几次营救失败,瑰色现在如处危巢,稍不留意,便会全军覆没。所以,她也只能够希望能以情动人,让座上的帝王能够改变主意。

  她掩藏着足迹,跟随着那人偷偷摸摸地去到了高台那里。沈绿衣想着,曾几何时,她还想与岳承霖断绝关系,再不相欠。然而,如今她却身不由己,还去求了那个人。而那人曾恨她恨得欲死,竟甘心冒着被帝王降罪的危险,让她见君王一面。

  萧洛隽坐在高位之上,身边两个宫女拿着蒲扇尽忠职守地扇着。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刑场,似没有任何的波澜。看到沈绿衣的时候,神情依然淡漠,道:“你此刻出现在这里,就不怕朕将你押下去,让你陪你的主子共赴黄泉?”

  萧洛隽的话音刚落,旁边便有几个亲卫将沈绿衣围住。而沈绿衣的神色丝毫不改,道:“沈绿衣到此,便已经做好了血溅三尺的准备。不过在此之前,皇上听我说几句话也不耽搁时间。很多事情主上不愿意辩驳,那便由我替她说。望皇上听完了我说的这些话,再做定夺,免得日后徒然生出悔意,也已后悔莫及。”

  沈绿衣有些顾虑地望了望帝王身边那些神色肃然的亲卫,毕竟那些事情,涉及虞聆音的身份。至少,如今她是以反贼的身份,而非是以崇安侯府的嫡孙女、如今尚在行宫养病的皇后的身份奔赴刑场的。

  萧洛隽仍是意兴缺缺的模样,但道:“你说。”

  沈绿衣知道,萧洛隽能给她说话的时间已是难得。既然他不把旁边的人屏退,说明是靠得住的。

  沈绿衣道:“当年主上离宫,一是因为误以为同皇上乃是亲兄妹,另一方面便是岳太后步步紧逼,才让主上打了废后诏书的主意。否则的话,这一纸废后诏书,用来废太后岂不是更能够物尽其用,何必要用来废除自己的后位呢。皇上恐怕一直不知道,当年主上在宫中时的艰难,主上身体向来康健,却在生产的时候遭遇了凶险。那是因为岳太后打定主意,要让主上难产而亡。若非淮姨冒着危险入宫相助,主上当时便已命丧黄泉。她虽然挺过了那一劫,但也因此让身体孱弱了起来。

  “主上早就说过,她同岳太后乃是不死不休之局,更何况,太后三番两次想要置她于死地?主上一直小心谨慎,却奈何敌暗我明,防不胜防,最终仍是遭了暗算。主上这几年一直顽疾缠身,乃是因为当年入宫被岳太后下了毒药。而那慢性毒药乃是无解之药,后来她离开皇宫,到了宫外延请了各种名医圣手,常年与中药为伍。最近一阵子,主上的身体才缓过来一些。

  “主上掺和进叛军乱党,一是为了保全瑰色的势力,二是因为想要寻到传说中的宝藏里的复活秘术,将她的母亲复活。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同你之间横亘的仇恨能够少一点儿。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将她囚于宫中,她的病情反复,身体也越加孱弱。但主上向来逞强,这些事情也不欲同你多说。皇上生辰的那一场刺杀,她不过是想要逃出宫来,为瑰色谋夺一点生机。那日淮姨将她救出,皇上在宫中危在旦夕,她亦是昏迷不醒……此后精神一直怏怏。

  “刺杀的匕首有毒,这是主上不知道的。主上待淮姨视若亲母,自然也就对她信任多于防范。之后,岳留思献药,那药是我听从主上的吩咐,交到岳留思手中的。而那药,能解世间百毒。若非是主上的病情危急,淮姨也是舍不得将那药拿出来的。简而言之,那是能够救命的药。我那时候曾对主上说过不值得。但她却仍一意孤行,宁可自己死,也要拼一个让你活过来的希望。

  “于千沙荒漠之时,主上料想自己时日无多,便说服肃王同叶睿联合他们的精锐部队齐聚一堂。而瑰色的主要目标,便是拿到复活秘术就撤退,若是有可能,配合朝廷将漠北同肃王之军剿杀在千沙荒漠。”

  “而那时候,她心知皇上已经醒来,并且对千沙荒漠这边有应对之策。太后驾崩,举国同哀,众人误以为是皇上被刺身亡。她也不揭穿,反而给了他们错误信号,目的便是为了让他们迎接朝廷大军的时候,放松警惕。

  沈绿衣神色急切地说着,然而越说,心里越冷。

  因为眼前的帝王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但他的神色依然冷淡,那眸底仿佛不为所动的模样,便像是万年不化巍然耸立的冰峰,再也撼动不了分毫。

  “我知道皇上对主上杀意已决,然而主上这样的情况,如今多撑一日便是赚了一日……皇上为何不能够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哪怕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也好,或是让她病逝狱中,为何……这样不肯顾全她的颜面呢?”沈绿衣退而求其次。

  半晌,座上的帝王才动了动唇,道:“沈绿衣,你乃是她一手调教出的。朕又怎么知道你的话语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你胡编乱造的?你们瑰色,还真当朕愚不可及,能够一次又一次为你们所骗?”

  “皇上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前面说了,这由皇上自己来定夺。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诉之于口罢了。”沈绿衣道,“不过以我所见,这只在于皇上愿不愿意相信罢了。若是皇上相信,自然是有迹可循,如若不信,就算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若非主上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么会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他也曾刻意不去想它们,然而此刻却如数家珍一般地呈现在了脑海之中。

  ——皇上现在还是觉得,臣妾防着太后,只是源于猜测?

  ——就算我说,我身有绝症,必须要通过我学的内功心法,才能够缓解一二,否则时日无多,你也不会改变主意?

  ——萧洛隽,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因此而恨你?

  ——皇上,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献药有功?

  ——哪怕我成了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入你的梦中。

  ——萧洛隽,你知道吗,我虞聆音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见了你。

  怪不得她看起来是那般孱弱,时常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离去的感觉。而每每他关切询问,她总是风轻云淡地说无碍。所以,虞聆音,她一直喜欢这样,一边无声无息地酝酿着离开他的计划,而另一边又总是想要让他生出后悔莫及的心思?就像当年离宫一样,将自己在凤兮宫的痕迹抹去得一干二净,如今又自己在暗地里为他奉献忍辱偷生?

  虞聆音,你怎么敢……他不稀罕这样的奉献!

  萧洛隽心底刹那间掀起了波澜,而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又是死水一般宁静。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道:“你是说,她已时日无多?”

  沈绿衣看着帝王如此无情的样子,便知自己也难逃一死,道:“我虽不愿承认,然而事实便是如此。那诏狱幽寒,环境恶劣……主上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

  萧洛隽又是一阵沉默。

  久到沈绿衣觉得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时,却见帝王缓慢地动了动,抬头望了望那日头。而后,那话便轻易地从他口中说出,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罢了。

  只有熟悉至极的人,才会发现,他的语气比平日里轻上几分,语速也快了几分,甚至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颤抖,但依然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的神色更冷,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冷,像是游离于世事之外,漠视一切的冷淡。

  他说:“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吧。”

  “皇上?”身旁跟着的连海似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下,心中亦是惊骇。他在宫中浸淫已久,如今听着,已能对号入座。然而见到帝王神色依然未变,没有任何反悔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的这句问得多余了。而后,连海冲着外面的人说了几句。便听到有人大着嗓门喊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那拉长的尾音就像是一把钝刀在沈绿衣的心里割着,刹那间她面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洛隽。她没有想到,萧洛隽竟是这般的无情……

  “……呵,早知道会是今日这般,我当初就不应该听从主上的命令,冒险将那药送入宫中……”沈绿衣说着。

  “你本就不应该听从她的决定。”萧洛隽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辨不出喜怒,然而他的目光盯着刑场,那双眼睛黑沉不见底。

  在那日光之下,血滴从刽子手的刀刃上滑落在地上,而麻袋包裹的头颅在地面上滚了一滚,便没有声息。

  沈绿衣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帝王却没有丝毫留情,只说了将沈绿衣羁押起来,便站起来,让人备了车驾。

  他抛了一地臣服的百姓,行色匆匆地朝外走去。那素来平静无甚表情的面上,难得有了几分急色。沈绿衣看着,明明他的步履依然沉稳,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失魂落魄的滋味。

  那人已经不在了,是他亲自下令处死的。再失魂落魄,又有何用?

  沈绿衣被人用铁索锁住的时候,看到帝王的背影已经化成了一个点。

  帝王车驾前方有亲卫开道,再之后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轻车简从,换上骏马,朝着皇城之外奔驰而去。

  那时的沈绿衣,并不知道,那刑场中已尸首分离之人中,并没有她的主子。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虞聆音,也没有想到,那叫唤她上路的人,是真的让她上路。她坐上车马之后,便被人改头换面了一番,趁着夜色,车马朝外疾驰。

  那时候,她甚至还感慨,萧洛隽押她赴刑场之前,还能够让她享受坐轿子的待遇,也算不枉身为皇后过。

  她那时候的意识浑浑噩噩,在车马中颠簸,没过一会儿,又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此处山明水秀,人迹罕至。

  她身边只有一个垂髫的小丫头,名叫杜鹃,问起旁的事来,一问三不知,倒是十分尽心地伺候着她的饮食起居。

  原来,萧洛隽并没有打算处死她,而是用死囚将她替代。偷梁换柱,命人将她从狱中劫出,送到了这不知名的山中。

  也怪不得,他说着明明是半月之后行刑,总觉得没那么久,便有人让她上路了。

  聆音在狱中时,虽知自己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在那样的情况下,在他误以为她真的是要置他于死地之后,他仍然还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聆音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重见天日,逃出那压抑阴暗的诏狱后,她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而来……

  他早已被她伤透心了吧,对她放弃得亦是彻底,留与她的只有一纸书信。

  她的视力衰退,依稀可以看到,七个大字力透纸背。

  他写道:你若无情,我便休。

  聆音看着,微微觉得有些眩晕。她揉了揉太阳穴,最后只得让杜鹃将那信念了出来。

  他写,愿你老死山林间,此生再不复相见。

  “你若无情,我便休……此生……再不复相见……”聆音念着,眼眶一热,有灼热的眼泪掉落在手背上。

  她的手微微带着一些颤抖,而后仍然是将那信珍而重之地折好,藏了起来。

  老死山林间吗?她觉得自己怕是做不到了。她让杜鹃将笔墨拿出来,然而她却只是铺开了宣纸,半晌,执笔的手抖了抖,只在宣纸上滴落了几点墨。

  她咳了数声,捂住嘴唇,那血却是顺着她的指缝滴落,掉在了那宣纸之上。

  相思无计堪相比,珠箔雕阑几千里。一片伤心,书不成。

  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落了下去,甚至有时候连站立也做不到。

  她感受着岁月在慢慢地流尽……

  那日,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发慌,从噩梦中惊醒,呼唤杜鹃名字的时候,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团影子,不远不近地站着。

  那不是杜鹃,杜鹃的身形娇小,没有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来得高大。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名字。单是想到那个名字,她便觉得心里刺痛……

  “萧……萧洛隽?”她叫着他的名字,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影子。

  “嗯……”她听到一个低沉的、甚至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

  “没想到我不想入你的梦,你却入了我的梦中。”她喃喃道。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吧,所以她能够看到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他恨她,又怎么会再来见她呢。

  就算是假的……她心里,亦欢喜。而这时候,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内心藏着的那些解释诉之于口,也不用担心对方不信任她,对她说着冷言冷语。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犹如钟鼓一般撞入了他的耳膜。她说:“太后是我杀的,那是因为她死有余辜……她逼我太甚……前仇旧恨,我又,怎么能够让她好过?若是她生,便是我死。可是你为何一直那么袒护她,那么信任她呢……”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伸出了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然后堵住他的嘴,继续说着:“在梧州的时候,成王败寇,各有手段,我虽知情,但没有参与。在宫中的时候……我只想着逃离宫中,我身上所中的毒,就连太医也无法诊断出来,你又怎么会信我呢。毒匕首亦非我所愿……”

  “萧洛隽……那年……灯会,我是想认真地给自己留下一段回忆的……那时候我所说的话,亦是我的真心。”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已爱上了你……只是我不想变成自己最憎恨的人的样子。我若真的喜欢上一个人,那将是心无芥蒂……不再容许旁人掺和其中的。我会因此染上很多无辜的性命……我会因此嫉妒很多人……”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脸色也越发苍白,“我不愿意……萧洛隽,你当着我的面……隔了一堵殿门临幸长孙舞时想到我的感受了吗……我也是会嫉妒的……”

  “我也曾想同你放下仇恨……彼此欢喜该多好。可是事与愿违……我最后还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也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了……”

  她看着他,仿佛尘愿已了,曾经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面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涣散的眼神。她说:“萧洛隽……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你也不要再遇见我了。”

  她艰难地说着,然后口中吐出了鲜血,染红了衣襟。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那衣襟上,沾满了血,看上去触目惊心。也许是因为道出这句话费尽了她的心力,话音落下,那双手也慢慢地垂落下去……却被人握住,久久也不肯放开,仿佛这样,她便不会离去。

  “虞聆音……阿止……朕明明打算放下你了,可你又为什么,又这样让朕牵肠挂肚?都到那份上了,你又为何不肯让朕将错就错。反而在大错铸成,难以回转的时候,才让朕知道真相?虞聆音……你可真是心狠……”他如梦初醒一般说着,向来心肠冷硬的君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带了几分罕见的哽咽之意。

  此刻,夜色深沉,星夜暗淡。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阵狂风,黑云压城,吹起了无数的落叶飘飞,犹如一片残秋败景,又像是一场漫长而惨烈的告别。

  那几乎要随风逸散的轻喃落在她的耳边,然而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蕴藏着万千压抑的隐忍情绪,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她。她就那样紧闭着双眼,仿佛只是沉沉地睡去。等到外头天明,她便会从一个慵懒的梦中醒来,然后那双眼里会流动着光彩,不管是狡黠的也好,算计的也好,就算充满恨意的……他亦甘之如饴。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雨打芭蕉,一声又一声,像是击落在人的心尖。

  而窗内,却是一室无言,满月清霜。

  残灯如豆,渐渐被风所吹灭……

第46章 番外

  眨眼又是一个三年。京城中鸣鼓奏乐开道,据说是在行宫养病六年有余的皇后归宫。

  当今圣上对皇后虞氏情深义重,帝后恩爱无匹。就算数年不曾回宫,每隔一段时间,圣驾仍亲临行宫,圣眷不衰。

  甚至有朝臣劝谏宫中再纳新人,皇帝也以皇后病情未愈,皇长子尚未长成,实在无心纳新人入宫为由拒绝了。

  这次,要迎接皇后回朝,朝臣们想着,皇上总该纳新人了吧,却依然被拒绝。他笑着说:众卿如今是见不得他同皇后恩爱,想要拆散帝后?

  而且,皇长子萧明昀聪颖,甚得帝心,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皇后的母族有一段时间曾衰微,不过近来虞家后起之秀颇多,隐隐又恢复了世家之首的地位。是以,皇后如今的尊崇地位更加不可撼动。

  总之,关于这位虞氏皇后的故事,在民间众说纷纭,已带了传奇色彩。有人说皇后虞氏乃是倾城倾国色,让圣上一见倾心,是以留恋不忘。又有人说,皇后同圣上乃是患难夫妻,共历一番风雨,才有了如今的情深意笃。

  銮驾从皇宫敞开的正门而入,一路逶迤,到凤兮宫中才驻跸。当下便有一人穿着锦绣凤袍自銮驾中而下,姿容称不上绝代,至少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容光摄人。然而那双眼睛,却蕴满了宝色华光,似有微光浮动。

  那凤袍勾勒着繁复的凤凰,似凤唳梧桐之上,顷刻间就要张翅欲飞。这样张扬艳丽的凤袍,穿在她的主人身上,却丝毫也不喧宾夺主,仿佛那凤凰合该是栖落在她的身上。

  凤兮宫之主再度归来,岁月的沉淀,让她本身更具有一种绝代风华,让人望尘莫及,难以比拟。

  她刚刚下了銮驾,便伸过来一双手,同她十指紧握。那人也穿着郑而重之的帝王袍服,绣着五色龙章的龙袍同锦绣凤袍相得益彰,站在一起,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素来清冷的帝王在这一刻,眼角眉梢尽是温柔之意,好像是九重天上的神祇,又重归了人间,不再那么不食烟火漠视苍生。这让旁边本不敢直视天颜的小宫女,怔怔地望着失了仪态。所幸旁边的人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低着头的时候,又红了脸。

  帝后眼神相对,心有灵犀一般地相视一笑,而后携手,入了殿来。

  后宫中,众妃嫔早已等待多时,此刻见帝后入了殿,才鱼贯而入,带着忐忑的心情向前,向着皇后拜谒。

  聆音重回凤兮宫,看着跪伏在地的众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是六年来,她第一次踏足凤兮宫。

  聆音看着那些妃嫔,思绪又飘飞回三年前。她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才见到萧洛隽。

  那时候,她就没有想过还能够以皇后的身份重回宫中,同萧洛隽一起携手,仿佛六年的误会、隔阂、分离都不存在似的。

  浓妆之后的她,脸色依然有几分苍白。不过比起从前那副病容,如今这样子已经算是好的了。她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正好萧洛隽及时赶到,喂她服食了那颗本以为已经被萧洛隽吞服的神药“起死”,才堪堪吊住了她的一条性命,把她从鬼门关中扯了回来。再加上之后萧洛隽延请天下神医,让她在行宫中调养多年,才恢复了生机。

  原来当年,萧洛隽生死不明的消息,只是他有意放出来的。实际上一开始,他只是处于昏迷之中,后来就醒了。多年宫廷浸淫,少年时又当过傀儡的他,面对无数的刺杀和下毒,寻常的毒药于他而言效果不大。淮姨所下的毒,药性虽烈,毒性也强,但他还是能够扛过来。

  当年她让沈绿衣送到宫中的药,岳留思是献给了萧洛隽。但岳留思出现的时机不当,那药也得来蹊跷。萧洛隽他们唯恐那药更是剧毒之药,如同当初太医明明检查过聆音给岳太后所制的解药无毒,还是将岳太后毒死了。于是,萧洛隽便将那药藏了起来,然后又假装服了,麻痹了岳留思。只是没想到那药,竟是聆音的救命之药。

  是以,那日刑场上沈绿衣告知真相后,萧洛隽便匆匆离场,风急火燎地让人带上那颗药丸,去寻聆音。那药不破不立,让她的身体接连两天呈现出了假死的状态。若非是萧洛隽对她情深,那时不愿意让她入土为安,才让她后来慢慢醒转过来,活到如今。

  她的身体当年亏空得厉害。醒来之后,起初五感仍然尽失,萧洛隽寸步不离守着。到了后来,她的五感才慢慢开始恢复,身体好转,人也有了意识。

  她察觉到了萧洛隽的陪伴,心里的震撼与感动难以言表。纵是上辈有恩怨纠葛,在那一刻,她的意识回归,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也烟消云散……

  从前的误会解开,也正因为萧洛隽的包容退让,两人的坦诚,再加上宫里萧明昀的殷殷期盼,才有了聆音重新回宫的盛况。

  当年肃王坠马而亡,叶睿则是当了人质,换了漠北的一堆的粮草及贡品,才被放回。不过,漠北并非是叶睿的一言之堂,早就有无数的兄弟姐妹对他虎视眈眈。见他被大诺的皇帝所捕,更是落井下石。而萧洛隽便利用了那些人对叶睿的怨愤,表面上是放叶睿回漠北,实际上却派人在漠北同大诺朝交界的边境刺杀叶睿。叶睿不敌,生死不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自此,漠北大乱。经过两年的时间,漠北的王庭才确定新的君主。而此时的漠北,已经衰微,只能向大诺朝求和,希望迎娶大诺的公主,来维护两国和平。

  萧洛隽本不想让女人来维系两国之间的和平,那只会显得君王无能。但岳留思到皇宫面圣,希望能够远嫁漠北,并且希望萧洛隽能够饶恕她父亲所做下的那些欺男霸女的恶事,赦免岳承霖的罪责,让他去除奴藉,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

  那时候的岳留思,明白自己终究敌不过虞聆音,就算等待,也等不来希望。故而,她希望能够以一朝公主的煊赫和亲漠北,不能为大诺的皇后,便当漠北的王后。因为大诺的国力强势,她在漠北也能够挺得起脊背。

  萧洛隽那时静静地看了岳留思许久,见她的心意始终不改。最后还是准许了她的做法,封她为安国长公主,给了十里嫁妆并一支亲卫,让岳承霖亲自护送她去了漠北。

  彼时,永宁侯无后,成天想的都是如何再同那些年轻的女人生出一个儿子。酒色掏空身子,身体渐渐地不行了。而他后继无人,最后侯位被宗室里的一个酒囊饭袋继承了,永宁侯降成了永宁伯。那人胆小怕事,萧洛隽借着后来的一次大赦天下,将岳承霖的罪过赦免,恢复了他的身份。如今岳承霖已经成为景王的麾下良将,人人称他为岳将军,后来的永宁伯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知情的人都知道岳留思和亲漠北乃是多此一举,然而不知情的人,却以为岳留思是为了民族大义才舍弃小我,成就大我,前去和亲。万安侯的侯爵一代而终,就算岳承霖恢复了身份,也不能够继承爵位。是以,大家对岳承霖能够在军中担任要职,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不觉得是皇帝偏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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